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Battle Developing. Struggle for Hsinchow.
The invaders (Cantonese) are concentrating on the south bank of the river…"
-- The Adelaide Chronicle
(革命党在长江南岸聚集)
四少只有两个小时部署一切,而消息翻飞一般地传入韶关的书房。刺杀往往意味着战争,这个年代报童都晓得的事情,可是到了当事人头上,若内心软弱一点,便难免希冀一线侥幸,比如靳筱。
她没经历过颠沛流离,她的公公在她出生后没多久,便控制了大半个中国,中间断断续续的战火,也不会烧到信州城。历史一旦放大到一个人的十年、二十年,人便会对突如其来的战乱惊慌失措,哪怕在时局上这是早已预料的,对于一个在安稳环境里长大的女孩子来说,仍旧无法接受自己生活的骤然坍塌。
从颜徵北踏入书房起,他便不再只是一个担忧父亲的小儿子了。 颜徵楠发电报要求他立刻回到信州,韶关的军权会另有人接收。
他的三哥在信里的指责他,是四少在北方对革命党的纵容和暧昧态度,造就了南方势力渗透到了信州, 如今的局势,颜徵北难辞其咎。
让一个人从对亲情的依赖里成长成一个冷酷、理智的男儿,多半是现实告诉他这种温情的软弱只会给他带来麻烦。在这样的情势上,韶关有可能是中部的最后一道防线, 而颜徵楠却紧急召回韶关的长官,并在信中措辞激烈地要惩办他。
政治家没有激烈的情绪,他们只会嗅到机会,然后采取行动。
颜徵东已经理所应当地带兵前往长江以南,他是长兄,又多年带兵,自然没有留守信州的理由。如今的信州,便剩下一个奄奄一息的老枭雄,和一个最善筹谋的三儿子。
邵子文将电报扔到一边,沉了口气,终究忍不住,"他便这样心急?也怕不全家都被端了?"
他话出了口,才晓得这样冒失的很,又咳了咳,道,"你便在韶关好好呆着。"
夏夜下起了暴雨,往日颜徵北是会觉得心烦的,每到暴雨,他都觉得心里堵了口气。
他母亲走的时候,是一个暴雨夜,沉闷的雨声将他的哭声压了下去,这世上唯一嚎啕大哭的人,老天也不愿意让他出声。
他们太卑微了,好像命运更偏爱得天独厚的那些人,给他们权势、好运、甚至阳光。而那个小小偏房的儿子,刺耳的哭声只会把歌舞升平打上污点。
如果他父亲在场,也许会扇他一耳光,叫他闭嘴。可那时候老司令还在一场家庭宴会上忙于应酬,于是老天干脆让一切静音。
暴雨就是给他的耳光。
从来没有变过。
四少笑了笑,道,"老爷子还生死未卜呢。"
邵子文跳起来,指着他,"你是活得不耐烦了,上赶着做大将军王哇?"
他吸了口气,又道,"你不晓得你三哥是什么人?你刚回国,他便能把你打发去北方打仗,"大抵是想起了什么,邵子文脖子也涨红了,"你大哥虽常给你使绊子,从没有想真的要你死,可颜徵楠不一样。"
"从前他未寻到机会,如今看到了苗头,便要把你召回去。"
他声音低了低,"老司令也是知道,才会把韶关给了你,你现在去送死?"
颜徵北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邵子文终于颓然地坐回去,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这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四少叹了口气,低声道,"他连我都费尽心思的要除掉,不要说大哥了,如今父亲重伤,三哥又争取到了英国人的支持,长江以南的局势,想来凶多吉少。"
"这么好的机会,让大哥死在战场,他不会放过。"
邵子文抬起头,难以置信的,"你这样想?"
他站起来,来回踱着步,"你这样大公无私,我看你不如投奔革命党,去救国好了!"
"我没有大公无私,"四少站起来,望了望钟表,"大哥死了,颜徵楠不一定守得住信州。"
他笑了笑,眼睛有些冷,"子文,那才叫一锅端呢。"
他不再是许多年前,被送到北方战场的少年,第一次被炮火轰的眼前发黑,一场战斗下来,看到自己身旁密密麻麻的弹坑,劫后余生,不敢相信自己尚且活着。
他有了家庭,有了软肋,韶关不能成为最后一道防线,战火不可以一路烧到北方。夺权的人要以整个中部豪赌,可是他不能袖手旁观这场豪赌。
他不能让他的妻子一觉醒来,失去了丈夫,也失去了家庭。
颜徵楠兴许输得起,可他做不起被殃及的池鱼。
"从这里出发到战场,大约要5天,我猜,刚好是颜徵东被切断补给,弹尽粮绝的时候。"
邵子文张了张口,“你要绕过信州,直接去战场,”他顿了顿,转身,“我去安排。”
四少拿起电话,嘴角带了一丝笑,"你说,大哥看见我,会不会感激地流眼泪?"
颜徵北已穿好了军装,靳筱替他整理领子,可今日领子好像如何也整理不好似的,她垂着眼,拇指一次次的抚过领章,终于红了眼圈。
她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想叫他看见,四少弯下头,要去看她的眼睛,被她躲过了,却仍不放过她。他笑的很温和,好像只是去远方执行一场公务,没有什么要紧事,如此四少的调笑也云淡风轻地刻意,"呀,舍不得我呀?"
靳筱摇了摇头,眼泪好像却容易从眼眶里出来,于是她忍住了,只颤着嗓子,闷闷地回他,"你的军装放了太久了。"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发丝柔软的,带着栀子的香气,四少笑了笑,"花房里的栀子开了吗?"
靳筱点点头,不去看他,四少的手抚过她的侧颜,又摸了摸她的耳朵,"指不定还没有开败,我就回来了。"
她抬起头,眼里是闪着星光的希冀,"是真的吗?"
他好像得逞了一般,终于哄着她露出那张红了鼻尖的小脸。四少倾下头,吻住她的唇。
她的泪水好像落到了唇边,被他舔舐了,又滑入她的口腔。四少的手摩挲这她的脖子,让她忍不住搂住他,将她所有的小小伎俩都使出来,好让这一刻久一点。
语言总可以更高超地掩盖的情绪,相比之下身体便很没有头脑,被攫取的气息让人更加依恋,想要更刻骨铭心一点,柔软的、甜蜜的、带着不知足地贪婪和伤感。
可是时间总是很残酷。
四少松开她一些,蹭着她的鼻尖,轻声道,"要好好生活。"
"别这样,"她禁不住掉眼泪,"你见过哪个说这样话的人,有好下场?"
"他们说的是'好好活着'"四少禁不住微笑,他觉得她可爱极了,好像今日要比往日要更可爱一些,让人想到会少看她许多眼,便心生遗憾。
"你要看喜欢的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和自己喜欢的朋友结交,变成自己想成为的人。"
他声音柔和得像许多年前,学堂里撒下的一束阳光,"这样叫好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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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筱:少年,请不要立Fla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