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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她说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在冰谷内时可以直接喊宫主哥哥,但下了山入了江湖,再这么喊,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在意。

    “所以我觉得最好还是换个称呼。”原芙月道。

    他抿唇点头:“是,阿月说得有理。”

    原芙月:“所以……之后我该喊怎么喊呀?”

    “我姓李,单名一个翕字。”他说,“名字告诉你了,具体怎么喊看你自己。”

    “那就李大哥吧。”原芙月迅速道。

    李翕沉吟片刻,忽然笑了一声道:“好像还是宫主哥哥更好听。”

    原芙月:“……”那、那她也没有办法!

    后面一路往太原赶去的时候,原芙月便这么改了口。

    尚未出元月,沿路风霜依旧,行人却比她来时更少,往往放眼望去,只能看到成片的白。

    在如此苍茫辽阔的景象下赶路,原芙月原先的焦灼心情也好似被抚平了一些。

    见她情绪稍缓,李翕才第一次正式问及西门大夫的病情症状。

    原芙月对照他的问题一一认真作答,末了叹气道:“我知道叔叔病得重,我也知道就算是灵鹫宫也不一定有办法,但既然还有一线希望,我就得试一试。”

    李翕拍拍她的脑袋表示理解,又跟她保证自己定会全力以赴。

    当然,全力以赴并不意味着他有把人治好的把握。

    从原芙月的描述上来看,这位西门大夫应当是痼疾难愈,而且他本身就是晋地最出名的大夫,还能让自己病成那般,足见他的病到底有多难治。

    李翕只盼自己过去的时候还能尽上几分力,好让她晚难过一些。

    最终两人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傍晚抵达了太原,一进城便直奔万梅山庄的方向。

    在原芙月的日夜兼程之下,她这一趟来回一共就只花了一个多月,所以带着李翕进门后,她难得看到西门吹雪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原芙月路上就想好了说辞,一边往里走一边给西门吹雪介绍:“阿雪哥哥,这位大夫姓李,是我上回出关时偶然结识的,他医术很好。”

    西门吹雪对李翕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父亲在里面。”他在西阁大门前停住脚步,放轻动作推开了门。

    门一打开,原芙月和李翕便率先闻到了那股浓重得叫人无法忽略的药味。

    床上的人尚在昏睡,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也只皱了皱眉。一个月过去,他看上去更加憔悴苍白了。

    李翕看了片刻,在原芙月期待的目光下上前坐下,为其号起了脉。

    一时间整间屋子都陷入了安静,原芙月紧张得连呼吸都不敢大声,目光锁在李翕面上,一刻都不曾移开。

    片刻后,李翕忽然皱了皱眉。

    他转向西门吹雪,问:“西门庄主平时喝的药,可有写具体的药方给下边的人?”

    西门吹雪想了想,说有。

    李翕:“那还请西门公子去问一声,最好能将这药方取来。”

    西门吹雪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他出去后,原芙月才忍不住问李翕:“难道是药方有问题吗?”

    李翕摇头:“不是问题。”

    原芙月不太明白:“那是什么?”

    他眯了眯眼,表情有些难以捉摸,道:“我想确认一件事,等确认完了再告诉你,如何?”

    话音刚落,西阁的门又被推开,是西门吹雪取了药方回来了。

    他其实也懂医,方才过来的路上,还仔细看了一遍这张药方,但没看出什么不对,所以把药方交给李翕的时候,他的好奇并不比原芙月少。

    而李翕认真看过之后,神情又是一变。

    原芙月见他如此,只觉一颗心都被吊到了嗓子眼:“怎么了?”

    这一次她因为太着急而忘记要压低声音,正好惊动了床上昏睡的人。

    三人目光齐齐望去,只见西门大夫正勉力睁开眼。

    他睁得极吃力,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来抬眼皮,那模样比原芙月离开时还令人揪心。

    好不容易睁开后,他大概是看清了眼前的少女,竟还扯了扯唇角:“阿月来啦。”

    原芙月点头,用之前跟西门吹雪商量的那个原因回答:“年都过完了,我便来看您了。”

    说罢还拉着李翕的衣袖给他介绍:“对了,叔叔,这是我之前在关外认识的一位大夫,他姓李,近日恰好路过太原,我就把他请了过来。”

    李翕闻言,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再对上床上人的目光,喊了一声西门庄主。

    片刻后,他捏紧了手中那张药方,轻声道:“庄主这病,怕是二十年前就落下病根了,不过这方子开得很好,若是让我来开,恐怕也是这么开。”

    “李大夫好眼力。”西门大夫一边说一边偏过了头,将目光落到他手中药方上。

    片刻后,他仿佛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般垂了垂眼。

    “阿雪。”他忽然喊了自己儿子一声,“你去……去给李大夫沏一杯茶来。”

    西门吹雪看看他,又看看此刻坐在床边的李翕,到底还是没问什么便转身出去了。

    随着少年脚步声的渐渐远去,屋内的气氛似乎又微妙了一些。

    西门大夫望着李翕,默声喃喃了两句不知什么,最后恍然道:“李……关外……还有小无相功……是了,不会错。”

    听到小无相功四个字从自己的西门叔叔嘴里说出来,原芙月几乎是瞬间瞪大了眼:“您——您知道小无相功?”

    李翕笑了:“他当然知道小无相功。”

    原芙月:“???”

    李翕叹了一声,给她解释了起来:“方才我为西门庄主把脉时,仔细辨认了这屋中的药味,发现这方子可能同我在宫内看过的一部医书上记载的一样,所以我才问西门公子要了庄主的药方来确认。”

    “所以这药方出自——”原芙月到底还是没有直接把那三个字说出口。

    她不说,躺在床上的西门大夫却说了,西门大夫说是,这药方便是出自灵鹫宫。

    李翕也点点头,旋即继续道:“我记得那部医书是当年在函谷八友中名列第五,人称‘阎王敌’的神医薛慕华前辈所著。”

    “函谷八友皆师承逍遥派,分别学了许多本事,后来逍遥派内恩怨尽消,我爷爷当了灵鹫宫掌门,便准他们重新回到天山。”

    “再后来爷爷决定把灵鹫宫迁出缥缈峰,下令让不愿隐居避世的灵鹫宫弟子自行离开,薛慕华便离开了,不过离开之前,他还是将他撰写的医典尽数留在了灵鹫宫。”

    李翕学医的时候,便是从薛慕华留下那些医典慢慢看起来的。

    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薛慕华治病救人的法子和一般医者不一样,后来有一次,他翻到了宫中更久远的那些医书,两相对比之下,才知道这位薛神医对药理的研究究竟透彻到了什么程度。

    “当年他不愿跟着灵鹫宫其他门人一道避世,是因为重回关外后,他一直在苦心研究天山和昆仑山诸多奇花异草的药效,爷爷决定要迁宫的时候,他只研究了其中一小部分,作为一个医者,他不愿放弃这份追求,于是他便走了。”

    “我自学医起便在好奇,后来他究竟研究完了没有。结果此来太原,倒叫我见到了他的传人。”

    原芙月:“!!”

    难怪她当初问起灵鹫宫的时候,西门大夫会回答得那么详细,原来他同灵鹫宫有这么深的渊源。

    而西门大夫听完李翕这番基于猜测的解释,也叹了一声点头道:“我的确是薛慕华的徒弟。”

    不过刚拜师那会儿,他是不知道自己师父的真名和来历的,只知道要喊师父。

    带着他教了几年后,他师父忽然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

    这位往来于天山和昆仑山之间的神医察觉到了自己大限将至,又确认了自己徒弟的心性值得信任,犹豫再三,最终决定把离开灵鹫宫后重新撰写的那部药典交给徒弟,并对徒弟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薛慕华说:“将来你若是有机会遇上灵鹫宫逍遥派的人,记得重新誊写一本,让他们带回灵鹫宫去。”

    当时还是个小少年的西门大夫答应了下来,可惜一直到他离开关外,他都没有遇上过灵鹫宫的传人。

    不过上回原芙月离家出走被西门吹雪找回来后,曾在和西门吹雪比试时,尝试着用过小无相功,正好被坐在廊下晒太阳的他看见了。

    那会儿他就猜过,原芙月是不是遇上了灵鹫宫的人,但却没急着问。因为一方面他对小无相功的了解仅限于薛慕华从前的几句描述,另一方面他也答应过薛慕华,倘若要交药典,那就要交给确定是灵鹫宫传人的人。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一个机会仔细向原芙月确认她之前在关外的经历,西门吹雪便告诉他,原芙月回无争山庄过年去了。

    他只能撑着一口气继续等,结果这一等,居然给他真正等来了能看出他药方与众不同之处的灵鹫宫传人。

    李翕听完他的话,也很感慨:“薛前辈真是有心了。”

    西门大夫长舒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一个背负多年的包袱。

    但舒完这口气后,他的脸色又灰败了几分,因为他已经很久不曾说过这么多话。

    李翕见状,忙按住他的肩膀,取出自己金针。

    三针下去,西门大夫的状态似乎稍微稳定了一些,叫原芙月惊喜不已。

    “宫主哥哥!你能救叔叔的,是不是?”她这么问李翕。

    李翕还没回答,西门大夫就先开了口:“阿月……你帮叔叔一个忙,好不好?”

    原芙月以为是自己太激动了会影响李翕施针,一边点头一边还捂了捂嘴,仿佛在跟他保证自己会安静。

    见她如此,西门大夫的面上也浮现出了几丝笑意。

    他对原芙月说:“你去趟东阁,把我书架上……架上那个上了锁的盒子拿来,交给李宫主。”

    原芙月噢了一声便小跑着往东阁方向去了。

    她一走,西阁内顿时只剩下了西门大夫和李翕两人。

    李翕的动作始终没停,但每多施一针,他的表情就越凝重。

    施到最后他闭了闭眼,道:“您撑不了多久了,阿月她总会知道的。”

    西门大夫苦笑着摇头,说他不是想瞒这个,因为他比谁都清楚这是瞒不住的。

    而且以原芙月的聪慧敏锐,未必就不知道这一点。她只是太过不舍,所以仍在拼命挽留罢了。

    李翕想了想,问:“那您是还有别的事想告诉我?”

    西门大夫说是,他有个请求。

    “我的状况,李宫主都看到了。”他说,“我随时都可能撑不住这口气。”

    “死其实没什么,人生在世难免一死,但我……我放不下阿月这孩子。”

    李翕大概能理解:“她同我说过,她在家中常受委屈,而您是世上对她最好的人,虽不是父女,却亲似父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