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57节
    可她哪里知道?

    这个男人心中却是有人的。

    那会安北刚刚出生,霍云松便领着那个女人进了霍家的大门…林老夫人想起那时的光景,握着酒盏的手更是多用了几分力道。即便时日过去这么久,可她只要想起这桩事,心下却是掩不住的怨恨,就连那双眼中也重添了一副怒火。在屋中烛火的照映下,林老夫人只有微微垂下双目才不至于让身边人瞧见她面上的异样。

    那个时候——

    她尚还在做月子,手里抱着刚刚出生的安北,还在幻想着日后是副什么样的光景。可霍云松却牵着那个女人的手径直走到了她的跟前,与她说要纳妾…无论是那些士族还是小户,纳妾原本就算不上什么稀奇的事,就连她的父亲也有两房姨娘。

    可林老夫人那会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舒坦的。

    她才替霍云松生下儿子,这个男人就这么着急吗?而更令她生气的却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大腹便便,只瞧着那副模样便知晓这是快到了临盆之际。

    安北才出生几日,这个女人却要临盆了——

    霍云松可当真是半点脸面都未曾给她留。

    彼时她心中又气又恨着人打听之后才知道,这个姓孟的女人原是与霍云松自幼一道长大,倒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若不是因为孟氏家中早先因为得罪权贵落败了,只怕霍云松根本就不会娶她…

    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爱过她。

    余后的日子。

    霍云松的心更是全然不在她这处了,或许他的心从来就不在她的身上,只是早先尚还知道伪装几分…自打孟氏进府后,他却是连伪装也不肯了。他夜夜歇在孟氏那处,不仅没有踏足过她的房门,甚至对安北也从未正视过,反倒是把那个庶子当成宝。

    虽然那个时候她还是正室,可这后宅内院,没了夫君的尊重和爱护,她根本什么都不是…满府上下不拘是内院的丫鬟、婆子,还是府外的管事、掌柜更是从不把她放在眼中。

    孟氏为妾,却享着连她这个正室都不曾拥有的好东西,而那个庶子,更是被霍云松精心培养着…小小年纪就已才学过人。

    若不是后来安北有出息,只怕当时那霍家早就没了他们母子的容身之地。

    因此对于霍令章——

    林老夫人心中难免不生出几分复杂的感情,她倒是不担心霍令章会取代令君,信王府的继承权从来都只有嫡子才能享有。可只要见到他,她就免不得想起那一段岁月,想到当初那个委屈求全、不得丈夫宠爱的自己。

    她想到这还是忍不住抬了一双眉眼朝霍令章的方向看去。

    大抵是她眼中的这抹思绪太过深沉,霍令章自然察觉到了,他放下手中的酒盏抬了头朝林老夫人看去,待见到她眼的那抹深沉,他先是一怔,余后话中却又添了几分担忧:“祖母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众人听得这一句自然也忙停了话朝林老夫人看去——

    林老夫人前些日子一直缠绵于病榻之间,虽说如今已好了许多,可这寒冬腊月,难免还是令人担忧。

    林老夫人早在听到霍令章说出那句的时候便已回过神来,如今她眼看着几人面上的担忧忙又化作几分笑,口中是跟着一句:“我没事。”等到这话说完,她是又朝霍令章看去,眼见他面上未加掩饰的担忧,先前心中的思绪便又压了几分。

    不管如何,霍令章也是她的孙儿,何况当日他不顾风雪去寻晏晏倒也能窥出几分赤子之心。只要他好生守着该有的规矩,她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他——

    林老夫人想到这,眉目之间倒是也添了几分温和,连着声调也柔和了许多:“松山先生可有说让你何时过去?”

    霍令章闻言便恭声答道:“先生是让我在家中多待些日子,可我念着春试将近,打算等开了年便过去…”他说完这话却是又轻折了一双眉心,跟着是又多了几分惭愧的语调:“祖母如今病体未愈,孙儿却不能常常侍奉在跟前,实在不孝。”

    林老夫人听得这句却只是摆了摆手,口中是道:“男儿家自是学业为重,家中一切事物有你母妃和长姐,你也不必担心…”等这话一落,她是又跟了一句:“给松山先生的礼我已让人给你备好了,你去的时候可别忘记带上。这么多年,他不辞辛劳教导你,若不是因着路途遥远,原该请他来家中做客的。”

    霍令章闻言自然是又起身朝人拱手一礼,口中亦跟着一句:“劳烦祖母了…先生为人不喜热闹,若是日后有机会,孙儿再邀他来家中小住几日。”

    林老夫人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余后屋中倒是也未再说及此事,只是继续用起了饭、说起了趣话。席间,霍令君说得最多,童言童趣得倒是让这屋中又多了几分热闹…自打霍安北去世后,府中又接连出了不少事,信王府中也当真是鲜少有这般热闹的时候了。

    人老了就喜欢热闹。

    林老夫人眼看着屋中这幅热闹景象,心下自然也高兴。

    等到屋中用得差不多了,她便侧拧了头问着许氏:“今儿个当值的那些人,可让人送吃得过去了?”

    许氏闻言便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她是握着帕子先拭了回红唇,而后才又柔声答道:“先前已让厨房准备了酒菜送过去了,媳妇又做主给他们每人封了个红包,到底是年里年节的,也让他们热闹热闹。”

    如今家中事务皆有许氏管着——

    起先的时候林老夫人还怕她出个什么纰漏。

    可如今这样冷眼旁观下来,许氏近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倒也算得上事事妥当。大抵是心中没了那一份抵触,如今她和许氏相处起来却也和睦…

    因此这会听着许氏这般说道,林老夫人便也点了点头,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做得很好。”待这话说完,林老夫人便又拧头朝身后随侍的玉竹说道:“好了,我们用得也差不多了,今儿个也算是个好日子,你们也不必在身边伺候了,下去自个儿玩闹吧。”

    玉竹闻言却有几分踌躇。

    她是替人又布了些菜,口中这才柔声回道:“且让她们下去玩闹吧,我就不去了,您身边也离不了人。”玉竹这话说完,林老夫人还不曾出声,霍令仪却是笑着说了话:“好了,祖母都发了话,你也就不必推辞了…何况祖母身边也有我们照顾着,难得一个好日子,你们都下去玩闹吧。”

    两位主子都发了话,玉竹便也不好再推辞。

    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轻轻应了一声,而后是朝几人又屈膝打了一礼,跟着才往外退去。

    …

    等到屋中下人退了个干净,众人也就往里间走去了。

    里间早先已备好了茶果一类,却是供人守岁时吃用得。因着先前多用了几杯酒,林老夫人的面上也带着几分遮掩不住的红晕。

    这会她一面是由许氏搀扶着往里头走去,一面是与许氏说起闲话来:“除去往年交好的那些门第,李家那处记得也多备份礼…还有江先生那处,原本该请他来家中做客,只是他那个性子怕是也不惯这些,你便多备些寻常用得上的礼物。”

    许氏闻言自是一一笑着应了。

    两人在前边说着这些家常话,后头跟着的霍令君便也悄悄拉了拉霍令仪的袖子。等到霍令仪垂下了一双桃花目,霍令君便也半仰着头朝人看去,与霍令仪如出一辙的那双桃花眼这会也弯弯挂着…他面上带着笑,口中是跟着一句:“阿姐,你给我准备礼物了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目弯弯、声调也跟着轻轻扬了几分,却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激动…相较起先前,如今的霍令君全然是一副小孩模样。

    霍令仪看着霍令君这幅模样,一双眉眼也跟着泛开了几分笑,她伸手轻轻点了点人的额头,口中是笑说了一句:“昨儿在母妃屋子里的时候还说自己长大了,日后不要礼物了,怎得如今却又问我讨要起来?”

    “阿姐——”

    霍令君听人这般说,小脸却又红了几分。他一只手捂着额头,另一只手却仍旧握着人的袖子不肯松开,那张尚还带着几分稚嫩的面容上也添了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

    霍令仪原本就是与他玩笑,如今眼瞧着他这幅模样自然也是软了心肠,不再说道什么。她从杜若的手中取出一只锦盒放到了霍令君的手上,口中是跟着一句:“你往日不是与我说想要落松馆徐先生做得笔吗?”她这话一落,眼瞧着霍令君立时就绽开的眉眼,便又笑着继续说道:“你瞧瞧可还喜欢?”

    霍令君一听这话,原先面上的那副可怜模样尽数消散。他忙接过霍令仪手中的锦盒打了开来,里头放着得正是一支毛笔…落松馆的徐先生做得一手好笔,无论是那笔身还是所用得狼毫皆是万里挑一,除此之外,他还欢喜在那笔身上题字作画。

    笔是好笔,字与画更是一绝,因此徐先生所做的笔向来很受学子们欢喜。

    只是他一年也难得做上几回,对外也当真算得上是供不应求…倒是未曾想到他当日随口一句,阿姐竟然就记在了心中。霍令君想到这便又仰了头朝霍令仪看去,眉眼弯弯,口中是掩不住的高兴:“多谢阿姐,我很欢喜。”

    他这话说完便笑着往前走去,却是与林老夫人和许氏说道去了。

    霍令仪看着他这幅未曾遮掩的欢喜模样,眉目之间自然是又泛开了几分笑,她刚想拧头与杜若说话,余光却是看见霍令章…她看着他那张沉默的面容依旧是素日的温隽,可那双眼却直直朝霍令君手中的锦盒看去,细看的话还能从中瞧见几分钦羡。

    只是还不等霍令仪细看,霍令章却又敛了一双眉目。

    霍令仪见此也未曾说道什么,指根却是磨了磨袖下握着的那只锦盒。

    …

    大抵是到了戌时时分,外头便想起了爆竹声。

    林老夫人眼瞧着霍令君面上的向往便笑着搁落了手中的茶盏发了话:“好了,你们也不必在屋中陪着我了,早先门房也买了不少爆竹烟花,你们便一道去院子里瞧瞧吧…”等到这话说完,她是又看了眼霍令仪,跟着一句:“照顾好令君,那东西到底危险,可别受了伤。”

    霍令仪闻言自是笑着应了。

    姐弟三人一道往外头走去,只是出了帘子,霍令君便拉着霍令仪的手先往外头走去…他到底还有几分小儿心性,最喜欢这些东西,先前在屋里头还能忍着几分,如今耳听着外头的热闹自然是待不住了。

    等到了外头,那些丫头、小子已开始放起了爆竹,眼瞧着他们出来忙敛了几分面上的笑意,跟着是走上前恭恭敬敬朝他们打了一礼。

    霍令仪停下步子,她是先抚了抚有些微皱的衣袖,而后便摆了摆手让他们起来,口中是又跟着一句:“今儿个是除夕夜,你们也不必拘礼,世子要看烟花,你们且去把东西取过来。”

    那些爆竹、烟花早是先前就备下了的,就等着主子发话。如今一听这话,自然有人忙去取了过来。霍令君眼瞧着他们把东西取来,便也不赖着霍令仪了,只迈了步子往前走去…霍令仪看着他面上的欢喜,倒也未曾拦着他,只是让杜若紧跟着人别出了事。

    没一会功夫,便有胆子大的把那烟花点着了。那烟花共有十八响,每一响都是不同的花样,如今夜色深沉,烟花在天上绽开使得那夜色恍如昼日一般。

    院子里充斥着一片笑闹声。

    霍令仪的面上也难得带了几分笑意,她似是想到什么便又拧头朝霍令章看去…

    此时周边都是一片喜闹声,霍令章也仰头看着天上的烟花,他的眉眼温隽、面容含笑,大抵是瞧见了霍令仪看过去的眼神,霍令章便低垂了一双眉眼朝人看去,口中跟着谦顺一句:“长姐有事?”

    霍令仪闻言却未曾说话,她的指腹仍旧磨着袖中的那只锦盒,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抬了脸。而后她握着手中的锦盒朝人那处递去,眼看着霍令章微怔的双目,霍令仪的面上虽然仍是旧日那副模样,可心中却还是难得生出几分别扭。

    这还是她头一回送霍令章东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送他,只是前些日子和李安清出门的时候瞧见了一方玉佩,那个时候她不知怎得就记起过些日子便是霍令章的生日,而后便鬼使神差得买了下来…

    今儿清晨霍令仪踌躇了许久,临来却还是让杜若备了锦盒装了起来,东西买都买了自是退不了,何况这玉佩是男儿所用,令君如今年岁还小也用不上,权做当日霍令章不顾风雪赶来救她一回吧。

    霍令仪想到这,心中的那一份别扭倒也少了许多,她仍旧低垂着一双眉眼,面容平淡,声调也没什么起伏:“你的生辰马上到了,这就当做你的生辰礼物吧。”

    霍令章眼看着她手中的那只锦盒,面上却是还有着几分怔楞,那颗素来平稳的心也泛起了几分波澜。

    他的确未曾想到霍令仪竟然会送他东西…

    霍令章眼看着那只锦盒,却是足足过了有一瞬的功夫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得接过锦盒,等到手心有了这一份重量,他那颗高悬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这还是长姐第一次送我礼物…”

    霍令章微微低垂的面上带着未加掩饰的笑容,这抹笑意与往日不同,少了几分深沉,多了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郎模样。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是又握紧了手中的锦盒,而后才抬了一双沾着笑意的眉眼朝霍令仪看去,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多谢长姐,我很欢喜。”

    他是真的欢喜。

    这么多年——

    他眼睁睁得看着霍令君向她讨要礼物,心中不是没有过钦羡的。就连先前,他看着霍令君握着那只锦盒的时候,眼中也忍不住滑过几分羡慕。霍令章知晓这个锦盒中的东西定然是比不过她替霍令君亲手挑选的礼物好,可他还是忍不住欢喜,欢喜到一双眉眼也与旧日不同,多沾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欢愉。

    霍令仪看着他面上这幅未加掩饰的笑意,心下只觉得越发别扭,不过就是一个礼物罢了,霍令章有必要如此吗?何况他连看都未曾看过,怎得就知道喜欢了?她想到这便又淡淡开了口:“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前些日子出门瞧见一方玉佩觉得不错便买下来了,你若不欢喜…”

    只是她这话尚未说全,霍令章便又弯了一双眉目轻轻笑道,他的手中仍握着那只锦盒,口中是跟着柔声一句:“只要是长姐送得,我都欢喜。”

    霍令仪眼看着他这幅模样,心中还是生出了几分怪异,不过她终归什么都未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喜欢就好。”等到这话说完,她便迈了步子往前走去,却是未再理会身后人了。

    烟花已放至最后一响。

    没过一会那天上仅剩的那几道光亮也跟着消散了。

    霍令仪眼瞧着霍令君脸上的欢喜,面上是又多添了几分笑意,她一面是握过霍令君的手,一面是握着帕子拭着他额头的汗,口中跟着一句:“玩得差不多了,咱们也该进去了。”

    天寒地冻的,若是受了风寒可就遭了。

    霍令君虽然心中犹还觉得不满足,不过他也未曾再说道什么,只是乖巧应了“是”,而后便跟着霍令仪的步子往里头走去。只是在路过一处的时候,他看着尚还立在廊下的霍令章却轻轻“咦”了一声,口中是跟着一句:“二哥看起来好似很高兴。”

    霍令仪闻言倒也止了步子朝霍令章那处看去一眼,他仍旧站在先前那处方向。在那琉璃灯盏的照映下,他虽然半低着头,可还是能从他那微微侧露的脸上看见几分与往日不同的欢愉。

    她的眉心轻轻折了几分,不过终归也未曾说道什么,只是与杜若说了一句:“你去唤二公子进去吧。”

    等这话说完——

    霍令仪便握着霍令君的手继续往前走去,只是心中对霍令章今日的表现却是免不得生出几分奇怪。

    她从来都看不透霍令章,这个人有时候看起来沉稳得让人觉得可怕。她原本以为霍令章这次回来定然是为了林氏母女的事,可这段日子,她却是从未听他替林氏母女求情过,平日该如何还是如何,让人全然想不透他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

    可有时候他却又仿佛只是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