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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外头服侍的丫头们静悄悄的,一些声响也无。

    胡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傻孩子,为你二伯接风的家宴,怎么能不去?咱们孤儿寡母的,就靠着你祖母和你二伯呢。”

    “我才不靠他们!爹留给我有田有屋有铺子,我不用靠别人!”怡然的自尊心被伤害了。为什么要靠二伯?才不要!

    “傻孩子,靠你爹留的那几个庄子铺子,咱们日子哪能过的这么舒坦?在这府里,四季衣裳,时新首饰,点心茶水,丫头使女,都是现成的,又月月有钱领,多少自在!若单凭咱们的家底儿,只怕你连件新衣裳都添不了!”

    胡氏咬着牙道,“你个傻子,没见着你二伯带回多少箱笼!那个小庶女跟着你二伯外放回来,出落的越发好了,又穿金戴银的,竟比你这嫡女还强!你还不打点起精神来,好好拾掇了,到你二伯那儿嘘寒问暖尽尽做侄女的本份,你倒在床上装病不出来!出息了你!”

    想到二房流水一样抬进来的箱笼,胡氏心疼的直叹气,这得有多少好东西啊,都便宜二房那帮人了!

    表哥,本来应该是她的,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她的!

    胡氏越想越气,夺过怡然手里的钱线扔在一边,厉声对怡然喝道“整日做女工能有多大出息!收拾好了跟娘一起出去!要好好的,不然仔细你的皮!”

    怡然含泪摇头,“娘,这不是咱们的家,咱们回自己家不好吗?在泰安、在济南咱们都有宅子,在济南有两家铺子,在泰安有两处庄子,在自己家多自在,作甚么要在这里看人脸色?”

    胡氏看女儿哭的伤心,也有些心软,轻抚着女儿的头,拿出一方金银线绣牡丹茧绸帕子为女儿拭泪,柔声道,“怡儿,不是娘想赖在这儿,实在是咱们回泰安以后日子难过。泰安乡下,守着片田过日子,一年收的租子也不过三五百两,要日常嚼用,要养一家子,要支应族里的人情往来,还要留你的嫁妆钱、娘的养老钱,哪里能过好日子!两个铺子又不赚钱!你现在有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服侍,有教养嬷嬷,有教女工的师傅,读书识字的师傅,要在泰安哪里能够!真回了泰安咱们要节衣缩食的过日子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舍得穿织锦缎的衣服,用茧绸的帕子!”

    “我宁愿粗茶淡饭荆衩布裙的过日子,也不愿这般寄人篱下!”怡然抢过帕子自己擦着泪水,一脸的绝决。

    胡氏怜爱的看着女儿娇美的小脸,伸手把她脸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凄然道,“你以为只是吃的不好穿的不好吗?你大伯在兴县任知县,你二伯在京城,泰安族里没有咱们的近支,孤儿寡母的回去,你当日子是好过的?没个男人支撑门户,族人就算看在你大伯二伯面上不敢明着欺负咱们,那暗里的气能少的了?还不如在你二伯家里,依着你祖母过日子,你祖母总能护住咱们娘儿俩。儿呀,你年纪小不懂事,你听娘的没错。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娘难道没有委屈?该忍的时候只能忍了,要怪只能怪你爹去的太早,留下咱们娘儿俩无依无靠。”

    怡然听到“怪只怪你爹去的太早”,想起自己自幼失父,身世可怜,不由的伏在胡氏怀里哭泣起来,胡氏也抱着女儿垂泪。

    良久,胡氏收了眼泪,强笑道,“我儿快别哭了,你爹爹泉下有知,看到我儿长成这花朵般的人才,必是欢喜的,等过几日娘和祖母为你选一个好女婿,我儿风风光光的嫁了人,你爹爹才是含笑九泉呢。”

    怡然闻言苦笑,娘总是说要给自己选个好女婿,削尖了脑袋想高门大户里钻,殊不知,哪个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会让儿子娶一个无父孤女,更何况就算父亲仍健在,也是白身,自己凭什么嫁入高门?

    女儿苦涩的笑容让胡氏心中酸楚,忙执住女儿的双手亲亲热热的安慰,“我儿这般人才,京中不知多少夫人太太想娶了做儿媳妇,我儿放心,不拘孙侍郎的四子,还是卢少卿的次孙,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不至辱没了我的女儿。”

    怡然直想冲自己的娘翻白眼,那孙侍郎夫人不过是上门拜会孟老太太时夸了自己几句,给了个玉镯做见面礼,娘就开始想入非非了。孙侍郎的四子是孙家幼子,弱冠年纪已是举人,大有才名,他的亲娘孙侍郎夫人是世家大族锦州左氏嫡女,嫁的又是世代书香的京西孙氏嫡长子,一向眼高顶,幼子的婚事挑来拣去,但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孙侍郎夫人都不肯点头,能聘自己这样的孤女做儿妇?真是做梦不醒!

    卢少卿的次孙就更别提了,卢家是开国功臣文孝公之后,世代簪缨,卢家少爷家族显赫,人物风流,又有个郡主娘亲,天潢贵胄,什么样的名门淑女娶不到?

    胡氏自顾自兴兴头头的盘算着,“孙侍郎的四子已是有了举了功名,卢少卿的次孙只是个秀才,嗯,要说还是孙侍郎的四子更好些,再说孙夫人也喜欢你。”

    怡然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能想的人!

    “你这个二伯母,既是大家子出身就该有大家子的做派,只顾着自己闺女,侄女不闻不问的!你比悦然只小一岁,她可为你打算过?白叫了她一声二伯母!”胡氏恨恨的道。

    怡然豁的坐起来,气咻咻的道,“你总是拿我和悦然比,我和悦然能比吗?悦然有个探花出身做着四品官的爹,我有吗?悦然有个手握兵权的侯爷舅舅,我有吗?悦然有个妆奁丰厚的娘,我有吗?!”那年她不过是实话实说,悦然的绣工真的不好,招的悦然哭了一场,转日二伯就把悦然送到西山闺学,西山闺学名师云集,入学的都是名门贵女,这有爹的孩子就是不受气啊,没爹的能比吗?

    “父一而已”,父亲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气急之下话原是说的狠了,看着气的浑身发抖的胡氏,怡然心里颇为后悔,任凭胡氏怒骂着,低下头一言不发。

    胡氏骂一会儿,哭一会儿,自叹命苦,辛辛苦苦拉拔闺女长大了,闺女倒嫌弃起娘来!

    守在门外做着针线的大丫头碧玉皱了皱眉,这对母女闹的动静也太大了些,唉,这样的主子真难伺候。一阵微风吹过,风中杂着丝丝花香,碧玉一时有些怅然,来梨院已经两年了,自己还有福气再回太太的院子吗?跟着三太太和怡大姑娘,能有什么前途。

    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碧玉低下头继续做起针线。

    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哭骂声,依稀听见“﹍﹍还不全都是为了你﹍﹍除了娘还有谁心疼你﹍﹍”

    老是这一套,不烦吗?碧玉摇头。

    胡氏闹过一会儿,平静下来,想着自己只生她一个,跟她置什么气?不由心软了,开始跟女儿推心置腹,“娘当初想过继宪哥儿,无非是因为他生的极好极聪明,你二伯二伯母极疼爱他,吉安侯爷和太夫人也是心头肉一般,他将来必有个好前程,有了他做嗣子,不只我老来有靠,我儿议亲时身份也高贵些。谁知你二伯母竟然买通道士把他养在外祖家,让娘的打算落了空,这女人真是蛇蝎心肠!”

    胡氏想起往事,恨钟氏恨的咬牙切齿,若如愿过继了宪哥儿,怡然有一个这样的哥哥护着,又何至于此!

    “过继虽说要近支才好,也要人家亲生父母情愿才行。二伯母舍不得亲生子,也是人之常情,娘就别怨了。好好教养宇哥儿是正经。”孟怡然劝道。

    “提起宇哥儿娘就生气,病病歪歪的,读书又不好,一样是你二伯生的,怎么宇哥儿就这么没出息!”胡氏气不打一处来。

    “宇哥儿还小,慢慢教吧。”孟怡然又皱起眉来,谁家孩子是生下来什么都会的,那都要父母师长慢慢教导!

    “今儿大喜的日子,他又病了!”胡氏恨恨,对这个嗣子,她着实不满意。

    不会是和我一样,也是装病吧?孟怡然暗想。宇哥儿是二房亲生子,过继给了三房,却还住在二房,他岂不是比自己更尴尬?二伯平日对宇哥儿极是客气,却不亲热,唉,都是过继闹的。

    “到底是娘老来的依靠,还是多疼他为好。”孟怡然深觉自己亲娘对宇哥儿诸多挑剔。

    胡氏笑着摇手,“罢罢,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哪里靠的住!娘还是好好为你打算吧。”

    孟怡然思量再三,咬着牙开口,“娘别心气太高了,只要家风清正的人家,子弟争气的,贫寒些倒无妨。”

    孟怡然是个识实务的女子。

    胡氏像不认识一样奇怪的看着她,“贫寒些无妨?我闺女这么出挑,等闲人家的子弟可配不上!放着一个探花伯父,我闺女能嫁入寒门?真是笑话!怡儿不用管了,娘替你操心,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

    孟怡然还想再开口,被胡氏堵了回去,“哪有女孩儿家自己提婚事的?我都替你羞死了。”

    碧玉敲门进来,陪笑回道“太太打发人来问哥儿、姐儿可好了?若好了,请哥儿、姐儿和三太太一起到萱瑞堂赴家宴。”

    胡氏皱眉道“宇哥儿病了,让他好生歇着。”

    胡氏命,“打水来,服侍姑娘梳洗”,碧玉忙命小丫头打了两盆水,服侍着胡氏和孟怡然梳洗,又拿出衣服首饰来细细挑选,打扮好了,碧玉和两个小丫头服侍着,母女两个奔萱瑞堂而来。

    9.寸铁杀人

    接风家宴是极其成功的:老太太慈祥可亲,不只对一众孙辈关怀有加,还体贴的免了两个儿媳妇站规矩布菜;太太态度和煦,甚至对侧席的妾室都给了笑脸;三太太满面春风,席中每个人她都照顾到了;一众姐妹更是举止得体优雅,十分和谐。

    孟赉父子三人兴致颇高,要了梨花白慢慢喝着,高谈阔论着,女眷们说说笑笑着也喝了不少米酒、果子酒。

    直吃到已交四鼓,众人方慢慢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