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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傅百善脸上浮起憾事之后的释然和平静,“在那家银楼后的屏风后,我听着那个女人的得意和宣扬,听着你吩咐掌柜时的细致和周到,看着你们离开时相依相偎的身影,曾经恨不得上前将那女人拉着你的手一刀剁下。”

    傅百善有些自嘲地笑出声,“……那股邪火烧得我夜不能寐,直到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其间有蹊跷之处,我怀疑你又想你兴许真的有隐情。但是那段时日里的你若即若离,五封书信里约莫只有一封能回,我就知道你已经不是我原来一片赤忱的七符哥了,那些话就更问不出口了!”

    裴青有些狼狈地侧身,他那段时日将将知晓秦王对珍哥有意,更说动傅家大伯前去说项,在珍哥及笄时更是送上意喻求娶的赤金对簪,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让一向心间笃定的他却步了。

    傅百善却微微昂头,看着天边那钩浅月幽幽叹道:“是因为秦王的出现让七符哥感到踟蹰吗?你我多年相识比不上贵人一顾,在你的眼里我便是如此浅薄的人?虽不想说些虚无缥缈的话,可我们之间的确横亘了太多东西,仅仅是些许喜欢是抹煞不了这些的。”

    “珍哥——”

    抬手打断裴青未及出口的解释,傅百善坦然一笑道:“有件旧事放在心中许久,今日便与你说了吧!在广州我大概十岁的时候,有一天实在不耐烦那些功课,就悄悄溜出去,结果在码头上不小心中了热暑。又灌汤药又刮痧一番折腾后,晚上就睡得有些迷糊。”

    许是想起了旧日的时光,傅百善眼角浮起泪痕,“我似梦似醒,恍惚间就听到曾姑姑在向顾嬷嬷悄声报怨,说没见过这样坐不住的孩子,绣一幅帕子竟绣了大半年。还说——,珍哥的这副禀性也不知随了谁,她生母琴棋书画女红针黹可是样样精通呢……”

    饶是裴青历经世事,也叫女郎的话一时惊住。

    傅百善却不在意地继续道:“曾姑姑只说了这一句就让顾嬷嬷喝住了,我赶紧在碧纱橱里装睡,连眼晴都不敢眨连呼吸都不敢乱。结果就真的睡着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就觉昨晚上听的话指不定是在做梦。”

    此时山顶又下起了雪,肃煞冷寂,悄无声息地飞扬落在石槽水面上,即刻间就化了。

    傅百善接了一朵在手心,低头怅然道:“我不敢跟任何人说起这件事,就更加一天到晚地往外疯跑。我娘不是我亲娘,我爹自然不是我亲爹,那时我走在广州城济济人群当中,看哪个妇人都象亲娘,看哪个男人都象亲爹!”

    裴青心痛难抑,那时他跟随在魏勉身旁,一天到晚有参加不完的训练,听不完的斥责。怎么就没想到珍哥寄来的那些书信里,欢快语气下掩藏的是不安惶恐和自我怀疑?

    傅百善垂眸弹去指尖滞留的水珠,“不久我就又大病一场,有大夫说是郁结于心难以疏怀,才好一点又引发了痘疹。我娘不信,说这定是个江湖郎中满嘴的胡沁,小孩子能有什么郁结于心?把他胡乱打发走后,又让我爹骑了快马到邻府重金聘来大夫给我诊治。”

    说到这里,傅百善展眉一笑,一双又长又大的杏仁眼中有温暖光华流转,“家里供奉了痘诊娘娘,碧纱橱里整日里只有我跟我娘。她天天呆在我身边端茶喂药,我脸上起了脓包不能抠破,她就整晚整晚守在床边,握住我的双手不让我乱挠。小五小六才过五岁生,每天都来看我,隔着窗子给我唱歌背诗。我爹急得起了一嘴的大燎泡,听陈娘子说一连好几天都只能服用冷汤食。”

    一滴泪珠悄然滑向女郎的颊边,不过眨眼间就象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坠落。傅百善神情似笑似悲,“一个月后我好了,我娘立时就倒下了,也发了痘疹,来势汹汹高烧不退,却把自己关在后院的柴房里,每天只许我爹一人去给她送饭。原来她从未生过痘疹,却骗我说生过了……”

    傅百善双手紧紧抓住黑色斗篷的襟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从那时起,从那时起——,我就发誓宋知春便是我亲娘,傅满仓便是我亲爹,倾其一生我都是他们的女儿。我不求嫁得金龟婿,不求过人上人的日子,我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好好地守护傅家!”

    裴青将无声哽咽的小姑娘搂在怀里,才惊觉对方脊背上的一对肩胛骨瘦削而支棱。一时间心痛得无以复加,只得不住喃喃,“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178.第一七八章 心悦

    夜已是极深了, 便是手水舍里的石槽壁上也渐起了薄薄的霜冻, 迎面吹来的风中更是带着凛冽彻骨的寒意。裴青望着远处黑魆魆的山脉,心想两个人就这样长长久久地呆在这处人迹罕至的山顶上也不错。

    傅百善却猛地挣开他的怀抱,双手捂住脸庞嘶哑着声音低低道:“从前我是喜欢你, 也相信你的人品端方不会有苟且。后来也相信魏琪和曾姑姑的话,那个女人不过是你军中同袍的遗孀, 孤苦无依之下你才不得不伸出援手。”

    静寂无人的鸟居前, 地上的朽叶被冷风卷着, 漫无边际地飘荡在空中,只一晃眼的工夫便消失无踪了。

    傅百善低垂着双眼,身子重新如山崖峭立般笔直,“七符哥你要珍惜与兄弟的情谊, 要保全你兄弟留下的遗腹子,还要全了君君臣臣的大义, 便容得那女人以你外室的名义生下孩子,便容得那女人在你面前撒娇卖痴乔张做致,我却是半分也容不得!”

    傅百善浓黑似墨的长眉如剑般凌厉,半侧着身子冷冷哼道:“你看, 象我这般嫉性大又心狠手辣的女子,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弄死那些上赶着作践的女人。象你这般将兄弟情义看得比天大的男子, 一遇王侯求娶我便自以为是退缩不前的男子, 我俩正如天上的参与商, 怎可勉强凑在一起过日子?”

    裴青一时面色煞白心头又惭又悔, 为自己昔日的犹疑和曾经的踟蹰。

    当日得知傅百善为拒婚仓促出海后, 裴青伤恸之下竟然在灵山卫吐血落马。魏琪匆匆赶来问询,才知两人之间不知何时起误会重重。她虽不忍最好的朋友和最敬重的师兄劳燕分飞,最后却直言珍哥的心肠虽软性子却极执拗,若是冷了心肠只怕再也不易返转。

    就是这句话让裴青如梦惊醒,顾不得身上伤痛和将要到手的锦绣前程,主动请缨南下缉拿军中叛逆谢素卿。幸得指挥使魏勉了解些前因后果,加上魏琪在一旁说项,叹息几声后便利用职权一力为他暗暗周全。

    裴青拿到批准文书后十日内就快马至广州,又转乘海船一路循着傅百善的踪迹到了赤屿岛。灯笼铺子的潘掌柜是青州左卫多年前安插下的,老马也确有其人,裴青为方便行事就暂代了他的身份。在岛上为怕泄露身份,他一直没有主动露面,其实更确切的说,是怯懦和愧疚使然,几次与佳人擦肩而过时都不敢出言相询。

    傅百善从未如此心情激荡过,吐露心里隐匿许久的话后却是松快许多,将斗篷递还过来时神情中便有些疏离和认真,“七符哥,你有你要珍惜的,我也有我要守护的。就此分开后虽然未免有遗憾,可是能求得心安也是一种莫大福气!”

    寒风呼哮着从两人之间穿过,雪夜里的男女就如两座隔了长河的山一样沉默对峙。裴青心里一片冰凉,还是这样吗?跟着这姑娘的足迹辗转近千里,最后还是这样吗?在昏暗的松脂油灯下,这姑娘单薄的身子几乎成了一片模糊的剪影,脾气却依旧冷硬得像雪地里的顽石。

    裴青心头忽地生了一股难言的沮丧和失意,更多的是对命运不甘的愤恨。他缓缓伸手,半空中手上的青筋暴起,却没有接过斗篷,而是倏忽一转一把抓住女郎伸过来的胳膊,将人使了个巧劲猛地推至燃放着烛火的石龛壁面上。

    傅百善瞠大了双目,看着眼前的男人近在鼻翼的刚毅面颊,此时因为紧绷而显得微微扭曲。那双平日里寂静无波自信笃定的细长俊眼里,竟隐隐闪烁着灼人的异彩,她暗惊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

    裴青微微俯下头,用鼻尖抹去了她眼睫上未落的泪珠,又姿态亲腻地在她头顶发上蹭了一下,才低垂着眼睑哑声喃道:“珍哥,从前的我就是个傻子,让你凭空受了很多委屈。自你走后我在灵山卫曾对天慎重许诺,只要老天让你重新回到我身边,我便再也不许你离开,不管你甘愿与否!”

    这话偏执得几近于耳语,傅百善却听得清清楚楚。她脑子轰然作响,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决定。不知为何,这样强势得近乎蛮横的裴青前所未见,却让她心中昔日的怒火和无望像日头下的雪一样快速地融去。她以为离开就是最好的决定,即便噬心啮骨血痕淋漓。却绝对没想到在千里之外,又与这人兜转在一起。

    遥远的天际开合处,隐约露出几缕鱼肚白,山顶处渐渐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当中。

    裴青半拥着怀里的女郎,忽觉心头一阵沉甸甸的妥当,一直飘忽不定的神思忽然间就有了依靠。被忽明忽暗的烛火和雪光掩映下女人莹润的脸庞,裴青忽然觉得指尖有些发痒。行随心动,便在女郎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男女相处,情到深处自然而然便有些亲密举动。从前在广州时民风淳朴,有当地的摆夷族人在大庭广众之下互对情歌,歌词婉转缠绵,人人都觉得再正常不过。傅百善却觉得额头上的被吻处像烙铁一样发热发烫,一时间连手脚都不知放在何处。慌急含羞之下,先前那股横亘在心头的怨气不知为何忽然就消散许多。

    裴青毕竟年长历事多,看了女郎讷讷无言的样子就明白——傅百善虽然事事有担当,骨子里却依旧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姑娘,依旧是那个在广州城熙攘的街头到处寻找亲爹亲娘的小姑娘。

    傅氏夫妻对她好,她便倾尽全力去报答;顾嬷嬷对她好,她就执弟子礼为她守了一年的孝;自己对她好,她就宁愿受委屈也不愿出口诘问。这样谨慎这样知恩的性子,其实归根到底却是生怕辜负了大家对她的爱重!

    说到底,这样一个遇事有主见性情开朗大方的姑娘,实际上不过是一个遇事爱钻牛角尖的怂包。就像树上野生野长的椰果,拨开层层坚硬的皮壳之后,才看得到里面柔软的芯。

    裴青的胸口忽地便软了一下,用双手捧起这只怂包的下颔,用拇指尖摩娑着她滑腻的蜜色肌肤,还有透着些许粉色的菱唇。那姑娘再无先前的利实和漠然,紧张得双眼无措紧闭,长长的睫毛像蝴蝶栖息时的脆弱翅膀,不住地颤抖翕动。心里便忽生了怜惜,将这倔强得几乎令人生恨的姑娘紧紧在怀里,向那处肖想许久的柔软处大肆碾压了过去。

    许久之后,傅百善睁开眼时,就见男人笑意吟吟地望着她,羞不可抑之下便有些恼羞成怒,沉了脸责道:“七符哥,我以为你是个君子……”

    裴青复将斗篷重新披在女郎身上,又将她冰冷的双手牵至自己怀里熨着。沉默了一会儿始道:“珍哥,我从来就不是君子,为了活下来我做过很多不能宣诸于口的事,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心存怨恨的偏执小人。直到遇见你们一家,我这个浮萍一样的无根之人才觉得有了根,心中重新有了盼头。你这样的好姑娘,我却时时不安,生怕不能予你最好的,生怕让你受了委屈!”

    至爱之下陡生惶恐,夜不能寐患得患失。

    非常奇异的,傅百善听懂了这话里隐藏的涵意。那些日子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才将将懂得情之一字便在情上受挫。为怕家人担心,白日里照常打点家里和铺子,每每夜深人静四际无人时,才敢将心头的伤处拿出来晾晾。

    裴青一双眸子直直地凝望过来。

    他的眼睛生得极好,眼角纹路清晰眼尾处却微微上扬。不笑便罢了,微笑时便有一种脉脉蕴藉之感。此时光线昏暗,就见他眼底湛然有光流动,最深远的里面是毫不遮掩的、汹涌的、赤忱的热浆。就好似脚下踩着的祖母山一样,白雪山石覆盖之下,厚重的土层之下,依旧就奔腾不息的火山。

    “珍哥——”

    裴青缓缓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只觉音节如明珰玉磬,念起来齿颊留芳。他深深地叹口气,好像立下誓言一般一字一顿道:“珍哥,我心悦你,所以心悦你的一切。此生我愿守护你,守护你的家,守护你的父母兄弟。此后但有风雨必定共担承,有荣华必定齐携手,在他人威逼利诱前必定先向你坦白,只求你我休戚与共息息同老,免我下半生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傅百善面色大红,一时间有些晕头胀脑。她此生从未想过,能在性情肃然稳重如裴青的口中,听到如此美妙的话语。娘亲原先还评价这人讷讷寡言,瞧这些言语说得多……中听!

    裴青见她始终低头不言语,以为她还在记气。惶急之下举起右手哐地一声狠狠地打了自己一耳光,低低恳切道:“珍哥,我知道错了。秦王横插一杠后,我不该自以为是懦弱退让,此事是我无理在前。再有军中兄弟的遗孀幼子我出门前已转呈魏指挥使处理,今后再与我无干。这些教训我会永生铭记,再不让你忧心了!”

    这记耳光的力道又狠又重,裴青一张英挺俊脸上立时便红肿一大片,看着委实令人心疼。傅百善忙拿了帕子沾了冷水敷在他脸上,忧急道:“真是个傻子,看这痕道明天就要坟起来,到时候看你怎么跟人解释……”

    沾了水的帕子凉冰冰的,裴青却是满心欢喜。

    多年以来埋藏在心底的爱恋,从未敢大肆宣诸于口炽热而深沉的情意,此时几乎要喷涌而出,裴青的眉梢嘴角便不免带了几分笑意出来。他承认自己的卑劣,利用了小姑娘的心善和恻隐。可是,如果能将这抹曦光留在身边,就是再卑劣些也是值得的。

    傅百善小心擦拭了几下才记起,这人为隐藏身份一直在假扮灯笼铺子的老马,整天都是黑布蒙面佝偻着身子,哪里需要向人解释脸上的伤痕,一时不由甩了帕子心头大臊。

    179.第一七九章 踪迹

    围绕伊那岛的海风潮湿而咸腥, 黑色的潮水此起彼伏, 声音似远似近地传来。

    裴青福至心灵地用斗篷将傅百善轻搂在怀里躲在避风处,又是一阵喁喁私语倾诉衷肠。眼看天边即将大亮才勉强收敛心神,对着女郎依旧雾蒙蒙的双眼哑声道:“等这趟差事了结了, 等把你爹寻到了,我就到你家提亲定下聘的日子!”

    傅百善定了定神, 眼里始浮现清明。

    暗想两人上山来是想把话说开, 从此两人好聚好散, 怎么说着说着就一路扯到提亲定日子上头来了?可一抬头就望见那人一副笃定的模样,要是敢提个“不”字,这人只怕又要没头没脑地亲下来。

    年青男女在雪夜下静默着,你瞅瞅我, 我瞅瞅你,心内都欢喜得很。雪子落在地上的声音如同玉玲珑一样悦耳, 朔风呼呼吹过时好似感受得到其中铿锵的鼓点。裴青眉梢眼角含笑,这样一个稳重自持的人,笑起来时却如露珠滴落在静谥的湖水中央,一圈一圈地荡开温柔的涟漪。

    饶是性情大气如傅百善者面上也有些不自在, 咳了一下正色道:“我听徐骄说,徐直与那个怀良亲王认了亲戚, 两个人谈笑晏晏。要不是不合中土的礼法, 这两人差点成了翁婿!他虽答应帮我找寻父亲, 只是他生性狡诈, 我怕他翻脸不认人从不敢尽信于他!”

    裴青早听过这桩笑谈, 摇头道:“我看过日本国志,其皇室内的血缘真是千奇百怪。古时有位草璧皇子就是娶的他的姨母,草璧皇子去世后,他这位姨母皇后登上皇位,成了后世鼎鼎有名的元明天皇。这样一看,怀良亲王把自己的女儿许给表弟,就算不得什么了!”

    傅百善垂眸沉思,“怀良亲王心狠手辣,徐直行事缜密,这两人皆不是易与之辈,要是联手起来他日必成中土大患!”

    裴青也想到这一点,悄悄挽了她的手,望着小姑娘一双神采飞扬的杏眼凝声道:“听说怀良亲王的母亲当初在皇城中只是一个低阶女御,这人如今却被封为征夷将军,名下更有数十矿山海船,其实力竟可同中宫嫡子相抗衡,由此就可看出此人必定不肯久居人下,单看这征夷二字就道尽这些人的狼子野心!”

    傅百善心思通透,立刻抬头问道:“你想做什么?”

    裴青想取怀良亲王的项上人头,不过此时话说尚早。就转了话题道:“日本国这四大海港分为各处将军大名把持,怀良亲王控制伊那岛,足利尊义败北后就据守西表岛。这两人一直占据日本岛南面,你父亲十有八久被他们中的一个羁押至今。据我分析,天皇近几年对怀良颇为看重亲近,他的可疑性还要大些!”

    傅百善眼眸一亮道:“七符哥也觉得我爹还活着,只是被人强行扣住了吗?出海这么久每每做噩梦,到处都寻不到我爹的踪影,到现在为止还一点确切的消息也没有,我真怕到时候一场空……”

    裴青心中便陡生怜惜,外人看这姑娘随常一副胸有成竹气定神闲的样子,却决计想不到她也时常害怕时常困扰。将小姑娘面上细软的额发拂开,轻声诓抚安慰道:“莫怕,你爹一定还活着。你与曾闵秀有救命之恩,让她出面去求徐直,就说想去参拜各处神庙。徐直即使知晓你的真实目的,也有推辞打发他!”

    傅百善奇道:“他本来就答应过帮我寻父,我虽不信他,可他还敢多话不成?”裴青看她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忍不住插言道:“这人惯常有两样手段,绝境之中也寻得出来一条血路,你绝不可尽信!”

    傅百善楞了一下哈哈大笑,倒是第一次亲眼得见这人醋了的样子。裴青见女郎笑得欢快,最后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日本国上至天皇下至百姓都崇尚佛教鬼神,所以修建了无数的山寺神庙。传说众山当中有名称的就有八百八十八座,较为有名的唐招提寺是鉴真高僧受日本圣武天皇的邀请,历尽艰辛东渡扶桑,接受了新田部亲王的旧宅并改建寺院,寺庙建立后的第四年鉴真知尚即圆寂于此。

    九州羽音山建有近三十座寺院和佛塔,本堂正殿屋顶采用四坡式结构,以桧木皮重层铺建而成,宫殿造型优美令人观叹,殿内供奉著十一面千手观音像,作为西国三十三所第十五处灵地,以避邪开运而闻名,传说可以治头痛、长智慧、免痴呆。

    久远寺的佛事钟被僧众敲响了,钟声深沉而绵长。佛事钟晨暮各敲一次,每次紧敲十八下,慢敲十八下,不紧不慢再敲十八下,如此反复两遍共计一百零八道,这是因为人有一百零八种烦恼,钟鸣一百零八响才能尽除人间烦恼。

    徐直带着曾闵秀一行人慢慢地走在幽静的寺庙里,远处有清风徐徐梵音渺渺。此时已是春季,寺院掩映在披绿翠山之下,层层叠叠的樱花开得极盛,灿烂到无花能及时便近荼蘼了。纷纷扬扬地飘落在碧色的水面和参差的枝叶上,让人陡生一种接近伤悲的失落。

    日本国火山和温泉居多,大概就是因为这样,许多地区都发现了金山或者银山,如武田家有甲州的黑川、中山两座金山,今川家有安倍梅的岛金山,北条家有伊豆的金山,上杉家有佐渡的鹤子银山。这些矿山里的工人大多是奴隶、战俘,还有少数从其他小国被掳来的土著。

    傅百善远远地和伪装成灯笼铺子老马的裴青交换了一个眼色。

    这两个多月以来,他们借着陪曾闵秀参拜佛寺,游走了大半个九州,数个有名的矿山也找机会进去寻访了一番,可是却处处踏空。这些地方大多由各处领主派重兵看管,若非有怀良亲王的铭牌和手下的亲信,外人休想接近一步。

    在徐直的眼皮底下,裴青不敢有太大的动作,每每借口要验看锻造精钢的石矿,常常亲自下到矿井里探看。随行的通译是怀良亲王的亲信,看多了这些所谓的兵器大师为了炼出一把绝世名器便不顾一切的狂热之态,往往大开方便之门,所以这些矿山裴傅二人才有机会无一遗漏地查看过去。让人失望的是这般细细筛查之下,竟然没有发现一点傅满仓一众人等的踪迹。

    寺里的僧人准备了斋饭,因为它不使用鱼贝类和肉类,是只用豆制品、蔬菜和海苔等植物性食品做成的菜肴,所以被称为精进料理。精进二字,是从梵文当中引申而来,意思存善远恶。僧人们认为做菜的最佳境界是由无生有,所以更需要制作功夫和独特的创意,一切都是从心出发,这和禅心是一脉相同的。

    今日的午餐是麦饭、油豆腐、裙带菜大酱汤、生蔬菜和加了一点盐的咸萝卜。

    徐直连吃了两个月的粗茶淡饭,实在是嘴里淡得出鸟来,用竹筷扒拉着碗里的饭粒,烦闷得几乎要骂人。曾闵秀捂着嘴偷笑,却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故意将那散发着怪味的纳豆赶到了徐直的碗里。

    徐骄坐在廊下边刨米饭边捶着酸软的腿脚,小声地嘟囔道:“也不知道老马到底要什么样的矿石,这都走了多少座山了,总找不到合乎心意的。别等咱们要回航了他都还没寻到,咱们那些火器不是抓瞎了吗?”

    徐直闻言漫不经心地扬眉道:“这些人都有些疯魔性子,传说他们日本国有位大师为锻造一把名刃,费尽心血整整耗时十年才成器。你这才跟着走了两个月,算得了什么?老马一个半残之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偏你这般多话!”

    徐骄挪了挪身子,不敢多言。傅百善见状放下碗筷低声道:“等会我陪老马出去吧,反正我也想到那些矿坑里看看,到现在为止已经找了十七个地方,连一点有用的线索也没有!”

    徐骄不好意思地摸了脑袋细语道:“那些地方又脏又乱,你又是个……,还是不要往那些地方钻了。头几回放你跟着去了,回头我就让义父骂了个狗血淋头。放心,你爹的画像我都记得准准的,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亲自去打听。你也莫要心急,只要你爹还活着,就是掘地三尺咱们也能把他找出来!”

    偏这回傅百善性子执拗,怎么劝也不听。有仆伇进来禀事,说那位通译和老马已经等在屋子外面了,徐直这才放下手中竹箸勉强点了头。等人出去之后,徐直觑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叹道:“这一路走来,珍哥和老马倒是走得极近啊!”

    徐骄正在喝汤,闻言连呛了几下后小心陪笑道:“珍哥性子爽直,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话。”

    傅百善对外的身份是曾闵秀的护卫,名字唤作宋真。真与珍字同音,赤屿岛上的人就胡乱唤她“真哥”,亲近的人依旧唤她“珍哥”,反正听不出来实意,也就由他们去了。徐骄对傅百善一向持兄妹之礼,时日久了他自然知道自己这位义父原先对傅百善有些不为外人所知的遐思,所以这话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味的酸意呢!

    抬头悄悄望了曾闵秀一眼,就见她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正要稍稍放下心来,曾闵秀却撩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徐骄的胸腔立刻象打鼓一样狂跳了起来。

    180.第一八零章 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