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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相貌如此清隽!

    且随他走近,恍惚的, 太守竟觉得他和自己的心上人几多重叠……但是太守第一时间捧着脑子晃了晃, 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怎么可能重叠?他的雪雪定不会背叛他, 定是被这个男人欺负了……

    太守大脑混沌, 总觉得自己思绪不清晰。可他不过是喝了几盏酒而已……洛阳太守扛不住, 往后靠,手撑着案板以不让自己倒下去。他努力维持着:“雪雪呢?你交出她,你夜闯太守府邸的事,我可……”

    陆昀走向他。陆三郎已恢复男儿身,神清似雪,面白似玉。他在幽黑中走向太守,只是普通的男子灰袍,方便夜行,却被他高挑颀长的身材,穿出了风流贵族那芝兰玉树般的气质。宽肩窄腰,缓步而行。他听到太守的话,不为所动,只是眉骨轻微地展了下。

    太守歇斯底里:“吾之雪雪呢?!”

    但他面上这样说着话,手靠着案板支撑自己的身体,实则是在案上一通乱摸。他终于摸到了一盏烛台,当陆昀越走越近时,太守猛地发力,将手里的烛台砸过去。同时太守毫不恋战,指望那烛台阻挡这个人一时片刻,他自己转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大声嘶吼:“刺客!来人,刺客——”

    太守预警,太守府中被当做军机重地看守,当喊声一出,门被推开,三四个军人冲了进来。这几人平时不知在做什么,今夜却滴酒未沾,面容肃杀,直接抽刀,砍向那房舍中突然多出来的一名男子。

    太守感觉到身后清风追来,他想爬出屋子,肩膀却被从后扣住。

    陆三郎轻笑:“逃什么呢?”

    军士杀向他,他则杀向脚步趔趄的太守,一把扣住这个人。太守即便不是武人,士族出身,也会武功,他转身与陆三郎一掌对上,从对方手下要溜走。但一则他自己因为酒力而行动迟钝,二则陆昀身法甚佳,目标明确,一掌拍在他胸口,太守被击得腿脚发软。

    军士:“贼子休得放肆!”

    陆三郎不答,只盯着太守。

    进舍的军士拦不住陆三郎,无路可逃的洛阳太守在陆三郎又一次攻来时,对方袍袖飞扬,与他贴身而战。袍飞如鹤临水,贴来的眉目清冷傲慢,又如天地间的水墨山水般隽永悠远。丝丝缕缕、若有若无的熏香清气,从对方身上传来。这香气,几日来,太守多次如痴如醉——

    大脑轰的一下,太守这一次是真的疯了:“你和陈雪到底是何关系?为什么你身上有她的气味?她人呢?你……”

    “噗——!”太守心神失守,陆昀可没儿女情长之心。在太守抓着他手腕质问他时,陆昀目中闪过厌恶之色,反手折住对方的手臂向上压。身后冷风凛然,军士攻击即到,陆昀按住这位太守,身子一转,就让太守替自己挡了身后的攻势。

    太守被杀气腾腾的掌风打得齿间满是血,咳嗽不住。

    陆昀一言不发,提着这个精神恍惚的太守,纵步跃出屋舍。脚踏出门槛,飞雪落下,他手置于唇间发出一声清哨声,给自己的同伴于提醒。而顷刻间,漆黑大夜,静谧的太守后院,忽然纵出数十人。

    铁马撞击,高马长嘶!

    马上人影摇晃。

    有人厉声:“走——”

    清哨声断续,有人在黑暗中:“郎君,人已经救到了!”

    陆昀:“救人的先走,其他人与我一道断后。”

    “是。”

    可怜的喝醉酒的太守,被陆昀提在手中。陆昀拿他当挡剑工具,手指更是从头到尾地扣在太守脖颈上。陆昀挑着眉,冷然道:“多走一步,我就捏死他。洛阳最大的长官,恐怕不该今夜死吧?”

    “不要碰府君!”

    “贼人勿杀府君!”从各处冲出的北国军人、太守府上侍从,一看到太守被抓,均是投鼠忌器。同时他们也是步伐趔趄,打斗中,好多次因反应迟钝而遭了陆昀这边南国军人的算计。

    不断的,有人明白过来了:“酒里有毒么?为什么我脑子一团浆糊……”

    南国的军人紧跟陆昀,他们保证救人的人走在最前,断后的这些人却也不打算多待。洛阳即便不是北国的军机要塞,因一个火。药大师的存在,这里的军马也不少。他们要以最快速度逃出这里,逃入南国地盘。而北国军人的疑惑,他们根本不回答。

    其实酒中无毒,若是有毒,太守府中进出都要检查,有毒的酒怎么可能送上酒宴?这些酒,不过是南国军士听陆昀的安排,加了些秘方,让酒更醇美,更容易使人喝醉。南国擅茶擅酒,他们有更多方法提高酒的醇香,让人沉迷。

    喝多了酒,这些北国人在打斗追击中就要落后。

    而同时,因为陆昀所扮的陈雪被捧为洛阳名姝,她被太守纳为妾,也是不大不小的盛事。要操办此时,太守府上难免要提前安排,人手需求多了,浑水摸鱼的可能性就大了。南国军士在陈雪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替换本该入府的人,潜入太守府中,就为今夜。

    忍耐数日,只待今朝!

    太守被提在陆昀手中,脑子也成了一坛酒,被人摇晃。将将有点思绪,就重新化成浆糊。雪在湖上扑了一层霜白色,陆昀与身边同伴配合,奋力向府外杀。他们脚踏上湖上的水,太守被晃得头疼,不经意看向湖心小舍时,看到雪如柳絮飘舞,屏风被风催开,雪白宣纸曼然飞扬,纸上的美人影影绰绰。还有些剪纸小人靠近灯烛,被吹上上空。

    太守大怒:“名士、名士……都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吃酒时我出来,还看到他们在作画!”

    陆昀讽刺一笑。

    陆昀忙着打斗,他也从没打算跟太守解释。但是洛阳太守即便这时喝醉酒,看到门窗大开飘出的剪纸小人后,也明白过来了:“用剪好的小人靠近烛火,影子照在紧闭的门窗上。你们就是用这种手段换人的……为何、为何……”

    他脸青了:“你们是南国细作!你们是来救那些名士的!火。药大师、大师……”

    洛阳太守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或许混混沌沌的,也意识到陈雪是假的,这个女郎就是南国派来迷惑他的细作。女郎在洛阳掀起那么大阵势,对他若即若离,就是为了打听名士和火。药大师的被关之处。

    太守悲怆至极,只觉一腔心事喂了狗。他大吼:“陈雪!你害得我好惨——我与你势不两立——”

    提着他的陆昀与人打斗中,脚步顿时趔趄了下,脸上神情微妙的,有点儿古怪——

    这个人,还没弄明白陈雪是谁呢?该不会真喜欢上陈雪了吧?

    ……

    洛阳城中出事,半夜中,前来参宴的客人醉得人事不省,太守府中的长史领着侍从,一一去喊这些客人醒来,然而无用。酒太醉人,又赶上太守纳妾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大事,众人都醉了。那些南国军人混在客人中、小厮中、送酒的贱民中,太守府中的军人喝醉了一半,清醒着的少一半,却拦不住那些南国军人。眼睁睁看着对方的首领提着他们的太守,逃出府,向南扬长而去。

    长史审问下属:“那人到底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我们太守府,却无一人知道?”

    “长成那样妖孽脸的人,你们莫要告诉我说从没见过!”

    下属们也苦:“如君所言,此郎甚俊。若我等当真见过,必然过目不忘。我等不记得,自然是从未见过这人。”

    “我们不知他何时入得府。”

    “还有,陈、陈雪娘子……也失踪了。方才救府君时,好似听到什么‘偷情’……”

    长史厉目看去,目光寒锐,多话的人自然闭嘴,不敢多说。太守府半夜集兵,驻扎在洛阳的将军半夜三更被吵醒,得知太守和火。药大师都不见后,脸色一下子大变,一耳光扇了长史一脸。

    长史却讷讷不敢多言。

    看将军集兵,追出洛阳府——“传令!点狼烟!附近兵马都集中,向南追!”

    “不能让南国细作回到南国!不能让我们的大师落入他们手中。”

    “通知我们的大部队,让他们对南阳那些郡城施压,攻势加大!到了关键时候了,不要再藏匿手段。再不尽全力我们就要输了!”

    北国想赢这场战,北国面临一个尴尬的问题,他们不如南国财力雄厚。正是要趁着冬日,趁着南军萎靡、北军强悍之时一举攻破对方防线,抓住机会,和南国谈判,从南国手里抢走土地。北国也耗不起这场战争……火。药大师若是不见了,这就是他们的第二场大败仗!

    陛下定会震怒。

    快,快,快!争时夺刻,要抢下先机!

    ……

    北军攻势突然大幅度加大,几大郡城各有求援,声称北国军队悍然攻城。从大雪之夜开始,变得疯狂无比。

    战报送到魏将军这里,纷纷向魏将军求助,要求派兵、送粮。七嘴八舌,诸郡要抵抗,可是后备资源不足。他们只能榨取世家,然而世家存粮也不多,还要养活家族中的子弟,军人和士族间的摩擦不断。

    同一时,庶民也开始断粮。

    所有的资源优先供给军队,但随着时日拖延,郡城被困大雪数日,资源各处都慢慢开始出了问题。

    魏将军头痛烦闷,不知如何应对各处全然爆发的危机。在这时,归来南国的罗衍,和其堂妹罗令妤前后奔波,四处与人解释周旋,帮魏将军缓和矛盾。他们帮了魏将军大忙,罗令妤更是多次鼓励魏将军,希望军队多坚持一会儿。

    魏将军咬牙切齿:“妈的,北人一群疯子,雪下这么大也不怕埋雪里了,还要打仗。老子还能怕了你们?滚犊子,打就打!”

    “不要再跟我要兵要粮……能打么!我就问能上战场么!只要还有一口气,你们爬都得给老子爬到敌军那里咬他们一屁股,听懂没?”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敌军突然攻势加猛,肯定是他们出事了,陆参军的计划成功了!陆参军就要回来了,我们会胜的!”

    情势紧张,各方鼓励,掩藏心中焦虑。

    罗令妤仍然在军中后方帮忙,和其他贵族女郎一起给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处理伤势。和她在同一营帐下的几个女郎,几日劳碌,脸色都有些苍白,拿着剪刀的手都轻微颤抖。她们是轮换着来,已如此累;罗令妤却是为了能够第一时间得知前线的消息,一天十二时辰,她有十个时辰都是住在军营中了。

    平时贵女的那种过度讲究,此时被丢到了脑后。

    心慢慢地都麻了,就知道不停地止血、换纱布、上药……

    罗令妤揉了下熬夜熬得通红的眼睛,突然听到旁边女郎惊道:“糟了。”

    跽坐的女郎抬目,妙目望去。看那女郎手上满是血,骇然转目看来:“罗妹妹,纱布用完了,药膏也用完了。再有病患来,我们怎么包扎?”

    此言一出,旁边其他女郎纷纷去看剩下的药材,再纷纷慌神,说药不够用了。

    罗令妤脑子空了:“……世家……”

    女郎们瞥她:“我们家就是有权有财些,我们又不是医馆子的,我们能交的药早交了。你再催,我们家里也拿不出了。”

    女郎们话里话外,对罗令妤颇有些怨言。女子之间,攀比极多。平时未必多服罗令妤,当矛盾爆发,只会更不喜欢。以前罗令妤还会努力扭转这种局势,现在罗令妤就如破罐子破摔般,随便她们怎么想,该做的就得做。

    因南阳世家近日被剥削严重,能够识文断字、来军营给伤员包扎伤口的女郎们,都是出身贵族。罗令妤向着军队,剥削的就是她们家,她们岂能高兴?她们看过去,见罗令妤抿着唇,心口重重有铁锤砸下。饶是罗令妤神经粗冷,此时都不禁慌了一下。罗令妤才要想办法,门帘被掀开。

    侍女灵玉跑得厉害,弯腰后手放在膝盖上,吐出的气在寒风中形成白雾:“女郎,您让我盯着衡阳王……婢子看到,他们的大部队出城了,不是去支援魏将军,而是如您料想的那样,往伏牛山去了。”

    罗令妤哗得站起来,袖中的手握紧。她突然的激动,让一帐下的女郎们都惊讶看来。

    而罗令妤目光闪动:陆昀,一定是陆昀那里有消息了!衡阳王是去支援的!陆昀回来了、他回来了……

    罗令妤往外走两步,迫不及待地想出去,但她又停步,因想起自己是弱女子,无论是现在的南阳战乱,还是伏牛山的战争,她赶过去都没用。也许还会给他拉后腿……

    罗令妤咬着牙。

    再有一小兵掀开帘子跑进来:“女郎,前线的粮又断了!世家不给粮,我没寻到罗二郎,魏将军让我来找你……”

    另有一小厮跟进来,冤枉无比道:“胡说!我们哪有不给?罗娘子,我们真的给不起了……昨天我们都断粮了一日,我们家的郎君们都吃不上饭了。女郎你评评理,我们能怎么办?军队也不能把我们逼死吧?”

    再有其他帐子里的人过来,神色严峻:“你们还有药么?我们那里新来了一个伤员,但是没有药了。”

    “没有了……”

    “没了……”

    “空了……”

    七嘴八舌,各种声音包围着罗令妤。不知不觉,这些人都要罗令妤拿主意。出主意的是她,拿主意的自然也要她。罗令妤长身纤弱,立在帐中被人包围,侍女想将她解救出来都无法。罗令妤被所有人求助,而她心神飘飞,不能定下心,因她心系陆昀。知道他或许到了关键时刻,知道那个死劫或许随时会来,她哪有心思理会别的。

    她就白着脸,几次想让自己冷静,又几次无法冷静。她知道自己该想法子解决这些人的难题,但是她心底深处却又想,我解救不了,我就想找陆昀……

    门帘再次被掀开,寒风入舍,吹得人群中的罗令妤都颤了一下。

    她向天地看去,见天色昏昏,雪不知何时早已经停了。下雪后,一层雾沿着地表弥漫,离地面越近,那雾就越浓厚。罗令妤怔然看着雪白天地,看着银灰色飘荡开的白雾。冷风拂面,雪白的狐襟貂袖、绯红的氅衣,被风吹得扬了下。

    罗令妤的心忽然空了。

    她不知自己在失神什么,只是看到这雪、看到这雾,本能地开始心慌……

    她不知纠结多久,突然有人拉了她一把:“罗妹妹,有人来找你了!”

    门帘再一次掀开,这一次是军士所掀。天地间起了雾,三丈外看不分明。而雾中,慢慢走出一个少年郎君,眉目如画,温润似玉。这位郎君面容几分苍白,看着虚弱,但他目中的温意,望过来的柔和力量,让罗令妤眼中一酸,眼睫上沾了水。

    在罗令妤怔忡的目光下,此郎微微一笑,对神情激动的军士先说:“粮草、药材都来了,在城南入口。没有兵,但是有些江南的民兵自愿渡江前来,不知可否?我何时能见到魏将军?”

    那军士先是感谢了一下,再扭头看向罗令妤:“罗女郎,这位郎君自称周子波,说是前来相助我方。敌军有细作,我军不敢大意。周郎说你认得他,他是否可信?”

    罗令妤轻声:“可信的。”

    军士放下了心,说声得罪,才敢离开。其他女郎们、小厮们好奇地看着这位新来的周郎,女郎们最是目中惊艳色起。但周郎专注地盯着罗令妤,让她们心中不自在:……怎么郎君们一个个的,都盯着罗令妤?世上女子,又不是只有一个罗令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