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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方柔哽咽道:“我也不敢有别的想头,四姐姐素来疼我,只求四姐姐日后若是得了三殿下青眼,能替我向母亲说一说情罢。”

    方柔确实有她的私心,这会儿又被方婉点了出来,越发觉得对不住方婉了,这话说的方婉又是心酸又是想要苦笑。方柔的亲事自然是二房做主,连方老太太也不能强压,更别说方婉了,端看上一世,唐氏那样苦心经营,结果三房不愿意女儿做妾,还是就能回绝三皇子,便可见一般。

    方婉心中有数的很,她先安慰方柔:“三殿下的事,妹妹别放在心上,我本来就不愿意见他,妹妹这亲事,我是听说了一点,确实太委屈妹妹了,不过到底还没定,我们想一想办法吧。”

    方柔见方婉不怪罪三殿下的事,心下稍安,凭她的见识,她这样孤掷一注,若是不能得三皇子的青眼的话,大约最后的救命稻草就只有方婉了,在姐妹里,方婉生的最美貌,说不定就能入了三殿下的眼,今后若是肯帮她,为了父亲的官职,母亲应该会答应的吧。

    方柔不由流下泪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四姐姐既然知道那事,自然也知道那一家子的事,且不说那人如何,单看他们家原来的夫人是怎么没的,就知道了。当着姐姐,我也说句实话,母亲给我定这样的亲事,无非就是拿我卖个好儿,真要是有什么事儿,谁还能替我说句话,做个主吗?”

    方柔这是拼着性命结好方婉了,方婉心中恻然,方柔凄然一笑:“三殿下府只怕还是个好些的去处。”

    方婉连忙宽慰她:“你放心,我是真的不愿意去那样的地方,并不是你抢了我的。我只是想着,那样的地方,虽说看着尊贵,可想必不是什么清净之地,你又没个什么贵重名分,咱们家只怕也不能替你说话,只怕不容易。”

    温郡王府后宅什么样,大约没有人比方婉更清楚了,她实在不愿意方柔去那里挣命。

    方柔有一点诧异的看向姐姐,好似要看清楚她的神情,方婉看起来,好像说的是真话,并没有强颜欢笑的作伪。

    然后方柔才说:“姐姐,有什么地方是容易的呢?”

    这一句话,把方婉这样的人都说的哑口无言。

    这一句话,或许就能概括方柔整个的一生。

    幸好,不管多么艰难,她都挣扎着活了下去,上一世方婉死的时候,方柔还活着呢。

    方婉停了一停,才缓缓的问:“若是不订那门亲事,妹妹还愿意进三皇子府吗?”

    方柔一怔。

    正在这个时候,绿梅一头撞进来:“姑娘!”

    她看着方柔,停了一下。

    “听说……”绿梅好像有点不知道怎么说,又换了个开头,才说:“张家府上打发了两个媳妇来给二太太报喜,说是恭喜六姑娘,明日张夫人再亲自上门来。”

    方婉点点头,有关三皇子的预测,倒是向来不出她的意料。

    方柔却似凝固了一样,眼睛有点发直,直到看见方婉侧头看着她,才后退了一步,张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四姐姐,我……”

    方婉重复了一句刚才的问话:“若是不订那门亲事,妹妹还愿意进三皇子府吗?”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方婉在方柔屋里坐了半日,又起身去方柔的亲姨娘月姨娘处贺喜。

    月姨娘早欢喜的了不得,她是锦城西边街上卖豆腐的张家的姑娘,因生的肌肤丰盈,水嫩嫩的豆腐一般,十六岁的时候被方家二老爷看中了,给了她家两百两银子,抬进方家做了姨娘,只生了方柔一个姑娘。

    这月姨娘出身市井,没什么见识,满心里觉得自己生的美貌想要争宠,却又没什么像样的手段,偏又遇到唐氏这样的主母,不过三五年,妻妾就成了死仇,方柔在二房这样,大约有一半是被她亲娘连累的。

    月姨娘屋里伺候的丫鬟清儿才十二岁,这会儿自是满脸欢喜,月姨娘被二太太唐氏死死的压制着,屋里连个大丫头都没有,也就这个二等丫鬟在屋里,此时欢欢喜喜的给月姨娘道喜,她虽然不太懂,可不管怎么说,连五姑娘都想去而去不了的地方,对六姑娘那自然是好事。

    她也就只有这样一个评判标准了,在这屋里谁不知道,向来是五姑娘是第一等的,六姑娘是第二等的。

    此时方婉来了,月姨娘跟姑娘家倒是没什么仇怨,何况方婉还隔了房,且这一回方柔有这样的造化,也是托了方婉的福,月姨娘连忙就热情的招呼起方婉来:“四姑娘来了,是来看你妹妹的吧?你妹妹也是托了四姑娘的福,要我说,若是四姑娘在家,哪里有她什么事。”

    虽然明知道月姨娘对自己没敌意,这话多少还带点儿恭维,可听起来还是很不像样,怪道她和唐氏成了死仇,这也确实太不会说话了些。

    方婉只是微微一笑:“瞧姨娘说的,六妹妹自有六妹妹的好处,和我有什么相干。要我说,五妹妹难道长的不好么?那不也没成么。”

    提到方柔比过了方莹,月姨娘更是一脸笑开了花,她才三十余岁的年纪,天生明媚,又不太费心动脑,加上此时满心的欢喜,看起来越发风韵撩人,怪道她早已把唐氏往死里得罪了,还能好好的活着。

    月姨娘笑道:“哎哟可不敢提五姑娘,哪里是我们能说的,姑娘说是不是?”

    说是这样说,可那点儿得意,她大概也不想瞒着了,恨不得满府里每个人都知道方柔比方莹强,当然,这会儿大约是每个人都知道了。

    方婉道:“以前姨娘不敢说,现在还不敢么?六妹妹那可是有了大造化,三殿下正经的金枝玉叶,拔根汗毛就比咱们的腰粗呢。如今不说别的,二伯父的官职还不着落在六妹妹身上么?如今六妹妹说句话,只怕比老太太还好使呢。”

    这话别人听着粗鄙,可说给月姨娘听那就是刚刚好,简直把方婉引为知己。

    “不过,我给姨娘说一句话,姨娘可别恼。”方婉放低了声音,还往旁边看了看,月姨娘立刻会意,叫清儿去门口守着去,方婉才说:“六妹妹好不容易挣来的好处,姨娘可别犯糊涂,一股脑儿叫别的人给拿去了。”

    月姨娘显然没弄明白,方婉就拿出一个螺钿盒子来,打开里头放着一千两银票,方婉轻声说:“这是二伯娘昨儿给我的,就为着今日三殿下要驾临咱们家,叫我好生买了衣服首饰装扮了,去给三殿下请安,我就不明白了,明明六妹妹才是二伯娘的女儿,有这样的好事,怎么二伯娘不给六妹妹,倒给我?幸好六妹妹倒是争气。”

    月姨娘顿时柳眉倒竖:“那悍妇哪里当六姑娘是她女儿了,早恨不得我们娘母子去死呢!四姑娘是明白人,我说了也不怕,这府里有眼睛的谁看不到,五姑娘平日穿的使的是什么样,六姑娘又是什么样?如今但凡有了好事,她也是宁愿给外人,也不肯叫六姑娘沾光呢!”

    方婉与她同仇敌忾,点头道:“果然姨娘是明白人,我还怕姨娘不知道,叫人蒙在鼓里,回头六妹妹求了恩典来,倒成了人家的好处了。”

    “她既怕我们六姑娘沾了她的好处,如今六姑娘出息了,她也别想沾了六姑娘一丝儿!”月姨娘冷笑道:“她便是算计的再厉害,谁叫她没个出息的姑娘呢!”

    “姨娘小声些,只怕叫人听到。”方婉劝道,可随即她又笑道:“哎哟我也糊涂了,如今六妹妹是要进三殿下府了,还怕什么呢,别说叫人听到说嘴,就是真当二伯娘跟前说,又有什么相干,这会儿,二伯娘还敢说什么不成?”

    “二伯父的官职还指望六妹妹呢!”方婉这话说的月姨娘眼睛放光,她原来没想到这一层,多年被唐氏正妻身份压制,她再不服也不敢当面怎么样,这会儿听方婉这样一说,立时觉得格外有道理。

    被压制了这么多年,也轮到她出头儿了,谁叫自己姑娘出息呢!

    月姨娘得意起来,越想越坐不住,也不管方婉还在这里了,说了两句客气话,叫她多来玩儿,就风急火燎的往前头去了。

    这会儿张家来报喜信儿的媳妇已经得了赏封儿走了,方家各处都仿佛炸开了锅,在方家这样的人家,没有立刻得到消息的,已经算是人手不得力了。

    “真没想到,六姑娘居然把五姑娘比下去了!”这是不带立场纯看热闹的。

    “四姑娘只怕要后悔了吧。”也有不喜欢方婉幸灾乐祸的。

    “二太太有好戏看了!”大部分人喜欢的都是这样的热闹,姑娘家是娇客,终究是要嫁出门的,方家上下主子奴才基本都不会有太多喜好,可二太太就不同了。

    有的是人等着看二太太的笑话。

    二太太唐氏的屋里连茶壶带杯子摔了一整套,恨的咬牙切齿,张夫人打发人来给她道喜,对她来说,哪有什么喜,没想到,方柔这个干瘪丫头,竟然还真的入了三皇子的眼。

    三皇子这是眼瞎吗!

    唐氏大逆不道的忿忿的骂了,这样的好事,怎么就便宜了那丫头!

    方莹本来在唐氏屋里,听到这个消息,眼圈都红了:“娘,怎么会……怎么是她……她有什么好的!”

    能不能进三皇子府,方莹这样的小姑娘本来就只是个模糊的概念,只听她娘说的荣耀,到底没真见识过,没有切身体会,这件事对她最大的打击,却是三皇子挑了方柔没挑她,她从来都认为方柔比她差的远了,如今这样,叫她脸上怎么下得来,今后还怎么见人。

    “好孩子,她哪里比得上你。”唐氏摔了杯子,又去搂着方莹安慰,安慰了半日,方莹那才略微好过一点,唐氏深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方莹:“这两日你也去你妹妹屋里走走,多和她说说话。亲热一点!”

    唐氏想了想:“我前儿给你那串珊瑚珠子,我看她眼热的很,你叫丫头给她送去。”

    什么?方莹本来就委屈,此时更变了颜色:“娘!我的东西,为什么要给她?”

    “傻孩子!”唐氏跟她说:“前儿我是不想要她得了去,可如今这事儿既然已经这样了,那也是没法子。你也不想想,如今她在家里还能住几天?回头她进了三殿下府里,你还能吃什么亏?你到底可是她的亲姐姐,难道还能不照应着你?你哄一哄她,今后她只怕十倍子的还回来呢!”

    “太太这可真会盘算呢!”月姨娘正巧在窗根底下听到这个话,越发冷笑起来:“原是生怕六姑娘有了出息,事事藏着掖着的,这会儿我们六姑娘自己挣了前程,倒又盘算着一家子都攀上去了!”

    唐氏本就心里不爽的很,不由的恼羞成怒:“这里有你什么说话的地儿,还不快离了我这里!”

    月姨娘这会儿显然是不把唐氏放在眼里了,反倒自己掀了帘子进去,看方柔红着眼眶,又笑道:“太太倒是把五姑娘打扮的天仙一般,可偏天仙不成啊,人家三殿下看不上,六姑娘虽不怎么打扮,反是入了三殿下的眼,倒也挺有趣的。”

    方莹这样的小姑娘脸皮薄,立时叫她气的眼泪都出来了。

    月姨娘得意的笑道:“太太不是宁愿叫侄女儿有了造化,也不愿意叫您女儿沾了光么?如今怎么又要沾六姑娘的光了?我劝太太想明白些儿,别总想着那些美事儿,把天下人都算计了去了。太太平日里怎么着对六姑娘的,心里没点数?”

    唐氏这辈子还没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气的手都哆嗦,月姨娘见唐氏那一脸又青又白的样子,心中直是此生从没有过的快意,偏唐氏此时还真的投鼠忌器,不敢拿她怎么样,月姨娘不由的得意的有点忘形起来,啐道:“早前还要把六姑娘嫁到江城去,那样的人家也配?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月姨娘在唐氏这里出了一口气,满心畅快的走了,直把个唐氏气的话都说不出来,方莹这样的尊贵的姑娘,更是没有过这样的羞辱,越发哭的了不得,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娘,她们这样记恨我们,真的会照看我们吗?”

    唐氏悚然一惊,别说月姨娘刚刚说的话还犹在耳边,单是自己宁愿推出方婉,也不愿意让方柔得了去的做法,方柔显然是知道的,难道不记恨?自己虽是嫡母,可不是亲娘啊。

    而且方柔已经知道自己本来打算把她嫁给江城守备,她心里怎么想?这是一个姑娘一辈子的大事,别的事情就算能放下,这件事她能不记恨吗?

    瑞珠刚才努力缩小存在感,缩在门边没敢出声,此时也不由道:“不照看也罢了,瞧着月姨娘这样的做派,难说六姑娘心里有点儿什么想头,只怕……”

    瑞珠作为二房得用的大丫头,平日里比方柔还有脸面些,当然也不愿意方柔好了。

    她看了一眼方莹,小声说:“若是六姑娘心中不忿,要五姑娘替她嫁到江城去,老爷说不准就听进去了。”

    方莹还没想到那么远,立时听得呆住了,对呀,方柔说不定就要这么想,换成自己是方柔,那还真是一样要她好看的!她有点慌张了,拉着唐氏就哭起来:“娘,要真是这样,女儿就只有一死了!”

    那家子的事,方莹虽然没亲眼见,却在母亲屋里那些心腹下人处听到了不少,原本跟她没关系,她就听个热闹,这会儿眼见得要落在她身上,可就立时吓的了不得了。

    唐氏也听了进去,她当然比方莹更清楚些,只是结好,老爷就舍得方柔,若事关老爷的前程官职,那想必就舍得方莹了。唐氏忙搂了方莹安慰道:“好孩子,别急,不要怕。”

    “那丫头不是还没进三殿下府吗?”唐氏慢慢的说,还笑了一下:“不让她去就是了,横竖理由都是现成的,她不是正在议亲吗?”

    既然自己沾不了光,那方柔也别想有什么好处,她倒是可以看看,那两母女空欢喜一场会是个什么嘴脸。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方婉不用叫人打听就知道二房如今是个什么光景,善用人心,明辨得失,巧言如簧,煽风点火,她早就练成了全挂子的本事,知道了唐氏与月姨娘之争和长久以来的宿怨,她煽动起来几乎不用费力。

    方婉知道这件事会在今天慢慢发酵,她是经历过的人,难免担心自己的家人,生怕她们被殃及了,是以一早就去正房陪着郑氏说话,连早饭都在那里吃了,难得四姑娘主动过来坐坐说话,郑氏殷勤的吩咐丫鬟:“昨儿舅太太送来的桃子,挑大的洗了来给四姑娘吃。”

    “这是老树上结的,小年了两年,今年结的特别好,你舅母亲自选的尖儿,也就这么十来个。”郑氏亲自让方婉。

    郑家是大地主,在锦城外头有二十几个庄子,最远的都到了白阳城外了,家底是有的,就是格局一直不高,只是地方乡绅,郑氏嫁进方家来,也还算是高攀了。

    方婉果然接过一个大的来吃,这桃子果真特别香甜,郑氏说:“昨日姑娘去哪里了?你二伯娘问我,我只说我不大好走动,没理会,倒也就罢了,只老太太也问,我就不好这么说了。

    “老太太要管么?”方婉问。

    郑氏说:“老太太问了一回,因我也不知道姑娘去了哪里,就跟老太太说,四姑娘若是在家里,就没六姑娘的喜事了,这会儿老太太追问四姑娘,只怕六姑娘听到了,心里不自在,老太太就没问了。”

    方婉很知道方老太太的脾气,老太太生的团团一张脸,向来慈眉善目,一辈子从深闺到嫁人,养尊处优,没经历过什么风浪,既无太多见识也没有多大脾气,如今方家虽然没有分家,但各房自行其是的多了,只把老太太高高的供着,她老人家也不甚理睬,只要日子不出大错儿的过下去,也就够了。

    方婉点点头,郑氏才说:“今后姑娘要出门儿,也打发人跟我说一声,倒并不是要拘着姑娘,只若是万一老太太问了,我也好说。也不是回回都有六姑娘的喜事儿不是?”

    方婉便答应下来,这‘六姑娘的喜事’话音才落,就见郑氏的丫鬟榛儿急匆匆进来,对她们说:“太太,四姑娘,刚才张夫人亲自来跟二太太说六姑娘的喜事儿,二太太说六姑娘有婚约了,还说。”

    她看了四姑娘一眼,才接着说:“说那一日本就是说的四姑娘,怎么好叫六姑娘去呢?还是再请四姑娘去给三殿下请安才是。”

    郑氏怔了一下,立时就恼了:“她倒是会说话,饶是她不想要六姑娘得了好儿,倒推到四姑娘这里来,当别人都是瞎子不是?”

    说着,郑氏扶着肚子就要起来:“张夫人走了没有?我要去跟她说个明白,四姑娘可没想着要去伺候三殿下!”

    方婉这才是真正的怔了一下,她连忙就站起来,去扶郑氏:“太太且安心坐着,身子要紧,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叫榛儿去传个口讯去那边就是了。哪里值当亲自走一趟呢,若是走的急了,不自在起来,倒值得多了。”

    郑氏扶着她的手,还是要起来,还说:“你小孩子家,不知道她这话说的刁钻,昨儿你没在家,才叫六姑娘得了空儿去了,不管她心里怎么想,六姑娘心里必定是影着这件事的,如今她不愿意让六姑娘去,倒都推在你身上,白叫六姑娘记恨你,且不说你们姐妹情分怎么着,你也犯不着去背这样的黑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