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43节
    梁丘云诧异地看他,听见他老父亲接过报纸,一张张翻,一改方才的怨怒,说着,好,好,哎呀,真好。

    梁丘云伸手夺过那些报纸,一张张拿着看了两眼。他抬头看骆天天,报纸又从他手里被他父母拿走了。

    骆天天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看着梁丘云父母高兴那模样,他又看梁丘云,那双眼睛还肿的,通红通红的。

    他低低骂了一声,咬了嘴唇,扭过头去。

    梁丘云把他父母送到火车站,进停车场要花钱,他父母死活不肯,梁丘云只好把车停在了路边。他一拉手刹,解了安全带,手伸进裤袋里一摸,摸出一个薄薄的存折来。

    梁丘云他父亲站在进站入口,接过他递来的存折,愣愣打开一看,吓得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云子?”他抬头看了梁丘云,满是皱纹的老脸写满了惊讶,“这都是你的钱?”

    梁丘云他母亲赶忙把存折夺过来,低头瞪大眼睛看。

    骆天天从旁边瘸着腿,探头过去看了一眼。有那么一会儿骆天天以为自己看错了小数点。

    “你们先花着,”梁丘云倒是沉稳,他把手里的行李交给他爹,“回去盖个新房子。吃点好的,穿点好的,我有钱再给你们。”

    “云子!”他妈扑上来,紧紧一把抱住他的腰,眼睛泛了泪,“你哪攒了这么多钱不跟妈说啊!”

    梁丘云舔了舔嘴唇,把她扶住,和他爸说:“你们下次再来,先给我打个电话,我好去接你们。”

    骆天天站在梁丘云身边,一直看着两位老人进了站。他们不让他俩进去,进去还要花钱,就送到这可以了。

    骆天天一瘸一拐,手里果汁瓶子空了,他往回走。

    梁丘云在后面叫他:“天天。”

    骆天天不吭声。继续走他的。

    “天天!”

    “骆天天!”

    骆天天还要走,梁丘云从后面捞他:“火车站这都是人,你成心让我被拍是不是。”

    “谁他妈拍你啊,”骆天天说,甩他的手,骆天天说话还带了股哭腔,瘸着腿,“还真把自己当个腕儿了,谁稀罕理你。”

    梁丘云没好气地看着他。心里刚刚涌起不久的愧疚,甚至感激,一时间全跑没影儿了。

    “行。”他说着,往自己停在路边的车走,不再管骆天天。

    骆天天站在原地,一下子傻眼了,十有八九是被梁丘云翻脸的速度震惊了。

    “你……”骆天天看着他,嘴巴抖了两下,“梁丘云……”他扯着嗓子在火车站前面的广场上喊道,“你他妈你个没良心的……”

    过往的路人都朝他俩看来。

    梁丘云大步走回来了。他低头瞧了骆天天:“你稀不稀罕理我?”

    骆天天瞅他,憋屈得一句话说不上来。

    梁丘云没办法,看了骆天天那条还半抬着的伤脚,他转过身,蹲在地上。骆天天看他,一愣。

    你干嘛啊。骆天天问。梁丘云不回答。

    像小时候那样,骆天天趴到他背上,咬了嘴巴,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

    梁丘云握了骆天天两条腿,背着他颠了颠,站起来。

    “你从哪弄这么多报纸。”梁丘云说,骆天天轻得对他来说足以忽略不计,他往道具组的车走。

    骆天天眼睛在背后偷偷看他,骆天天说:“我早忘了。”

    梁丘云咽了咽喉咙,点头。

    “你心里是不是特感激我啊,”骆天天又说,“用不着,你不用谢我!”

    梁丘云冷笑了一声。

    “反正我都要和你绝交了……”骆天天嘟囔着,他紧紧抱住梁丘云的脖子,感觉梁丘云的汗水蹭在他脸上,他声音哽咽,“和你有关的东西,我都不要再留着了……再留着我就是,我就是……”

    他话没说完,梁丘云拉开车门,扔他进去,把门关上了。

    第46章 梁兄 20

    四天以后再回剧场,乔贺的表现林汉臣已经非常满意了。他们上午又从头到尾粗排了一遍,除去一些舞台装置和道具还没有装好,戏服、假发还没有全部到位以外,一部戏整体的形状已经出来了,演员们也都有了不小的进步。这都是好进展。

    也有坏进展。

    饰演祝英台的丫头银心的小演员姓江,是学京戏出身,唱过旦角。排练间隙,他喝着水,和汤贞你一句我一句,唱《英台抗婚》。汤贞不会唱戏,之前排练的时候听小江唱,觉得有意思,听多了也跟着哼唱两句。小江的手生得漂亮,唱“羞答答假意儿佯装镇静,山伯兄果然是守信之人”,他那手翻过来翻过去,汤贞在一边学,有样学样,一开始还学得挺认真,后来看得人多了,都围在台下,他又不好意思了。

    小江笑着说,汤贞老师,你做得挺好的,不用不好意思。林汉臣在台下和助理对着笔记,和小江说,小江,你别再把小汤带跑了。小江纳闷,说,我又怎么啦导演。林汉臣说,你没怎么,小汤,你过来。

    服化组叫演员们去试戴假发,汤贞的假发是最早定好的,不用试。他坐到林导身边,发现乔贺也在。汤贞小声问,怎么了,林爷。

    林导说,我把乔贺修整完了,现在要开始修整你。

    汤贞愣了愣。

    “我?”汤贞靠在椅背上,忐忑地看了一眼乔贺,又看林汉臣,“我怎么了……”

    林汉臣瞧着汤贞的脸。林汉臣突然低声问:“小汤,谈过恋爱吗。”

    汤贞一呆:“啊?”

    他懵了,这是什么问题,他看着乔贺,发现乔贺瞧他的眼神里有点幸灾乐祸,就好像上学时候轮流被老师点名批评,先挨批的总是最轻松的那个。

    “我……”他结结巴巴,支支吾吾,“您问这个干什么啊……”

    “谈过吗,老实和林爷说。”

    汤贞抿了抿嘴,挤出一个“没有”。

    “我也发现了,没有,”林汉臣说,他用手里的剧本敲汤贞的脑袋瓜,“还跟着小江学唱戏,演得也越来越像唱戏了。你再这么演,我看快没戏唱了。”

    汤贞耷拉了眉毛,也不说话。乔贺看了看他,又回头看身后不远处几排坐着的那几位跑来旁听的在楼上剧组排练的戏团导演。

    那几个导演也瞧他,大家一起围观大明星汤贞被批评,他们用口型问乔贺,林导怎么啦,在发什么脾气啊。

    乔贺回过头:“林导,汤贞演的……应该没什么太大问题?”

    台词背得好,念得好,姿态好,节奏好,从头到尾几乎不出错,还想要什么?

    “我不信你们都看不出来,”林导听见了,回头,上来一句话把乔贺堵回去了,“你也看不出来,乔贺。”

    乔贺说:“我没看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林导说:“标准不一样,对别人不是问题。对他,我看他改不了,以后都白搭。”

    乔贺本来是好心好意帮忙劝,结果越劝林导越来劲了。汤贞冲乔贺偷偷吐舌头。

    “刚开始排的时候大家都没背过词,还没这么明显,还显得他演得最好,”林导说,戳汤贞脑门,“现在越排越暴露问题。别的演员都跟上来了,就你小汤一个,越排越倒退。”

    汤贞硬了头皮问:“林爷,什么问题啊,您先告诉我。”

    林汉臣耐了性子,说:“你懂不懂这个人的感情的变化。”

    汤贞说:“具体什么变化?”

    “简单的你都懂,喜怒哀乐,这个转变你抓得住,”林汉臣说,“我问的是,打个比方,刚才你和乔贺在台上排的那一段,你和山伯一起挑灯读书,夜半你发烧了,梁山伯执意照顾你。”

    汤贞听着他说:“……你既害怕,又心疼,又感激。你找了那么多借口想让银心回来睡,但山伯是个木头,他不听,他看你生病,怕银心糊涂,照顾不好,他执意要亲自陪在一旁照顾你。在这一段情节里,你害怕,是怕他发现你身为女儿的秘密,怕你们真要同床共枕,毕竟你是个黄花闺女,”林导说着,点汤贞鼻头,“你又心疼,是心疼山伯为了照顾你,甘愿辛苦受累,心疼你胡编乱造一句借口,山伯就真的听信,还往床上端来一盆水。你感激,是感激山伯对你无私的照料,亲生父母对你也不过如此了,山伯比亲生兄弟还亲。”

    林导一顿:“到这里,你处理得都还可以,这些东西你都有。”

    汤贞看着他。

    “但是后面,你就没有了。你在床上盖了被子,昏睡过去。你夜半醒来,发现山伯还没有睡,他在你床头挑了灯读书,见你醒了,他扶着你的头,抱起你,倒水喂你喝。你问他在看什么书,你们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山伯虽是凡儒,却独有他的见识,从你第一天草桥结拜的时候见他,你就知道这个男子有他的特别之处。病中你听他聊起蔡文姬、卓文君,口中对有才学的女子颇为敬重。当你提出,书院也该尝试接收女学徒的时候,山伯搂着你,不仅没有讽你笑你的观点,反而认真道,贤弟想得深远,女子若想做学问,是需要个去处。你被山伯抱着,听山伯说,兴许以后会有呢。”

    乔贺听着,忽然一股奇怪的念头从心里生出来。

    剧本是没有心理活动的描述的,剧本就是单纯的台词一句句往下排列。之前排到这一段,林汉臣没给过任何提示,乔贺讲这句台词的时候也心无旁骛,只当是梁山伯为人忠厚仁善的一种展示。没有别的,就是“仁”,就是“善”,是一本正经的呆书生,呆头呆脑的发言。毕竟接下来英台的反应也没什么特别,山伯说完这句“兴许以后会有呢”,她只是看了他一眼,在他怀里强撑着快要阖上的眼皮,说,梁兄说的,也是小弟所盼望的。然后她睡着了。梁山伯把她放回床上去,盖好了被子,继续坐回去读书。此后第二天,第三天……直到英台病好了,英台都没有再提及这段对话,没有再提及女子做学问,她只是一再感谢梁兄在病中对她的照料。她对梁山伯说,若是能一辈子跟在梁兄身边就好了。而梁山伯笑他,家有父母,如何能跟一辈子,贤弟怎么像个小孩一样说话。

    到这会儿,再回头看病中那段对话,恐怕谁都以为英台是早想睡了,只是感激梁山伯,被梁山伯强拉着说话,才有一句没一句地撑到最后。事实上,直到这时候听林汉臣讲了,乔贺才回过味儿来。他又迟钝,又敏锐,迟钝在英台的台词没有表示,乔贺便以为那一两句话并没什么特别,敏锐在他立刻明白了,林汉臣为什么从来不与他讲这一段。

    林导和汤贞讲:“这个时候的你,在山伯怀里,心里既难受,又快乐,还有一点特别的东西。你难受是身体上的难受,发着高热,身体虚弱,精神萎顿。你又快乐,因为山伯兄与你,与你内心深处多年的愿望,有所呼应。无论平时他再如何愚笨,再怎么不开窍,在对你来说最重要、最叛逆的事情上,他是这么理所当然地认同你,支持你。”

    汤贞听着,说:“你说的还有一点东西,是指爱情吗。”他说,“我以为我演出来了。”

    林汉臣看了他:“你知道在这里你爱上梁山伯了?”

    汤贞点头。“我没演出来吗?”汤贞问。

    在这件事上乔贺最有发言权。可汤贞挨着骂,乔贺总不能说,是,我真没看出来,否则你演出来,我早该明白了。

    林导看了乔贺一眼。乔贺顿了顿,对汤贞说:“感激居多吧。”

    汤贞瞠目结舌。

    林导说:“这个不能怪乔贺,他前几天才摒除了对梁山伯的偏见。”

    “可我一直都是这么演的。”汤贞说。

    “一直都这么演什么?爱情?”

    汤贞懊恼:“没人和我说过不对啊。”

    林汉臣说:“你现在演出来的这些东西,八岁时候你就能演了。你十八了,小汤。”

    林汉臣又问了汤贞一遍,你是真没找过对象,还是你跟林爷不说实话?

    汤贞看了他,深呼吸,脸都红了。

    林汉臣说,你分得清什么是感激,感动,什么是爱吧。

    汤贞眼睛到处飘,飘到台上。林汉臣突然说:“乔贺,你演梁山伯的,你说,你是什么时候,确切的,感受到了祝英台的爱情。”

    乔贺一愣:“十八相送吧。”

    十八相送,英台动不动就把鸳鸯、牡丹挂在嘴边,除了梁山伯那个心思呆笨的,任谁都听得懂了。

    “那作为你自己呢,”林汉臣说,“乔贺你和小汤排戏,你觉得小汤什么时候演出了爱情的感觉。”

    乔贺又想了想,顿了一顿,犹豫道:“十八相送?”

    汤贞耷拉下脑袋来。

    林汉臣说:“乔贺,你和小汤讲讲,以前和你演对手戏的女演员都怎么演的。”

    乔贺笑了:“林导,我没演过这种感情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