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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8节
    这天上午,网络上流出一连串的偷拍照片:嘉兰天地的送货车驶离汤贞公寓,接连开往近郊一栋私人别墅,他们没有卸货,只是把车停靠在路边。午饭后,周子轲驾驶那辆布加迪超跑——他已经在汤贞家里过夜好几天了,照片里,他载着汤贞,车驶进别墅院门,送货车跟在后头,鱼贯而入。

    社交媒体上热闹腾腾。前夜,人们还在感慨于汤贞怎么恢复得这么快,歌友会怎么可能唱得这么好,汤贞居然抱上了周家太爷的爱犬,今天,子轲似乎就已经买了新房子,要带汤贞一同搬家,即将开始同居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他们甚至不会多留出几天时间,给舆论发酵和喘息的机会。网友们还在争论着上一件事的是非对错,新的变化马上就来了,令人目瞪口呆,甚至忘记了要说什么。

    社会新闻里,澳门警方公布了关于泰国女星自杀案件的最新调查结果,原来这名女星近年来生活贫困潦倒,一直靠勒索威胁当年在“汤贞召妓事件”中与她里应外合串通的中国大陆商人林某以获取生活资金,今年年中,汤贞自杀后,她的合作方突然失联,不再受她的勒索,该名女星在穷困交迫之下,走上绝路,写下自白书,坦承一切过错,并向昔日仅有几面之缘的中国歌手、演员汤贞忏悔,乞求原谅。

    澳门警方表示,已将此案案卷移交大陆警方,作后续调查。

    这么一桩陈年恩怨,忽然间水落石出。网友们手足无措,他们该说什么呢,是说汤贞太惨,还是汤贞太幸运,是说,我从没有错看汤贞,还是,我觉得我的偶像也和汤贞一样,是被人泼了脏水了,你们不许再骂我的偶像。热门话题榜上,除了继续声讨当年帮这名女星一起召开新闻发布会的媒体外,许多人在议论,幸好汤贞没死,不然他就看不到这一切了,这就说明了,人无论遭受多大的磨难,遇到多少屈辱,都一定要活得长久才行。

    “为什么这么痛苦还要活呢,”有网友评论道,“我不觉得汤贞还在乎别人怎么说,他都被骂了多少年了。”

    “绝大多数人活得久了也没有用,告诉你们,像汤贞这样的只是极少数人!”

    “真的要感谢子轲,救了汤贞,没有让汤贞在死后才找回清白。其实我不喜欢同志,但我不讨厌他们在一起。我觉得他们一定非常相爱,有多少人能陪伴恋人走出低谷呢,我现在对周子轲这个人真的刮目相看。”

    纸媒则多多少少跟不上新闻更新的速度,最新一期《大都会》的专题特稿,标题叫做《那些逃离亚星的孩子们:当上帝失去了权力,哪里才是他们的应许之地?》

    笔者在文章中绘声绘色描述了四个月前声势浩大的“亚星解约门”产生的余波,一百余位解约艺人在离开了看似无能的老东家后,各有不同遭遇。无论是 lalta 的邵鸣在新节目苦苦支撑,生怕节目腰斩的他甚至亲赴香港,陪酒陪笑,讨好节目投资方,被港媒曝光耻笑,又或是前亚星娱乐练习生宋尧,在新团水土不服,仅仅出道两个月,饱受批评,和新签约公司再起争执。

    天底下的娱乐公司,离开了旧的,新的一样问题频出。没有理想的他方。

    笔者还提到,“亚星解约门”关键人物梁丘云所在的云升传媒,一直拒绝他们的采访,笔者不得不另找机会,前往前“木卫二”主唱骆天天所在的一档娱乐节目录制现场探班。本想寻得采访骆天天的机会,不想却遇上了惊人一幕:因云升传媒内部发生变动,节目组导演在片场临时通知骆天天无需继续参与录制,从本期开始,嘉宾换人。

    “……年轻的嘉宾们穿着潜水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听到导演这句话的骆天天同样站在岸边,轻微喘气,不了解导演的意思。工作人员向他传达了第二遍:你可以走了,现在就走。骆天天浑身湿透,整整一上午他都在拍摄水中玩闹嬉戏的游戏。经纪人不在场,只有一个叫做贝贝的助理,慌忙跑到导演身边问了第三遍。导演有些不耐烦,骆天天转过身,披上浴巾,往更衣室走去。现场一片寂静,直到骆天天换好衣服,背着包出来,沉默地带助理离开片场,泳池里才又热闹起来。方才亲切唤着‘天哥’“小天”的艺人嘉宾们,在泳池里重新开始了拍摄,没有一个人与他告别。也许这就是名利场最现实,也最残酷的一面。”

    黄昏时分,电视台不少人站在《罗马在线》租用的演播厅门外,瞧里面的动静。

    “哎哟,”有人轻声叫道,“老冯,你怎么来了?”

    一个人站在他身后,靠墙的角落里,戴着顶灰色的针织帽,甚是不起眼。“嘘。”他说。

    人们都在门缝外朝里面看,门里欢笑不断,还能听到汤贞用话筒说话的声音:“《罗马在线》能办到十年,除了要感谢,观众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还要,谢谢小周,谢谢 kaiser ,要谢谢节目组的制作人们,还有冯导——”没人发现这边的动静。

    “老冯,台长让你进来啦?”

    那叫“老冯”的没说话,在帽子底下沉默着。

    “最后一期了!”旁边有人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后面有个人说:“老冯啊,就是你那会儿没走,汤贞现在也走了,你看看,左右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行了行了,我看开了,我看开了!”那个叫“老冯”的人说,好像不希望这些人一直说话,他都听不到门里的感谢了。

    很多人也是到了这一刻才相信了,许多年前,从汤贞和梁丘云之间产生裂痕的第一刻起,mattias 这个金色的饭碗,再多人努力维系,再如何制造表面和平,它迟早都还是会轰塌,会走向终结。

    梁丘云站在自家门后,他穿了身西装,低头扣扣子。陈小娴走过来,伸手帮他系挂在脖子上的领带。

    “我是不是,已经有个做妻子的样子了?”陈小娴幸福地说。

    梁丘云握住了她的手,把未婚妻搂到怀里来,他低头在他头发上亲了一下。

    “还有几天就到婚礼了,”陈小娴仰起头说,“我现在还没把婚礼流程看完,一会儿带去医院检查的时候看,你也是,你路上也要多看一看哦。”

    梁丘云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头:“好,好,好。”

    被关在家里一个月,眼下,梁丘云终于又能够出门了。他坐在陈乐山派来的车里,司机是陌生人,梁丘云瞧着窗外道路两侧的车辆,他感觉这些人好像在押送犯人,生怕梁丘云会中途溜走。

    梁丘云本以为今天会到陈乐山的私人别墅去,没想到车开进了万邦集团总部楼前。梁丘云下了车,他走进一楼大厅。

    白色的穹顶上布满璀璨群星。

    从梁丘云进来,就有过路的人注意到他了。人们小声议论着,梁丘云,是梁丘云来了。

    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知道,可能来找人。低下头,别让他看到我们看他。

    梁丘云路过服务台前的时候,几个前台小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忙事情。

    梁丘云前面是一排保镖,后面又是一排保镖,华子在后头,监视着梁丘云的动向。梁丘云抬着头,宠辱不惊,走进电梯,他还像一个老板,而不是因为犯了错,惹得陈乐山龙颜大怒,将他的公司斩得四分五裂的戴罪之人。

    电梯到了总经理办公室专属的楼层。隔壁林大常坐的棋牌室空无一人。隔着老远,梁丘云和华子就听到了陈乐山愤怒的骂声,还有傅春生战战兢兢、絮絮叨叨的汇报。

    “陈总,我向你保证!无论万邦内部出现什么样的问题,万邦影业上下齐心协力,万众一心,全力支持《狼烟》第三部 的平稳上映。我一定站好最后一班岗——”

    忽然传来瓷器砸在地上碎裂开的声音。

    “丧门星!去你妈的最后一班岗!”陈乐山骂道。

    “哎哟我、我……”傅春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急忙解释。

    保镖们人人严肃,板着一张脸,梁丘云站在中间,突然低头,笑出声了。

    华子在后面没好气地盯着梁丘云的后脑勺。

    傅春生狼狈地从陈乐山办公室里出来了,丢了魂儿一般。“傅先生。”梁丘云走到跟前,朝傅春生伸过手去。

    傅春生抬头瞧见梁丘云,努力平稳了呼吸。“云先生,”他吞咽喉咙,双手握住梁丘云的手,没回过神来的样子,“你好啊……”

    梁丘云估计着,他不在的这一个月,陈乐山没少拿傅春生撒气。他走进陈乐山的办公室里,几个保镖也进来了,左右看护着他,包围着他。

    陈乐山坐在办公桌后面,背对着梁丘云,好像还没消尽方才的火气。

    办公室里分外安静。

    保镖们一个个都不出声儿,连华子也站在一边,没有汇报。

    “陈总,”反倒是梁丘云主动开口了,他轻声道,“过几天就是婚礼,待会儿小娴要去医院检查,我不太放心。如果您有什么事,和我吩咐,我还可以早点去陪陪她——”

    “梁丘云。”

    黑色高大的办公椅后面,陈乐山的声音忽然叫他,声音很不客气。

    “你是不是以为,有小娴做你的人质、把柄,你就可以面对面的,站在我陈乐山的面前,”他说,声音缓慢,“你想干什么,想攀上我,做我的女婿,你还想入主万邦,你还想和嘉兰塔争一个高下——”

    “陈总……”梁丘云刚想解释,就见陈乐山问。

    “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

    梁丘云想了想,没再说话。

    “我问你呢,”陈乐山大声喝问,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梁丘云,你他妈算是个什么东西?”

    “早点陪陪小娴……”陈乐山说着说着,冷笑一声,他从办公椅上站起来,隔着一张办公桌,镜片后面满是皱纹的眼睛瞧梁丘云的脸,“你这个人,一路上,像条阴沟老鼠,从污泥浊水里爬上来……众叛亲离啊,梁丘云,你是个众叛亲离的人。”

    他说到这里,梁丘云忽然抬起眼,看他。

    “你以为还有谁会相信你?”陈乐山拧起眉头,问。

    “你看看你的身边,看一看,”陈乐山说,“你是不是以为所有人都是瞎子,除了一个被骗的小娴,除了我,你身边还有哪怕一个人吗?朋友,兄弟,师长,知己……你有吗?他们一个个,被你害成什么样子啊,你觉得别人看不到吗?”

    “你以为你可以绑住我女儿的一生,从此你就飞黄腾达了?”陈乐山狞笑起来。

    “小娴迟早会看清你的真面目,梁丘云,你觉得自己好有魅力。等她安全把孩子生下来,等她知道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的死期就到了。”

    梁丘云离开陈乐山办公室的时候,窗外太阳已经落了。他看起来非常平静,走过傅春生身边的时候,他甚至还对傅春生笑了一下。

    保镖们监视着梁丘云,把他送上车,一路监视着他回家。

    车在路上,梁丘云眼瞧着窗外。

    众叛亲离,众叛亲离。陈乐山喜欢拿别人的家庭来威胁,等到了自己宝贝女儿这里,陈乐山便束手无策了,只能空讲狠话。也许他以为梁丘云会害怕。

    周围都是保镖,梁丘云哪儿都不能去。

    “云哥,”小孟坐在副驾驶上,忽然回头,看了看周围保镖,小孟轻声说,“骆天天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第207章 日出 26

    云升传媒公司成立四个月后, 人去楼空。绝大多数业务都拦腰斩断了, 仅剩了两名秘书、一名策划总监还在协助万邦影业继续推进《狼烟》第三部 的宣传。此前对内承诺,对外宣传的所谓上亿投资, 联合打造,产业链造星等等梦幻图景,皆成泡影。

    目前,公司内部除了老板梁丘云以外,仅剩一个艺人骆天天还没有签署解约的协议。之前半个月, 他已经连跑公司办公室十好几趟了,看着就是不想解约, 可并没有人回应他。每次要么大门紧锁,要么就遇到大楼的物业人员,物业告诉他, 这几层的门脸快要拆掉了, 很快会转租给别人:“你没看到吗,里面都是垃圾, 家具都搬走了, 过几天会有人来负责清洁。”

    骆天天还没来得及适应这个全新的环境,还没有对“云升传媒”产生类似于对“亚星娱乐”那样的归属感,就已经不再有机会了。

    梁丘云一直失联。

    庄喆说, 天天,你知道吗,万邦作风很霸道的,陈乐山这个岳父独断专横, 业内人人皆知,之前就有好多个女明星都离开北京了,大家都传,说云升传媒关门大吉,是因为云老板有可能会接手万邦,但我觉得就算这样,陈乐山也不会放权的,云老板只能一直活在他眼皮子底下。

    “天天,”庄喆担心地看他,“陈老板他们……不晓得你和云老板的关系吧?”

    骆天天不关心梁丘云只能活在谁的眼皮子底下,也不关心陈乐山陈小娴到底对他两人的关系知道多少。骆天天在乎的只有一件事:梁丘云,不可以丢下他。不可以每次他陪他玩了一场游戏,他就把他一个人丢在原地了。

    但想是这样想,两个人认识以来,骆天天已经被他丢掉过许多次了。无论是在当年的宿舍门外,还是深秋的北京市火车站。只是每一次,每一次梁丘云离开了,过上一阵,他又会回来,他总会重新站在骆天天面前,用他那双阴沉的黑眼睛注视他。

    有时候他离开的时间很短,走上十几步路,回头背上了骆天天就走。

    有时候他离开的时间又很长,长到骆天天不等他了,不想他了,看见他就烦,他又追回来,从背后搂住骆天天,说什么,哥以后照顾你。

    那么这一次呢。

    骆天天独自坐在酒店房间里,他不知道要等多久,他只是习惯性给梁丘云打着电话。骆天天并不愿意仔细去想,梁丘云要结婚了,梁丘云要成家了,而这意味着什么——在骆天天看来,梁丘云不可能是一个好的丈夫,更不可能是一个好父亲。梁丘云太善变了,这么多年,骆天天觉得梁丘云只有欲望是忠诚的。

    而梁丘云的欲望,似乎永远朝向了一面叫做“汤贞”的镜子,然后折射到骆天天的身上来。“汤贞”在镜子的另一端,距离他们始终非常遥远。究竟有多远呢,就像嘉兰巨塔的高度,像那个叫周子轲的人拥有的财富,就有那么远。在骆天天看来,这个场面十分诙谐:遥远的汤贞,和遥远的周子轲走到了一起,汤贞多么清高啊,哪怕掉进悬崖,一身泥水,也有周子轲这样的人把他救上岸,从一开始,就没有梁丘云什么事。这是命运的不公平之处,也恰恰正是公平之处,在骆天天看来,汤贞就应该去找周子轲那样的人,连方曦和都只能摸到汤贞的脚腕。骆天天觉得,汤贞瞧不上梁丘云,汤贞也多半瞧不起自己,瞧不起亚星娱乐。至于为什么汤贞还在他们这群凡人中间待了这么久,也没享多少福气,多半是受苦,受罪,拉扯着那么多人……

    汤贞走了,被一只命运的手,拉回到天上了。骆天天不觉得羡慕,只感觉到一种秩序的回归。就好比当初汤贞忽然出现在亚星娱乐地下练习室里,成为了骆天天命中注定相遇的那个“插班生”,秩序被打破了,又逐渐重组。“插班生”终于还是离开了,报纸上说,汤贞现在正过得好,周子轲在他身边也不是花花公子了,恋爱谈了六年,现在每次出街还手挽手,如果汤贞是个女人,多半周子轲早娶他回家了。

    梁丘云该死心了吧。

    又或是还没有。

    人世间一股黑色的妖风,在人间肆虐也就算了,还想吹到天上去?

    骆天天把手机放在客厅里,不动,他脱了衣服,走进浴室里去泡澡。热水蒸腾上来,骆天天的头依靠在浴缸边上,他有点困了,这几天白天黑夜,除了找梁丘云,他就一个人待在酒店房间里,吃一些外卖,吃酒店厨房做的味道不好的蛋糕。他什么电话采访也不想接,谁也不想理,一句话也不想说。贝贝来找他,担心得想哭了,骆天天说,你帮我到亚星娱乐那边,买几个包子。

    什么包子?贝贝问。

    随便。骆天天说。

    贝贝买来了,骆天天一开始觉得很饿,从湿气腾腾的塑料袋里握起一个包子就要吃,包子很烫,里面是蟹黄的馅,骆天天吃了几口,低头一噎。“怎么这么难吃。”他说。

    剩下的包子还丢在窗边,放了几夜。一个人住,就是不可能顾到周围的一切,连要叠脏衣服去送洗,要丢垃圾都想不起来,提不起力气。

    庄喆说:“天天,你要不要去看看?”

    “看什么?”骆天天总是闭着眼,说。

    庄喆坐在天天脚边,他把骆天天的手指含在嘴里亲吻。他幸福道:“天天,我觉得你状态不太好。”

    骆天天觉得自己的状态没什么不好的。他已经这个状态好多年了,也从没有谁告诉他这不好。他躺在浴缸里,感觉着全身舒畅,水很暖和。骆天天提起一口气,说:“打梁丘云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