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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一会把带来的干粮烤烤,给我们送前头去。”老头之后又对两个徒弟说,“你们俩跟我出去吧。”

    “是,师父。”

    “我,我也出去……”县太爷小儿子站起来了,一指卢斯,“他就比我大两岁。”

    老头无所谓:“成,要跟就跟吧。”其他小孩子也有要站起来的,被老头一瞪眼,“都老实呆着!”

    四个人拎了两根条凳,到了大门的位置,这里狭窄得很,条凳只能横着放,一个人挨着一个人坐下,老头跟胡叔礼坐一起,卢斯和冯铮坐一起。老头坐下就开始抽烟,卢斯跟冯铮头并头挨在一起,胡叔礼小孩被挤在中间,忐忑又慌张。

    后来柳氏哆哆嗦嗦来送吃的,那硬得跟某p里岩皮饼一样的饼子,烤过之后焦脆了些,但依然很考验牙口。吃完了,

    继续保持刚才的姿势坐着,卢斯能闻到自己和冯铮身上的汗味,对方身体的热度在一片阴冷中,也更加的清晰。卢斯觉得刚啃完饼,劳累之后的牙口突然开始发痒,好想咬他……

    卢斯低下脑袋,枕在冯铮的肩膀,装睡的同时还蹭了蹭他,以解牙痒之苦,然后……卢斯就真睡着了。

    按理说被封闭在黑暗中,人的感官会被放大,心情也会变得敏感而焦躁,更何况他们还在这么狭窄的地方呆着,没幽闭恐怖症的人,也会越来越惊恐绝望。可卢斯却一直很舒服和安逸,因为他的身边,触手可及的地方,有另外一个人跟他分享着体温。

    上一个被他这么信任的人,还是鼠哥。甚至其他十几年的兄弟,信任都达不到这个地步。还不到一个月,这个正气小哥哥就在他心里走得这么近,也是神奇。

    “呜呜呜……”

    “小公子,你要害怕,你回到值房里去。”尼玛,他刚才就是被边上蚊子一样的哭声吵醒的。

    “我、我没事。我、我刚才只是、只是做了个噩梦。”

    黑暗中卢斯撇了撇嘴,管他呢,不出声就好了:“铮哥,你要不要也睡一会。”

    “我不困。嘶!”

    两人挨得近,卢斯能感觉到冯铮哆嗦了一下:“怎么了?”

    “真没事。”

    “是不是我把你肩膀压麻了啊?”

    “……”

    没回音,看来就是没错了。

    “我帮你按按。”大好的机会啊,痞子卢现在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卢斯抬手就开始帮冯铮“按”,冯铮半身发麻,正坐在那自己缓,被卢斯这么一按,各种酸麻软疼,喉咙里的闷哼一声接着一声。这黑灯瞎火的,怎么听怎么像是这二人在行那可不言语之事。

    好好叼着烟袋的老头,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脚底板窜到了头顶心,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之下,抡起烟袋一人给了一下:“都老实呆着!”

    不过,听声音就知道,敲卢斯拿下,明摆着更重些。

    胡叔礼也不哭了,眼前的情景,他既是被眼前的情景吓着了,又觉得有趣。老头坐回去了,就听见那边是兄弟两个人窃窃私语。

    一开始是那个师弟嘶嘶的抽着凉气,然后就是师兄低声问:“师弟,还疼得厉害吗?”

    “嗯……都肿了。”得亏不是光头,否则隔三差五的让他师父这么敲,要不了多久就要成佛了。

    “我替你揉揉。”

    “别揉!别别!疼……铮哥,你帮我吹吹吧。”

    “啊?”

    “轻轻吹就好。”

    “……好。”

    “师兄,真舒服……我也替你吹吹……”

    “哎?别!我不疼……我……”

    胡大人家教颇严,而且食谷县这穷乡僻壤的,乌七八糟的事情,反而少得多。听这师兄弟俩的对话,胡叔礼隐约觉得不对,脸上发热,可到底哪里不对,他却又说不出来。

    “砰!砰!”钱老头又站了起来,一人给了一烟袋。

    “哎哟!师父,你怎么连打了两下啊,疼死我了……”

    不是一人给一下,是只打了师弟。胡叔礼捂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从第二天开始,老头重新开始训练他和冯铮,即使这里的空间不够,也没什么合用的物件,还得点着本来就不多了的火把。

    但他们俩有事做,孩子和女人们也会过来围观,突然之间这个阴冷黑暗,有时候会让人怀疑,是不是他们已经死了,现在正在地府阎罗的监狱里等候发落的地方,就多出来了鲜活气。有时候,甚至还有笑声响起。

    可一旦卢斯和冯铮停下来,静默的黑暗就又重新降临了。

    一群人就在监牢里躲着,这种时候,卢斯忍不住就会想那些一墙之隔的犯人们,他们已经注定被渴死、饿死、冻死,这时候必定是被冻得僵硬,但也可能会有冬日里找不到食物的老鼠钻进去,啃食这些大餐……

    这种想法让他寒毛直竖,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里,冯铮却往往能够在他发毛的第一时间靠过来,有时候还会摸着他的头。没有任何言语的肢体动作,却立刻让卢斯安下了心来。

    等缓过来了,卢斯又有些窘迫和愧疚,在跟冯铮的相处中,其实他一直自忖为成年人和长者的——仗着皮囊面嫩吃豆腐的时候不算——可反过来却要让年少的那个保护了。

    但是两口子,也不用介意这么多吧?被保护也挺舒心的。

    “哐!!!”

    大门被敲响的那一天,卢斯被吓了一跳,可同时又有些茫然,不理解声音是从哪传过来的。直到大门那里又响起了第二声,第三声,他才恍惚的意识到,原来这个监狱并非是整个世界,在门地另外一边还有另外一个活人的世界。

    卢斯从长凳上跳起来,他在那一刻是想要不管不顾的打开门冲出去的。为了控制自己,卢斯握住了冯铮的手,恰好,冯铮也握住了他的手,同样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量,显然他们有着一样的想法。

    “钱爷爷!!!您老还请开开门啊!外头已经安稳下来啦!”

    隔着厚厚的大门,外头的声音传进来有些失真,可卢斯还是听着有些耳熟,同时他忍不住响起了“小兔乖乖,把门开开”的儿歌声……明明自家师父跟小兔子没有任何共同点。

    “这是谁?”卢斯侧头问冯铮。

    “吕师爷。”

    “哦……”冯铮一说,卢斯立刻想起来了,怪不得呢。

    “都坐回去吧,没大事。”老头从始至终都坐在他那个最靠近大门的位置上,动都没动一下。

    “是,师父。”既然老头这么说,那就是没事。

    当初,来送孩子的也只有县太爷和两个书吏,不见这位师爷。现在却是不见县太爷和两位书吏,只有这位师爷,确实是情况不对的。

    “钱伯伯,可否问一声……”一直坚持着跟他们在门口呆着的胡叔礼这时候却有些坚持不住了。

    “你知道他们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钱老头的烟丝已经抽完了,这些日子是拿着烟袋干抽,“你只要是问了,他们必然说些勾搭着咱们出去的话,乱心而已。”

    老头话音刚落,外头乱心的来了。

    “卢斯!卢栓柱啊!你快出来!我是胡里正啊,就因为你,卢家村的人都让官兵给抓了!你要是再不出来!他们可全都得拉去杀头啦!”

    胡叔礼一听,赶紧看向卢斯,结果黑暗中他自然是什么都看不见,只是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呵欠声,接着就是个慵懒的声音:“师兄,我困了,让我靠着你睡一会。”

    “嗯,睡吧。”

    “大壮,是我!你快出来啊!”这回喊的好像是孙捕头,“你爹去后,全靠着我们这些叔伯照顾,现在我们被刀比着脖子,你可不能无情无义啊!”

    胡叔礼听见冯铮的呼吸乱了那么一会,但很快就重新变得平稳,变得与卢斯的呼吸一致,甚至融合在一起,仿佛只是一个人在呼吸……

    外头的喊叫声又持续了一会,就变成了撞门声,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在撞,咚咚的声响让人的心脏也跟着一抽一抽的。可也就是过了一会,外头就乱起来了,撞门声停下了。

    “钱老哥哥!老哥哥可还好?!”又过了半天多,他们吃了一顿让人食不下咽的饭,外头的声音变成了县太爷的。

    “老爷,当初与我约定的暗语,可还记得?!”老头这一回才总算是说话了。

    “老哥哥果然谨慎,只是当日我并未曾与老哥哥约定暗语。”

    老头稍微点了点头,转头回来看胡叔礼;“你和老爷可有定下暗号?”

    卢斯挑了挑眉毛,说的是“老爷”,不是“你爹”,老头觉得这小子身份有异?

    胡叔礼点了点头:“若问‘可还好’便是无恙,若问‘还好’便是他被挟持,出了意外。”

    太复杂的暗号,反而可能没机会说出口,这种最简单的口语,若是胡大人和胡叔礼都不说,根本没人想得到。

    胡叔礼果然没用“我爹”之类的用词,别说是今天,这段时间以来,他都没说类似的话,看来真的是他身份有异。不过,老头没说出来,胡叔礼没说出来,卢斯自然也不会多嘴多舌。

    “老爷,我们在黑暗里呆的时间太长,若是现在出去,怕是都得让阳光刺成瞎子,现在外头可是夜里?”

    “那好,我们还是再等片刻吧。”

    知道真的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卢斯反而从心里生出些胆怯来——这里固然如同地狱,但毕竟庇护了他们许久,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安全的所在。

    老头转身对二人说:“你们去里头跟女眷和孩子们说一声,这便是要走了。”

    两人应是退下,里头的女人和孩子们听到,先是欢呼,继而大哭。是喜极而泣,却也是恐慌与畏惧,他们跟卢斯的心情是一样的,只是卢斯能够忍耐,他们无法忍耐而已。

    过了这些时日以来最漫长的两个时辰之后,外头胡县令喊:“老哥哥!夜深了!”

    老头这才站起来,先是拉开一道小小的暗门,通过细窄的门缝朝外看,确定外头是黑下来了——可那种黑暗依然有些刺眼。老头这才开始将三道门栓一道道卸了下来,然后开门。

    外头冰冷的空气冲进来的一刹那,卢斯立刻迫不及待的呼吸了起来,他的肺都变得冷冰冰的,他的心脏却火热活泼的跳动着。

    鼻尖忽然一冷,卢斯摸到了一点冰冷——下雪了……

    第43章

    离开监牢,看到的就是一片真正的人间地狱。本来就不大的小县城还遭了祝融之灾, 房倒屋塌, 废墟间总能看见伸出来的一只手半只脚。来来去去的, 都是身着号衣的兵丁。

    那些孩子都被各自接走了,师徒三人再加女眷三人, 被安排到了一处还算完整的院落里养眼睛。

    过了几日,他们的眼睛养好了,士卒也离开了。来探望他们的叶书吏带来了更多的消息。

    食谷县这边的乱子还是小的,真正乱的是他们旁边长丰县。县城在正月十六那一日,让匪人里应外合的破了, 那可是个数万人口的上县,光县城里就有快两万人,被杀得尸骸遍地……

    其实食谷县损失的人口, 如果按照比例来说, 只比长兴县的更多。毕竟长兴县人口多, 跑起来的时候十个里头怎么说能跑出去四五个,食谷县人口少,聚都聚不起来。即便围城的有一半是孙总兵的兵,人家军纪好, 可黑灯瞎火的, 都杀红了眼,盗匪穿着的也都是普通人的衣衫,谁知道你是民还是匪,还不都是一块杀了。

    食谷县和长丰县的这场劫难, 最后也只是说山匪作乱。劳兴州的文官因管理地方不利,从上到下被替换了超过八成,那位猛人英雄孙总兵在此之后被调回北方,继续跟蒙古人掐架去了。不过他们食谷县这边还是留了个校尉,带着五百人马,帮助维持秩序。

    真实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他们小人物是真的无法得知了。

    卢斯感觉极其的憋屈,但也只能继续憋屈下去了。

    二月初四,也就是叶书吏探望他们后的第二天,胡县令亲自来了。

    “老哥哥与二位贤侄,不知可愿与在下同去惠峻?”

    惠峻是哪?卢斯慢一拍才反应过来,那是劳兴州的州府。

    “老爷升官了?”

    “谢陛下垂青,如今在下乃是惠峻知州。”

    卢斯在肚子里倒腾了一下原主的知识,作为一个读书人,即便是个读死书的呆子,官职一定要清楚。惠州市劳兴州的州府,一省首府的地位,知州就是首府的市长,从五品。食谷县原来可是下县,胡老爷是从七品,这一下是连升了四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