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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蒋妤又去警局采访,几名死者生前并无就医的历史,更无精神疾病类的报告,仅凭自己的猜测,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是无法构成一则严谨的新闻的。

    短短三天,蒋妤一无所获。

    就在蒋妤一筹莫展时,台里新节目的名单下来了。

    蒋妤为节目主持人,制片人。

    评论部林主任找她谈话,完全没有上次摸大腿的流氓行径,更没有满口胡言乱语的言语暗示,全然是一副语重心长的上级领导模样,衣冠楚楚,意味深长说这可是台长钦点,让蒋妤摒除杂念,好好主持节目,争取为台里再创一个《法政时刻》的辉煌。

    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林主任这人是个衣冠禽兽,但蒋妤知道没必要得罪他,寒暄着笑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不辜负领导所托。

    从林主任办公室出来的蒋妤,台里的风言风语立马传到了她耳朵里。

    贬低的话无外乎是说蒋妤继许副台长之后,又扒上了台长,也不看看台长的年纪,都能当她爸了。

    诸如此类的流言怎么难听怎么说,怎么下流怎么传。

    蒋妤对此不屑一顾,因为节目组的名单足够令她有些头疼。

    名单上的名字熟悉的没有几个,看着年龄,都是刚进台没几年的愣头青。

    台里这些年更新换代快,曾经的一波老人被新人顶上,大浪淘沙之下,年轻人似乎更适合冲在第一线。

    年轻人充满干劲是好,但一个团队的默契,得经过长时间的磨合。

    就在蒋妤头疼时,新闻评论部副主任,她的老师陈文洲给她的节目带来一个人。

    是那天在医院外偶遇的今日说法栏目的记者,陈轲。

    “蒋妤,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陈轲,你看看你节目组还能不能塞下一个小记者。”

    陈文洲的面子,蒋妤当然要给,只是面前这个张扬俊朗的年轻人,如鹰鹫般盯着她的眼神,总让她有些不安。

    “既然是老师您的徒弟,那就是我师弟,我当然欢迎,不知道师弟会些什么?”

    陈轲一身休闲装扮,很是阳光帅气,“我会摄影。”

    提及摄影,很自傲。

    陈轲之所以入新闻这行,是因为蒋妤的那档《法政时刻》的节目。

    当年他去了非洲,穿了丛林,拍了几张照片获了奖,在摄影行业被称之为摄影天才,却仍然觉得内心空虚无法充实,浑浑噩噩之际,看了蒋妤的节目,被蒋妤的态度及谈吐折服,深觉新闻大有魅力,毅然放下相机,拿起了笔杆子,做起了新闻。

    “我拍了几张那天医院冲突的照片,您看看。”陈轲将准备好的照片递给蒋妤,显然是有备而来。

    蒋妤看完夏劲草拍摄的照片,不得不说,陈轲的拍摄水准很不错,将家属的愤怒,与医生的无奈,以及警察的抵抗,情绪抓拍极为恰当,从照片上便能直观看出当时场景的激烈。

    “还不错。”言简意赅三个字,对于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没有过多的夸奖,“留下吧。”

    “谢谢您,蒋主播。”

    蒋妤挥手让他去节目组报道,办公室内只剩她与陈文洲两人。

    陈文洲意味深长给她透了个底,“这个节目策划上面其实是认同的,但你也清楚,如果这次不行,领导说了,那就不扶了。”

    如果烂泥扶不上墙,确实不用费太多的人力物力去扶。

    给蒋妤这次机会,恐怕还是看在往年蒋妤打造了《法政时刻》这个节目的面子上。

    “说说看第一期节目的选题是什么?”

    蒋妤将六名死者的新闻拿出来,“产后抑郁。”

    陈文洲对此持怀疑状,“你确定这六名死者与产后抑郁有关?”

    “不确定。但是只有调查之后才能知道究竟有没有关系。”

    “我听说这几天你一直在外跑新闻,怎么样,有没有查到什么?”

    “没有,警局跑了,家属家里也去过了,医院也去查了,六名死者,真的是自杀。”说到这,蒋妤无奈摇头,“因为晚间新闻的报道,现在把矛头转移到了医院身上,新闻不谨慎,博取民众眼球,一味追求收视率,我真不明白,咱们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电视台,短短三年,怎么会容许这样的新闻出现在电视上!”

    相比于蒋妤的忿忿不平,这种情况见得多了的陈文洲并没有过多愤怒的情绪,“当年你入行的时候我就让你慎重考虑过,现如今的记者行业鱼龙混杂,作为一个媒体人,一名记者,最重要的是要坚守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他们没有坚守,已经是违背了这个行业的规则,更新换代这么快的时代,你要相信,留下来的,绝对不会是他们这批攥写这种新闻的记者!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为大众,传递真相。”

    蒋妤深谙其道。

    “只是,这节目组的人员名单……”蒋妤凝眉,实话实说,“老师,我觉得那群小朋友热情不足,这样的组,很难带。”

    陈文洲笑,“为难了?”

    “倒也不觉得为难,就是觉得麻烦。”跑新闻制作节目已经够辛苦了,还需要她来管理整组人,蒋妤确实有心无力。

    “蒋妤,你知道电视台里节目撤掉之后,节目组的人,都去哪了吗?”

    蒋妤保持沉默。

    她在电视台工作五年,自然知道一档节目停播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会被零零散散派遣到各个节目组里,运气好的分配到新节目可以重头开始,运气不好的分配到开播多年的节目中,节目核心团队早已建立,哪还有他们那些人插足的份,出头更是无望。

    “你也别怪他们,都是进台没几年的小朋友,阅历不足,经历不够,没经历过你之前的辉煌,人云亦云的流言里根本不了解你。人啊,都这样,趋利避害,你得让他们信服你,才能驾驭他们。”

    是这个道理。

    蒋妤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陈文洲摆摆手,“你那个选题,加油啊,师父还等着给你审片呢!”

    “师父,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陈文洲看蒋妤自信的笑,似乎又看到了他从沙堆里淘出来的那颗珍珠。

    翌日,蒋妤召集全组人员开会,言简意赅将第一期的选题过了一遍,明确采访对象及分工后,窃窃私语声传了过来。

    无非是些质疑的声音。

    年轻有冲劲是好事,但可惜,没经验。

    蒋妤将文件往桌上一扔,几十号人声音静了一静,而后齐齐站了起来。

    “蒋妤姐。”

    星光台按资排辈,蒋妤却不太喜欢别人叫她姐。

    蒋妤目光扫视而过,很有趣的是,蒋妤觉得自己像是学生时代的老师在点名,这群年轻洋溢的脸上没有干劲,一个个埋着头,像沙漠里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鸦雀无声。

    得,属于年轻人的冲劲也看不到了。

    “在我的节目里,我需要大胆响亮的声音,大家都是媒体人,新闻工作者,有什么话放开了声音说,质疑是本能,有质疑是好事,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会议室里静了一静。

    “产后抑郁?”有年轻的声音质问,“这算什么选题,产后还有抑郁?”

    一个声音出了口,质疑的声音接二连三而来。

    “我听都没听说过,女人生孩子,不都是很幸福的吗?还会得抑郁症?”

    “对啊,蒋妤姐,您确定这个选题?这个选题上面也不一定能通过。”

    蒋妤静静等他们发表完自己的观点后,才将那则六人自杀身亡的新闻拿了出来,“产后抑郁,围绕这个六名死者展开调查,我曾经采访过六名死者的家庭,六名死者生前都有突如其来的闷闷不乐,连刚出生的孩子都无暇照顾,情绪低沉,失眠,脾气暴躁,这都是产后抑郁的表现。”

    在场的人纷纷咋舌。

    “不知道并不代表不存在,你们年轻是好事,未知的领域还很多,这很好,这说明你们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但是对自己未知的领域保持沉默,这才是最正确的态度,你们是媒体人,新闻工作者,你们质疑我没关系,既然你们质疑我,就得拿出证据,证明我的观点是错的,用你们的观点来说服我,懂了吗?”

    寂静的空气中弥漫着凝滞的沉默。

    “陈轲,带上你的摄像机跟我走。”

    蒋妤走出会议室,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时间不多,她必须得亲自去跑新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支持^_^

    ☆、第 10 章

    六名死者的家庭对待媒体的态度还算平和,虽然情绪激烈,但合作愉悦。警方的取证也已完成,唯一棘手的,是在这则新闻中,无辜受害的医院。

    医院遭受了媒体给它带来的无妄之灾,医院大楼前的横幅一直没能拆除,虽然被警方严令禁止,但依然有死者家属在医院门口焚烧纸钱,新闻报道的当天,医院不少的医生护士被打受伤,打人者是曾经在他们面前千恩万谢彬彬有礼的孕妇家属。

    人性的善意被撕开,露出狰狞的一面,吓得他们茫然失措。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那则新闻。

    因为那则新闻,妇产科备受冲击,新闻的当天晚上,不少待产的孕妇连夜出院,生产完的孕妇则惴惴不安,除此之外,新闻的舆论还波及医院其他门诊。

    然则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家属大闹医院的视频流出,妇产科大多是女医生,手无缚鸡之力被打,短短几天的时间,网上舆论积压至沸点状态,两方观点相持不下。

    有人信奉新闻观点,对产妇出院后自杀的行径持怀疑意见,有人则站在医院角度,理智分析,在原本医患冲突已是不可调节的今天,如一滴水,溅入了沸腾的油锅,一发不可收拾。

    医院同行争相支援,拉出横幅表示抗议,冲突再次推向了顶点。

    蒋妤来到事发的第九医院时,有小护士偷偷告诉蒋妤,连续几天,医院不少医生护士相继离职。

    蒋妤看着小护士额头上的一道疤,问她,“你头上的疤是那天弄的吗?”

    小护士低头,将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捋下来一缕,堪堪遮住了那道疤,嘴角是很苦涩的笑,“就那天不小心划的。”

    蒋妤心知肚明,不再多问,回头看了眼陈轲,陈轲看了眼摄像机点头。

    小护士不放心说了句:“我虽然答应了你的采访,但是你别乱写啊。”

    “放心,不会的。”

    医院里妇产科原本是床位最难得的科室,走廊的床位供不应求,可自从新闻报道之后,第九医院的妇产科空荡无比,蒋妤想找当事的医生护士进行采访,可医院的人对蒋妤保持缄默,对媒体依然保持怀疑。

    “陈医生,陈医生,13号床的孕妇羊水破了!”有护士匆匆而来,焦急嘹亮的声音从医院病房的尽头传到了护士台。

    有医生从护士台后的办公室里边穿白大褂边走,“赶紧送手术室!”

    护士神色焦急,“可是家属不同意,不愿意上手术台,说要转院。”

    “不同意?”医生扬眉,高声道:“羊水都破了转院?不要命了?”

    蒋妤看着陈医生和那护士进了病房,问那名小护士,“怎么回事?”

    小护士很无奈,“这段时间都好几起了,都是急救到我们医院后不肯上手术台非得转院,可是其他的医院妇产科,哪那么好转。”

    小护士话音刚落,走廊尽头的房间吵闹声愈发的大了,乒乒乓乓的响声传来,一男人抚着孕妇艰难从病房挪了出来,大声嚷嚷,“我喊了车,找了关系,有医院会收我们,不用你们管。”

    孕妇扶着搀着腰,在丈夫的搀扶之下一步步往外挪,疼得脸色煞白,却还是咬紧牙关,面对医生护士的劝阻挽留痛斥道:“我不要在你们医院生,你们医院……害死人,我不要死在你们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