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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节
    商城又不能自给自足,一切都要从外面买,吃的用的、刀枪盐铁,样样都要离不开金碧馆。

    更有甚者,卫始等人的俸禄是他发的。

    两边当时是处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之中。

    因为除了两者之间的上下关系之外,还有一种阶级差别是深植在人的心中的。

    卫始他们从出生起,就和蟠儿他们处在完全不同的阶级。而且两边是完全没有交集的。

    蟠儿永远没有可能够得上卫始他们的阶级,不可能拥有跟他们一样的地位。这是两边的出身决定的。

    虽然卫始现在处在和蟠儿一样的奴仆这个阶级内,但心理上的落差不是一那么容易弥和的。

    当时,卫始他们宁愿做一个自由的人去死,却不愿当一个奴隶活下去。

    她当时收服卫始几人就是利用了他们的这种心理,她给了他们重新做一个士人的机会。

    他们在她身边,只有在她身边才有这个机会,才能短暂的回到他们的世界中去。

    这使卫始他们不会轻易的背叛她。

    但是,士人社会又是非常排外的。卫始他们会自动自发的维护这个阶级的尊严,所以他们绝不会认同蟠儿他们。

    这其中还包括姜武。

    蟠儿只有一个人时,他们感受到的威胁还没有这么大。可是当姜礼他们纷纷回来之后,卫始身边的人开始觉得不安了。

    他们会想要试探她的态度,看她更看重哪一边。如果从她这里得不到答案,他们会开始主动清除蟠儿他们。

    或许,不会要他们的命,但让一个人消失的办法有很多。他们可以让蟠儿和姜礼永远也没办法接触到她,不能出现在她眼前。

    卫始就来找她问过要不要让姜礼他们去当村长,好把丁培几人换回来。

    丁培他们很好用,可卫始认为不该让他们长久的去管理田奴,一旦他们在田奴心中形成权威印象,日后想要扭转就不容易了。

    田奴现在虽然是奴隶,但一旦发生战争,他们立刻就要披挂上阵,重新去当兵,来保护商城,保护她。

    这样一来,当时管理他们的村长,就会成为他们的什长、伯长。

    这正是需要对她忠诚的人去做,而且也是一个很好的历练。

    卫始的提议很好,但姜姬拒绝了。她让卫始把侍人们和丁培做替换,而姜礼他们要学习商城的一切,不能到外面去。

    “在外面只学一些管理田奴的本事有什么用?让他们留下,不拘是跟着你还是跟着蟠儿。”她说,“不必担心丁培把田奴偷走,丁家在妇方多年也没养出一支雄兵,丁培做不到。”

    卫始没有坚持,答应下来,当时就问姜礼他们要不要跟他走,最后姜礼、姜温跟卫始走了,姜勇、姜良、姜俭都去了金碧馆。

    她不知道姜礼几人是怎么商量的,但跟卫始走的姜礼和姜温都是比较有戒心,有自己的主意,不会轻易被说服的。剩下算是比较纯良的就去蟠儿那边了。

    看来他们心里也有数,才回来一天而已,真叫她不知说什么好。

    聪明过头了,这群“孩子”。

    望着卫始的背影,姜姬的感觉有点复杂。

    她很喜欢卫始他们,也相信他们对她的忠诚,哪怕为她去死,这些侍人都不会有丝毫犹豫。

    可他们就像姜武一样,过于“忠直”。

    对鲁国,对姜元,对这个世界既定的规则。

    ——看来她需要的是叛逆者。

    卫始他们虽然全都家破人亡,全都是他们自己阶级的牺牲者,但他们却不会背叛自己的阶级,哪怕这个阶级刚对他们刀剑相向,杀光他们的全家。但他们把仇恨集中在单人身上,甚至不会延伸到姜元身上。

    这一点上,他们和姜武一样“愚蠢”。

    他们维护自己的阶级,他们努力的一切都是为了重新回到这个阶级中去。

    这种维护也包括他们不会坐视她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一旦她做了,就要做好准备,迎接卫始他们的背叛。

    卫始不是傻子。她到目前为止做的很多事都露出了马脚,他一定已经看出来了,但他也不会那么快就决定要背叛她,这大概需要更多的刺激。

    她暂时不打算继续刺激他。

    所以,她给他找了个活儿。

    就像她担心的那样,雪没有停,一直在下。

    城中很快出来了冻死的人,很多流民,甚至一些为了淘金跑到商城来的小商人,他们有的被冻死在街边,有的则被冻死在旅馆或茶馆中,甚至还有人被冻死在自己的房子里。

    黄老的医院成了收尸所,根据风俗,姜姬不能说把死人都给烧了——这会让她成为众矢之地,而且也很费柴。

    她让人在城外挖个大坑,把死人都扔进去埋了。

    田奴中也有大批死亡的,丁培为此面色苍白的来找她赔罪,似乎她在他走之前告诉他的死一人都要说明理由这件事吓坏了他。

    她让他把死尸就地掩埋,在每村都定一个墓地,然后就让他走了,临走还让他带走了一些粮食和煤。

    丁培离开时都不敢相信这么轻松就过关了!

    另一边,曹非也终于忍耐不住了。就算他以为公主是在故意钓他的胃口,他也不能再忍下去了。

    已经下雪了,他要尽快赶回燕国,这个孩子他必须马上交给摘星公主。

    听到曹非再次求见,姜姬准了。

    看到曹非背着孩子,一步一叩的进来,她不是不佩服、不感动的。

    她也能理解曹非和卫始对国家的忠诚,就像她对她的祖国的忠诚一样,那是愿意献出一切的单恋。

    百折不悔。

    第245章 新年快乐

    站在摘星公主面前,曹非发现他没有什么能让这个公主心动的东西来换取阿陀的平安喜乐。

    他希望这个孩子能在一个人身边安全的长大,读书、学习,长成一个不愧于他父母的人,这样,他才能在长大以后迎接属于他的命运。

    能够给他这些的人很少,他思来想去,只有摘星公主。

    “公主,看在晋国公主的份上……她在死之前,一心想要让她的孩子在她的姐妹身边长大。”他说。

    晋国公主。

    姜姬只听过少少几次这个名字。这个人跟她无关,所以她没有费心思去记忆她,去设想她。

    现在听到曹非这样说,好像她跟这个名字的主人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

    这真可笑。

    她的“身世”人人都知道,人人耳熟能详。可这本该是个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

    姜元撒的这个弥天大谎骗了全天下的人——无人怀疑。

    她都想如果现在有个人,跑出来告诉大家真相,说她不是永安公主的女儿,甚至不是姜元的女儿,而是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普通平民。

    大家听到后会是什么反应?

    这个孩子来到温暖的室内显然活泼了很多,他刚进来的时候脸和手都冻红了。现在他被曹非放到了地上,曹非推了他一把,让他爬向姜姬。

    三翻六坐九爬,他应该还不到一岁。

    他头顶留着一圈黑亮的胎毛,可能因为快周岁了,曹非用红棉绳给他绑了个冲天小发揪,随着他用力的一步步爬过来,头上的小发揪一颤一颤。

    他似乎能认出前面的姜姬就是他的“目标”,不知是不是被曹非教过,他径直向她爬来,她以为他爬到一半就该累了,会坐下大哭。结果这个小家伙爬得比她想像的快!堪称是一溜烟就爬到她的榻前,扒着榻沿,对她笑了。

    她也笑了,随即感觉到曹非松了一大口气,坐姿都放松了。

    小家伙想爬上榻来,可惜不行,他努力了半天,终于放弃,一屁股坐在脚榻上,此时抬头看到曹非,咧开嘴笑,又喊了一声“爹”。

    曹非的脸色顿时又变得不安了。

    “公主……”他急切的说,“我想教他改过来,可是……”

    孩子的记性比他好得多。

    姜姬把阿陀抱到榻上,拿羊皮毯子围住他,免得他受凉。

    殿中比外面要温暖得多,可对这样的小孩子应该还不够暖。

    看到她的动作,曹非终于放心了。

    公主并非铁石心肠之辈,只要她肯留下阿陀……

    他正这么想,就见公主叹息着向他摇头,“非是我不肯相助公子,只是留下此子……日后魏王问我王,为何魏太子在鲁国时,我王该如何作答?”

    曹非面色大变:“公主……”

    姜姬冲他摆一摆手,“我虽然没见过晋国公主,但……我希望曹公子明白,我虽然有心,却不能因此害了我王与鲁国,不然,我万死难辞。”

    曹非沉吟片刻,一拱手:“公主勿忧,没有人会知道此子就在公主身边。”

    他起身道,“小人告退。”

    “慢。”姜姬喊住他,“曹公子打算回去就自尽吗?连这次同去魏国的随从一起,你以为只要你们一死,这件事就不会有人知道了?”

    曹非站住后,沉重的说:“……我已经想了数日,百思无解。”他看向阿陀,这个孩子……虽然只叫了他几声爹,他却好像真的抱住了自己的儿子。

    “我受魏王后的重托,在她临死之际帮她把这个孩子带出了吴都台。王后只求这个孩子能平安长大,我却身如飘萍,自身难保。”他看向摘星公主,“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厚颜来求公主搭救,救这孩子一命。只要他能平安无事,我一条残命,就算舍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他早就该死了。他活着不过是为人奴仆,每一日,他都在问自己为什么还要活下去?他过去十年里的每一天都是耻辱,让他不愿意去回忆。

    直到今天,救了阿陀,他才觉得自己活到现在是有价值的。

    “死有重于泰山,有轻如鸿毛。”摘星公主说。

    曹非抬起头。

    看她轻柔的抚触过阿陀的脑袋,像一个温柔的姐姐。

    “曹公子现在死,应该心满意足了。”

    曹非的心像被刺了一下,他的拳头藏在袖中,不自觉的握紧了。

    “你死以后,这个孩子的身世当然就此淹没。”姜姬说,“魏王还会有新王后,新太子。”

    曹非屏住呼吸。

    “而他被偷出来时太小了,刚出生的孩子一日三变,三岁以后,我想没人能认出这是魏太子,而等魏王有了新的太子后,也没人会再来找他了。”姜姬对曹非宽慰的一笑,“曹公子放心的去吧,我会让阿陀好好长大,他不会知道魏国的一切,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的身份。他会……会是一个普通的鲁人,我想,我可以替他找一个父亲,重新给他一个姓氏,再起个名字,就叫……”她对阿陀笑了一下,阿陀也对她笑,轻脆的咯咯声回荡在殿中,“叫二狗吧。”她喊,“羊崽!”

    曹非看到一个总角年纪的小男孩赤足从里殿冲出来,他冲得又快又急,险些滑倒。他看起来虽然洗过澡,穿着干净衣服,但他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男孩只是一个奴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