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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9节
    肖扬隐隐觉得,汤贞老师正在度过一个很煎熬的时期,没有人让他感到放松,只有压抑,只有忧愁、苦痛。而汤贞老师——他是汤贞,他从前不会,以后也不会,把他的那些痛苦、烦恼交给肖扬这些小辈们来替他分担、化解。

    肖扬在收工后去了 mattias 的休息室,本想和汤贞说上几句话,却发现汤贞老师一直蜷缩在化妆椅里闭着眼睛坐着,似乎很累,录完影,一点力气也没了。

    祁禄拿了外套来给汤贞披上,把汤贞努力地扶起来。祁禄看了肖扬一眼,摇头,这是告诉肖扬,不用和汤贞说什么,也许是听不到,也许是说了也没用。

    肖扬站在走廊门边,眼瞧着汤贞老师被祁禄扶着下楼。肖扬若有所思,等回过头时,他忽然发觉有什么人一直静悄悄站在他身后不远处,也朝这个方向看去。

    “你神经病啊!”肖扬生来怕鬼,就怕那种神出鬼没的人,肖扬没忍住捂着自己心脏对周子轲又来了一句,“吓我一跳!”

    祁禄很少对什么人生气。可眼下,他既看不惯周子轲,又对终日里精神恍惚的汤贞恨铁不成钢。

    汤贞不是小孩子了,不是那种很容易就会上钩的感情笨蛋。祁禄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见过无数热情的、痴情的、疯狂的追求者和爱慕者,那么多的表白、誓言、承诺、诱惑,汤贞从没有动心过。

    汤贞真的不具备人类本身的情感吗。可祁禄有时也发觉,汤贞其实很害怕孤独。特别当生了病以后,汤贞总是一个人坐在家里,捱过长夜漫漫,有时望着窗外照进来的第一缕阳光,汤贞的脸上都会浮现出渴盼。

    周子轲在这时出现了。他用很短的时间就俘获了汤贞的心,然后又用更短的时间将他抛弃。

    这是一段太危险的,不够稳定的关系,就如同“周子轲”这个人的身份一样——他是周子轲,生来就坐在千千万万人都心知肚明的那个位子上,与他恋爱,那注定只会是镜中花,水中月,是天方夜谭。

    汤贞过去总唱,梦中有梦。汤贞也许真是个傻瓜了,痴人说梦,久久不肯醒。

    凌晨一点,祁禄再一次发现汤贞又坐在浴室地板上,靠在马桶呕吐。他去帮汤贞,后知后觉发现汤贞怀里抱着他的手机。汤贞自己的衣服裤脚都湿了,手机却不能碰到水。

    “我的手机是不是坏了……”汤贞抬起眼,悄悄问蹲下来的祁禄。

    凌晨三点,好不容易换了衣服被祁禄哄上床的汤贞又醒来了,他在被窝里坐着,表情木讷,披头散发。

    “小周不接我的电话……”他说,有点不满地按他的手机,似乎是这个手机造成了这一切。

    祁禄也用手机和他对话,问他,你对周子轲是认真的吗?

    “周子轲和以前你认识的那些人,不像有什么区别。”

    汤贞看了祁禄写的邮件,他愣了很久才抬起头——如今他两人交流就是这点不好,汤贞精神越来越难集中,阅读就变得吃力。

    “祁禄,”汤贞看着祁禄,声音悄悄小小的,似乎全天底下,只有祁禄是汤贞能够倾诉的对象了,“我想给小周打电话……你说,是不是太晚了?”

    祁禄轻轻摇头,他想告诉汤贞别再打了。他看着汤贞满是血丝的眼睛,看汤贞手机里无数失败的拨号记录。汤贞那股疯劲儿一旦上来,根本无法自控。

    别说周子轲,就是一个正常的普通人见了汤贞的这一面,恐怕都会接受不了。

    “他不值得,”祁禄再一次劝汤贞,他明白,汤贞的疯有源头,“他只是一个纨绔子弟,游戏人间,没有长性。你对他好,他也不会真心对待你!”

    汤贞听了,反而摇头了。“小周……不是这样的……”汤贞告诉祁禄,就好像祁禄无缘无故说那个“小周”坏话,冤枉了“小周”,汤贞很着急,辩解道,“他生气了……小周只是生我的气……”

    生气?生什么气?仅仅因为生气,就要做到这种地步?你们两个人恋爱,随着性子来,从来不为对方考虑?

    祁禄用手势轻轻比划,问汤贞:“他是因为梁丘云最近的事生气?”

    祁禄看着汤贞望向他的目光,汤贞呆愣住了,恐怕还把祁禄当作小孩。

    到这个周末,汤贞的状况已经差到药物都很难起效果了。祁禄在休息室里陪了他一会儿,感觉汤贞的手哆嗦得握不住,身体冷得怕人。祁禄拿了更多衣服把汤贞裹好,他把浴室的门锁上了,检查附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工具。祁禄出了休息室的门,直奔 kaiser 那屋的方向,好巧不巧,冯导就站在 kaiser 休息室门口,正和罗丞几个人说话。

    祁禄余光朝屋里面瞥了一眼,他没看到周子轲,但看到烟雾在空中缓慢地浮动。

    祁禄猜测,他就算直接对周子轲说什么,周子轲也很难听进去。

    冯导被祁禄拉过去了,低头看祁禄写在手机上给他看的话。

    “怎么回事……”冯导语塞,问祁禄,“阿贞怎么了?”

    祁禄对他摇了摇头,意思是汤贞今天真录不了。冯导急得直嚷嚷:“这嘉宾这都准备好了,所有人都准备开录了,阿贞又怎么啦??”

    肖扬在屋里听见了,出来问祁禄:“汤贞老师出什么事了?”

    祁禄用手机打字,是他的提议,给了冯导。

    冯导这下儿可彻底傻眼了。“我……”也许是祁禄的提议实在太过荒谬,冯导的声调忍不住都抬高了,整条走廊的人都能听见,“云老板?你让我这会儿上哪儿请云老板去?”

    祁禄站在 kaiser 休息室门口,应付着冯导的焦头烂额,余光瞥向了那扇门,他看到周子轲嘴里咬着半根香烟,从休息室里懒洋洋地出来了,阴着张脸,像一头狮子,豺狼当前,不得不去把守住自己的地盘。

    他在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中走到 mattias 休息室门外,把门推开就进去了。

    汤贞身上裹得厚厚的,依靠在更衣室里面。周子轲四处看了看,他在化妆台上按灭了自己的烟,然后走到更衣室门口,停下了。

    周子轲蹲下去,他吐了一口气,周遭便有了烟味。汤贞湿润的睫毛垂着,睡着了似的,这会儿在层层叠叠的衣裳里咳了两声,把泪眼睁开了。

    周子轲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在几个星期前就应该走了,他应该已经彻底看清楚了汤贞这个人,看清了梁丘云在汤贞心里的重要性。当周子轲心软的时候,他是在甘愿做那个没那么重要的弟弟吗,是人们嘴里常说的“备胎”?小周,小周,汤贞真的,有把周子轲当作一个男人来看过吗。

    汤贞的眼睛睁大了,傻了似的看周子轲的脸。汤贞在周子轲搂过他的怀抱里颤抖着深呼吸起来,汤贞闭上眼睛,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呼救似的呜咽。周子轲听着,忍不住搂过汤贞的头按在自己脖子里。

    周子轲居然感觉心里难受极了。他又一次在践踏自己的尊严了。好像为了汤贞,周子轲做多少会令别的人瞧不起的事都可以。他明明不要求什么——只要求他爱的那个人,心里也只有他一个,而不是把他当作一个寂寞时的选择,可有可无的。

    周子轲不是十八岁时候的他了,他不再那么天真,有那么多耐心,等待着爱的人选择他。

    “今天收工以后,”周子轲抱着汤贞的背,突然道,他低下头去,声音里没什么感情的,“你还要再去陪梁丘云吗?”

    汤贞抬起头了,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他。

    周子轲说:“那你就跟我回去过夜吧。”

    这期《罗马在线》录得时间长,周子轲今天心情似乎比前几期顺畅了不少,在肖扬的起哄下说了几句话,还在游戏环节里再一次赢下了那个小奖品——一个掉了漆的国王棋子。罗丞问冯导,这是不是从冯导儿子玩剩下的玩具里随便捡出来的:“拜托导演,换点好的奖品好不好啦!我们节目组真的有这么穷吗?”

    工作人员们纷纷散了。周子轲在地库关上了车门,走到祁禄面前:“汤贞吃的那个药,你还有吗。”

    也许是祁禄下午找冯导求助时说的那段话,让周子轲对祁禄这个“敌方阵营”里的人丝毫不友善。

    祁禄听见“药”这个字,还假装没听懂。

    周子轲已经懒得和他废话了。

    “我不知道你们主仆两个人有多少事瞒我。”周子轲对祁禄道,脸色极不好看。

    之前汤贞每次去陪梁丘云喝酒,祁禄都一直在。周子轲猜到了,祁禄八成也是梁丘云的弟弟。汤贞生活里的一切,都与梁丘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我只不希望他今晚出什么事。”周子轲不客气道。

    祁禄犹豫了。

    他从兜里拿出还剩几片药的药盒,交给了周子轲。

    “他吃这个药,现在恐怕没什么用。”祁禄用手机补充道。

    周子轲不耐烦地捏了捏手里的小药盒:“那什么有用?”

    祁禄抬头看着周子轲,他想了想,低头回答。

    “你对他好一点,比什么都有用。”

    周子轲拉开车门坐进去了。他发动了车子,脑海中还是刚刚祁禄说过的那句话。

    周子轲转头看了一眼,发现汤贞一直低着头,安安静静坐在副驾驶里。汤贞双手拿着那只掉了漆的国王棋子,在眼前转来转去地看,手指在国王残破的面孔上抚摸。

    汤贞实在让人看不透。

    有时候,周子轲做多少也无法挽回他,无法吸引他的注意。又有的时候,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破棋子,汤贞也珍惜得爱不释手,一路上把那个小棋子紧紧攥在手心里,让谁也不能发现,不能毁坏,不能抢走。

    第159章 英台12

    时隔三年,周子轲再一次带汤贞进了他的家——从十五岁起便一个人居住的单身公寓。很少有人过来, 最多只有那么一个朋友, 或是一两个抚养他长大的人, 而这次, 汤贞再一次亦步亦趋地被他带进来了。

    今时的汤贞不同往日, 他不再是关怀后辈生活的“前辈”了, 而只是一个被带过来“过夜”的露水情人。汤贞可能很晓得这一点,他过于听话, 过于顺从, 从进了门开始,这个部分开始省略。

    周子轲没说一句话, 也懒得穿鞋,赤脚走出去, 到厨房随便拿杯子接了杯水。

    这水握在手里冰凉,周子轲喝惯了冰气泡水。他把杯子里的水倒了,然后按了几下按键, 等待水重新变温。

    周子轲站在流利台边——自己在家的时候,他除了拿酒, 根本很少到厨房里来。周子轲一抬眼,又看见冰箱。他又能想起,汤贞曾经蹲在这里, 絮絮叨叨, 和他一起把饭盒码放进冰箱的时候。

    曾经汤贞连去法国工作,都舍不得放他一个人生活。汤贞来到他家教他热饭, 帮他收拾家务,满足他,汤贞在法国时不时打来电话,催促他好好学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后来说不管就不管他了。

    周子轲接了半杯温水,拿在手上出去了,他弯下腰,在客厅拿了那盒祁禄临分别时给他的“维生素”,小片是汤贞病得难受时要吃的,大片则是放到睡前吃。周子轲坐到床边,放下了杯子,拽过汤贞的手腕,把汤贞拉过来。

    汤贞的脊背还有些哆嗦,周子轲拿了一片小“维生素”塞进汤贞软的嘴唇里,把水杯端过来喂给汤贞喝。汤贞用自己发颤的手把杯子握住了,他靠在周子轲身上,缓慢地喘气。

    “你到底怎么回事。”周子轲眉头皱起来,没忍住问他。

    汤贞看周子轲的眼睛,又端起小周给他倒的温水喝了一口。

    “我……”汤贞咽得着急,呛到水了,“我有点紧张……”

    周子轲低下头,他也不知道汤贞到底是真的紧张,还是病得真有那么厉害,又不好好和他讲。

    也可能,这些都是假的,是汤贞不愿意。

    我可以爱他吗。

    汤贞抬起眼,看小周出汗了的脸。

    如果生活会公平地给予每个人以喘息的机会,那么现在,是不是汤贞可以幻想,他还有时间可以和眼前的年轻男孩一起度过。

    汤贞并不知道,厄运什么时候还会回来。他曾渴望爱情的戛然而止,像电影结局,能够留在最完美的瞬间。而现在,汤贞开始希望神多给他一些时间,在厄运回来之前,汤贞希望体会到所有,爱情的逐渐消逝,浓情转淡,哪怕是小周的冷落、厌倦,汤贞都想感受。

    周子轲抱着汤贞的腰,低下头再一次吻汤贞的嘴。没有别人在了,没有任何工作生活方面的催促,在周子轲的公寓里,连时间的流逝都由周子轲来掌控。汤贞这么仰着头,和小周慢慢吻着,他觉得这一刻太过于幸福,这种幸福会让心脏胀得生疼。

    汤贞好像真的高兴,因为浴缸平时没人用,只有吉叔安排的钟点工每日来打扫。汤贞坐在了浴缸里,听到小周弯下腰来对他说:“这浴缸以后就是你的了。”小周低声说完,还在汤贞额头上亲了一下。

    汤贞泡在热水里,用手慢慢揉自己的腿,汤贞抱住脚腕,把下巴搭在膝盖上铺的毛巾上头,这么在水汽中央发呆。

    周子轲在家里找了半天,没找到吹风机。汤贞湿着头发,穿上了小周给他的不太合身的睡袍,踩着不太合脚的大拖鞋上楼。小周在二楼上冲完了澡,打开天窗,他带着汤贞一同绕过了二楼的游泳池,上三楼去。

    汤贞坐在天台上吹了一会儿夏夜的暖风。

    他不恐惧,不紧张,也不害怕。他不会感觉喘不过气,没有人压迫他的心脏了。

    “小周。”

    “怎么了。”

    汤贞说:“我们是不是要把床单先换了啊。”

    小周似乎在汤贞耳边笑起来了,说,你怎么还管这么多。小周还说,汤贞,你一会儿回你家去睡吧。

    短暂的几秒过去,汤贞感觉耳边小周的笑声渐渐远离了,消失了。

    汤贞转过头,看到小周一直坐在他旁边的藤椅上,搂着他,这么轻轻闭着眼睛。

    “小周。”汤贞说。

    小周眼睛抬起来了,看他。

    汤贞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