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分为很多种,剑仙的“明字诀”、“缠字诀”、“定字诀”是咒,柳七打架时的灌注桃花流水刀的“淬砺”、“雪刃”是咒,这种让妖和凡人贴在一起的恶作剧也是咒。
通常一个人施的咒只有他自己能解,因此玉梨三和柳七明明动作迅速妖力高强,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痴呆莽撞的妖背着哭哭狼嚎的凡人朝自己一次次撞来。
但是咒还有另一个解除者,那就是时间。
三人都明知这一点,因此躲闪时心里不慌,通常咒只能支撑一两个时辰,就算这咒时间长些,能坚持一天一夜,以柳七和玉梨三的修为,那也完全能够应付。顶多就是婵九累些罢了,她有两天多没有吸过精气了,不过这洞里现在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凡人呐!
又乒乒乓乓打了一会儿,婵九发现那些妖根本就不碰她,接着又发现他们也不理柳七,完全就是冲着玉梨三去的。
婵九于是停下来,感觉自己就像万丈洪流里面的一块定水神针,周围哄哄乱乱,她自岿然不动。
于是她拉了拉柳七,柳七也停了下来,两人对视,然后逆着洪流走到一边,喘息,整理衣服,掸灰尘,梳头发,蹲下,抄着手看玉梨三一个人表演。
玉梨三又跳了半天才发现身边没人了,因为他是被围在最中心的那个,难得他面对几百个妖的围攻还知道找同伴。
“良人——!徒儿——!”就听到妖怪堆里有人喊。
婵九蹲着,以手托腮说:“他喊我‘徒儿’是什么意思?”
柳七冷哼:“你还喊他‘爹’呢。”
“……”婵九说,“师父,我有件事儿一直想问你,就是没找到机会……我真不是你生的?”
柳七说:“你挑选的时机很好啊,既不是中秋节晚上我们把酒赏月赏桂花的时候,也不是我们出去玩天光正好江上清风的时候,而是我们被人困住,陪着一只傻鸟打得焦头烂额的时候,我非常有时间回答你,而且这问题我已经回答了八百次了:你不是我生的,你妈是我表姐。”
“表舅你好。”婵九说。
“喊师父。”柳七把靴子脱下来抖了抖,抖出一堆砂砾。
玉梨三被前赴后继的妖压在了最底下,既不能上天,也不能动手,只能边闪躲边吱哇乱叫,平常唱歌般慢悠悠的语调也听不见了:“良人——!徒儿——!你们在哪儿啊——?”
婵九说:“这样不行吧,几百个车轮战打他一个。”
柳七撇嘴说:“怎么不行?他一千一百年道行,又是一只凤凰,连剑仙都奈何不了他,打他几个时辰有什么关系。”
婵九说:“也对”,两人继续抄着手看热闹。
看着看着发现不对了,那些凡人挺不住了。他们被从山下冒着严寒风雪背到鸣凰洞,或者是被驱赶上山一直到洞口才背上,又经过这样一番不止不歇的激烈打斗,许多人早已受了伤,或口吐白沫或屎尿俱下,或筋折骨断或头破血流,再打下去恐怕要死人了……
婵九担忧地问:“如果有些凡人死了,老天不会算到你和玉梨三头上吧?”
柳七也不知道,他打定主意,冲入混战圈,找到玉梨三,一把将他拉到了空中。那些会御空的妖丝毫没有犹豫,也跟着飞了起来。
柳七对玉梨三说:“这样下去不行,你会造化身吗?赶紧造个化身!”
造化身,就是通过妖法造出一个自己模样的空壳,和幻影不一样,化身是有实体的。玉梨三当然会造化身,但他的骄傲不允许!
他说:“本王什么身份,怎么能……”
柳七又给了他一刀。
玉梨三迅速造了一个化身,悬在洞中高处。由于化身光溜溜好像初生的婴儿,他又迅速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披在化身身上。随后他敛藏了气息,和柳七一起落到地上,和婵九在角落里会合。
化身不断受到攻击,被踢打撕咬,剑刺刀劈。那些不会御空的妖们纷纷挤到化身的脚下,仰着头,暂时不动了。
柳七说:“只能做到这样了,但愿留在地上的那些凡人能够好受些。”
婵九问:“空中的怎么办?”
“没有一点办法。”柳七说。
好在化身一动不动,那些妖也死抓不放,有的甚至紧紧咬着化身的肩膀不松口,因此打斗激烈程度比起刚才来大为减轻。
玉梨三仰头看了一会儿说:“本王应该给它穿条裤子……”
婵九也跟随着他的视线看,然后低头:“不要脸。”
玉梨三问:“本王健硕否?”
婵九说:“我师长在此,我又是个纯洁的女狐狸,不要和我讨论这种问题。”
玉梨三说:“没关系,反正到时候造福的也是你师长……”
……
婵九抱头尖叫:“师父!你为什么要砍玉梨三的头?!他刚才被人打了那么半天都没死,现在要死了!”
柳七一刀剁在玉梨三的脖子上,切下去半寸深,伤口鲜血激喷,溅到数尺之外。
“没关系,他不会死的。”柳七冷漠地说。
玉梨三的喉管被他割断了,像风箱一般喘了老半天,脖子断口处嗤嗤往外冒血,洒了一地。
他也没别的辙,笼手等着,终于喉部愈合了,他说:“哎,婵儿,这就是你不懂了,这明明就是柳七良人对我的关切嘛。”
婵九说:“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还有不要叫我蝉儿。”
"还是不行,这样下去还是凡人还是会死,"柳七歇了会儿说,“最终还是要突破锁妖网,放我们走。”
玉梨三抄着手说:“哎哟,何必这样麻烦,我把那些妖一个个挑出来杀了不就行了。”
婵九说:“那你洞里就会多几百个背着死妖怪的凡人,他们没得吃没得喝,又走不动路,最后死光了怎么办?你得留着那些妖,把他们原路背回去。”
她眼睛尖,在地上的妖怪堆里看到了一条汉子。
这个人本身膀大腰圆,七尺开外,特别健硕,满脸的虬髯,却被束缚在一个矮小的鼠妖身上,因此一人一妖显得势均力敌。
刚才在那几轮密不透风的攻击中,别的凡人都如狂风中的落叶,根本无法自保,他却能拖得鼠妖走也走不动,跳也跳不起。
婵九说:“这人不错。”
那虬髯汉子精神还算健旺,嘴里不停地咒骂,婵九挤到跟前拍拍他的肩:“大哥,帮个忙好吗?”
“什么事?”虬髯汉子粗声大嗓地问,婵九也是妖,他不想给好脸色。
婵九指着洞口说:“你看见那边的一张网了没有?”
凡人是什么眼神,当然看不见,虬髯汉子口气生硬地否定,把鼠妖狠狠压在腋窝下面,弄得那灰色的小妖怪吱吱乱叫。
婵九说:“那里有一张网,你把它扯开,我们就能出去,你们也不会再被困住了。”
“你为什么不去扯?”虬髯汉子问。
婵九嘻嘻一笑,突然手起环落,把那鼠妖杀了。
杀凡人不可以,但是杀妖是可以的,因为妖修行突破原本的寿命和能力就是违逆天道,上天非但不罚,说不定还要赏。
“现在你身后没有累赘,去把网给我扯了!”婵九厉声道。
虬髯汉子多看了她两眼,决定遵从指令。他拖着鼠妖的尸体走到洞口处,从侧边隐约看见了一张金色的网,于是二话不说伸手去拉,结果却拉不动。
锁妖网是神物,凡人虽然可以碰,但却不能破坏它。
婵九问虬髯汉子:“怎样?”
“扯不下来。”后者摇头。
“再扯!”婵九说。
再扯也扯不下来。
虬髯汉子说:“哎,你能不能把我背上这个死耗子拿走,它在这儿碍手碍脚的。”
“拿不走,时间到了它就会掉下来。”婵九突然想起一件事,对虬髯汉子说:“等等,你先帮我一个忙。”
说着她就拉下衣领露出琵琶骨:“你把这一对金环给我取下来。”
那锁妖环是牢牢嵌在皮肉里的,虬髯汉子虽然是个粗人,也知道对方是妖,但怜香惜玉,只狐疑地望着她,她催促:“快。”
虬髯汉子轻触了一下锁妖环,说:“取不动啊。”
还没等婵九不耐烦,柳七已经从身后出现,两手抓住虬髯汉子的手搭在锁妖环上,然后奋力一拉。
婵九痛得嘤嘤直哭,抱着肩膀在地上蹲了半天。虬髯汉子觉得自己欺负了人家小妖精,心里很内疚,捏着两只血肉模糊的金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柳七吩咐:“少啰嗦,赶紧给我把这网扯了。”
婵九说:“师父,我疼。”
柳七说:“乖,长痛不如短痛。”从衣襟上撕下一根布条给她随意包扎,因为她妖力不足,没办法及时把伤口长好。
虬髯汉子扔下锁妖环,继续破坏锁妖网,可惜横竖也不成功。柳七原样炮制,抓着他的手去扯,后来又加上个婵九,锁妖网依旧纹丝不动。
“只有我俩不行。”柳七放开虬髯汉子说。
婵九招手让玉梨三过来,三个人抓住虬髯汉子手扯网,还是没用,倒差点儿把人家弄脱了臼。
但玉梨三加入之后,明显锁妖网出了破绽,开始发出“铮铮”响声,原本在网上不断流动的金色咒文也小了一些。柳七和婵九顿时意识到这玩意儿和锁妖环不一样,并不是遇强则强的。
☆、第86章
她趴在玉梨三的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阵,玉梨三耸耸肩膀,把自己的化身慢慢往洞口处拉,越拉越近,最后贴在网上。
化身只是个空壳,虽然也会受到锁妖网的灼烧,但却不会痛。化身落了地,地上和空中的妖魔都朝着他冲来,因为收不住脚,一个个都撞到了网里去,然后被网弹开,发出痛苦的惨叫。
可它们依旧不停地扑向化身,因为控制它们的下咒人给出的唯一指令,就是攻击玉梨三。
锁妖网发出的“铮铮”声愈发大了,那就像是丝线崩断的声音。金色的咒文依旧在网上流动,但某些地方已经不连贯,成了断篇。
这次又是两个时辰,终于锁妖网受不住这么多妖连绵不断的撞击,开始崩塌。一名身强力壮的雪豹妖从网中央扯开了一道口子,一个接一个的妖魔也摔出了洞外。
玉梨三大笑一声,从那口子飞了出去,柳七拉着婵九紧随其后。
三人飞出一段路,婵九问:“那些凡人怎么办?这样下去他们还是会死的。”
玉梨三说:“死就死呗。”
婵九白了他一眼:“他们是因为你而死,老天爷不会放过你的,说不定明天就降天雷劈你!”
玉梨三想想也对,于是回头,到洞口时收了化身,引着一干妖魔背着凡人往山下走。原本他打算到了山下就把妖魔们统统杀光,把凡人放走。结果走到半途,妖魔身上的捆绑咒失了效,凡人们一个个掉下地来。
玉梨三心想这倒省事儿,便催促那些尚有力气走动的凡人扶老携幼,赶紧下山。
他是凤凰,又在天山镇守数百年,在凡人眼中和天神差不多,哪有敢不听他话的。于是凡人们一边磕头一边祷告一边念经,一边跌跌撞撞回家去了。
至于那些妖魔,玉梨三原本想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柳七劝说都是同类,不要徒增杀孽。玉梨三对他言听计从,硬是牺牲宝贵的自由恋爱时间,带着妖魔们绕天山转了三四个时辰,直到下在它们身上的咒语失效。
妖魔们醒神后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身上突然多了伤口,为什么累得够呛,也想不通明明在洞里呆着,怎么眼睛一眨跑别处去了。它们骂骂咧咧地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婵九和柳七也要走,玉梨三问他们:“你们去哪儿?”
柳七说:“回华山思过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