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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没成想,侄女竟然已经提前在“梦里”见过自己了。

    “侄女都梦到我什么了?”用手心蹭了一下头顶只有一厘米长的头发,言振国一脸好奇地问道。

    端起面前的一杯热水,迟骋彦小口地吹着腾腾热气,蜘蛛吐丝般说道:“梦到你逼她做家务,还让她做苦力,整日不让她吃饱饭,而且心肠歹毒和她姥姥一起虐待她。”

    “啊???”

    言振国脸上的表情渐渐僵硬,眼神中的欣喜全部变成了错愕。

    歹毒?虐待?

    这跟自己八竿子打不着的词,怎么会发生在侄女的梦里?

    言振国在圈里可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朋友的孩子也把他当成“弥勒佛”。

    平日里,别说生气了,就连稍微大声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他的公司又是扁平化管理,被他的情绪一带动,手下员工的活跃性极高,基本没有发生过什么争吵。

    之所以叫他“弥勒佛”倒不是因为他长得特别胖,而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和弥勒佛一样憨厚,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亲近感。

    言振国特别喜欢孩子,不仅把自己的女儿宠上天,隔三差五还会给别人家的孩子送礼物。

    自己突然变成了恶毒舅舅?怀疑地打量了自己一番,言振国心里一阵委屈。

    迟微微;“爸,爸?”

    迟微微的声音还有些虚弱,像是一缕烟从楼上飘到迟骋彦的耳朵里。

    “爸在呢,爸在呢!”将水杯放在桌子上,迟骋彦瞬间被士兵附体,在听到“长官”命令的一瞬间“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朝楼梯的方向走近了一点,迟骋彦尤其注意楼上的动静,生怕女儿会下来撞上言振国那张和善又倒霉的脸。

    打开房门,迟微微还睡得有些迷糊,不过相比昨天而言,精神倒是好了许多。

    “怎么起来了?快回去躺下。”迟骋彦往楼梯上迈了一步,想起客厅里坐着的言振国,却又退了回来,“是不是饿了?爸让刘妈给你做点吃的。”

    趴在门框上,迟微微眯缝着眼睛。周末的天气正好,长长的走廊里沐浴着一天中最好的一段阳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迟微微又朝外走了两步。

    迟微微:“我刚才听到你在跟人说话,是有客人吗?”

    “那个……你,你言叔叔帮你找了心理医生,是医生到了。”迟骋彦解释道。

    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之后,迟微微决定正视自己那一段黑暗的过去。和老爸聊了一个晚上,关于舅舅,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恐怖了。

    现在已经不是在原来的世界里,就算舅舅和姥姥再刁钻刻薄又怎样?反正也伤不到自己。

    有医生来为自己检查一下也好,起码可以让自己的状态能更快地恢复。

    “言叔叔来了吗?”迟微微追问道。

    看了眼坐在客厅的言振国,因为害怕侄女被自己吓到,言振国正慌忙地找地方躲藏。

    沙发后面?不太行。

    按摩椅?不够大。

    酒柜?太透明了。

    好端端来看侄女,结果却被逼得像小偷一样躲躲藏藏……这样窘迫的事,也只能发生在言振国身上了。

    迟骋彦连忙摆摆手,说:“没没没,你言叔叔忙,今天只让医生过来了。”

    “哦,”迟微微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这才又退回了房间,“爸,记得帮我谢谢言叔叔啊。”

    “行,没问题。”听到闺女这样说,迟骋彦朝着客厅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正在东躲西藏的言振国距离迟微微也就十几米的距离,哪用得着迟骋彦来传话?

    听到侄女的感谢,言振国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嘴角也露出了甜甜的笑。

    回到房间,等迟微微将门关上后,迟骋彦这才舒了一口气。

    漫步走到言振国身边,迟骋彦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说:“听见没?我女儿多懂事,还让我谢谢你。”

    迟微微是迟骋彦的掌中宝,平常做了不少令自己感动的事都没机会告诉别人,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可要好好地炫耀一番。

    看迟骋彦神气的样子,活像幼儿园受到老师表扬的小胖娃。

    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言振国赞同地点点头,“好好好,我侄女懂事,最懂事了。”

    打量着客厅那一张按摩椅,黑色的外壳上贴了不少非主流贴纸,这可一点都不符合迟骋彦一向简约的审美。

    “这按摩椅花了不少钱吧。”言振国伸手在皮质靠垫上摸了一番,这手感着实要比人造革高级了不少。

    抬起屁股,言振国刚准备坐下享受一轮被按摩的快感,哪知道衣服还没碰上按摩椅,就被迟骋彦给拉了起来。

    “这是我女儿给我买的,要坐,回家自己买一个去。”拿起一块精致的眼镜布,迟骋彦仔细地擦拭着按摩扶手上的灰尘。

    有些贴膜的边缘已经失去了粘性,他又赶紧用食指按了几下,试图让贴膜能坚持得更久。

    言振国拍拍屁股,说:“小气,那我女儿给我买的酒,你也别想尝。”

    大家都是成年人,却在为这种芝麻大的小事斤斤计较,简直像是两个争宠的小学生,在比着谁的女儿对自己更好。

    “你快走吧,等过几天我再去找你。”迟骋彦自顾自地清理着按摩椅,末了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别一会我闺女下来,你吓到她了。”

    活了几十年,言振国见过重色轻友的,也见过见利忘义的,像迟骋彦这样重“女”轻友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

    女儿奴啊女儿奴,对他可真的是服!

    ——

    医生为迟微微做了一次详细的检查。

    拿出了心理测验专用的罗夏墨迹卡片,又做了沙盘治疗,全程下来,迟微微都很积极地配合。

    拥有米国双料博士学位的心理医生,对于治疗曾经的心理创伤有一套独特的手段。

    尽管他的普通话说得不够流利,却丝毫不影响和迟微微的交流。

    三个小时过去了,心理医生针对迟微微的情况做出了一整套治疗方案。

    钢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心理医生就像是在做功课的邻家大哥哥一样轻松。

    从迟微微地房间退出来,医生把那张写着治疗方案的诊断书,递给了正在客厅休息的迟骋彦。

    这三个小时,迟骋彦的心脏紧张地砰砰直跳,当年等待考试成绩都不像现在这样紧张。

    “她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英文)。”心理医生这样解释道,“不过她的情况似乎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严重。按理说,如果会产生幻觉而晕倒,应该是有极大的心理阴影才对。(英文)”

    曾经治疗过许多名病人,这样的情况他倒是很少见到。

    心理疾病不像生理疾病有固定的痊愈时间,可能一夜之间就可以痊愈,也可能阴影会一辈子和患者如影随形,这些都不奇怪。

    “你是一个好父亲。(英文)”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心理医生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她刚才跟我提到你们谈心的内容了,你对她的积极影响真的很有效果。”

    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迟骋彦虽然不能像心理医生一样用专业术语开导她,但是平常的聊天同样是一剂良药。

    迟骋彦:“那她现在……”

    心理医生:“只要再做几次心理沟通,多多休息放松一下情绪,就能够慢慢地恢复(英文)。”

    “那就好,那就好。”

    听到这,迟骋彦终于可以松一口气。

    靠在墙边,楼下心理医生叽里呱啦的一番话黎梓琛是一个字都没听懂,倒是迟骋彦的回答让他知道迟微微的病情应该不太严重。

    一步步向后退,黎梓琛路过了姥姥的房间。

    虚掩着门,姥姥正在缝补着自己之前挂破的衣服。将缝补口对齐的时候,右手一滑,那根针宛如一滴水珠顺着细线落在了腿上。

    年龄大了眼神就不太好,无奈地叹一口气,姥姥手里的线戳了好几次都没有穿进针鼻,看得眼也有些酸了。

    “姥姥,我帮您吧。”走进房间,黎梓琛小心翼翼地从姥姥的手里接过针线。

    年轻就是好,一眼就看准了针鼻的位置,手指将线头一捻,再对准针鼻一穿,针就这样轻易地挂在了白线上。

    打量着这个高高壮壮的少年,姥姥对他和对迟微微是一样的。

    不分亲生收养,也不介意柳湘云之前做的恶事,在姥姥眼里,黎梓琛就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少年。

    将衣服拿到一旁,姥姥拍了拍身边的空儿,轻声对他说道:“来,陪姥姥坐会儿。”

    这还是黎梓琛头一次单独和姥姥相处,之前或是在饭桌、或是在客厅,姥姥嘴里的话题总是和迟微微有关,很少会主动提及自己。

    黎梓琛愣了一下,却还是乖乖地坐了下来。

    从出生,黎梓琛就没有接触过任何的长辈。

    柳湘云和家里闹翻了,黎梓琛没有见过自己的姥姥姥爷;亲生父亲和柳湘云离婚后,爷爷奶奶也和他断绝了关系。他唯一的亲人,就只有柳湘云。

    双手搭在膝盖上,手心里不知什么时候出了一些汗。眼光在姥姥的房间里游荡,温暖的阳光洒在地上,空气中那股桂花的甜香特别好闻,他却只敢小口地呼吸着。

    看着黎梓琛的侧脸,姥姥微微一笑,拉开床头柜的第一层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只玻璃罐。

    罐子里是她新酿的桂花蜜,满满一瓶,隔着盖子都能闻到里面的香味。隐约能够看到几朵较为完整的花,变成深黄色的叶瓣都浸在香甜中。

    “尝尝?姥姥刚做的,你姐都还没吃过呢。”掏出一支木匙,姥姥用纸巾将表面擦拭了一番递到了黎梓琛手里。

    这只玻璃罐是前几天刘妈用完的辣椒酱瓶,撕去了贴在外面的包装,但是金属盖子上还印着红底黄字的商标。

    “啵~”

    扭开盖子,封藏在里面的香味瞬间溢了出来,桂花的甜香里还有一些柑橘和柠檬的酸,光是闻着就知道一定是最上等的美味。

    将木匙握在手里,动手前黎梓琛又看了眼身边的姥姥。

    “吃吧,尝尝姥姥的手艺怎么样。”姥姥笑眯眯地眼睛弯成了两条月牙道。

    蘸了一些蜜,黎梓琛小口地抿了一下,顿时,甜味像是炸|弹一般在口腔中蔓延。

    这甜味入口柔和后味略带苦涩,是桂花自身的味道。稍微咋舌,味道又有了些变化,柠檬和柑橘的酸味冲淡了桂花香甜的腻,要是用来泡水,一定会很好喝!

    品尝着甜味,黎梓琛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了一抹笑容,甜味顺着口腔流到了心里,让他浑身上下都觉得暖洋洋的。

    黎梓琛用力地点点头,道:“真的好吃!”

    姥姥咧开了一个笑容,乐呵呵地抚摸着黎梓琛的头,“好吃就好!好吃就好!”

    黎梓琛这孩子过得太苦,跟着亲妈来到别人的家庭过了十几年,尽管迟骋彦待他像亲生一样,可总没有亲生父亲来得亲厚。

    他的母亲又是个那样跋扈的性子,为了钱竟然不惜在法律的边缘试探。

    现在,在这个家里,他已经没有亲人了。那一种心里的苦,真的是旁人不能体会的。

    不过黎梓琛这孩子却十分善良,他对迟微微做的事,自己这个当姥姥的全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