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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棺盖合上的时候, 月连笙挡着棺盖许久都不舍让人将棺盖合上,末了还是夏温言拥着她宽抚了她好一会儿, 她才红着眼眶不舍地收回手。

    棺盖终是合上了, 月连笙的泪再次决堤。

    雨水下了整整两日两夜, 昨夜才停,没有风,整个青州都是湿漉漉的,山上的泥土亦然。

    棺木稳稳地放进亦然挖好的坑里,湿漉漉的泥土堆成了半高的坟冢,帮忙下葬的人走了许久许久,月连笙却还是跪在坟冢前,久久不愿意离开。

    “娘,连笙不孝,女儿都没能见您最后一面,来生,连笙还是要做娘的女儿,还是要做娘的囡囡。”月连笙说着,朝地上用力磕下一记响头。

    湿漉漉的泥地脏污了她的额,她一点都不在乎。

    “连绵,阿姐说过要让你上学堂的,阿姐都还没有兑现对你的承诺,别怪阿姐好不好?下辈子连绵再和阿姐做姐弟好不好?那时候阿姐一定会好好陪着你,哪儿也不去。”月连笙喉间哽咽,又朝坟冢磕了一记响头。

    “娘,连绵,连笙不能再陪着你们了,温言身子不好,他这三日都一直强撑着陪着我,现下该我陪着他了,我不能再让温言因为我而昏睡不醒了。”月连笙磕下第三个响头,“日后若是有空闲,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

    磕完响头,月连笙这才慢慢站起身,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甚至连一口都没有好好吃的缘故,站起身后的她忽然一阵目眩,身子歪斜,险些栽倒在地。

    幸而夏温言站得离她近,也幸而他动作足够快,揽住了她的肩,她才不至于栽倒在地。

    夏温言看着月连笙瘦了一圈的脸,心疼不已,“你累坏了,该好好吃一顿饭再好好睡一觉了,不然你娘和连绵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心的。”

    月连笙瘦了,夏温言自己的脸色又何尝好看,月连笙伤心愧疚又感激,“温言,对不起,谢谢你。”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也让你受累了。

    谢谢你,谢谢你帮我料理了娘和连绵的后事,谢谢你在我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候陪着我。

    “你是我的妻子。”夏温言眉眼及声音里充满了温柔。

    夫妻之间,本就是相互陪伴的。

    而且,他是男人,是夫,是妻子的天,从今往后,他更是她唯一的亲人,他必须陪着她帮着她。

    所以,根本不需要道歉,更不需要道谢。

    月连笙终是与夏温言离开了坟冢,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

    就在这时,前边不远处的矮灌木里探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来。

    是一个看起来只比月连绵小一点儿的女娃娃。

    月连笙认得这个女娃娃。

    是月连绵的小玩伴,晨晨,就住在窄街隔壁街巷里。

    女娃儿身旁没有人,只有她自己。

    她自己怎么跑到了这山上来?

    月连笙瞧见她,赶紧走上前,温柔爱怜地问道:“晨晨你怎么自己跑到这山上来了?你爹娘呢?”

    “连笙姐姐,我,我想看看连绵,我还想和连绵玩儿……”晨晨说着就红了眼眶,哇的就哭出了声来,“可是我阿爹说连绵以后都要住在那个土堆里,再也不能和我一块儿玩了……”

    “我阿爹不让我来看连绵,可是我想连绵啊,我就偷偷跟着来了。”晨晨边说边抹眼泪,哭得好不伤心的模样。

    月连笙此时也红了眼眶,只是她没有再哭,因为她不想再让夏温言为她担心。

    只见她抬起手为晨晨擦了擦眼泪,“连绵知道了你这么想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可是你阿爹说的没错,连绵以后都要住在那个土堆里,再也不能和晨晨一块儿玩耍了,晨晨现在可能还不懂,待晨晨长大些了就能懂了。”

    若是可以,她也想像晨晨一样,什么都不懂,这样一来,哭过便过了,根本不知什么是悲痛。

    谁知晨晨竟是道:“连绵是死了对吗?我阿娘说的,只有死了的人才会住在那土堆里。”

    月连笙眸子里满是悲伤。

    她没有说话,在邹氏与月连绵的坟冢前,她如何都说不出口“死”这个字眼。

    哪怕事实就在眼前。

    “这是我阿爹的错吗?”晨晨忽然问道。

    “这怎么会是你阿爹的错呢?”月连笙摸摸晨晨的脑袋,感伤道,“这是……这是连绵的命不好。”

    月连笙说着,忍不住又抹了一把眼角。

    “可是我阿娘说,都是我阿爹带着连绵去抓鱼却没有好好看着他,让他自己跑到一旁去抓鱼去,然后连绵才会死的……”晨晨看见月连笙抹眼泪,又跟着哭了起来,“我想早点儿来看连绵的,可是我阿娘不让……”

    晨晨话才说完,便见着月连笙匆匆站起身,一副急急忙忙就要往山下冲跑去的模样,惊得她眼泪顿时旋在了眼眶里没有落下来。

    夏温言见状,当即吩咐竹子道:“竹子,将这女娃儿带上。”

    说完,他急匆匆地去追月连笙,竹子想要扶他,可看着那昂着满脸是泪的小脸的晨晨,他只好将晨晨抱起来才跟上去。

    “连笙,连笙!咳咳……咳咳咳——”走得急,夏温言的呼吸便开始变得急促,紧着剧烈咳嗽起来。

    跑在前边的月连笙猛然停住脚步,继而转过身来跑回到夏温言身旁,边扶住他边紧张地问:“温言你还好吗?是不是很吃力很难过?我,我先送你回家去好不好?”

    “那你呢?”夏温言没有回答月连笙的问题,而是反问她道。

    “我……”月连笙咬咬唇,“我要去——”

    “我陪你一块儿去。”不待月连笙把话说完,夏温言打断了她。

    他知道她想要去哪儿。

    可不论她去哪儿,他都会陪着她。

    如此时候,若连他都不在她身边,她会如何?

    “可是——”

    “我陪你一块儿去。”夏温言再一次打断了月连笙的话,甚至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已经说过的话,“我没事的,我撑得住。”

    他也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她顾虑的是他的身子,她怕累着他害了他。

    可这般的他,何尝又不是在拖累她?

    看着夏温言坚定的眼神,月连绵抿抿唇,紧着抓住夏温言冰凉的双手,放到自己嘴上用力哈了几口气,以给他温暖,道:“温言,我会照顾好你的,我会的。”

    他陪着她,那她便照顾好他。

    “嗯。”夏温言神色温柔地点点头。

    月连笙紧握着他的手,与他一起往山下方向走。

    她心中着急,却也一点儿都没有忘记顾及身旁的夏温言,她一点儿不敢走快,生怕夏温言跟不上吃不消。

    她这般匆匆要去做的事,是去找晨晨的爹。

    她知道连绵初二那儿早晨是和晨晨还有晨晨爹一块儿去河边抓的鱼,连绵和娘出事之后不曾见过晨晨爹露过面,她只道是晨晨爹心中自责无颜来看连绵最后一眼。

    可为什么他连晨晨都不让来见连绵最后一面反是晨晨自己偷偷跑来的?

    可直到方才她才知,连绵出事的时候,不是和晨晨爹还有晨晨在一块儿,而是自己跑到了另一处!

    这就是说……就是说,连绵溺水而亡的时候,根本就没人看见!

    月连笙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很可怕的想法。

    晨晨家就在窄街隔壁街巷,那是一条比窄街还要窄,住的人家比窄街还要多的街巷。

    晨晨家就在这条街巷的尽头。

    小小的院子,灰扑扑的两间屋房,晨晨领着月连笙到家里来的时候,她爹正在编鱼篓,见着月连笙,他顿时露出惊惶之色,慌得手上的竹篾划开了手指,顿时鲜血直流。

    若不是心中有事,又怎会如此惊惶?

    “阿爹你的手出血了!”晨晨见状,赶紧跑上前抓住了她爹的手。

    晨晨家并非靠打鱼为生,打鱼不过是他们家贴济生活的一种方式,没有活儿干的时候,她爹都会领着她去河边抓鱼。

    “陈叔,你可还识得我?我是连绵的阿姐,我有些事儿想问问你。”月连笙尽量让自己冷静。

    然她的话音才落,晨晨爹便慌乱地摆摆手,急道:“别问我!我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不知道!”

    “陈叔你冷静点。”月连笙慢慢走上前,“我不是怀疑你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连绵出事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求求你,告诉我吧,求求你!”

    说到最后,月连笙的语气已然变为恳求,连绵虽已入土,可她作为他的阿姐,她不能让他走得这么不明不白,她不能让他与娘连入土都不能为安,绝不能!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晨晨爹的脸色变得痛苦,“当时连绵那孩子说要到一旁些处去看看有没有大鱼,我当时忙着叉鱼没理会他,而且那条河边平日里我也常带他和晨晨去,河边的水很浅,一点儿都不危险,去年夏天我还带着他在河里凫水呢,可我叉好鱼领着晨晨去找连绵那孩子的时候……”

    “却发现他躺在河水里,大睁着眼,已经没了鼻息……”晨晨爹说着,抬起手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整个人都因自责而在颤抖,“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要是我没有带他去河边抓鱼,要是我当时没有顾着叉鱼而不拦着他,要是我过去得早一些的话……连绵那个好孩子就不会,就不会……”

    “这全都是我的错啊!所以我没脸去见他和你娘最后一面啊!我不敢去啊!”

    “这几日夜里,我都会梦到你娘抱着他一头撞在河边大石头上的一幕,我——”晨晨爹愈说愈躬下腰身,竟是朝月连笙直直跪了下来,将本是捂住脸的双手死死抱着头,哭出了声来,“我根本没脸去见你啊连笙!”

    月连笙没有激动,亦没有崩溃,相反,她竟是很冷静。

    她静默着,根本让人猜不出她心中在想着什么。

    过了良久,才见得她伸出双手将晨晨爹扶了起来,冷静道:“晨晨爹,这不是你的错,你别太自责了。”

    晨晨死死抓着她爹的手,稚嫩的脸上满是不安,因为她从来没见过她爹这般模样,她有些慌。

    晨晨爹什么都说不出来。

    “陈叔,你可以带我去连绵出事的河边看看吗?”月连笙忽然问道。

    晨晨爹震惊地抬头。

    那样只会让人伤心的地方,从来不会有人想要去看一看的。

    连笙这姑娘……是疯了吗!?

    月连笙眼里只有坚决。

    她必须去那河边看一看。

    第33章 相拥

    123  青州城外只有一条河。

    未逢夏日,河水尚浅。

    前两日的雨水已将邹氏留在大石上的血水冲刷干净, 河水澄澈, 潺潺而淌, 安安静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月连笙站在月连笙出事的河边,而后慢慢蹲下身,伸出隐隐颤抖的手浸入河水里。

    河水冰冷, 冷得透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