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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节
    洪泽浦归四府分辖,各自有各自的管辖湖域,淮东这边也无法直接将手伸到其他三府的管辖湖域去。说到底四府对洪泽浦的管辖都还流于浅表,能够掌握浦里的水寨势力,实际就控制了洪泽浦。

    “暂时这么办也成,合适的人选,还是从淮阳军里挑选……”林缚看向刘妙贞,说道。

    刘妙贞点了点头,她在林缚面前,倒没有婚期将近的尴尬。

    正入编为淮阳镇之后,原先给打散的将卒,就有意回归营伍,毕竟在洪泽浦里讨生计太艰苦了,但淮阳镇当时只嫌人多,刘妙贞她们就一直没有点头,让打散的将卒编入淮阳镇。如今这么安排,也不算对他们放手不管,总比任这些人沦成湖匪水寇给官兵镇压的好。

    这些天,林缚一方面从淮东所辖诸军抽选将官补入淮阳军,一方面从淮阳军提拔将领,担任淮东所辖方方面面的职事,徐州战事有功的将卒,也允许部分人退役,补为地方吏员——方方面面促使淮阳彻底的融入淮东里来,也尽可能不让淮阳军将感觉会受到排挤、打压。

    淮泗流祸,使得洪泽浦周边的府县跟水寨势力结怨甚深,这些年来对洪泽浦渔户也是极尽打压之能事。有些事情也是林缚难以控制的,这时候考虑任用淮阳军将辖管洪泽浦,也是考虑平衡,毕竟洪泽浦千里方圆的渔业资源也要利用起来。

    林缚又与高宗庭说道:“渔户难管,水寨势力不受官府控制,很多人没有考虑过根本的原因——浦,即为水之滨。水畔无堤,水势春涨秋落,湖域不定,葛司虞测过白塘河口的浦地,春秋两季的湖域变化有二十余里,这还没有将大涝之年算在里面。渔户岸上无地,不结寨而居,就无从适应涨涨落落的水情,就居无定所。待山阳大堤修成,渔户在岸上落户定居,就可以直接编入县籍管辖,水寨问题就不成为问题了……”

    刘妙贞也是水寨出身,对洪泽浦感情极深,当年随父舅起事,也是要争一个安居乐业,仗越打越战,也越打越迷茫,也越打越疲倦。

    这边议过事,高宗庭、叶君安等人告辞离去,宋佳喊住刘妙贞,说道:“小夫人说着吃过午饭,要去游湖,刘姑娘也一起过去吧,便一起留下来吃饭吧。”

    “好的。”刘妙贞应道。

    虽然婚期还有月余时间,但名份定下来,宋佳、苏媚时常邀刘妙贞相聚,比以往接触要亲密得多。

    “春风和煦,真是游湖的好季节,听上去让人骨子里起了懒意。”林缚伸着懒腰说道。

    “大人可以答应午后要陪李卫去铜山视察春耕的,哪能让游湖事荒废了?”宋佳说道,“李卫派人过来两趟了,指不定趁着去铜山之前,还有事情跟你商量,你就先过去吧。”

    “游不成湖,我连一顿饭也捞不到?”林缚连声叫屈,不得以派人去约李卫,想着赶紧去铜山县,还能连夜赶来徐州来。

    将林缚驱走,宋佳拖着刘妙贞往内宅走。

    第67章 洪泽旧事

    “相公在林家排行老十七,当年也假称东海狐为海寇,刘姑娘当年在洪泽浦是十七寨主,真是巧得紧呢……”小蛮有身孕已近四个月,小腹微微隆起,但听刘妙贞说起往事,还是一脸天真的向往。

    刘妙贞自幼随父舅在水寨谋生计,亦渔亦匪,而举事转战天下,睢宁一役叫林缚落马,名震天下,盛时麾下兵马数以十万计,又独领一军,这样的人生经历,怎么能叫不精彩?

    刘妙贞得永兴帝下旨许婚,又得赐封谯国夫人,即使嫁给林缚为妾室,林缚也没有让她放弃掌兵,她的地位实际不在正室顾君薰之下,更非小蛮、柳月儿、苏湄、孙文婉几个妾室以及见不得光的顾盈袖、单柔能及——只是刘妙贞一生过于传奇,叫一直跟宋佳处不好关系的小蛮,心里也生不出妒意。以她骄傲的性子,在刘妙贞面前倒是有巴结之意,有机会走动,总是一脸巴望着多听听刘妙贞身上的往事。

    刘妙贞说道:“比起大人来,妙贞那点往事不足一提……”

    “那也是,大小这些年来,就没有吃过亏;当年勒着裤腰带往淮泗送粮食送银子,军司上下有几个没有意见的?但抵不过大人独断专行啊。合辄这两年过去,叫大人捞了个人财皆得,军司上下都惊掉了下巴。”宋佳笑着说道。

    刘妙贞常年混迹营伍,早养成坚强的性子,不拘儿女私情,便是换上女装,与小蛮她们坐在一起,架式上也多英气,少见娇柔,但听宋佳拿她的事如此打趣,脸上也有些女儿羞色。

    细想来,要不是林缚如此袒诚相待,也难叫淮阳军将上下如此服帖,刘妙贞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也是晓得淮阳军心悉数倒向淮东了。

    林缚如此大气的手段,也叫她心折——她是心折于林缚,但这种心折与男女私情又有不同,但纠结在刘妙贞的心头,也叫她难辨。

    小蛮也晓得刘妙贞谈不了家长里短,问道:“午前我经过外堂,听你们说维扬知府沈戎跟董原凑到一起去,跟淮东不对付。说起来奇怪呢,沈戎一定要拿淮东当对头不成?”

    “平时不关事,这时候说来让别人笑,”苏湄轻笑道,“你提这桩事,可不是揭相公的短吗?”

    刘妙贞说道:“当年就猜到大人在里面捣鬼,但想不透细节,没想到大人用计如此之巧,将诸多人都算计在内……”

    “想来想去也是秦城伯最冤……”宋佳笑道。

    “唉,”苏湄最清楚当年事的细节,叹气道,“相公倒是有心阻止这事,当时就两番去信给顾公,但没有给理会。说来也是朝廷党争不休,相互倾轧。沈戎当年也觉察到洪泽浦有变,但他更想以秦城伯为饵,诱洪泽浦水寨起事以换他个人的功绩。当时东阳府的兵马就给沈戎秘密集结在石梁县——几番巧合,才促使相公火中取栗……大概也是这桩事,使得相公与顾公生隙,惹出后来那么多事。”

    林顾两家的恩怨以顾悟尘身死、青州军覆灭收场,想想也叫人感慨——往事过去,顾君薰今日还是正室,便是顾嗣元在三月守孝期过后,也经淮东荐为回浦知县,安心到浙南做一些有益民生的事情。

    如今淮西兵马都非嫡系,董原过来当主帅,要不能搞到银子,又如何能有威望?

    定下名份之后,宋佳、苏媚很多事情就不再避讳刘妙贞,刘妙贞也知道林缚崛起途中许多不为人知的秘事。

    说起洪泽浦劫案,淮泗军借机崛起,席卷中原,而林缚也从中得利甚多,奠定了从江宁崛起的基础——经营狱岛以及应对洪泽浦乱事的从容,林缚才真正落在当时任江宁兵部及守备将军的李卓眼里。

    崇观九年燕虏破关寇边,李卓是有心起用林缚,才挤兑当时以顾悟尘为首的按察司出兵。

    林缚当初率江东左军北上,看上去是李卓找顾悟尘的麻烦,是党争,是相互倾轧,直到江东左军在燕南异军突起,而多年来林缚与李卓之间的默契关系,叫人晓得李卓当年的举措是一种大胸怀、大气度。

    真正识得林缚之才而用其才的,不是顾悟尘,是李卓,但想想当年的东闽五虎,李卓的识人之明、用人之胆,也堪称世间鲜有。

    刘妙贞笑了笑,说起恩怨,淮阳与淮东也是恩怨纠缠,她决心嫁给林缚为妾,两个嫂嫂都极力反对,说淮阳给淮东收附可以,但她与林缚终是杀兄之仇。

    这些年杀戮事经历多少,所谓的仇跟怨就淡了,淮泗战事期间,与淮东是敌非友,难道还能怨恨淮东对他们不够心慈手软——相比较别家的赶尽杀绝,真正让他们活下来恰是淮东。

    当年秘密前往崇州,与林缚相会,刘妙贞心里的仇怨就彻底的消了。仇怨消归消,刘妙贞也觉得林缚有过人之处,但也仅限于此,真正叫人心折的,还是林缚处置淮泗所表现出来的气度。

    在潜移默化之间,淮阳军将就心向淮东,实在不能叫人意外——这事说起来简单,但千古以来,有几人能做到林缚这种程度?

    刘妙贞也不清楚自己对林缚存在多少男女之情,只是晓得林缚叫自己心折便是,在控制洪泽浦的问题,也完全赞同林缚的处置。

    洪泽浦水寨势力的问题,关键在于让渔户能安居入籍,从下淮口到白塘河口的洪泽大堤从去年就兴工修筑,主堤是堆土筑成,在关键段竖石为墙。

    堤塘修成后,从夏季水线往浦里争出近十里的湿地出来,这些土地足以用来安置渔户。

    为应对维扬盐商支持淮西,加强对洪泽浦湖域的控制,林缚决定加强白塘河巡检司,任命朱艾出任白塘河巡检。

    白塘河巡检司单独列出来,归军司直辖,朱艾同时兼任军情司指挥参军一职,同时又淮阳军抽调数名熟悉洪泽浦的将领编入白塘河巡检司,白塘河巡检司实际成为淮东军专司洪泽浦事务的特设机构。

    朱艾,盐渎县牛倌出身,偷卖主家耕牛换得盘缠跑到崇州换盐渎捍海堤图,曾担任军司最普通的令吏、工造官,后任屯田官,负责屯寨,表现出过人的才干,年前才调到山阳县任县丞。

    林缚决心将山阳打造成徐泗防线的腹心重地,不仅徐泗防线的物资都在山阳集结,一旦徐州不保,山阳与北岸的泗阳,就将成为守淮的最后一道防线,也是必保的防线,而且在与淮西争洪泽浦的控制权上,山阳又处第一线,山阳的战略地位已经远远超过淮安府的首县淮安城。

    起时是李卫出知山阳,李卫调任徐州之后,一时找不到旁人担任这个要职,林缚亲自北上,而淮阳军彻底融入淮东,知悉兵事的刘妙贞成为林缚可以信任的军事助手。

    在林缚不在徐州期间,刘妙贞也堪当徐州军事总指挥的重任,曹子昂就亲自兼领山阳县,负责徐泗防线这个总后勤基地,朱艾调来是打算给曹子昂当助手的。

    曹子昂既然在山阳坐镇,控制洪泽浦的事务自然也归他直辖,朱艾调去任白塘河巡检,也是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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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淮东在山阳县的一系列调整,此前淮东只是不征渔课,这时公开张贴布告,正式减免渔课,但加强对洪泽浦淮安所辖淮河湾水域的过税征收及稽查;三月上旬亲自到濠州迎接维扬盐商代表的董原对这些事情自然是有所察觉的。

    有所察觉是一回事,董原此时为屯田的时候焦头烂额,根本无法顾及洪泽浦。

    要跟淮东争对洪泽浦的控制,要有船有人有钱才行,这三样,董原每一样都缺,只能寄望沈戎多出些力气。但沈戎手里没兵,对淮东就硬气不起来。

    为了筹银子,董原不仅不惜屈尊来濠州迎盐商代表,除了拿三府税赋做抵押外,他还大肆推荐维扬籍士子及盐商子弟到淮西任职,甚至将清查所得的公田以一两银子一亩的低价出售给盐商,来筹集养军及屯田的资本。

    淮西北部地区受流祸摧残甚烈,而诸多士绅乡豪又是流民军重点劫掠的对象,破家亡族者甚众,淮西的无主之地甚多。

    不过在陈芝虎出任河南制置使之后,流民军就受到严重的打击,一蹶不振,淮西地区虽然残破,也难得的恢复了两年多的平静,陆续有些难民返乡,地权、田权问题就变得复杂。

    淮东以田奖军功,这个方式很好,董原却不能做,也做不到。

    他初来淮西,下面军将没有驯服,他轻易不敢激起地方势力的激烈反对,眼下要获得维扬盐商的支持,也不能不投桃报李——任何支持都是有限度的,第一笔银子有五十万两,看上去很多,但根本就不经花,要想从维扬盐商那里源源不断的筹到银子,董原晓得他必须要做出一些善意的表示,那就是土地。

    只要能获得维扬盐商的支持,淮西北部地区受战事摧残的地方势力就显得很弱小、不足以顾忌,在丁知儒、陈景荣的建议下,董原决定将淮西的土地拿出来酬谢维扬盐商,以换取维扬盐商坚定的支持他在淮西立足。

    第68章 各怀心思

    董原如今是封疆大吏的身份,亲自出濠州城到城东码头迎接盐商代表,倒不觉得屈尊。

    洪泽浦不是形状规则的湖域,由于周边丘山地形复杂,洪泽浦也是由一片片河曲、河湾地构成,枯水时季,浅水湖域裸/露出来,整个洪泽浦则是由一系列小湖组成的湖泊群,真正有利大船通航的水道,就那么几条。

    淮河从濠州城东北汇入洪泽浦,濠州所辖的洪泽浦湖域,又称上淮河湾,与下游山阴所辖的下淮河湾对应。

    濠州境内丘山绵延,地势比下游的山阳要高出许,洪泽浦每回发大水,都往下游的山阳等县漫去,而濠州境内少有洪涝灾害,故而在上淮河湾沿岸,田少山多,但少量的田地,却比下游山阳县更适宜耕作。

    数百年来,在上淮河湾周边生息繁衍的地方民众,在河湾沿岸修筑了绵延数百里的土堤保护田宅,也从浦滨争出数十万亩良田。这些年的战乱破坏,湾堤无人收拾,残破不堪,大片的浦滨田地自然就荒废,无法耕作。

    刘庭州出知濠州府之后,虽然组织民众在上淮河湾沿岸屯种、恢复生产,但还没有力气组织人手去修湾堤……

    “听说山阳那边在下淮河湾沿岸开始筑石塘了,刘大人可听说过这事?”初春水浅,船在浦里行得慢,得知盐商的船还要过一个时辰才能到,众人便坐在遮棚下耐心等候。陈景荣与刘庭州相挨而坐,便问他湾堤的事情。

    “是有此事,”刘庭州说道,“下淮河湾的水情通常要比这边严峻一些,山阳大堤十年里倒要溃上两三回。梁文展在任上,就下决心要重修大阳大堤,直到李卫手里,才开始动手。听说去年就用了两万块条石上堤,从下淮口到白塘河的问题,差不多一次性解决掉了,听说今年要从白塘河再往南修……”

    “淮东府库充盈,真叫人羡慕啊!”陈景荣啧啧咂嘴的说道,“同饮淮河水,淮西饿殍遍野,淮东倒是视而不见,这时节还奢侈到花费大力气修石塘……”

    修石塘最耗银子,山阳大堤所使用的条石,上千斤一块,山阳去年筑堤所用的两万块条石,都从周遭丘山开采下来,花费人力、物力无数。

    山阳能修石塘,原因有二。

    一是马服案以及后期的清查田产、垦荒垦种等新政,使得山阳县府库充盈,仅马服案就使山阳县新增公田十数万亩,每年公租收入就近十万石粮。

    其二,就是淮东与朝廷约定好,淮东军司从海陵、淮安两府抽取税赋养军的钱粮,以八十万石粮为限。

    这些年来,淮安、海陵两府,一方面大规模的清查隐田、寄田,编户入籍,一方面大规模的兴修水利、垦荒屯种,使得两府十一县的税赋激增。

    往年淮安、海陵两府税赋计粮不过一百万石,上缴郡司部分从四十万石到六十万石不等。然而刘庭州离开淮东、到濠州就任时,淮安、海陵两府十一县的税赋总额就高达二百五十万石。

    淮东不从朝廷拿一分银子,自然也不肯让朝廷从淮东抽一粒米粮。由于当年的约定,军司只能从地方征用八十万石米粮的上限,更多的税赋至少在明面上只能截留在府县地方使用。

    这样,淮安、海陵两府十一县地方就比往年就多了上百万石米粮的税赋可以用于地方事务开销。

    山阳是林缚控制的重点县,从马服案后,山阳县的官吏,几乎都是淮东出身,其税赋本身就居淮安诸县之首,这两年又几乎全部截留下来,这时节能修得起石塘,实在不叫人意外。

    当然,林缚在淮东每年花费上百万两银用于沟渠、水利、道路、桥梁、围堤等事务,一方面是为地方民生,一方面就是要用这些地方开销,养活归淮东直辖、规模超过十万人的工辎营。

    想想今日淮东战卒就超过十万之数,背后差不多还有同等规模的辎兵部队,真是叫人担忧啊。

    除了淮安、海陵两府的税赋直追平江、丹阳外,明州以及会稽、永嘉、台州三府的核心地区,都控制在淮东的手里。徐州战事之后,包括沂南地区在内,淮东在北线又新得了十一个县。如今朝廷对淮安、海陵两府的税赋,还能有个大体的了解,浙东、浙南十六个县以及徐州所辖的十五个县,都是在林缚一人的铁幕遮盖之下,官吏任命、税赋征收等事务,朝廷都无从干涉。

    淮东也只说这些地方刚刚经历战事,受摧残严重,民生极待恢复,朝廷不贴钱粮,实在没有借口去强行插手地方事务。但以刘庭州对淮东的了解,推测单就此时已经处于浙东内线的明州府,每年就能给淮东提供上百万石粮的税赋。

    林缚要没有野心倒也罢了,要有野心,天下谁能制他?

    想到这里,刘庭州心里担忧得很。

    刘庭州晓得陈景荣这时候提这个,也不是纯粹感慨山阳的富足,在江宁,也有许多人希望能从淮东手里挤出一些钱粮来,去弥补其他地方的不足,但是谈何容易啊!

    心里越是担忧淮东有不臣之心,刘庭州越觉得有必要支持董原在淮西扎下根基,毕竟将来还能有个遏制淮东野心的人物存在,有利于局势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