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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贺从行素来淡定,神色不变的应了下来。

    贺希行却忍不住在心里骂了皇帝几句:就因为他们叔祖和小师叔的事情,欠了他们萧家一点人情,皇帝倒还真心安理得的把他们拿板砖来用——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填!简直是要把人榨干了用!

    真是萧扒皮!

    贺希行心里连骂了好几句“萧扒皮”,心里的怒火却仍旧是半点也不少。

    然而,被骂做“萧扒皮”的皇帝毫无半点的心理压力。他不一时便收敛起自己隐秘的想法,接着批起了折子。

    当他看见内阁报上来的春闱主考、副主考以及监考人员的名单时倒是扬了扬唇角,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他仔仔细细的把这张单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然后才抬起笔,沾了沾朱砂,写了三个字:“知道了”。

    等批完了这本折子,皇帝这才搁下了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角,准备起身去凤来殿陪皇后用晚膳。

    虽然感觉皇后不是很欢迎自己,不过至少不会像以前那样直接开口赶人啊。而且,如果他开口要求的话,皇后还能给他喂几口汤呢。

    这么一想,皇帝虽然不至于龙颜大悦,这心情却也好得很,仿佛马上就要走上人生巅峰,开始梦想中的“夫妻恩爱、三年抱两”的幸福生活。

    临出门,皇帝甚至还很难得的想起来要换一件衣服,侧头吩咐周春海:“把那件紫袍拿出来吧。”

    记得皇后还挺喜欢他穿紫色的。

    皇帝心念一动,不免又想起少年时的一些事,长眉一展,忍不住又弯了弯唇角。

    第9章 表面夫妻

    皇帝出身华洲萧家,少习弓马,也曾与父祖一般上过战场,所以他不仅身量颀长更是肌理坚实,隐隐的便能透出一股肃杀冷厉的气场。哪怕,他现下已经换下了那象征帝王地位的明黄龙袍,穿上颜色较浅的紫色绣云龙纹的便服,依旧不减半分的威仪。

    周春海因着前头话本那事心里很是忐忑,这会儿便亲自捧着九龙靴,半跪在地上给皇帝换上,嘴里则是忙不迭的恭维皇帝:“陛下龙章凤姿,果是无人能及。”

    脚下的靴子才套进去一半,皇帝听着这话倒是不禁挑了挑眉,顺势便踢了周春海一脚,淡淡的道:“赶紧起来吧!”

    这一踢,力度不轻不重,正好顺着这力道把脚套进靴子,穿戴整齐了。

    虽然皇帝面色冷淡,但周春海还是从皇帝的声音和态度里微妙的察觉到了:陛下今日似乎心情不错?因此,虽是被被踢了一脚,但周春海本人却也好似吃了灵丹妙药一般,一骨碌的从地上爬起来,这便要扶着皇帝往殿外去,嘴里恰如其分的点头道:“是了是了,这都要晚膳了,娘娘那头怕是正等着陛下呢,奴才要是耽误了时间,岂不误了陛下和娘娘的大事......”

    皇帝没有说话,不过周春海这话也算是正好拍着了龙屁,他还是很矜持的扬了扬唇角。

    很快便到了凤来殿,因为皇后现下还起不来,是清墨领着一众宫人太监上前来迎驾。

    皇帝扶着周春海的手从御辇上下来,见是清墨便又问了问皇后午间做了什么,可吃了药云云。

    清墨自是有自己的心思:皇后主动提出要换字帖,自是想要与陛下示好,可皇后毕竟身份尊贵,许多话怕也不好开口,自己做奴婢的少不得要为主子分忧解难,多说几句......

    这般想着,清墨行过礼后便细声说道:“娘娘午间已用了药,还特意嘱奴婢给她拿了陛下的字帖,说是陛下书法精深,堪为典范,想要临摹一二。”

    皇帝才下了御辇,身后是傍晚时分的那最后一抹近乎灿然明亮的夕光,因为逆光的缘故,众人皆是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他的声调听上去倒是依旧的从容沉静:“光临字帖又怎么能练得好字?大学士魏让乃是书法大家,若皇后想学书法,倒是可以让魏学士抽空来与皇后说一说。”

    说罢,他也不必人扶了,抬步便往殿内去,步履轻快的出奇。

    周春海快步跟在后头,只得自个儿在暗自腹诽:高兴就高兴呗,想要亲自教人练字就直说呗,还偏偏要扯上魏学士......要皇后选了魏学士,那人家魏学士怕就是真真的“人在家里坐,祸从天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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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沈采采却全然没有皇帝这般的好心情。

    因为皇帝来之前是特意遣人来传过口谕,说是要来凤来宫用晚膳的,沈采采这做皇后的自然也不好提前用膳,只能饿着肚子等人过来。这肚子一饿,心情就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了。

    所以,等看看到穿着一身紫袍的皇帝从门口过来的时候,沈采采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了一句: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好意思学少年人穿骚包紫,真是人老心不老啊。怪不得光是皇后就娶了三个......

    皇帝自是注意到了沈采采看过来的目光,他自我感觉良好,但嘴上还是问了一句:“看皇后这模样,可是朕身上有什么问题?”

    沈采采对着皇帝笑了笑,含蓄又体贴的与他道:“这倒没有......只是,这紫袍怕是更适合二郎这般年纪的少年郎。”

    皇帝:“.......”

    沈采采一时嘴贱堵了人家一句,立刻就后悔了,心里给自己提了个醒:惹他做什么?人家可是能诛老婆全家的心机屌好不好!怕死的沈采采又连忙给自己搭了个台阶,柔声道:“陛下可是饿了,小厨房那头的饭菜都已备好了,就等着陛下您呢。”

    皇帝正觉窝火:以前还说他穿紫袍好看,现在就说紫袍更适合二郎。真是再没见过比这还善变凉薄的女人了!

    虽如此,他一低头便能看见沈采采那大大的杏眸,乌黑的瞳仁上似还映着他的人影,好似夜里那映在水面上的星辰,带着湿漉漉的光。

    这气好像又有些生不起来了。

    皇帝闷闷的在边上坐下,冷着脸道:“行了,让人摆膳吧。”

    沈采采这才松了一口气,唤人进来。

    凤来殿的宫人们自是训练有素,听着里面帝后传唤,不一时便又把饭菜端了上来。只是沈采采尚在病中,膳食上还需清淡些,跟前的木几上只摆了珍珠米粥和几样清淡的时蔬以及一盅野山参炖鸡汤。

    沈采采试着喝了一口鸡汤,总觉得野山参那味实在是有些冲,倒是连鸡汤都有些不好下口了。不过难得有样荤的,沈采采还是舀了小半碗的鸡汤,端在手里慢慢喝着。别说,这炖的大约也是野鸡,鸡肉鲜嫩的出奇,沈采采光是就着那鸡肉和鸡汤都能喝下小半碗的粥,再捡点儿味道清淡的时蔬吃着,自是觉得很是不错。

    然而,她这头自顾自的吃着香,边上的皇帝脸色越发的沉了,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沈采采这才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只好开口缓和气氛道:“虽说朝事要紧,可陛下您也得多注意自己的身体,平日里多喝些羹汤茶水,要不然得了痰疾就不好了......”这时不时的咳嗽一声,也怪吓人的。

    皇帝的脸色依旧不大好,但还是顺着这话道:“春闱的监考人选已经定下,下头的安排也都差不多了,接下来会闲一些。”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一些比较高兴的事情,接着道,“你若有什么事想让朕帮忙的也可以与朕说一说,反正接下来也有时间。”比如说练字什么的。

    然而,沈采采并没有理解到皇帝的话中之意,差点就要把那句“如果你能离我远点那就是帮我大忙了”脱口而出了。

    好在,她还有一二的理智,勉强在心里安慰自己:冷静,沈采采!不能就这么被这个心机屌气到。

    她抿了抿唇,笑道:“我这几日卧床养病,又能有什么烦心事?不过,实在是躺的闷了,若是能早些去东奚山也是好的。”

    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皇帝却也没有太生气,反到是笑了笑:“朕想过了,你上次说得对,现下春闱才是大事,还是要等三月殿试过后才能去东奚山。这样,你要真觉得闷,等你身体好些了,朕到可以带你出宫逛逛,也好看看我们大齐士子的风采。”

    沈采采面上笑眯眯,心里简直有一百个mmp想送给皇帝!

    做皇帝了不起啊?好吧,做皇帝确实是了不起!你是皇帝你就能说话不算话?之前明明说的是等我身体好些就带我去东奚山,现在直接就变成了“朕到可以带你出宫逛逛,也好看看我们大齐士子的风采”——简直是出省游和家门口散步消食的区别!

    男人的话果然都是不能信的!

    沈采采很是艰难的咽下一口气,挤出虚伪的笑容,口上谢恩:“那就先谢过陛下了。”

    皇帝脸上并无笑容,但他那语气听上去竟也很是虚伪:“你我夫妻,何须言谢?”

    于是,这一顿饭下来,这两个表面夫妻全都很不高兴,都觉得对方实在是太过分了!

    第10章 敲打一二

    这一对表面夫妻食不下咽的用完了膳,不一时便唤人进来收拾了。

    沈采采往后一靠,颇是舒服的靠在背后的软枕上,长舒了一口气。然后,她又悄悄的探出手,在被子底下用手按了按自己的小腹,暗道:虽然说是养病,但总这么吃吃睡睡,会不会有小肚子啊?

    沈采采忧心了一下自己的体重问题,很快又抬眼去看皇帝,一副“饭都吃了,你怎么还不走”的赶客模样。

    皇帝恍若未觉,神色沉静的回看回去:“反正现今也没什么大事,朕陪你坐坐好了。”

    沈采采虽然不好明着哼哼,但暗里却还是忍不住哼了两声,感觉自己算是看透了皇帝这种心机屌了:她才不相信皇帝的鬼话。他嘴上说什么“陪你坐坐”,说不定坐着坐着就变成“都这么晚了,朕还是在你这里歇一晚上吧”——这和“我就蹭蹭不进去”有什么区别?

    反正,沈采采是打死也不信男人的鬼话的,打不死另说。但她却并没有立刻开口赶人,只把心里的火气往下压了压,然后眨了眨眼睛去看皇帝,笑着问道:“陛下适才说要带我出宫看看,到底是什么时候啊?”

    皇帝似是没料到沈采采会问这个,怔了怔,然后才道:“等你病好了再说。朕金口玉言,难不成还会骗你不成?”

    沈采采听到这里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终于忍不住冷哼了两声,直截了当的道:“陛下之前还说等我病好了就带我去东奚山呢。”

    “是啊,”皇帝神色从容,语声徐徐,“可是,你先前劝朕要以社稷百姓为重,劝朕等殿试结束之后再去.....既是皇后你说的,朕自然是要听的。”

    天天甩锅甩得飞起,结果忽然被人扣了一顶黑锅的沈采采只好咬了咬牙:我一天能说那么多话你听进去几句啊?!你这断章取义的本事是不是某些现代黑媒体那里学来的啊,还真了不起哦!

    皇帝看着沈采采脸上那掠过的神色,倒是不觉一笑,去了不少郁气:倒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她这般生动鲜活的模样了。

    他这般想着,便又站起身来:“罢了,你休息吧。”他把事情在心里想了一回,“贺家师兄弟说,再调养几天,你应该就能下床了......到时候,朕应该也能抽出一点空来,带你出宫逛逛。”

    沈采采其实还是不怎么相信皇帝的话。只是她自从穿越以来就连凤来殿都没出过,还整天得为着维持人设、不被人怀疑而绞尽脑汁,整天都绷得紧紧的,实在是很需要一个放松散心的机会。所以,东奚山去不了,那出宫逛逛似乎也是可以接受的......

    沈采采也不觉点了点头,很是认真应道:“嗯”。

    皇帝说走就走,沈采采自在了,清墨却总有些不得劲。

    沈采采只当什么没看见清墨那欲言又止的脸色,与她道:“晚膳我没怎么吃,现下倒是想吃点甜的,你让人给我端碗糖蒸酥酪来.......”顿了顿,她又加了一句,“再来一盏杏仁茶那就更好了。”

    清墨闻言一怔,嘴里的话便再忍不住:“娘娘既是想吃点心,何不留陛下一起用呢?”

    沈采采暗暗道:这晚膳没吃好还不是因为有了个皇帝。正所谓“世上不可辜负的,除了美食,还是美食”——要是再留皇帝下来吃点心,岂不是可惜了凤来殿那些御厨们特意制出来的美食?

    所以,沈采采只是随口敷衍了一句:“马上就要春闱,陛下正忙着呢,我还是不要烦扰陛下,省的误了陛下大事。”

    清墨似信非信的看了沈采采一眼。

    沈采采面色不变,态度笃定从容,好像自己说的是真话一般——认真说起来她说的确实是真话:她是蛮希望皇帝陛下认真办公,别总往凤来殿这里招惹她的。若不是怕引狼入室危及自己,沈采采都想再给皇帝找几个妃妾来祸水东引了......

    清墨顿了顿,只得试探着道:“娘娘实在想得太多了,在陛下心中怕是再没有什么事会比娘娘您更重要了。再说了,您不是想要临陛下的字帖吗?若是求教于陛下,岂不更好?”

    沈采采现在简直连敷衍都不想敷衍了:“再说吧......”反正,就算打死她,她也不会主动去找皇帝教自己练字的。

    不过,清墨提到这个,沈采采心念一转想起了皇帝今日进门时那明显愉悦的态度。她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抬眼去看清墨:“你该不会把字帖的事情告诉陛下了吧?”

    清墨自是听出了沈采采语气里的冷沉,连忙跪下,语声恭谨:“陛下垂问,奴婢不敢不答。”

    沈采采本就有几分恼羞成怒,现下听到清墨的话反倒被她给气笑了:“好个‘不敢不答’,难不成陛下直接问你字帖的事情了?”

    清墨再不敢辩解,垂首道:“奴婢知错,求娘娘恕罪。”

    “知错?”沈采采敛了面色的怒色,语声却依旧冷得出奇,好似冬日细雪般的触之生寒,“你嘴上说是知错,心里恐怕却不是这么想的吧?”

    清墨心口一跳,立时便端正了态度,叩首认错:“奴婢不该多嘴,还望娘娘恕罪。”她心下害怕,自然没有吝啬,几下子下去光洁白嫩的额角立时便红了起来。

    沈采采刚穿越来的时候确实是很惶恐、很害怕,后来发现自己没有原主的记忆,对着边上的人也总是没有多大的底气,总害怕被人看出来什么的。为此,她一贯都秉持着“百战百胜不如一忍,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原则,就这么纵着身边的人。

    只是,此时此刻,沈采采却是忽然明白过来:虽然说清墨此时确实是怀着希望帝后和睦的善意多说多做了一点事,但是她要是再这么听之任之的纵下去,只怕养大了清墨的心,日后说不得还会做出更过火的事情,甚至牵连到自己这个做主子的。

    所以,沈采采终于下定了决心,暗道:确实是不能再这么纵下去了,必须得给清墨一个教训,让她收一收自己的心,知道谁才是她的主子,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沈采采深吸了一口气,语声淡淡接着道:“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你向着他自然是应有之意,何错之有?”

    清墨在皇后身边伺候久了,颇知皇后脾气:若皇后真就发怒或是大骂,脾气过了就好了;可现下这淡淡的态度——只怕皇后是真生气了。清墨心下又惊又怕,眼里的泪水也随之滑落下来,正好砸在下方那猩红色绣金凤的长毯上,嘴上喃喃:“娘娘,奴婢真知道错了.....”

    她不敢多做辩解,只是小声解释了自己的想法:“奴婢自然是向着娘娘的。娘娘要临陛下字帖,奴婢只当娘娘是有心要与陛下合好,这才多说了几句。日后必是不敢了.......”

    沈采采冷笑了两声,反问道:“你只当?这要是皇上身边的周春海只当皇上累了,想着替皇上去批折子,你说这是什么罪?”

    这话实在是有些重了。

    清墨吓得浑身发颤,只得连连叩首求恕罪,若非下面有毯子垫着,只怕她这么几下下去,额角就要磕出血来不可。

    沈采采靠坐在床上,垂眼看着她,这才道:“行了,你也不必在这里磕头。自己回去想一想吧.......”

    清墨不敢多言,只得抹了一把脸色泪水,站起身来,正准备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