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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节
    八月的北京,最高气温已逼近三十六度。

    梁丘云半坐半躺的,靠在床头,嘴里叼一只烟,用打火机点烟。

    柯薇嘴里也叼了支烟,她抬起头,用自己的烟去对准了梁丘云的烟。

    这么对了好半天,火才着了。柯薇凑到梁丘云身边,她觉得梁丘云就像一头饥饿的公牛,永远不能满足似的,吞吃着她们的爱,吞吃她们鲜甜的生命。

    “你就不能买件好看点的衬衫……”柯薇轻声抱怨,她回头和那个被她带来的小明星说,“像你们小云哥这样的,这种钢铁直男,就这种审美水平,一辈子就基本告别同志了——”

    傍晚时分,梁丘云洗完了澡,换了衣服,往楼下健身房走。柯薇跟在他身边,还在不停絮叨他的衣品。

    酒店健身房里不少熟人面孔。梁丘云一进去,就有好几位老板把他认出来了。近来《狼烟》大热,梁丘云去哪儿都受欢迎。柯薇过去跟着《大都会》柏主编采访过不少商界名流,在这个圈子里,她一样混得如鱼得水。

    有老板叫柯薇少说几句:“我告诉你,成功,才是一个男人最好的衣装!”

    “他才成功多久啊,”柯薇笑着说,“您不让他穿好看点,我看他成功不了几天了!”

    梁丘云和几位经理聚在一块儿聊天,聊他们脚下的健身器材。“健身我是真的不行,坚持不了,太痛苦了,”一位经理面露苦色,连连摆手,又佩服道,“就云老弟你这个身材管理,我看你以后没什么事不能成的!”

    过去,北京不少“文人墨客”都在望仙楼附近活动。如今望仙楼倒掉了,这些人只好出来混各色的饭局,自谋生路。梁丘云在当晚的饭桌上意外收到了一幅字。

    “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

    梁丘云哭笑不得,想了想,他收下了。他端起酒杯,站起来给那位老师敬酒。

    他这一站不要紧,一桌子的人全站起来了。

    梁丘云现在是中国电影票房冠军,《狼烟》还在上映,续作有万邦影业的大手笔投资,星途可期。

    人人想沾他的光,人人都想借他的风。

    偏偏梁丘云自己还格外谦虚,仿佛在他看来自己这一切纯属运气,而这运气来来去去,是说不定的。

    “云老弟,我真的看好你,”给他敬酒的人却说,“全国人民听了五年的红牙板了,也该听听铁琵琶了!”

    *

    骆天天办理出院手续那天,梁丘云没有来。

    魏萍让他抓紧时间办完手续走人,公司现在积压了巨量的工作:“人家都不要汤贞了,就等着有个人补个缺,你倒好,再不出院,工作都让别人抢去了!”

    骆天天坐在车里,看车窗外的风景不住后退。真奇怪。骆天天想。北京看起来并没怎么改变。

    整个世界的面目却变了。

    他们说,汤贞失踪了。汤贞怎么会失踪呢。他不是永远站在光下,站在最高的地方,永远迎着风口,让骆天天走去哪里都避不开他吗。

    他们还说,汤贞现在是人人喊打,过街老鼠。

    车到了公司楼下,骆天天下车,跟随魏萍进了公司。魏萍告诉他,公司现在乱得很,如果有记者追问,暂时什么都不要说。

    “人呢?”骆天天问。

    魏萍顺着骆天天的目光,转头望过去,发现那是地下练习室的入口楼梯。

    “练习生都回家了,”魏萍说,“宿舍搬空了,前段时间太乱,”又说,“应该下个月开学就都会回来。”

    公司里的人见了天天都很亲切。连毛成瑞也是。过去半年,骆天天没少和这位老大爷翻脸,没少顶嘴吵架,骆天天就是不肯听他的话。

    如今半年过去,甘清死了,不夜天彻底关门歇业。骆天天就算还想不听话,也找不到个由头了。

    毛总办公室里电话一直响,骆天天听着,对方似乎是万邦那边的人。

    魏萍告诉他,公司快有一半业务都到他“小云哥”身上去了。

    “都没人了,你上宿舍楼干什么?”魏萍问保安要了一串钥匙,从上面取下其中两把,给骆天天,嘱咐他,“最近和你小云哥,把关系搞好一点。他既然好心好意去医院看你,别总对人家爱答不理。”

    练习生们都搬走了。现在让骆天天站在大院门口看这栋小宿舍楼,别说和不夜天比,就和旁边那些新开的酒店新盖的小区比,也显得这里破破烂烂,一股寒酸气。

    从他十一岁那年,被大姨牵着手,领到亚星娱乐来,骆天天最快乐的回忆居然都在这里了。门外是北京的八月,连地面都被阳光灼烧得滚烫。骆天天打开了那把沉重的锁,走进大门去,周遭的温度一下子冷了下来。

    祁禄就住一楼,就是传达室旁边那间。过去骆天天总是一进门就来找他,骆天天有什么高兴的不高兴的全和祁禄讲,他们俩跑上三楼,去梁丘云的宿舍抢着用他的冰箱,从里面拿冰好的果味汽水来喝,还要梁丘云骑着摩托,前面坐一个,后面坐一个,载他们去游乐场。

    骆天天踮起脚,透过宿舍门上那方窗格,往里面望去。

    是完全陌生的房间。祁禄早搬走了。

    骆天天转身沿楼梯上楼,台阶下面地板上有块血迹,时间长了,早已发黑。

    梁丘云住在三楼。以前骆天天总觉得“316”,这三个数字组合起来也像梁丘云这个人似的,硬邦邦的,冷冰冰。很多年里,骆天天满怀欣喜,兴高采烈跑进这宿舍。多少次,他又被梁丘云蛮横地赶出来,那扇门会紧紧关闭。

    梁丘云在医院抱着骆天天对他说:“天天,哥错了。”

    梁丘云还说,以后哥会照顾你。

    316宿舍门口那台公用电话的线不知为什么断了,垂下去。骆天天看了它几眼。

    骆天天从兜里摸出一张医院的患者登记卡来。

    卡插进门缝,上下撬了撬便把门锁撬开了。

    映入骆天天眼里的一切,居然还和记忆里那么相似。

    只除了,一张黑色遮光布被钉在对面窗户四围,好像一堵巨大的黑墙,矗立在骆天天面前。

    卧室那扇小门上了锁。骆天天伸手推了推,没推开。这宿舍难道还有人住?梁丘云不是搬去那个旧小区了吗。骆天天看到了那台他总是坐在扶手上看电视的旧皮沙发,又看到了那间衣柜——小时候,他总喜欢坐在里面,安安静静,就不会被爸爸的打砸波及到了。

    门外有人开门锁的时候,骆天天还靠在衣柜的一角睡着午觉。

    梁丘云走进来,他身上有股极浓郁的香水味,混着酒味。骆天天听到皮鞋踏出的脚步声,他睁了睁眼,抬起眼睛,透过衣柜的门缝朝外看。

    他一眼见到梁丘云的背影。

    梁丘云在那台旧皮沙发边脱掉了西服外套,解开领带。几个朱红的口红印就沾在梁丘云衬衫的后背上,骆天天看得清清楚楚,梁丘云也许并不知情。

    他摘掉了袖扣,翻起袖口。梁丘云拿起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接着,他从口袋里摸了把钥匙,走向卧室那扇锁着的小门。

    梁丘云像一个没有太多耐心的主人,他养了只猫儿,又怕那猫会打翻家具,于是便把一只小生灵锁进一个房间里。

    骆天天的眼睛贴近了眼前的缝隙。

    卧室门打开,床上有人。

    “阿贞。”是梁丘云的声音。

    如今的梁丘云看上去已经与骆天天记忆里很不一样了。他穿的衬衫相当贴身,西裤应该也是定做的,颇显身量,头发也打理过,大概一早就有工作,要参加什么见面会。梁丘云在床边弯下了腰去,低头亲昵了一会儿。

    铁链甩在地面上,发出一连串的钝响,骆天天才意识到那个人是被捆在里面的。

    一阵骚动,有人在挣扎,牵动着卧室里一架床都被铁链拽得吱吱呀呀的。

    骆天天听见“啪”得一声,是一记响亮的巴掌。

    “猫儿”安静了。

    梁丘云的手打完了这一掌,又在“猫儿”的脸颊上不舍地摩挲起来。

    过了一会儿,又是铁链碰在地面的声音,可能“猫儿”又开始试图挣脱。它果然是猫,听不懂人话,感觉不到“主人”的失落和不快。骆天天只听着卧室里一阵推攘声,“猫儿”的头重重磕到了床板上,又被狠狠甩了一掌。

    皮带扣开始解开了。

    骆天天坐在漆黑一片的衣柜里,他听见梁丘云压抑的喘息声,一不做二不休的,梁丘云骑到了床上。骆天天强忍着胃中的绞痛,他捂住嘴,他看到梁丘云压着那个“猫儿”往床头的方向撞,“猫儿”像具尸体,一动不动的,根本没有生命迹象。

    骆天天在衣柜里摸出手机,他手抖抖索索地把声音关掉,然后拨出一个号码。

    旧皮沙发上,梁丘云的手机响了。

    骆天天发短信说,他有急事,要约梁丘云在万寿百货大楼见面。

    梁丘云从卧室里忍着火气出来,他翻开手机,骆天天以为梁丘云会看到他的短信,没想到梁丘云随手接起一通打进来的电话:“喂?”

    骆天天听着梁丘云在电话里和对方应酬,梁丘云走回了卧室门边,即便讲着电话,梁丘云眼睛也盯着那只“猫儿”,哪怕后者死气沉沉的,根本没有出口可以离开。

    骆天天不确定梁丘云有没有注意到他的短信,也许现在梁丘云太忙了。梁丘云接完电话就把手机放进了裤袋,他在卧室门外又站了一会儿,才走回了床边。

    梁丘云从地上拾回那条铁链子,再度把他养的那只“猫儿”捆起来,双手,双脚,捆在那张床上,捆扎得结结实实。梁丘云低头又在“猫儿”脸上流连了一阵,“我走了。”他低声说。他带上卧室的门,骆天天留意到他没有上锁。梁丘云穿回了外套,阴着一张脸,快步离开了这间宿舍。

    骆天天站在那张床前。当看清了汤贞昏迷不醒的脸,眼泪疯一样沿着骆天天的面颊往下淌。

    *

    梁丘云坐在嘉兰剧院贵宾包厢里,陪丁望中和几位香港客商欣赏歌剧《奥赛罗》。

    梁丘云心绪不定,他看得并不专心。

    丁望中倒是感触颇多:“奥赛罗这个人,地位低微,身份下贱,偏偏得了一个这么完美高贵的未婚妻,爱情是不可能维持住的。”

    有个香港商人用别扭的普通话问:“阿云,你平时常来看戏吗?”

    梁丘云说,不经常看,他其实只在嘉兰看过两出戏。

    “第一出是什么?”丁望中问他,“《梁祝》?”

    梁丘云点头。丁望中笑了。

    梁丘云去了一趟洗手间。丁望中和几位同乡坐进嘉兰剧院一楼咖啡座里。

    “我原先来北京的时候,好像见过他。”同乡说。

    “在哪见的?”

    “我忘了,好像是个自助餐会里,”那同乡回忆道,“他一个人,在门边孤零零地站着。”

    “你怎么知道是他?”

    “我当时把他当成饭店服务生了,”那同乡说,引得周围一阵低笑,就听他继续道,“结果过了一会儿他经纪人来了,一位女士,带着他来跟我们打招呼,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梁丘云站在嘉兰剧院的洗手间里洗手。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水流声。

    汤贞一走进来,梁丘云的手就从后面攥住他,猛地将他翻了过来。汤贞吓了一跳,他才十八岁,脸上还有祝英台的妆,声音没发出来,就被梁丘云捂回了嘴里。

    嘉兰剧院洗手间的隔间里没人,梁丘云紧紧搂住汤贞的腰,把汤贞推着按在隔间的瓷砖墙壁上。

    “云哥……”

    汤贞的声音好害怕,一发出来,立刻就被梁丘云的吻吞掉了。梁丘云捏着他后脖子,攥了他的头吻他。汤贞身体被挤在梁丘云和墙壁中间,动不能动,连条喘气的缝隙也没有。梁丘云抱他抱得紧紧的,死死卡在自己怀里。汤贞的脸颊憋得通红,眼望着梁丘云,就让他这么吻着。

    ……

    梁丘云望向了镜子。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汤贞再也不需要他了。

    汤贞有了主心骨,有了他自己的快乐了,不再依靠梁丘云来获得精神上的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