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泥路给吹得发白,官道两旁榆柳桑枣等杂木枯枝萧条,不时有断枝给吹折断下来,除了林缚他们以及晋安侯府的马车骑队外,还有十几辆装满木炭的牛车拥挤在官道上,午后官道上行人也不少,马车行得很慢。
奢明月感觉行速慢下来,在车里等得厌气,掀起来车窗帘子来,恰看见林缚那张削瘦冷峻的脸,与他的目光接上,换装其他女孩子,或许会惊羞的放下车帘子,奢明月只是娇媚玉脸微微一侧,避开林缚的视线,打量着路侧这些个牵着高头大马的汉子,心里好奇起他们的身份。这些高骏良匹在东闽晋安更罕见,这路旁的六个汉子竟然人手牵一匹,如何让她不好奇?
奢明月年幼时给一匹烈性子的小母马蹶了一蹄子,她娘亲心疼她就让随从将小马给杀了,等她爹回来,当着仆人的面抽了她娘亲两巴掌,奢明月就知道良种骏马在晋安是比一般东西都珍贵的东西。
林缚看着车窗帘子掀起来,看着车帘子里露出两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来,那少女下颔稍尖,美则美矣,只是稍有些青涩,眉眼间也有些英气;那少妇却是肤如雪光、圆润玉泽,眸光流离清亮,眉眼间流转无限风情,那鼻、那唇以及轻红飞起的双颊无一处不美,她乍看见林缚也看着她,那眸光一惊一闪一躲,又添了几分娇媚意味。林缚看了也心里微叹:这女人好美。
马车缓缓行过,赵虎、林景中他们都犹有余意的盯着马车看,赵虎声音嗡嗡的问:“这娘们是谁,竟比七夫人还美一分?”
“七夫人不在这里,小心让她听见,对你不待见,这女人最见不得说她不如别人漂亮。”林景中开玩笑说道,待马车跟骑队过去,才微带讶异的跟林缚说道,“奢文庄策封永镇世袭晋安侯的事情还没有诏告天下啊,奢家就大摇大摆的派遣进奏使进驻江宁,他们想干什么?”
周普、吴齐也都眉头微蹙,有一个杜荣要对付已经够头疼了,没想到奢家光明正大的派了这些人进来,而且进奏使很可能就是幕后指使白沙县劫案的奢家二公子,这局面是越发复杂了。
“听上去像是奢家向朝廷投降求和,实际上大家心里都清楚,东南这仗朝廷是无力打下去了,被迫裂土封爵招安奢家,”林缚摇头叹息,“对于奢家来说,伺探江宁的动静,甚至比伺探燕京的动静更重要……”
“你是说奢家这次归附后其实还不会安分下来?”林景中问道。
“朝中会放心的让奢家永镇晋安吗?”林缚反问道。
“开国两百多年来,还没有哪家像奢家这般裂土封侯的,仪同开府三司,权势之重,一等亲王爵都不能比,不是朝廷放不放心的问题,只是中枢要面对的麻烦不止奢家这一桩,所以要暂时安抚奢家腾开手脚来……”林景中说道,“这道理也浅显,等腾出手脚来,中枢还是要收拾奢家的。”
“奢家自然也是看透了朝廷的虚实,但是他们忌讳李卓,李卓与麾下数万精兵始终留在东闽,也令他们喘不过气来,不如暂时归顺,好让朝廷中枢放心将李卓以及李卓麾下数万精兵调去蓟北对付东胡人,他们好守着晋安静候时机;中枢对奢家也不可能不防备,使李卓担任江宁兵部尚书兼江宁守备将军坐镇东南几乎也成定局,听顾悟尘说李卓的任命诏文在年前就会发下来……只是眼前不是谁来东南坐镇的问题。”林缚微微一叹,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景中也摇头微叹,在上林里时,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跟朝中大事如此的关系密切。
林缚跨上马,这时候前头运炭的十几辆牛车不知怎的,突然间有一辆斜倒在官道上,数千斤木炭从车上倾泄下来,堆成黑黢黢的一堆,十几辆牛车顿时乱成一团,将整个官道完全堵住,晋安侯府进奏使的车队自然也给堵了严实,护卫骑士都拥到前头驱赶运炭牛车。
“不对……”吴齐拉住林缚的马头,让他回头往牛车方向看去。
装载满木炭的牛车行得慢情有可缘,但是官道上还有许多散骑行人却也慢腾腾的跟在牛车后一点不焦急就有些奇怪,林缚他们刚才的注意力一直在晋安侯进奏使的车队上,没有去看运炭牛车队的异常,这时候看到这十几辆牛车将官道堵住,才看出些异常来。
“大家上马……”林缚当机立断道,奢家在东闽作乱近十载,东南不知道有多少男儿死在奢家刀下,不知道有多少人家因为奢家家破人亡,虽说朝廷给奢家裂土封爵,但是恨奢家入骨、杀之而后快的人不在少数,就像维扬府知府董原就不惜跟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东闽总督李卓绝裂也绝不肯赞同招安奢家。不管谁要在江宁东华门前刺杀晋安侯进奏使,他们六人都插不上手,关键他们本身就是骑马佩刀,不避开很容易给误伤到,林缚勒着缰绳跟周普说道,“你带上景中,我们躲远些……”
“我会骑马……”林景中想抗议,腰下一紧,瘦弱的身子给周普夹在腋下横放在马背上,吴齐牵过林景中的坐骑,六人骑着五匹马牵着一匹马朝远处策马而去,才走过百十步,前头的异变就在突然间爆发了。
林缚勒马回头看过去,就看见晋安侯进奏使车队的大半护卫给吸引到前头驱赶牛车,即将进江宁城,的确是车队防卫最懈怠的时候,很难想象会有人就在离江宁东华门不到三里地的地方行刺,那些个散在车队两旁的十多人纷纷抽出刀剑朝为首那辆马车冲过去,更令人惊讶的,更前头拥牛车而行的十多扮成运炭客的人更是拿出强弩站上牛车朝着当前的护卫骑士攒射。晋安侯进奏使车队顿时给杀了个措手不及,十多人连刀都没有来得拔出来,就成了弩下亡魂,四五名刺客跳上为首的马车,瞬间时就看见一股子鲜血从车窗飚出来。
林缚还当刺客得手了,却不料下一刻就有个刺客钻出车厢在车头大叫:“奢飞虎不在这车里……”这刺客也甚是了解,跳上车厢,就朝第二辆马车扑去寻找他们此行的刺杀目标。
刺客们一下子慌了手脚,纷纷往剩下四辆马车扑去。
这会儿,就看见第二辆马车突然间调转车头往林缚这边驰来,刺客们认准目标人物就藏在这辆马车时,都舍弃其他马车,盯着这辆马车追来。那名手脚最快的刺客在马车放速狂奔之际,飞身抓住马车后厢壁上了马车,其他刺客有撒开脚追赶的,也有人去牵马要骑马追来。
“怎么办?”吴齐、周普都看向林缚。
“救人。”林缚眼睛盯着屈身上了马车顶的刺客,马车前头除了驾车车夫外,还有个护卫的武士来,那武士已经拨出刀转身要去斗那个刺客。
“……”吴齐、周普都发愣,他们原先想暗中使个绊子阻止马车逃跑,让刺客顺利的将奢家一名重要人物刺杀掉最合他们的心意,没想到林缚竟然要救人。
“奢飞虎有八成可能不在马车里,两个女流之辈倒是有勇气以身吸引刺客,不要犹豫,准备好救人。”林缚盯着马车驰来方向,他刚才只看见姑嫂两人从车窗露出来头来,虽然不确定里面还有没有人,但是奢飞虎在进城时跟姑嫂两人挤同一辆马车的可能性较小,再看前面乱在一团、斗成一团,那些个护卫反应过果然优先保护第四辆看上去毫不起眼的马车,只分了十二三骑过来追赶追逐第二辆马车的刺客,更多的护卫跟最前头的刺客杀在一团,那些追赶第二辆马车的十多名刺客还没有发应其中的异常。
最先扑上马车的那名刺客以命相搏,竟然不躲护卫刺向他左臂的一刀,一脚将那名护卫踹下马车,胁下给车夫短刃刺中,他却不缓分毫的一刀割向车夫脖子,在他撩开车帘子要杀进车厢里去时,却愣怔了一下。
吴齐这时候飞身跳上马车,一拳只打向刺客的后脑勺,林缚也奋不顾身的跳上马车,将给吴齐打昏的刺客抱进车厢,见车厢里果然只有两个给吓得玉面苍白的佳人,回头吩咐吴齐:“我们将人救走。”吴齐嘿然一下,堪堪将要冲进田沟里的马车拉住,策马往远处驰纵,周普他们将吴齐跟林缚的坐骑牵上,也跟在马车后往远处逃去。
林景中给周普压在马背颠得难受,直让他要将吃进肚的午饭都吐出来,这姿式却能看见后面的情形,追来的十多刺客就要给十几名护卫赶上,心想着他们只要将马车挡住,阻止刺客片刻,就能帮助护卫将马车里的人救下来,林缚为何要让吴齐驾车远走,他们也要跟着逃跑?
林缚将那个给吴齐打昏的刺客放下,看见车里的美艳少妇拿出短小的银妆刀要刺来,一手将她手里的刀夺下来丢出车厢外,说道:“夫人多心了,我们只是路见不平相助夫人的路人罢了,夫人可莫要误伤了好人,”又觉得这少妇心思难猜,放心不下,说道,“对不住夫人了,林缚可不想救人之时再给你们从背后刺一刀……”眼睛盯住少女,双手快速的贴着少妇身子搜了一遍,确认她身上没有藏别的利器。
那少妇不清楚林缚他们的身份,给林缚那快如蛛爬的手指贴着身子搜一遍,也没有寻常女子的扭扭捏捏,依旧警惕的盯着林缚,嘴里说道:“只要救下我们,奢家自有厚礼相酬!”
“可不敢贪奢家的厚礼,救下你们,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林缚嘿然笑道,又眼睛盯着少妇,将少女身上搜了一遍。
虽然林缚的搜身非常的专业,并没有淫/邪的意味,那少女身子给男人摸过一遍,粉脸通红的骂道:“登徒子,你竟想占我跟嫂嫂的便宜,小心奢家将你的双手斫了。”少妇倒是知道林缚搜身没有淫/辱她们的意思,虽然给个男人搜身也是受辱,却能忍住不出声。
“小姐这么威胁我,那只有将你们交给刺客了。”林缚放松坐下来,嘻笑着坐到少妇跟少女的中间,一脚踏住昏死过去的刺客胸口,任吴齐在前面纵马前行,只是不让两女人看车外的情形。
第三十章 拔刀救人(二)
林缚他们完全不管身后的情形,过了九瓮桥驾车纵马直奔摄山而去。
进了山,就弃了马车,听着后面有马蹄声,林缚只朝奢家姑嫂两人说道:“刺客还在后面追赶,得罪了。”先后挟着少妇、少女两人软绵绵的身子放到马背上,牵着马往山林里钻,那个给打昏的刺客由吴齐放在马背上,林景中这才给周普放开自己牵马走,赵虎牵着三匹马,周普跟另一名随行的流马寇留在最后步行掩藏行迹。
摄山之中,林缚与周普前天刚来探过地形,他们在山林里钻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将身后的追踪马蹄声甩开,他们在密林中间的清溪边停下来,将奢家姑嫂两人放下来。
那少妇这时候也早明白林缚他们绝不是寻常路遇不平的路人,她们家的车队护卫有百人之多,刺客顶多才三十多人,他们救下她们姑嫂二人不往护卫那边逃,也不往江宁城或者秣陵县城方向逃,偏偏是越逃越荒僻,最后逃到这山里来,心思自然叵测。清艳少妇给放下马来,她稍远些站在溪边石上,稍理混乱的心绪,也知道林缚是这伙人领头的,看着他:“你们到底要怎样,才肯将我们救回去?”
“你们要敢对我们怎么样,小心我们奢家……”奢家少女心里发虚的补了一句。
“夫人跟小姐真是多虑了。看我再解释什么也不能释你们疑心,你们便等着吧,看我们到底有没有歹心,”林缚嘴角漾着浅笑说道,又扭头跟赵虎说道,“你们在这里好生照看着这二位,我们过去将这名刺客解决掉……”便与周普、吴齐挟着刺客往另外钻,林景中也深一脚浅一脚跟了过去。
“奇货可居?”林景中跟着钻进山林深处,眼睛瞥了奢家姑嫂两人的藏身处,疑惑的问了林缚一句。
“你啊,平时谨慎起来啊有些胆小,这时候倒比我们还贪心,我们有资格跟奢家谈奇货可居?”林缚笑了起来,让周普将刺客放下,对给丢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刺客说道,“这位大哥,你要是不醒过来,我们也不敢替你包扎伤口。”
听林缚这么说,那刚才跟死了似的刺客就翻身坐起来,手捂着肋下的伤口,眼睛盯着林缚:“你们是什么人?”
“你不要问我们是什么人,我也不问你们是什么人,”林缚也找了块山石坐下来,坐在刺客的前面,见那刺客三十岁左右,颔下短须如针刺,阔脸说道,“我想你也不忍心对两个女流之辈下手,所以我们就顺手救了下来,并不是想阻你们刺杀奢飞虎——我们跟奢飞虎可没有什么交情。你们一开始就盯错了车,注定此次行刺会失败,我们驾车纵马往这边逃,吸引你的同伙追过来,是希望进了山,你的同伙能借着地形多逃出几个人出来,你可千万不要认为我们有什么歹心……”
林景中才知道林缚他们一路驾车纵马往山里逃的用意,说到底还是不忍心看到这些刺客都丧命奢家护卫刀下。
“我还识得好歹,大恩不言谢,”那刺客忿恨的一拳打在山石上,“我们在溧水时看到奢飞虎坐上第一辆车,没想到这厮会中途换车……”
林缚看他一拳打得拳头血肉模糊,也知道他心里为这次失败的行刺悔恨不已,奢飞虎有百多名精锐护卫,他们总共才三十多人,就是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现在误中副车、奢飞虎应该安然无恙,他们却不会有多少人能逃出来,而且江宁这边会展开兵马去搜捕他们。
林缚也知道如何去安慰他,看着他如木石的坐在那里,示意周普给他包扎伤口。
这汉子肋下的刀伤不重,吴齐从背后一拳将他打昏也有分寸,周普给他包扎过伤口,林缚将随身带着充饥的几块麦饼跟些伤药包好跟一把没有记号的腰刀递过去,说道:“我们便当壮士你是半途挣脱逃跑的。这摄山不大,藏不人,明天多半会有官兵来搜山……”
“你却是不问我们因何刺杀奢飞虎?”那汉子问道。
“奢家这些年做的缺德事多得去了,我们管那么多做什么?”林缚心知此时没有资格过深的涉入更深层次的斗争中去,他们手头还有一堆麻烦等着解决,不想将太多的事情的揽到自己身上来,打断这汉子的话,抱拳拱手,说道,“我们走了,你们多保重。”
那汉子也知道不能奢求林缚他们太多,默然无语的看着林缚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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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缚他们回到山溪边,在赵虎他们看护下,奢家姑嫂二人都很安稳,没有想着逃跑,林缚走过来,笑着说:“看来刺客是给甩掉了,我们这就护送夫人、小姐去江宁,免得夫人总是怀疑我们有什么歹心。”
那少妇脸美艳得紧,眉头却微蹙着,似是在怀疑刚才给林缚他们带进山林深的那个刺客的行踪,林缚又说道:“那个刺客啊,大概过两天尸体就给山里豺狼吃食干净了……”
林缚有意让奢家多焦急些时间,好分散城中以及奢家派出去追捕刺客的追兵,他们刻意穿过山林从摄山南麓离开,又绕过紫金山、秣陵湖,到南城的南薰门进城,直接将奢家姑嫂二人送到江东按察使司衙门里,这时候天都已经黑了下来。
到按察使司衙门才知道晋安侯江宁进奏使在入城之前遇刺、随行家眷又给刺客劫走,让江宁城里都闹翻了天。江东按察使司、江宁府兵马司都派出大批的巡骑出东城搜捕刺客以及寻找奢家姑嫂两人,江东按察使司还派人去知会江宁守备将军府,希望派出驻军配合搜救。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不单单按察副使顾悟尘天黑之后仍守在按察使司衙门,就连按察使贾鹏羽也守在衙门里等候进一步的消息。不要看晋安府江宁进奏使才是正六品的官衔,但是担任晋安侯江宁进奏使的是晋安侯次子奢飞虎,被劫持走的是奢飞虎的娇妻奢宋氏跟晋安侯的爱女奢明月,东南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要是再起兵衅,这责任是他们这些三四品的地方大员担不下来的。
顾悟尘得杨朴进来禀报说林缚他们在城外恰逢其会的将奢家姑嫂两人救下来,兴奋的说道:“快将他们带进来,”又吩咐身旁的听差,“快去禀报贾大人,就说人给我们救了回来。”他站到台阶前看着林缚他们牵马拥刀护送着奢家姑嫂两人进来。
风灯高挑,映得院子门亮如白昼,奢家姑嫂二人担惊受怕的给林缚他们牵着鼻子走了半天,花容惨淡,鬓斜发乱,锦衣襦裙也给划破多处,但是在灯火的照耀下,美色没有稍减,又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引诱得按察使司衙门里留守的官吏以及武卒都走出来站到走廊里围观。
林缚这才朝奢家少妇笑道:“这里便是江东按察使司衙门,夫人一颗心可是安下来了?”看见顾悟尘走出屋子站在台阶前,忙过去作揖行礼,“林缚见过顾大人。林缚午后本与随从出东城去拜访秣陵知县陈/元亮大人,不曾想在东华门外遇到刺客行刺晋安侯江宁进奏使。林缚人寡力薄,其时十多名刺客一起追杀这位夫人跟这位小姐所乘的马车,林缚不敢停留,救得人后,给刺客追杀着逃进摄山,躲过刺客又怕路上遇到官兵解释不清楚,便索性将这位夫人跟小姐从南薰门进到按察使司衙门来,交给顾大人处置……”
“好,好,你还没有进按察使司就立下奇功一件。”顾悟尘高兴说道,心里想只要林缚没将这姑嫂二人留在城外过夜,救下人来就是大功一件,要是过夜了,这姑嫂二人的身子清白问题就解释不清楚了。
林缚又给奢家姑嫂二人介绍顾悟尘:“顾大人是江东按察副使,夫人跟小姐有什么委屈,尽可以找顾大人倾诉。”
奢明月瞪了林缚一眼,满腹的委屈却是说不出口,她跟二嫂的身子在马车里给这无赖摸了一遍,这委屈又怎么跟外人说起?他们明明能更早将她们带进城来交到奢家人手里,却偏偏从南城绕了一个大圈,绕到天将黑才进城,让她们一路上都在担心会不会遇到别有用心的歹人、身子清白能不能保住,他这时候却轻轻一句“怕解释不清楚”就将这一切揭过去。
那奢家少妇却像将午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忘在脑后了,朝顾悟尘敛身施礼,轻柔说道:“妾身奢宋氏拜见顾大人,多幸这几位义士费心搭救,妾身与小姑明月才能安然无恙的到江宁城中来,还请顾大人快快通知我家夫君晋安侯江宁进奏使奢飞虎,好让妾身夫君好好答谢这几位义士……”
“不必、不必,林某人的身牍已经在江东按察使司衙门内,虽说还没有正式赴任,也算半只脚踏进按察使司衙门了。今天路遇匪盗拨刀除之,实是林某份内之事……”林缚心想这娘们挺不简单的,首先以身为饵吸引刺客的追赶,虽说在路上给他们吓得够呛,到按察使司衙门里转眼就镇定下来,倒是奢家小姑娘心里还是有些怨恨不懂掩饰。
这时候江东按察使贾鹏羽接到禀报急冲冲的从正院走过来,看到奢家姑嫂二人安然无恙的站在院子里,松了一口气的问顾悟尘:“有没有派人去江宁府报信?”
“听贾大人吩咐,我这便派人去报信,”顾悟尘笑盈盈的说道,让杨释拿他的手牌去江宁府衙门报信,又跟林缚说道,“晋安侯少侯爷他们在江宁府衙门等候回音呢,你派个人跟杨释一起去报信……”
说起来直接将奢家姑嫂二人用马车送到江宁府衙门更方便,但是奢飞虎他们在江宁府衙门等候消息,明显是看不起按察使司的搜救力量,无论是顾悟尘还是贾鹏羽都不会主动将人送到江宁府衙门的,而是要奢飞虎以及江宁府负责搜救的官员到按察使司来接人。
杨释过去报信是报喜信,奢家自然要给报信之人打赏,顾悟尘才让林缚派个人一起跟过去报信,也是要奢家跟江宁府衙门知道林缚他们才是立下大功之人。
顾悟尘吩咐杨朴:“你快去让人准备一间静室,请少夫人、奢小姐稍作休息等候少侯爷他们过来……”又亲热的拉过林缚的手给贾鹏羽介绍,“这便是我前些天跟贾大人推荐的林举子,奢家二女便是林缚与家仆全力救下……”
林景中这才知道林缚为什么要绕个大圈子擦着天黑才进城将人交到按察使司衙门来,除了折腾奢家外,还有就是折腾的动静越大,越显得他们救人的功劳之大,但是也需要一个有地位的人来替他们彰显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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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论功待赏
江东按察使贾鹏羽出仕之后,立功多在刑曹,但是他籍出西秦,无可避免的给打上西秦派的烙印。
去年官兵在冀北陈塘驿给东胡人打得大败,元气大伤,也迫使中枢以裂土封爵的屈辱条件接受奢家的归顺,以换取东南精兵能支持北线。陈塘驿一役使得圣上对当权的西秦派官员丧尽了信心,即使西秦派领袖陈信伯还能勉强保持相位,却也摇摇欲坠,朝中其他西秦派官员或贬或適已是七零八落,昔时盛极一时的西秦一派,眼见就要彻底的殒落了。
贾鹏羽以谙习律令得除江东按察使司,在江东以清廉勤慎、善谋决断而素有美名,但他知道这些成为不了他的护身符,楚党新贵顾悟尘咄咄而来,他便想着要能顺利的告老还乡就好。
年届六旬的贾鹏羽,短须及鬓发微有霜白,在灯火下他眯眼看着院中站立的林缚,看着这位前些天夜闹藩楼而名起江宁的青年,见他身材挺拔、气度从容,虽是举子儒士,然而按刀虎步行止有英武之姿,才弱冠之龄就是举子出身,难怪顾悟尘力保他去做江岛大牢的司狱官,心里却奇怪:他怎么不去京师参加会试以搏更显赫的功名?心里又想:不要这显赫功名也好,朝中朋党攻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指不定十年八年后楚党又失势,挤进中枢的漩涡说不定尸骸无存,还是留在地方上安稳些。
贾鹏羽此时也只想着能安然致仕还乡,或许过些年楚党式微他骨头未老还有出仕的机会,这时候却不会无故去触顾悟尘的霉头,虽然他对顾悟尘力荐的人心里有所排斥,但是亲眼看林缚气度不凡,再说林缚今日也确实立下大功劳,他更不会太冷淡,热切的按着林缚的肩头说道:“好,好,顾大人力荐的年轻人果然是有前途。”至于林缚从南城绕了个大圈子才将人带进城里来的细节,贾鹏羽才不会细究。再说林缚他们走东华门,奢家姑嫂二人多半会给江宁府兵马司的人截走,那按察使司的功劳就显得淡薄了,从这个角度来说,贾鹏羽也觉得林缚他们做得好。
“林缚一切都赖两位大人栽培。”林缚说道。
奢明月与嫂嫂奢宋氏站在院子低眉垂眼,她们一路上都不知道林缚他们的身份,只是担惊受怕给带着绕城而走,这时候见江宁按察使、按察副使两个地方大员对这个叫“林缚”的青年都亲近有加,心里更是奇怪:他到底是谁?她们过来之前也没有听说江宁城中有什么林姓大族。
这会儿,杨朴那边备好静室,请奢家姑嫂进去稍作休息。奢家姑嫂二人在静室里休息片刻,就听见大门外有马蹄声传来,衙门外守值的兵卒大声通传江宁府尹王学善、江宁府兵马司左司寇参军张玉伯等人前来,院子里步伐杂乱,接着就听见院子里有熟悉的说话声传来,奢明月一时没能忍住,不争气的哭了出来,打开门看见二哥在众护卫簇拥下站在院子里跟按察使司的两位长官寒暄,哽咽着喊道:“二哥……”
林缚静然站在顾悟尘的身后,看着晋安侯奢文庄次子奢飞虎在江宁府尹王学善、江宁府左司寇参军张玉伯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奢飞虎虽然此行到江宁是担任晋安侯江宁进奏使,正六品的文官,但是他此时身穿绯红铜铆钉镶钢片绵甲,腰间系着环首镏金嵌玄色革铜鞘佩刀,他的左手拿白布包裹起来,想来是与刺客搏斗时受了轻伤,身后两名侍从一人替他拿着一顶漆红插羽铜胄、一人手里帮着拿着齐胸高的棹刀,刀身在灯火照耀下雪亮耀眼,使奢飞虎整个人看起来杀气腾腾,再加上他身材挺拔,脸略削瘦,浓眉大目,目光霍霍如电,十分的有卖相。
要不是午后亲眼看到他在东华门外坐视其妻、妹以身犯险替他引开大部分的刺客,林缚或许会将他当成一等一的英雄人物,这时候嘴角却是溢着在灯火下不那么分明的浅笑,看着他与贾鹏羽、顾悟尘在院子里寒暄,心里想奢飞虎即使是个人物,也不过奸雄而已。
奢明月情绪激动的冲出来,奢飞虎之妻奢宋氏则从容淡定的扶门轻唤了一声:“夫君,你过来了……”娉婷走到奢飞虎的身侧,又十分温顺的给王学善、张玉伯等人敛身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