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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血光消散,邢酋不见了踪影,而白芸岫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具干瘪枯萎的皮囊。

    佛子慢慢地皱起了眉毛。

    原本被他握在左手上的那个装了刑天焰火火种的盒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灵界的这群东西,真是个顶个地让人讨厌,逃命还不忘抢人东西。”佛子微微地撇了一下嘴,“连跟他们待久了的火种都变得不听话了起来,真是麻烦。”

    “算了,还是去宰几个灵修换换心情吧。”佛子说完,便重新开启了传送烟雾,准备换个地方去砍人。

    临踏进传送烟雾之前,他突然扭头看向了不远处的山石,“出来!”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几百个打着哆嗦的半大孩子,战战兢兢地从山石后面爬了出来。

    看着这群孩子,佛子高高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们是邢家人?”

    为首的半大少年有些瑟缩地看了佛子一眼,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佛子便勾起了一边的唇角,“正好,我还有账没跟你们邢家算完呢,那就先从你们开始吧。”

    看着佛子脸上那绝对称不上和善的表情,这群半大孩子们不由地哆嗦着抱在了一起。

    与此相距不远的佛界境内,小喜佛教的少教宗巴彦正低声和坐在他对面的妖修说着话,“你是说,你派去追杀邢酋的妖修,都失手了?”

    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之下的妖修慢条斯理地说道:“不是失手,是死了。我派去追杀邢酋的那群妖修,本命牌都碎掉了,追踪法器也下落不明。巴公子,你要是想让我们继续追杀邢酋的话,那就得再给我们一枚装了邢青凝心头血的追踪法器。”

    巴彦闻言,不由地皱紧了眉毛。他才刚打着修炼祈福咒术的借口,问邢青凝要了一滴心头血。这一时半会儿的,他上哪儿再找借口去问邢青凝要第二滴血?

    他有些头疼地伸手托住了额头。半晌,他才跟对面的妖修说道:“邢酋的事先不急。邢家堡那里都收拾干净了么?没有留下什么纰漏吧?”

    “这个你就放心好了。”妖修不以为然地打断了巴彦的质疑,“我们早就都收拾干净了,南方诸岛上的那群蠢货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事儿是我们妖修做的。毕竟谁也不会想得到,我们妖修早就在无尽之海的海底,布满了传送大阵。”

    “行吧。”巴彦点了点头,“那你们先回妖界修整一段时间,这一批的明妃我会尽快派人给你们送过去的。”

    妖修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推门离开了。

    巴彦目送着妖修离开,然后低头拿出了一枚通讯玉符,发了一条消息出去:“刑天焰火暴动,邢酋失踪,你们那里的邢家人不能再留了。”

    很快,玉符那端就有消息传了回来,“知道了。”

    巴彦收起通讯玉符,又低头沉思了片刻,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许久之后,稍远些的地面微微颤动,泥土滚落开来,从里面钻出了一位光头男修。男修的右耳上有一枚浅浅的红痣。

    这位光头男修默默地看着巴彦紧锁着的房门,又扭头看了看妖修方才离去的方向,半晌才又重新钻回了泥土之中。

    天启三六七年的年末,盘踞南方诸岛一千五百多年的邢家,一夕之间被人灭了门。

    随后,有人在灵界和佛界隔海相望的偏隅之地,发现了邢家战修们的尸体。尸体旁边,还有一具辨识不出样貌的干尸。

    再然后,邢家那些在灵界大陆各大门派求学进修的中级修士们,开始接二连三地遭遇不测,甚至因此而丢掉了性命。

    早已变成一片废墟的邢家宗祠内,族人们的本命牌全都黯淡了下去,只剩下最后的三个本命牌还在挣扎着发出微光。那三个本命牌上,分别刻了邢酋、邢青凝、和邢言的名字。

    偌大的一个邢家,如今只剩下了这三个人。

    佛界的小喜佛教内,邢青凝心神不定地站起了身。她总觉得,外面好像有大事要发生了。可巴彦却什么都不肯告诉她。

    她试着用通讯玉符和邢家的人联系,也没有人回复她。

    在焦躁了几天后,邢青凝终于沉下了心:邢家一定是出事了。

    这个想法浮出脑海的瞬间,她就想到了巴彦之前以祈福咒术为由头找她要走的那滴心头血。

    邢青凝忍不住握紧了拳头。

    就在她心乱如麻的时候,突然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谁?”邢青凝将本命法器召唤出来,然后慢慢地向门口走了过去。

    门外的人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开了口,“是我。”

    邢青凝眯了眯眼睛,然后伸手推开了房门,“居然是你?”

    门外,站了一位看上去像是佛修的光头男修。男修的右耳朵尖上,有一颗不甚明显的红痣。

    邢青凝瞳孔微缩,咬牙切齿地开了口,“巫知崇!你来做什么?”

    被邢青凝称作巫知崇的光头男修,看着邢青凝,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来,是想要告诉你一些事情。”

    “我没兴趣听你废话。”邢青凝翻了个白眼,伸手就要把巫知崇给推开。

    巫知崇身形不动,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事情要从十五年前说起。”

    邢青凝在听到“十五年前”这四个字时,就忍不住地握紧了拳头。十五年前,那是她人生所有悲剧的起点。

    巫知崇看了邢青凝一眼,然后垂下了眼眸,“十五年前,我、巫络、还有你哥哥邢酋,我们三个那时候还没有翻脸,还一起挤在焚焰宗的小破屋里,揪着头发为之后的门派考核发愁。”

    “我还记得你哥哥那时候的样子。”巫知崇慢慢地陷入了回忆之中,“他那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可恶。那时候的他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总会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看起来格外地招人疼。有一天,他突然冲进来拉住了我和巫络的手,然后跟我们说,他要做一种能破碎虚空的法器。”

    “我还记得他当时的原话,他说:‘修士所谓的飞升,其实也不过是借着登天梯的机会,一层又一层地踩碎四界和神界之间的屏障。如果我们能做出破碎虚空的法器来,那我们就能直接突破四界和神界之间的屏障,然后顺顺利利地飞升到神界去。’”

    巫知崇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虽然人们一直把我、巫络、还有你哥哥并称为南方诸岛炼器三杰,但其实我和巫络一直都觉得,你哥哥才是当之无愧的炼器天才。他总有各种各样的奇思妙想,还总有办法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说句实话,我和巫络当时都很佩服你哥哥。”

    邢青凝对邢酋所谓的“炼器天赋”心知肚明,她没有挑破这件事情,而是继续跟巫知崇说道:“你要告诉我的,就是这些废话?”

    巫知崇好脾气地摇了摇头,“这么多年过去了,青凝你还是这么急躁。”不等邢青凝翻脸,巫知崇就继续往下说道:“当年,我和巫络都对你哥哥的这个想法很感兴趣。于是,我们三个就开始研究这种能破碎虚空的法器。而且,我们当年差一点儿就做出来了。”

    邢青凝终于冷笑了一声,“对,差一点儿,如果你和巫络没有废了我哥的刑天焰火的话。”

    巫知崇慢慢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破空法器快要炼好的时候,我的三足金乌突然暴动了。没有任何征兆的,它突然从巫家的祭坛里,召唤出了太阳神火。事情发生得太快,我和巫络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有你哥哥冲进了火海,试图去抢救那个被太阳神火湮灭了的破空法器。”

    “可惜,法器没救出来,我哥也因此失了和刑天焰火之间的契约,从此再也不能炼器。”邢青凝看着巫知崇,然后言辞尖利地接上了一句,“你和巫络更是往他伤口上撒盐,说他没了刑天焰火就变成了一个废物。”

    巫知崇沉默了半晌,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是的。”他并没有为自己辩解,说他和巫络当年并不是故意的。他们当年也根本不知道,邢酋的炼器天赋就来自刑天焰火之中的神界秘术。他们一直以为,就算没了刑天焰火,邢酋也能凭着他的炼器天赋,成为新一代的炼器大师。然而世事没有如果,他和巫络随口说出的一句玩笑,葬送了他们和邢酋之间的十年兄弟情。

    邢青凝一脸不耐地告诉巫知崇,“如果你是专程来找我说这些的,那么对不起,我不感兴趣。”因为那之后发生的事情,是她永远都不想再回忆的噩梦。

    巫知崇抬起头,看着邢青凝,最终还是慢慢地说了下去,“之后,邢酋给我下了咒印,废掉了我的识海,杀掉了我的三足金乌。而你,仗着巫络对你的信任,毁掉了他的金丹。”

    “你住嘴!”邢青凝握紧了拳头,周身腾起了躁动翻滚的灵力丝。

    巫知崇不为所动地继续往下说道:“我一直以为,所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当年没有掌控住我的三足金乌。直到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位日神族的后裔。”

    巫知崇闭了闭眼睛,这才慢慢地继续说道:“这位日神族的后裔告诉我,三足金乌生性高傲,崇拜强者、鄙夷弱者,但它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地攻击别人,更不可能召唤出太阳神火攻击别人。三足金乌突然暴动,太阳神火突然出现,这只会在一种情形下发生:当三足金乌误伤了日神族后裔的时候。”

    邢青凝皱着眉毛继续听了下去。

    巫知崇慢慢地解释着,“远古之时,三足金乌曾是日神族豢养的灵兽。因此,每一只三足金乌的血脉里,都会与生俱来地印刻上‘不得伤害日神族后裔’的誓约。如果有三足金乌违背了誓约,那它就会立刻遭受太阳神火的焚身之苦。”

    “所以,你的三足金乌之所以会暴动,是因为它伤害了日神族的后裔?”邢青凝忍不住冷笑了两声,“哈,你这是在跟我开玩笑么?屋子里当时只有你、巫络和我哥,你们三个谁是日神族的后裔?你?巫络?还是你要告诉我,我哥才是日神族的后裔?”

    巫知崇摇了摇头,“我们三个都不是。”

    邢青凝满脸讥讽地看了巫知崇一眼,“呵,麻烦你下次编故事的时候,编得靠谱一点。”

    巫知崇没有理会邢青凝,而是继续往下说道:“我把金乌暴动前后的所有事情,都告诉给了那位日神族的后裔。那位日神族后裔非常肯定地告诉我,当年,我的三足金乌之所以会暴动,是因为它喝了掺有日神族骨灰的灵水。这种间接违背誓约的行为,才会导致神火暴动而金乌不死。”

    邢青凝听完后,满脸质疑地冷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有人在供给你们的灵水里,掺入了日神族的骨灰?就为了让你的三足金乌暴动?可这根本说不通,因为你们当时身处焚焰宗内,宗内的所有饮食都是由专人经手的。无缘无故的,谁会在你们的灵水里掺入日神族的骨灰?而且为什么单单只有你的金乌出了事,巫络的金乌却没事?”

    “因为巫络的金乌当时不在他的识海里。”巫知崇看了邢青凝一眼,“当年你跟巫络说,他的识海里不许有别人的影子,于是巫络就把住在他识海里的三足金乌赶回了落日森林。我以为你是知道这些的。”

    邢青凝伸手捂住了胸口,她只觉得心里像是针扎似地泛起了阵阵的疼痛。

    巫知崇看着邢青凝,然后不为所动地继续往下说:“那位日神族的后裔还告诉我,一千六百年前,为了从日神族那里得到轮回转世的方法,小喜佛教曾经秘密抓捕过一批日神族的后裔。但当时的日神族已经无法再掌控太阳神火,所以小喜佛教最终什么也没有得到,大部分的日神族后裔也得以安全离开。但事实上,还有几个日神族的后裔把命丢在了小喜佛教里。”

    “所以,如果说现在有谁能拿得出日神族的骨灰,那这个人肯定是小喜佛教的佛修。非常凑巧的是,当年三足金乌暴动的时候,焚焰宗恰好邀请了一批小喜佛教的佛修,去宗内观摩炼器大典。”

    “但我还是想不明白,小喜佛教的佛修为什么要在我们的灵水之中掺入日神族后裔的骨灰?他们为什么要让我的三足金乌暴动?”

    “为了搞清楚这些事情,我和那位日神族的后裔告别之后,就改名混进了小喜佛教之中,开始探查当年事情的真相。直到前段日子,刑天焰火暴动,天梯短暂重现,巴彦再次对邢家下了手,我才弄清楚了这背后的原因。”

    邢青凝用力地攥着胸口的衣服,低着头一言不发。

    巫知崇垂下眼眸,慢慢地说出了他探听到的一切,“小喜佛教并不愿意天梯重塑,因为他们认为,天梯重塑了之后,四界将不复存在。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也不知道这个结论究竟是谁先提出来的。但我知道,为了不让天梯重塑,小喜佛教的佛修们可是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比如,唆使佛、灵、妖三界的修士围攻佛子。又比如,杀掉所有能掌控刑天焰火的修士,甚至为此而灭了保存着刑天焰火火种的邢家满门。”

    心里最不好的预感成了真,邢青凝脸上的神色愈发痛苦了起来。

    巫知崇就像是没看到邢青凝脸上的痛苦之色似的,他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十五年前,我们即将炼成的那件破空法器,让小喜佛教的佛修们惊慌无比。他们担心我们真的能够凭此破碎虚空,传送神界,于是便暗地里在灵水里掺入了日神族后裔的骨灰,希望借由暴动的太阳神火,烧死我们三个。”

    “但当时的太阳神火并没有对我和巫络造成伤害,只是烧掉了邢酋和刑天焰火之间的契约。这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事情。非主动攻击状态下的太阳神火,只会涤荡掉世间所有的污浊秽物,而不会伤害无辜。邢酋借了邢家的气运,才和刑天焰火签订了契约。太阳神火认为这种契约是不该存在的,所以才会烧掉了邢酋和刑天焰火之间的联系。”

    “破空法器毁了,邢酋也无法再掌控刑天焰火,当年的事情也就这么被草草掩埋。但其实,为了永绝后患,当年的小喜佛教是准备灭掉你们邢家的满门的。只是后来,巴彦看上了你,再加上你们邢家再未出过一个能掌刑天焰火之人,小喜佛教当年才放了你们邢家一马。”

    巫知崇停顿了片刻后,才再次开了口,“前段时间,刑天焰火再次暴动,天梯也随之短暂重现。巴彦这才痛下决心,决定彻底铲除邢家。如今的邢家,只剩下你、邢酋、和邢言三个人了。”

    邢青凝呆坐在地板上,半晌没有说话。

    巫知崇转身准备离开。临走前,他回头告诉邢青凝:“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所有事情。当年,不是我和巫络对不起邢酋,而是你辜负了巫络。巫络才是我们这些人中,唯一无辜的那一个。你根本配不上他的喜欢。”

    邢青凝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我要走了,你好自为之吧。”巫知崇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屋内的邢青凝慢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她慢条斯理地打扮好了自己,然后抽出一根金色的发簪戴在了头上。

    那是巫络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她一直都没有扔掉。她还记得,巫络送她发簪的时候,脸上带着的笑好看极了。

    可她做了什么呢?

    她把巫络骗了出来,然后用这根发簪捅穿了他的丹田,毁掉了他的金丹。

    只因为一个可笑的理由:她以为他和巫知崇一起,毁了她的哥哥。

    可实际上呢,毁了他们所有人的,是小喜佛教的巴彦。

    而她,嫁给了巴彦。

    邢青凝慢慢地笑了起来。她的人生,根本就是一场笑话。她毁了她最爱的人,又嫁给了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巫知崇说得没错,她根本配不上巫络的喜欢。

    邢青凝推门而出,对着外面的巴彦微微地笑了一下。

    天启三六七年的最后一天,小喜佛教的少教宗巴彦遇袭,重伤昏迷。

    邢家堡的破败宗祠里,刻着邢青凝名字的本命牌,慢慢地黯淡了下去。

    第58章

    巫家堡里, 刚刚结束了神识修炼的桑梓从床上爬了起来, 然后伸手推开了房门。

    下一刻, 她看见了站在屋子里的两个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