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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李政没忍住,插嘴道:“景宣?哪个景,哪个宣?”

    钟意道:“景行行止的景,天子宣室的宣。”

    “好名字,”李政赞了一句,又道:“是男孩子吗?先有的儿子,又有了女儿?”

    “是女孩,”钟意目光温柔,道:“景宣出生前,陛下以为是世子,所以早早定了名字,不想是女儿,便将那名字给了她。”

    李政听得一顿,忽然握住她手,有些心疼:“那时候,你的压力肯定很大。”

    前世的李政能够体谅,钟意不觉得奇怪,现世的他能这么说,才是难得。

    她语气温和了些,道:“倒也还好,那时你帮我分担了很多,还替景宣求了渭河县主的封号。你没说过程如何,可我也知道,陛下肯定没那么容易松口的。”

    做得好。

    李政在心里夸了前世的自己一句。

    虽然那个自己很蠢,以至于出了差错,叫阿意对自己生了误会,但好歹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他顺势笑道:“我也是景宣的父亲,为她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这样言说,倒真叫钟意忆起了前世他的好,她顿了一下,道:“你一直都很疼孩子,无论是景宣,还是景康。”

    李政道:“景康?是儿子吗?哪个康?”

    “景康是男孩子,比姐姐小两岁,”钟意道:“无巳大康的康。”

    李政喜欢跟她说这些,没急着问儿子,而是道:“景宣漂不漂亮?像谁多一点?女儿像父亲,她像我吗?”

    “景宣和景康都像你,眉眼像,性情也像,”钟意抬眼看他,心绪也柔了,思及儿女,下意识伸手轻抚他眉宇,道:“景宣真是错生了女儿身,她脾气很硬,一点亏都不吃,偏偏你跟陛下都宠她,惯得有些不像话了,景康也好不到哪儿去,小霸王似的,有他姐姐比着,倒还好些……”

    “我的孩子怎么能吃亏?”李政欣喜道:“景宣的封号是渭河,景康呢?父皇封的什么?”

    钟意笑道:“他出生第二个月,陛下便改册你为皇太子,景康也做了皇太孙。”

    李政听罢,面上无惊无喜,似乎只是寻常,顿了顿才道:“那皇兄呢?”

    钟意心知他说的是皇太子,道:“改封了楚王,陛下又留有圣旨,叫你善待他与他的子嗣。”

    李政目光微动:“这样。”

    “算了,不说这些,接着说孩子,”他转了话头,很感兴趣的问:“景宣和景康聪不聪明?像我的话,应该不笨吧?”

    “很聪明,景宣很小就会背诗了,景康也是,”钟意莞尔,那是母亲对于儿女出众的骄傲与欣慰:“陛下时不时接他们到太极殿去,亲自教养,还说比你小时候聪慧。”

    李政被自己的儿女超越,一点不悦也没有,反而有些得意,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理所应当的。”

    “景康很叫人省心,也许是陛下带得好的,景宣就有些淘气了,很爱作弄人,陛下说,这也像你,她小的时候啊……”

    钟意想了想,又将皇帝寿宴时景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事情给说了。

    李政就是李政,前世今生一个德行,一点都不觉得女儿那么说出格,他还感动的不行,动容道:“景宣真是孝顺,多好的孩子啊!”

    钟意呵了一声,没有搭腔。

    谈兴渐浓,气氛也好了,李政方才试探着道:“那,沈复呢?”

    钟意一怔:“沈复什么?”

    “我不是吃醋,就是有点好奇,”李政仔细措辞,试探着道:“你跟他,没有孩子吗?”

    这不是一个好的问题,因为他问完之后,钟意面上笑意便消失了,神情也有些转为冷淡。

    李政有点后悔这一问了。

    “曾经,”钟意目光微垂,顿了顿,方才道:“曾经有过一个的……”

    李政已经后悔为何要问起这个了。

    只看她神情,他就能猜到,那孩子要么是夭折了,要么便是遇上了别的什么不幸。

    “可是,”钟意沉默了很久,最终,她道:“可是我发现自己怀上它的时候,已经在你身边了……”

    李政神情一顿,心中有了几分不好的预感。

    “我能怎么办呢,”钟意笑了一下,眼睛里却有泪光一闪,她的语气有些无助:“沈家不会再接纳它,皇家也不会容忍它……”

    “我犹豫了很久,”她合上眼,眼泪滚滚落下道:“最后,还是把它打掉了。”

    李政想开口劝慰几句,然而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任何语言都是无力的。

    更别说他自己,很可能是造成这一切的根源。

    “那时候,它已经四个月了,”钟意语气断断续续,道:“嬷嬷告诉我,是个男孩子,她还问我,要不要看看他……”

    “我没看,不忍心看,也不敢看,四个月,已经成型了,”她低下头,哽咽道:“我叫人把他好好安葬了……”

    又起风了,冬夜里愈发萧瑟。

    李政能感觉到,他好不容易撬开的那扇门,重新又合上了,而且远比之前严密。

    可此刻的他,实在是无力再说什么,也无颜说什么。

    “夜深了,”许久之后,钟意站起身,道:“回去吧。”

    第43章 骤雨

    正月十七这日,钟意清早起身,辞别祖母之后,又去向越国公与崔氏道别。

    “去吧,”越国公温和的看着女儿,道:“我给你挑了二十名扈从,皆是个中好手,有他们照看,我很放心。”

    崔氏如今是三个月的身孕,倒还看不出显怀,比起父亲,母亲要叮嘱便更多:“钱带的够了吗?要不要我再给你些?不要苦了自己,也不要急着赶路,还有……”

    她忽然想起来,道:“我出嫁时,你外祖母给了不少庄园地契,先前我为你置办嫁妆,都转到你名下了,经营庄园的都是崔家的老人,赵媪知道,此次同你一道去,可往那些地方去歇脚,总比驿站自在。”

    钟意笑着一一应了。

    “早些回来,”绥州距离长安何止千里,这一去,怕要一年半载,崔氏有些不舍,忽然红了眼眶,道:“不然,就见不到这孩子出生了。”

    钟意笑道:“好,又不是孤身上路,阿娘不要担心,每到一地,我会给家里写信的。”

    崔氏含泪颔首。

    ……

    钟意既然出行,玉秋玉夏自然是要跟着的,赵媪是崔氏的陪嫁,为人仔细温厚,崔氏便叫她陪同女儿同行,也算有个照应。

    马车出了长安城门,玉夏尤且有些恍惚感:“居士,我从没想过自己能出长安,还能去绥州那么远的地方。”

    玉夏赞同道:“我也是。”

    “你们是头一回,我何尝不是?”长安繁华富丽,却也像是一座大而精致的牢笼,少了自在,钟意笑道:“能出去走走,透透气也好。”

    玉夏笑问道:“赵嬷嬷,我听夫人的意思,你曾去过绥州吗?”

    “是,”赵媪温和道:“夫人的陪嫁庄园,我都曾去过,有些离得远了,无人监管,只怕庄头会偷奸耍滑,要人不时去察看才行。”

    她是母亲身边得力之人,钟意是知道的,却不知她曾走过那么多地方,一时颇有兴致,信口问些各地风俗,倒很有趣。

    马车出了城门,走出一段距离,忽然停了,外边扈从道:“居士,秦王殿下来了。”

    十五那夜,他们虽没吵起来,却也是不欢而散,李政心虚,没敢追问,老老实实的将人送回越国公府,这两日也不曾再见。

    昨晚越国公府行宴,为钟意送行,沈复也去了,钟意客气而疏离的道了声谢,便留在母亲身边半步不离,避开了跟他说话的机会。

    她态度明显,沈复那样聪慧的人,不会看不出来的,他也做不出李政那样死皮赖脸的事儿,向她道了一路平安,方才告辞。

    十五那夜才过去没多久,钟意着实没什么好脸色给李政,信手将车帘掀开,平静道:“秦王殿下,你有事吗?”

    “我是来道别的,居士别嫌我烦,”李政端坐马上,伸手递了一截柳枝,道:“愿你此去平安。”

    冬日里天寒地冻,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那柳枝竟抽了新芽,伸手不打笑脸人,钟意顿了一下,还是接过,轻轻道了声谢。

    李政唇角微挑,意态舒缓,真有些五陵年少的风流俊逸。

    “居士,”他道:“后会有期。”

    钟意心道自己还不知何时回京,这个“有期”,便更不知何年何月了,面上却不显露,同样说了一句后会有期。

    李政当真不曾纠缠,让开道路,示意他们通行。

    清早自宫中赶到城门口,居然就是为了说一句话,再送一枝柳。

    钟意把玩着手中那根吐了新芽的柳条,有些意动,又有些嘲讽。

    这些拨动人心的事情,他做的可真娴熟。

    秦王对自家居士有心,玉夏玉秋都是知道的,是以并不奇怪,至于赵媪,常年待在崔氏身边,未必没有听到风声,却也只是含笑,并不问越矩的话。

    钟意便这样沉默着,一路出了长安,再过雍州。

    ……

    还没出正月,天却下起雨来了,势头还不小。

    钟意几个女眷留于马车之内,尚且无妨,随行扈从却不成。

    钟意见雨势渐大,便掀开车帘,道:“附近可有驿馆?不妨先去修整歇息,若受了凉,怕是要生病的。”

    “居士体谅,”为首之人乃是昔年越国公的旧部,姓陈名度,闻言谢道:“前方不远便有驿馆,便去那处歇息,待到明日再赶路吧。”

    马车内有伞,几人撑着进了驿馆,扈从们有人去安顿车马,陈度则去同驿馆官吏接洽,安排房间饭菜。

    越国公府的牌面不小,更别说钟意身居侍中,有宰辅衔,驿丞不敢轻视,亲自引着往上院去歇息,又吩咐人备了热水与吃食来。

    “博敞高明,倬然其闳,沈深奥密,杳然其堂室。”

    钟意思及自己从前见过的驿馆记述,再见驿丞令人奉上的各式精致吃食,道:“我还当驿馆会清苦些,不想竟不比京都差。”

    “因是刚出西京的缘故。此地毗邻长安,招待各地往来官吏,正是门面,哪里会差?更别说居士是这样的身份。”

    赵媪经验丰富,笑着解释道:“自西京长安,至东都洛阳,沿路上的驿馆都不坏,各地吃食都有,厅堂也大气,圣驾时常往东都去,那沿路之间,光行宫便四五座呢。”

    “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钟意听得入神,道:“还是要四处走动,才能增长见识。”

    “居士折煞我了,”赵媪笑道:“活了一把年纪,要连这些都不懂,怕没脸见人了。”

    正如她所言,这驿馆之中诸事妥帖,并不比长安逊色。

    窗外骤雨未歇,反而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好在他们不急着赶路,钟意嘱咐陈度,叫人给扈从们煮些姜汤避寒,往内室沐浴更衣过后,便靠在窗边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