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澹查过资料——他做事情准备得总是很周全——陶清风的娱乐花边绯闻里,以前曾经有过一个,前女友,但那个女的也是某个公司艺人,更像是营销炒作。
今晚得到的唯一有阻碍的信息,就是陶清风,还真的心里有个人。结合陶清风说的没谈过恋爱——这一句严澹相信是真话——所以陶清风,是暗恋?求而不得的暗恋?
但是问了之后,陶清风都不愿承认,很明显是比较遗憾的挫折。严澹想:搞不好那暗恋对象,要么名花(草)有主,要么遗憾离开,要么无情地拒绝过陶清风,让他断了念头,只是有些意难平念念不忘而已。
不得不说严澹的推测,仅从陶清风三言两语和一个表情,虽然和真相相去甚远,但逻辑上非常完备。
严澹试探完了,开始潜移默化,说:“你也可以问我呀?如果你想知道。”
陶清风说:“我觉得严老师这么优秀,很难找到配得上你的人。”他顿了顿,又想到严家要是在古代,估计也是个豪门,便说:“而且严老师这种家庭,结婚一般都是‘强强联合’吧。”
严澹笑了出来:“我家没那么封建。而且我只是个穷教书的——”
陶清风想着这整栋单人公寓都是严家的,严老师自己两套房子两辆车,然后说自己是穷教书的……唉,他觉得现代社会一定有很适合他心情的词汇,回去要好好学一学。
陶清风没有继续问下去,这让严澹稍微有些挫败感。这并不是个好讯号——广川都不在意他的感情史。但严澹仍然决定多释放一些信息——搞不好陶清风只是太含蓄了不好意思问?
严澹便以打趣的口吻道:“你都不问问,我的恋爱经历?”
陶清风的确没想到去问,他并不是天性好奇心强的人,更何况,严老师和谁恋爱结婚生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但既然对方愿意聊,陶清风当然顺着说下去:“严老师的恋爱经历是怎样?”
“逗你的。”严澹笑道,“我也,从来没有恋爱过。”他强调了那个也字。
陶清风这回才有些吃惊了,虽然他明白现代人结婚生子都比古人要晚一些,但现代人不像古人那么轻易定终身,据他所知,成年后自由发展恋爱关系,是不用一定要结婚的。所以现代人的“恋爱经历”相对来说都要丰富些。在结婚之前就算有过好些次,也不会遭到非议。
严澹二十七八岁了,又去过那么多地方,竟然也毫无“恋爱经历”,这倒是稀罕了。
陶清风又重复了那句:“大概是严老师太优秀了吧。”
“不是我眼光高。”严澹道,“我的感情状态很奇怪,从小到大,没法‘喜欢什么人’……我喜欢老师同学,喜欢父母亲人,喜欢花木鱼虫,喜欢经史子集,喜欢很多东西……但是,没有,那种喜欢。”
严澹凝视着陶清风的眼睛:“如果你喜欢过什么人,就会明白是哪种喜欢。我曾一度以为自己患上某种心理疾病,却又没有检查出来。”
陶清风听到严澹说那句“如果你喜欢过什么人……”,脑中如同雪亮闪电劈过,怔然想,他对燕澹生那种不正常的感情……就是他,那种“喜欢”燕澹生,一直想他,一直在意他,一直关注他……这是“喜欢”他啊。
可是这种“喜欢”,终究是不为世所容,悖逆伦常。即便如此,依然控制不住,这使得陶清风很痛苦。
“其实,没有‘那种喜欢’,也挺好的。”陶清风不自觉地结过了话头,情不自禁说,“喜欢一个人,可能会……很难过。”
严澹心中一凛,觉得触及到了陶清风心中隐秘、柔软的地方。他想告诉陶清风,并非“喜欢”是难过的事情,“求而不得”才是难过的事……可是这种事,也是世间最无解之事,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或者你喜欢的人离开了,很难过,却没有办法。
严澹黯然地想到自己做了两次的梦。那个梦里激烈的,对陶清风的情感,尽管让他非常迷惑,并且至今没有找到答案。但也催化他来试试。自己既然有一点点喜欢陶清风,那能不能发掘一下互相的好感,万一陶清风也有一点点喜欢他呢?那岂不是能促进感情,说不定还能解决他恋爱空白症。
更令严澹动容的,是他隐隐觉得,梦中那个以他视角展开的灵魂,真的,太可怜了。虽然那是他自己,自己怎么能怜悯自己呢?可是严澹就是控制不住地觉得:先求而不得,然后永远失去,太可怜了……
严澹心想:这只是梦而已,梦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为什么自己要当真呢?他越想越觉得头疼,总觉冥冥中有一个巨大的,悲伤的谜团,他既想去发掘,又不敢把那个梦当真。
严澹想安慰陶清风,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只好继续说下去,转移一波注意力,清咳两声:“不过后来,我发现,似乎有人,能稍微让我产生一点点,喜欢的感觉了。”
“那很好。”陶清风依然是温柔地听取着,并不知严澹目不转睛看过来的目光深处,蕴含着怎样含蓄的言下之意。
“可是,我发现,那个人,好像心里有别人。”严澹露出了略苦恼的神色。
陶清风还是第一次看到严澹露出这种表情,他不禁为严澹抱不平:“严老师那么好,那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你?”
“怎么可能不喜欢我?”严澹低低把这句话念了两遍,笑了笑,又叹了口气,道:“广川,我小时候,曾经种过一颗小仙人球,花鸟市场随便买的,五块钱,长大了也丑丑的,但我还是很喜欢。后来这颗仙人球死了,我二哥说给我买一颗高级又漂亮的多肉植物,种在那个花盆里。但我就是不愿意,每天看着仙人球的尸体……”
严澹继续道:“这跟喜欢一个人,道理是一样的,这跟我好不好,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关键是,那朵仙人球的尸体,到底有没有移出花盆,只有对方放下了,新的植物才能栽进去。”
严澹说:“你最近在看武侠。如果你读了金庸的那本《白马啸西风》,应该就知道最后一句话——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只是我不喜欢。※”
陶清风默默听着,有一丝替严澹难过,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花盆才能移出来呢?”
“我怎么知道呢?”严澹尽量让自己语调轻松:“广川,如果是你,如果……你守着一个仙人掌的尸体,你会等什么时候,移它出来呢?”
陶清风以为严澹只是在搜集别人的想法,如果心里有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如何走出来的假设。陶清风还真的面临这种情况,然而他不可能放下燕澹生,那不仅是他喜欢的人,也是他对大楚,对故国,对上辈子的寄托。哪怕很痛苦,他绝不会轻易放下,也放不下,是他灵魂安放的地方……
陶清风纠结道:“严老师,我的想法,应该对你没有什么参考意见。我这人,有点怪,比较念旧。如果真的是,重要到那种程度的喜欢,大概,一辈子都不可能放下了吧。”
严澹没想到得到这样的答案。他失神地愣了愣,凝视着陶清风,心想前一句说“那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和后一句说“一辈子都放不下前情”的都是眼前同一个人,就觉得心中微微刺痛。他沉默了几秒,转过身昂起头,不让陶清风看见眼中一晃而过的波澜。
严澹努力让自己声音变得自然,道:“我也只有一点点喜欢那个人而已……一点点罢了,等不到,就,算了。”
陶清风还以为是自己的例子打击到严老师了,连忙说:“严老师,说了我的意见没参考价值……你不要当一回事,不要难过。”
“我不难过。”严澹坐下来,喝茶,连茶叶整整一杯吞下去,咀嚼着满嘴的苦沫。严澹摘下眼镜取出软布擦拭了一会儿,喃喃道:“我不难过。”
陶清风觉得严澹情绪这之后就比较低落,他只好竭尽所能多做些好吃的。但他仍看得出来,严澹吃得心不在焉,说话也时常走神。
“抱歉。”严澹也意识到自己不在状态,吃完后欲盖弥彰解释:“我明天有个报告……今晚还得回去给学生改论文。我就,先告辞了。”
“严老师慢走。”陶清风送他到电梯口,这副景象似乎触及到严澹某个模糊的记忆,他在电梯到了开门的瞬间,转头问陶清风:“那天在宴会上,广川你也是把我从电梯扶下去的吧……你为什么,要送我回你的房间呢?”
严澹问得很认真,手按在电梯按钮上,让门就那样卡着不动。
陶清风却并不知道严澹袖中的手,在背后微微颤抖,仿佛扶着一根仅剩的稻草。
陶清风理所当然答道:“我房间离得最近。我怎么可能不照顾严老师呢。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和好朋友啊。”
“是这样啊。”严澹脸上忽然扯出一个微笑,松开了手,电梯门缓缓合上。严澹站在电梯里,对门外目送他的陶清风,说:“好吧,广川,再见。”
“再见。”陶清风并不知道那最后一根稻草断掉,严澹究竟是在和什么说再见——和他没开始就结束的,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哪怕只有一点点。
————————————————————————————————-
《乾侠、东君、丹娘》的开机仪式,在b省的横马影视城举行。
陶清风这回戏份是最多的,刚开机就要进组,所以他收拾好了一大箱行李。
a省和b省之间有高速,许容容开车送他过去。
还是公司那辆黑色的宾士车——老实说星辉娱乐公司给从前身体主人的配套设施里,就数这辆车最好了。不过原因其实是很多时候太子爷谢国珉也要坐,带着身体原主人出去“玩一下”。
当然陶清风是不知道这些事的,否则他肯定只想把这辆车换掉。
苏寻坐在副驾上,一贯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个新剧组的情况。主要是陶清风即将合作的这两位演员,饰演东君的男二号唐九宏,和饰演女一号梅忘雪的孙无忧,他们的基本信息(八卦)。由于苏寻知道陶清风“失忆”,每次都说得非常事无巨细。
“唐九宏出道两年,是南影毕业的,南影不是三大。所以他资源也比较虐。这剧是他第一个男二号。”苏寻说,“盛佳娱乐公司这几年也在走下坡路,所以他们贼爱买水军,简直是水漫金山……哦对,他们公司的经纪人全是动物外号,唐九宏的经纪人叫做红蝎,渗人吧。瞧瞧是不是像传说中那么喜欢蜇人。”
“孙无忧是虞慈的小小一姐,她小时候就演戏了……”
陶清风问:“什么叫小小一姐?”
苏寻说:“小陶哥,一般来说呢。一姐一哥,指的就是公司里资源最好,人气最高,各项事业全面开花的艺人,我们星辉的一哥一姐就是宁海波和寇云红。而小一姐呢,就是年龄小一轮,在新生代演员中,最有希望的潜力股,比如沙洲和刘琦回就分别是他们公司的小一哥和小一姐了。而小小一姐就是……年龄再小一轮,还在上学,但是从小就是童星出道,以后前途不可限量的。”
陶清风心想,身体原主人陶清,也是十四岁进圈的,可惜运气不好遇到了那种人,自然也没个童星出道的光环,或是被作为未来的好苗子大力栽培了。
苏寻依然在说着:“……这剧是孙无忧第一部 女一号,也是她第一部古装武侠剧。她上华影大一的时候,出来接拍广告,被同学告了。她干脆就给学校提休学一年,接各种广告和片约,忙得陀螺转飞起……我猜她就是故意的,气死她同学们,哈哈。”
陶清风点头,冷不丁问了一下默默开车的许容容:“容容今天怎么了?你不舒服吗?”
陶清风观察人总是很仔细,也很周全的。
许容容在高速上不敢回头,握着方向盘吓了一跳说:“我?我没事啊?”
苏寻瞅了后视镜一眼,看陶清风真的是比较关切的表情,才道:“给他说呗……算了我来说。丽莎姐说,小陶哥要再招个助理。”
陶清风疑惑道:“为什么?”
“丽莎姐说,别家公司艺人,都三四个助理。有助于分工明确,私人生活一个,工作两个。而且沈阿姨辞了……你这里就容容一个人,太少了。”
陶清风道:“我真的需要那么多助理吗?有那么多事吗?”
苏寻说:“估计以后会有的?上次丽莎姐叫开会,说给你引导粉丝后援会,成立应援站,组织前线,这些事情虽然大头在粉丝那边,但是官方要有人正确引导。免得以后出毒瘤。”
陶清风又说:“这些事你来做不就行了?”
这回苏寻和许容容一起不说话了。陶清风想了想,忽然就明白了。
“我去给丽莎姐说,先暂时不多招人。你俩多做些事情。工资也涨一涨,你们愿意不?”陶清风又补充道:“我觉得你们潜力还没发挥完……而且我也不喜欢人多。”
苏寻立刻来了精神,许容容脸上的阴影也消失了。两人都容光焕发。
“当然没问题,小陶哥我跟你说,提到两倍工资我就十六小时上班,提到三倍工资我就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许容容怼他:“又开始胡咧咧了……”她转头对陶清风不好意思地解释:“我是觉得其实本来我就没多少事,要是有新助理,我岂不更是没存在感了……”
陶清风想到沙洲的四个女助理,每天在片场都是一片叽叽喳喳,蜜蜂围着鲜花似的。想象了一下自己未来要是走这个路线,太吓人,赶紧坚决表示了拒绝的意思。
到了横马影视城已经是晚上了,陶清风住进宾馆安排好的房间,准备休息,迎接第二天的开机仪式。他也终于——在开机前一天——拿到了那个被魔改得五雷轰顶的初稿剧本。
作者有话要说: 严澹和燕澹生,在恢复记忆前,不一样有两个原因。1.不同环境影响。2.燕澹生改名燕澹,以陶清风的死作为分界线,经历了性格变化。人生比作一条长河,燕澹生,是上游最明媚清澈的那一段,然后这条河,逐渐流淌成为大江。转世叫做严澹,而不是严澹生,背后的隐喻就是,是以经历过那一切的燕澹转世的。前世他把著作都烧干净了。所以他的感情会冰封,喜欢也不表现那么执着。但终究是同一个灵魂,是不会真正放弃的。
第54章 开机仪式
剧本出来的时间实在是太晚了, 对于主演来说, 起码应该开通告开始前一个星期拿剧本熟悉一下。可是《乾侠、东君、丹娘》这部剧的四个编剧, 提前一个月才召集齐全,三个星期之前她们才开始看原作。然后剧本创作了两个星期, 好歹在开机前一天给主演了。剧本还是挺厚的,有大约五十万字。
陶清风不敢耽搁,强忍着生物钟的睡意, 把整个剧本快速浏览后,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其实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看完之后,由于改动太多, 信息量太大,陶清风的大脑还在发懵, 头晕目眩, 勉强把主线脉络梳理下来, 都非常费神了。
三本书的内容被合在了一起。为此,三本书被拆得支离破碎, 人物各种移花接木, 事件各种改头换面……再加上很多魔改新增的内容。改得让陶清风心想……为什么要买原作,换个名字就可以当原创了吧。
陶清风实在撑不住边倒枕头上, 内心充满了对剧本的迷茫, 都还没时间去想后天进组第一场戏要怎么演……眼皮就掌不住合上, 陷入了黑暗的梦乡。
陶清风原著看得多,做了个梦,梦里虞山海拿着原作里的爱刀“恕谶”, 捅向自己,切成一片又一片,朝着陶清风怒吼道:“哪一片!才是!我!”陶清风醒来之后一身冷汗,一看时间都早上七点了。他从来没有起来这么晚过,匆忙洗漱完毕,去横马宾馆的餐厅吃早餐。
开机仪式是九点举行,剧组要烧香拜神,还要杀猪来祭,颇有些风俗迷信味道。除了那天就见过的三个导演和四个编剧,陶清风还看到了不少即将合作的演员。他们之中有些人参加完开机仪式就得离开,等过一段时间再进组。
现场也来了不少媒体,报道开机仪式的。不过这部网剧实在不算大制作,关注度也比较低,所以来的媒体稀稀拉拉的。跟陶清风去水天影视城剪彩仪式上参加的,有红毯、礼宾小姐、以及各种省媒记者齐亮相场合的《归宁皇后》开机仪式,形成了鲜明对比。那时候现场甚至还有钟玉皎的定妆照——在进组前特意安排拍的。
这个剧组的剧本都是昨天才拿给他的……陶清风无奈想,算了,好自为之,尽力而为吧。
陶清风刚出神地想着,肩上就被拍了一下,转头看见个穿着白吊带裙和松糕鞋的小姑娘,带副墨镜打着伞,长得水灵灵的,笑着说:“你就是清风哥哥呀。”
陶清风看过主要演员介绍,这就是饰演女一号的孙无忧了,好在他昨天问清楚了到底该怎么称呼年纪小的演员同事——“孙无忧妹妹,请多指教。”和她握了握手。
“还‘请多指教’呢,”孙无忧掩嘴笑道:“清风哥哥真像业内最近传闻一样,文绉绉的。叫我无忧就好啦。”
陶清风其实很希望有机会和几位主要演员交流探讨一下,比如人物心得,比如故事脉络,比如剧本改动,这样对起戏来效果也能更好些。眼下他觉得就该抓住机会问问,毕竟孙无忧要等下周才进组,她参加完开机仪式就要回去了。
“是该请你多指教些,”陶清风道:“无忧,你演过的戏多。经验多。你觉得丹娘这个角色,为什么会被叫魔女呢?”
孙无忧夸张道:“清风哥哥,不是吧,一来你就开讨论会啊……书名不就是魔女,梅若雪她……”
陶清风情不自禁道:“是梅忘雪。”
“好吧,我还没拿到剧本呢,记得不是很清楚。”孙无忧吐吐舌头。陶清风本来想问没拿到剧本,难道你就没看小说原作吗?就听到下一句更让他瞠目结舌的话。
“没时间玩游戏……这部戏是游戏改编的吧?是仙侠剧吧?”
陶清风虚弱道:“是,是武侠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