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像是个温暖的小太阳,温柔对待着身边所有人。
可惜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却没有获得命运温柔的对待。
简进文十九岁那年,他的病情突然恶化,不得不转去了b市的大医院。也是在同一年,简成华辞掉了市报的工作,去了b市的大报社。
去了b市之后,简进文做了一次大手术,停止了激素的使用,在病痛的折磨下,人迅速瘦了下来。就这么又熬了几年,简进文终于耗尽了生命力,遗憾去世,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时进收回翻阅资料的手,心里有点点闷,还有点点疑惑。
简进文肯定是时行瑞的白月光,这一点绝对不会错,但翻遍简进文的资料,他却看不到任何时行瑞曾和简进文有过接触的痕迹。撇开可能的书信联系去看,两人的生活轨迹就像是完全平行的两条线,从来没有过交集。
这也太奇怪了,以时行瑞表现出的对这个白月光的执着程度,他还以为时行瑞会和白月光有一段虐恋情深的戏码呢。但从现在已知的资料来看,时行瑞和简进文别说谈恋爱了,连有没有正式见过面都是个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时行瑞不是很爱这个白月光吗,那他怎么从来没去接触过这个白月光?简成华的就职资料那么透明,就算时行瑞曾因为简成华带着简进文去b市治病的原因,暂时和简进文断了联系,但后来时行瑞不也考去了b市吗,以他的能力,要顺着简成华的资料找到简进文,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吧。
在这么容易找人的情况下时行瑞却没有去找人,怎么想都只有一个可能——时行瑞自己不想去找简进文,甚至有意避开了和对方的联系。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情况就变得更奇怪了。喜欢对方,却避开对方?这是个什么奇怪的逻辑。
害怕式暗恋?时行瑞在感情上原来这么怂的吗?
时进满头雾水,越想越想不通,只觉得肯定还有什么隐情是资料上没有写出来的。毕竟时行瑞后期拼命找替身生孩子的行为实在太疯狂,和他前期克制的不去找简进文的行为差距太大。
“有个人肯定知道所有真相。”廉君突然开口,引回了时进的注意力。
时进看向廉君,福至心灵,说道:“你是说简成华?”
廉君点头,拿出了手机,问道:“我记得简成华退休后就定居在了b市,自己投资开了家孤儿院,想去和他聊聊吗?”
时进闻言本能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艰难纠结了一下,点头回道:“聊吧……不过还是别让简成华看到我了,我和简进文长得太像,我怕他看到我会联想起简进文,心里难过。”
廉君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点头:“好。”
两人午饭后就一起出了门,直奔简成华开办的孤儿院而去。
大半个小时的车程之后,汽车在一家比较小的孤儿院门口停下。换了一身普通白领打扮的卦二整了整衣领,和廉君及时进打了个招呼,提着包下车,进了孤儿院。
时进目送卦二离开,坐在车里等卦二的消息。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卦二居然铩羽而归了。
“简成华就在里面,正在给孩子们讲故事,我用捐赠书籍的名义和他搭了话,但他大概是不太想聊过去的事情,无论我怎么引导,他都不接话,我怕说深了引他起疑,就找借口出来了。现在怎么办,换个人进去吗?”卦二回头询问,表情无奈。
廉君皱了皱眉,看向时进。
“我去吧。”时进犹豫了一下开口,伸手去开车门。
卦二连忙从包里往外拿“道具”,说道:“等等,我把捐赠单子给你,你可以假装是我助理……”
“不用了。”时进摆手拒绝,推开了车门,“我这张脸就是最好的敲门砖。”
廉君挪到车边,嘱咐道:“有事喊我。”
时进朝他点了点头,浅浅出了口气,迈步朝着孤儿院内走去。
……
孤儿院不大,只有一栋楼,时进进了楼,随着孤儿院工作人员的指引来到孩子们平时玩游戏的小教室,看到了坐在教室最前方的简成华。
简成华已经七十多岁了,头发全白,但人很精神,气色也好,笑起来像个弥勒佛,看着十分和善可亲。孩子们应该都很喜欢他,乖乖在他身边坐了一个圈,满眼崇拜地听他讲故事。
引时进过来的工作人员唤了简成华一声,简成华侧头看过来,本来带笑的随意表情在看到时进之后立刻变化,笑容定格,双眼一点点睁大,之后近乎失态地丢下书本起身,绕过孩子们走到时进身前,伸手抓住了时进的手,声音颤抖地说道:“你,你是……”
“简院长,我是时进。”时进自我介绍,定了定心,诚实说道,“我是时行瑞的孩子,关于他和简进文的关系,我有些问题想问您。”
简成华表情一懵,像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脸上的失态渐渐收敛,眉毛慢慢皱起,仔细打量一下时进的长相,抓着时进的手不自觉收紧,艰难反问道:“你说谁?你是谁的孩子?”
时进在心里叹气,安抚地握住他的手,回道:“时行瑞,我的父亲是时行瑞。”
简成华的表情几乎可以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他傻傻看了时进好久,突然回神,反手拽着时进的手,满脸严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孤儿院工作人员,嘱咐他好好看着孩子,然后牵着时进朝着院长办公室走去。
时进看着他死死抓着自己的手,没有抽出来,听话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两人在院长办公室落座,简成华松开时进的手时还有些舍不得,又看了时进好几眼,然后亲自拿杯子给时进倒了杯水,坐到他对面,表情复杂地说道:“你……你和小进长得实在太像了,对了你刚刚说你叫什么,时、时……”
“时进。”时进接话。
简成华于是不说话了,表情变来变去,突然长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想到居然是这样……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我都告诉你。之前那个要捐书的人也是你认识的吧?”
时进尴尬地点了点头,不好意思说道:“抱歉,是我让他找您搭话的,我怕我直接出现,您会难过,毕竟我这张脸……”
“和进文长得实在太像了。”简成华改了对简进文的称呼,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兀自发了会愣,然后突然回神,看一眼时进,说道,“我大概知道你想问什么了……进文和你爸确实认识,他们小时候互通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信,但他们绝对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我也不知道时行瑞怎么会给你取这么个名字,你的长相还……唉。”
“我这次找您,就是想弄清楚这一点。”时进看着简成华,斟酌了一下语气,说道,“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详细说一下我父亲和您儿子认识的经过?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冒昧,但是我……”
简成华摆手打断他的话,看着他的脸,说道:“我懂,你长成这模样,会好奇这些也正常,其实我也不太明白……罢了,都是些陈年老事,能有个人和我聊聊也不错。”
他说着给自己也倒了杯水,摆出了长谈的架势。
就像时进根据种种资料猜测出的那样,时行瑞和简进文确实当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笔友,而促成这段友谊的人就是简成华。
“我知道时行瑞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学生,当时他一口气给报社投了十多篇稿子,自述了家里的困难情况,引起了大家的注意。那时候进文刚进医院没多久,大概是同理心吧,我见时行瑞在信里把自己描述得那么困难,就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挤了挤版面,录用了他的稿子,还给他写了一封鼓励信。”
简成华回忆着过去,眼神慢慢飘远:“进文进了医院之后不能去学校上课,也没小朋友陪他玩,我怕他孤单,就每天跟他聊一聊报社的事情,给他读读一些小读者的投稿和来信。进文就是这么知道时行瑞的,他从小就心软,听我说时行瑞家里的情况不好,特地从存的零花钱里拿了一部分出来,随着我的鼓励信一起寄给了时行瑞,还给时行瑞留了个加油的小纸条。”
时进听着,心里也有些感叹,简进文真的是个很善良很好的孩子,只可惜老天并不眷顾他。
“时行瑞接到我的信和进文给的零花钱之后,十分礼貌地给我写了一封感谢信,顺便向我投了下一篇稿,并表示要把这一篇稿子的稿费捐给孤儿院。我当时就觉得这孩子真是又懂事又大义,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简成华说到这有点想笑,短暂笑了一声后,表情又黯淡了下去:“也就是在那一阵,进文的病被确诊了,开始打激素。他很痛苦,我想转移他的注意力,刚好他那段时间比较关注时行瑞,我就让他试着给时行瑞写信,写完把信随着我给时行瑞的报社回信一起寄过去,保证时行瑞肯定能看到。时行瑞那孩子也是心善,在收到进文的信之后,每次投稿都会给进文回信,就这么你来我往的,两人就这么通过我联系了起来,”
时进听到这,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很微妙的想法——最开始时行瑞和简进文建立联系,应该不是心善,而是瞧中了简成华的身份,想稳住简成华这个报社主编,更方便自己发稿赚稿费吧。
不过想到时行瑞当时的年龄,他又觉得是自己偏见了。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哪来的那么深的心机。
他摇了摇头,收拢自己开小差的思绪,继续听简成华说了下去。
时行瑞和简进文这样另类的书信联系,自建立起就一直保持了下去。两人的通信频率并不高,基本和时行瑞的投稿频率重合。
时行瑞小学毕业后,因为要凑初中的学费,家里很是困难了一阵。时行瑞没跟简成华说这件事,只在和简进文的信件中提了句爸妈最近很辛苦,简进文看到后很重视,怕他真的读不了初中,特地找上了简成华。
简成华得知这个情况后,恰逢手里有一个编辑辅导教材的活,就顺手跟工作室的人推荐了一下时行瑞的文章。
文章录用到发放稿费,中间其实有一段不短的时间,简进文怕时行瑞等不及,又慷慨贡献了一波自己的零花钱。简成华见状,便做主自己先垫付了给时行瑞的稿费,让时行瑞早早拿到了钱。
这个插曲过后,简进文和时行瑞的关系更好了,时行瑞给市报投稿的频率加快,简进文给时行瑞的回信也越来越厚。两个少年慢慢长大,在时行瑞初中快毕业的时候,简进文提出了想和时行瑞见一面的想法。
“两人本来都约好什么时候见面了,但不巧时行瑞的母亲在他中考后出了事,见面的事就耽搁了。”简成华叹气,表情遗憾,“也是两人没有缘分吧,那之后进文情况有点恶化,转院去了外地一趟,等他回来的时候,时行瑞已经考去省城的高中,离得远了。”
这次见面计划破产之后,两人仍在继续通信,不过时行瑞的通信内容渐渐变了,字里行间多了一些情绪的表达。简进文知道他是因为母亲去世了难过,所以总是很小心地在信里安慰时行瑞。
那一段时间时行瑞大概是真的很难受,投的稿都是些以前就写下来的东西,发给简成华的信,五页有三页都是写给简进文的,内容十分负能量。
简成华说到这皱了皱眉,说道:“也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时行瑞这孩子心里其实戾气很重,他大段大段地跟进文描述自己的愤怒和痛苦,想报复爷爷奶奶,想质问伯伯婶婶,想打兄弟姐妹,他满腔恨意没地方发泄,全部倒到了进文这里。他突然变得面目陌生起来,行文间的冷酷暴躁,就是我一个成年人看了,都觉得很可怕。我开始担心,进文性子太柔软,我怕他被时行瑞伤害。”
时进听得也忍不住皱了眉,同时心里明白这里应该就是时行瑞对简进文感情的转折,在经过母亲去世的刺激之后,无处发泄情绪的时行瑞,开始向简进文吐露心声,真正和简进文交心了。
简成华还在继续述说:“我试着劝进文先断一阵和时行瑞的联系,我也只是一个自私的父亲,我不希望进文本来就糟糕的人生,再被别人带进什么负能量。但进文拒绝了,他说时行瑞这样是因为进入了青春期,无法很好的自我调节,如果他再不安慰时行瑞,时行瑞可能会被丧母之痛憋得心理扭曲,真的走上歧途。他说服了我,我同意了他们的继续联系。”
整个高一,时行瑞都在向简进文倒情绪上的垃圾,简进文就像块过滤棉一样,全盘接收了这些垃圾,然后自己过滤掉,再把温柔和耐心回报给时行瑞。
时行瑞的情绪慢慢调整了回来,他不再投旧稿,开始写新的东西,并在高一升高二的那个暑假,主动向简进文提出了见面的事情。
时进听到这里心里一动——高一升高二的暑假?这个时间节点很重要,他记得时行瑞就是在高二上学期断掉的所有投稿,开始专心学业。
难道是这次暑假的见面发生了什么?
时进看向简成华。
简成华已经陷入了回忆里,并没有发现时进突然亮起来的眼神。
“进文也很想见见时行瑞这个相处多年的笔友,欣然应允了见面的事……但时行瑞失约了,那天进文在约定好的地方等了一天,始终没有等到时行瑞。时行瑞就此消失了,再也联系不上,进文从最开始的失望失落,变成了后来的担心着急。大概是情绪影响了身体,进文的身体情况突然恶化,我不得不把他转去了b市的大医院。”简成华说到这,表情变得有些紧绷,言语间隐隐有些责怪时行瑞,“虽然理智告诉我,进文的身体恶化是客观原因导致的,但我还是忍不住怪时行瑞,他说要见面,但又为什么不来,这么耍进文,进文该多么难过。”
时进听得目瞪口呆,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时行瑞也许根本不是失约了,而是对简进文“见光死”了。
这种情况在交笔友和网恋的时候,经常有发生。如果把这件事用时行瑞的视角去看,那就是时行瑞在初中毕业后因为母亲去世的缘故,开始对笔友交心,然后在交心一年后,他对笔友产生了感情上的依赖或者生出了某种情愫,然后他开心地要求见面,满怀期待和羞涩地去了约定地点,结果却看到了一个难看的大胖子,于是他直接跑路了!
这样就完全说得通时行瑞的突然改变了!时行瑞那么自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喜欢的人其实是个大胖子,所以他跑了,消失了,把这场暗恋主动掐死了,断掉了和暗恋对象的联系。
这真是……真是一个朴素而真实的真相。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时进压下心里的万马奔腾,打断简成华的回忆,问道:“那个,我父亲在和您儿子见面之前,有交换过照片吗?”
简成华被他问得一愣,然后点头回道:“交换过,不过是比较早期了,我不放心,在他们刚开始通信的时候,要求他们交换过一次照片,你等等啊,照片我还留着呢,我给你找找。”
居然交换过?
时进也愣了,又开始怀疑自己猜错了。
简成华从一个老旧的相册里,抽出了两张巴掌大小的老照片,递给时进说道:“就是这两张,进文那孩子不好意思,寄过去的照片还是我挑的。”
时进接过照片,低头看去。
上面一张照片是时行瑞的,边角不太平整,像是从什么集体照上面剪下来的。照片里的时行瑞也就十岁左右,五官还没张开,和成年后区别比较大。
他很快把时行瑞的照片挪了下去,看向了下一张,然后他傻眼了。
下面这张照片明显就要清晰优质多了,一看就是用好相机拍的。照片里的也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长得很好看,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剪刀和剪纸,头发有点长,已经过了耳朵……就像是个留着短头发的女孩子。
真的,如果不是早知道简进文是个男的,只看这张照片的话,他肯定会以为照片里的人是个女孩子!还是个长相漂亮,气质温柔,十分优质的幼年女神版女孩子!
时进只觉得有一道大雷哐一下从天上劈了下来,正中他的脑袋,让他脑晕眼花心悸发抖,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行瑞也许不仅仅只是经历了见光死,还可能经历了女神变男神这种坑爹的事情……他稍微压了压情绪,看向还在唏嘘感叹的简成华,说道:“那个,我能看看您儿子的字吗,我就是有点好奇……”
这要求很奇怪,但简成华却没多想,他乐得跟别人分享儿子的优秀,十分好说话的又拿了一个保存得十分好的笔记本出来,略显骄傲地说道:“当然可以,进文这孩子喜静,从小就开始练字,字写得很不错呢。”
时进接过笔记本,看着上面的字迹,沉默。
都说字如其人,简进文的字就和他的人一样,笔触圆融,没什么棱角,字形偏圆,很秀气……像女孩子的字。
如果他是年少的时行瑞,在看过那样一张笔友的照片,又看过这样一幅秀气的字体后,绝对会理所当然的以为,笔友是女孩子,很漂亮很温柔的女孩子。
他抬眼看向简成华,很想问问对方,时行瑞和简进文在通信时有没有互相确认过性别,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怎么问呢,这问题实在太弱智了,在已经交换过照片的情况下,谁又会想到要再去确认一下笔友的性别呢,那年代可不兴什么女装大佬。
第77章 疯子
时进放下笔记本和照片, 想了想, 转而问道:“简院长, 这次见面之后,我父亲和您儿子还有联系过吗?”
简成华脸上的骄傲淡了淡,说出了一个让时进十分意外的答案:“联系过,那是在我和进文来到b市后的第二年年末,我以前市报的老同事突然打电话给我,说时行瑞又给市报写了信,不是投稿,就是单独写给我的信……我其实是有点生气的,明白时行瑞这封信大概率是写给进文的,我不想时行瑞再和进文联系,但是进文那孩子一直挂念着时行瑞, 总担心时行瑞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犹豫了一个月,还是从老同事那把信要了过来, 转交给了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