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耀的神魂骤然收缩，“一根葡萄藤上，远远不止一串葡萄，而是有成百上千串葡萄之多，你的意思是，就连‘多元宇宙’都不止一片，而是有无数片多元宇宙，无数片‘宇宙海’，无数个‘母宇宙’？”

    “好问题。”

    声音道，并且在音节中附带了一道拒绝回答的信息，还做出了解释，即便勉强回答，现在的李耀也根本无法理解，反而会消耗他的心神，令他迷失在诸天万界的浩瀚深邃当中，“只是我无法告诉你答案，宇宙海之上的答案，远远超出了我们的信息交互可以解释的范畴。”

    “那么……”

    李耀沉吟片刻，觉得声音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换了个方向，继续问道，“你承认自己是‘元始’，是‘原祖’，也就是创造盘古宇宙之内，上百代文明的存在？我们都是你的子孙，你的血脉，你的变种，某种意义上，都是你所创造的？”

    “是的。”

    声音坦然承认。

    “然后呢，你创造了我们，也……毁灭了我们，毁灭了上百代文明吗？”

    李耀的神魂熊熊燃烧，淡金色的神念波纹剧烈抖动起来。

    “是也不是。”

    声音说，“相信你也看出来了，凡是有能力寻找到‘太古遗迹’，并有勇气闯入‘通天塔’，进行‘终极测试’的文明，全都发展到了单一宇宙能够承载的巅峰，也就越过了盛极而衰的转折点，走上了文明的衰亡和毁灭之路。

    “盘古宇宙中曾经诞生并兴盛的上百个文明，全都遭遇了发展的瓶颈，触碰到了资源有限的壁障，以至于陷入秩序失灵，自相残杀，自我毁灭的绝境。

    “只要一天无法打破黑墙，如盘古族和女娲族这样自我毁灭的战争，在上百个文明的发展末期，都曾经上演过，而这些文明的至强者，全都是在走投无路，孤注一掷的情况下，才冒险进行‘终极测试’的。

    “换言之，就算我们不将这些文明抹杀，他们亦将在不久之后毁灭自己，而且会死得更加凄惨，耻辱和绝望。

    “所以，我们加速了这些文明的自我毁灭，尽量节约宝贵的空间，时间和资源，让下一批文明，也就是全新的可能性，及早登场。”

    随着古井无波，轻描淡写的声音，李耀接收到了无数绚烂而残酷的画面。

    那是在更加辽阔的宇宙尺度上，近百个上古文明最后的挣扎和毁灭。

    气势恢宏的战舰，巍峨壮观的城市，几乎被掏空的星球，环绕星球浩浩荡荡的星环防御体系，以及亿万叱咤星辰的强者，统统在毁灭的烈焰中哀嚎和惨叫，无一例外地化为齑粉。

    “真是……你们干的！”

    李耀竭力控制自己，还是忍不住发出愤怒的嘶吼，“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创造这么多绚烂多彩的文明，却用一堵坚不可摧的黑墙将我们统统束缚住，为什么给予我们生存的希望，却用最残酷的方式将这希望抹去？难道那个充满智慧的‘超脑文明’是对的，这里根本不是什么太古的秘宝所在，而是最恐怖的陷阱，你们这些……早在亿万年前就应该灰飞烟灭的元始族，就像是恐惧死亡的僵尸一样，蛰伏在这里，通过吸取新生文明的希望、可能性、‘气运’，来维持自己的苟延残喘？”

    “很有趣的猜测，甚至指出了一部分‘宇宙海’的真相，那个将大脑和机械结合，从而能无限膨胀大脑，得到超卓计算力和智慧的‘超脑文明’，真是上百个文明中最睿智，也最有希望得到我们传承的一个，很可惜，他们还有最后一关，没能彻底冲破。”

    声音平静地说，“只不过，‘超脑文明’还是猜错了，‘元始族’早在亿万年前就已经彻底毁灭，我们从没想过要重生，至少不是字面意义上，狭义的‘重生’，道理很简单，就算我们能以本来面目重生，照样不是敌人的对手，只会被敌人再次追上，击败，吞噬，那么，所谓的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我们并没有想过要吞噬任何文明的气运——这反倒是我们的敌人的做法。”

    “什么？”

    李耀愣住，不明白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过，仔细想想，都走到这一步了，倘若元始族真以某种诡谲叵测的方式，在黑暗中苟延残喘，那也没必要再和李耀虚与委蛇，完全可以撕破伪装，暴露出狰狞面目，将李耀的神魂彻底粉碎和吞噬。

    看来，声音的话，十有七八是可以相信的。

    “那么，你们创造上百个文明，又毁灭上百个文明的意义何在呢？”

    李耀追问。

    “从我们太古人类——元始族，在一颗名为‘地球’的蔚蓝色小小星球上诞生，到我们的文明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度过无数劫难，征服无数敌人，最终称霸整片宇宙海，令多元宇宙的每一个角落都布满了我们的足迹，总共只用了区区亿万年而已。”

    伴随着声音的描述，李耀眼前再次出现了帝皇曾经向他描述过的那副画面——镂空成蜂巢，并安装上超巨型动力单元的行星战堡；晶莹剔透、能够在空间的涟漪中自由航行的四维穿梭舰；以及周身布满了错综复杂，闪闪发亮，变幻莫测的灵纹的太古人族。

    他们的文明已经发展到了登峰造极，不可思议的程度，他们掌握着关于空间和时间的各种公式以及法则，千万光年的鸿沟在他们眼前不过是一道小小的排水渠；他们能将自己的意识上传和到千姿百态，眼花缭乱的“服务器”和“载体”当中；即便他们的血肉之躯，以存储和解锁了近乎无穷无尽的基因，能施展“三头六臂，七十二变”等等近乎传说的神通。

    更重要的是，李耀敏锐把握到了声音说的一个词，“地球”！

    李耀非常肯定，声音所说的“地球”，就是他魂牵梦萦的家乡，那个独一无二的地球，亦是秃鹫计划未完成的使命中，必须摧毁的“地球”！

    因为声音除了音节之外，还发送了大量地球的三维立体图片过来，从最初的“盘古大陆”，分裂成之后的“五大洲四大洋”，完全和李耀记忆中的地球一模一样。

    不可能有第二颗星球的陆地，在亿万年间的演化，和地球如此相似的。

    但，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倘若真的存在一颗名叫“地球”的蔚蓝色星球，是亿万年前这片宇宙海的第一代至强文明“元始文明”的家乡，那么，那么，那么地球又怎么会变成洪潮的核心，而李耀又怎么会出生在这样的地球中？

    难道，一共有两个地球。

    一个是“真实地球”，是亿万年前太古人类的家园。

    另一个是“虚拟地球”，是前一个地球的镜像版本，数字版本，或者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版本，却是被洪潮制造出来，充当它的核心？

    洪潮为什么要这样做，洪潮和元始族，究竟有什么关系啊！

    仔细想想，洪潮和元始族，肯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道理很简单，在李耀的异梦中，充当洪潮核心的地球上，居住的统统都是人类，这些人类的模样，和所谓的“原祖——黑墙制造者——元始族”，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是巧合。

    李耀心底掀起万丈狂澜，却是用一道神魂波纹死死咬住另一道，耐心听声音讲下去。

    “只可惜，一个文明再辉煌，终究有其发展的极限，我们终于遇上了……无法战胜的敌人，整个文明都毁于一旦，幸存者就像是丧家之犬，在星海之间仓皇逃窜。”

    声音的说法和帝皇的基因记忆一致，可信度极高。

    但蹊跷的是，在提到“敌人”的时候，声音却一改刚才传输大量信息的做法，有些“语焉不详”，所有关于敌人的画面，都用重重黑雾遮掩起来。

    “你们的敌人究竟是谁，是否就是所谓的‘洪潮’，他们究竟长什么模样？”

    李耀高声道，“就算是传说中的能量生命或者四维生命，既然要攻击处于三维宇宙中，拥有实体的元始族，他们总也该拥有三维宇宙中的投影和载体，是真实存在的某些东西吧，为什么，不能让我看到敌人的样子呢？”

    这个问题，令声音陷入长久的沉默。

    “元始族的幸存者驾驭着支离破碎的星舰，跨越了一道又一道四维空间的缝隙，甚至藏匿在时间的褶皱中，耗尽无数光阴和资源，终于找到这一处最偏僻和黯淡的宇宙，权当栖身之所。”

    声音对李耀的质疑躲躲闪闪，话锋一转，继续道，“在漫长的逃亡中，为了最大程度节约资源，并且冒险穿越常规生命都无法生存的空间缝隙和时间褶皱，所有元始族都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却是将整个文明都以‘基因库’的形态保存下来，我们的一切秘密和财富，太古人族的所有辉煌，统统都藏匿在基因链的最深处！”

    伴随着声音的情感起伏，李耀眼前，再次出现一副残酷而悲凉的画面。

    那是一艘晶莹剔透的元始战舰的动力舱内，无数周身闪耀着流纹的太古人族排成一排，他们用特殊的法宝采集了自身的毛发、皮肤切片和血液之后，就纵身跃入动力炉中，将自己的生命和神魂，都化作了令星舰不断加速，穿越时空的燃料！

    所有太古人族脸上都没有太多表情，即便老弱妇孺也是一脸的风平浪静和如释重负，或许在躲避敌人的亿万年逃亡之路上，他们早已消磨掉了所有的骄傲和希望，迫不及待想要得到最终的宁静和解脱。

    他们就这样一个个跳入动力炉，直到最后一个化作熊熊烈焰，整艘战舰变得空空荡荡和死寂无声，只剩下一些结构精巧，如蜘蛛和八爪鱼般的灵能傀儡，小心翼翼地存储好了他们的基因，驾驭着空无一人的星舰，继续前进。

    李耀无话可说。

    没想到太古人族对待自己也如此残酷和决绝。

    怪不得可以和洪潮抗衡亿万年，最终从洪潮的魔爪之下暂时逃生。

    第3095章 六大古文明

    “我们的文明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终于利用无人驾驭星舰将宝贵的基因库运载到了这片全新的，偏僻的，被重重叠叠的空间褶皱包裹起来的星海。”

    声音继续道，“按照一般的远航和拓殖程序，这时候灵能傀儡应该解冻我们的全部基因，培育出新一代的人类，并且在胚胎状态时，就将我们文明的全部智慧和历史都镌刻到新生儿的脑域中去，这样，短短几百年之内，就能恢复整个文明的荣光。

    “然而，敌人的魔影已经遍布了整片宇宙海，就算恢复元始文明最巅峰的状态，亦不足以和敌人抗衡，我们的文明从一开始就走错了路，甚至远在文明尚未诞生之前，最初的生命展开进化时，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一个文明最终能达到的高度，并不取决于最后几万年的努力，更取决于亿万年前最初的进化选择，这有些像是蝴蝶效应——很久以前犯下的微小错误，经过亿万年光阴的叠加和增幅，变成了不可挽回的严重缺陷，而亿万年前某种无意间保留的基因片段，倒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大放异彩，拯救整个文明。

    “或许，当最初的古菌在沸腾的原始海洋中徜徉时，它的细胞外膜的微妙变化，就决定了亿万年之后的人类，对于宇宙射线的吸收和利用效率高低？或许，某种刚刚诞生的多细胞生物，采用了一种全新的繁殖方式，作为他们的子孙，亿万年之后的我们，也将拥有更强大十倍的生殖能力，可以在短短几百年内组建更庞大十倍的军队来抵御强敌？

    “总之，元始文明的专家学者和顶尖强者们，已经在各个领域都绞尽脑汁，做到极限，臻至完美了，连这样近乎完美的状态，都无法对抗敌人的话，那就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重启我们的文明，发掘在亿万年进化之路上被忽略和抛弃的各种可能，从孢子和胚胎状态开始，改造、强化我们的文明。

    “用一个非常通俗的游戏领域的术语，我们决定将自己的文明‘砍掉重练’。”

    “啊？”

    李耀目瞪口呆。

    “没错，这是一个疯狂，荒谬，成功率极低的方案，但既然我们迟早会被敌人找到，而且无论怎么修炼都不是敌人的对手，重启文明，‘砍掉重练’，岂不是唯一的选择？”

    声音说，“这一次我们的文明不是从零开始，而是在基因深处蕴藏着无数宝藏，还能得到一定程度的引导，全新2.0版本的元始文明，有什么理由不能比1.0版本更强大呢？”

    李耀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一副副画面。

    无数晶莹剔透却又支离破碎的星舰来到盘古宇宙，纷纷在最绚烂的花火中爆炸，就像是一朵朵熊熊燃烧的蒲公英，将亿万蕴藏着基因库的碎片，抛向了三千大千世界，扩散到整片星海。

    “为了确保全新进化可能的多样性，我们将蕴藏着大量基因库的‘生命舱’投向了各个环境严酷的星球，甚至连理论上不可能产生生命的小行星带，都洒满了我们的生命种子，随后，我们就利用空间褶皱的天然特性，筑造了一道‘黑墙’，将整个盘古宇宙包裹起来，充当一座温暖舒适和安全的‘孵化器’。”

    声音说，“我们的目的，是培育出比我们更强大的‘元始文明2.0’版本，你们究竟怎么称呼自己的文明，我们不在乎，你们长什么模样，甚至有没有固定的血肉之躯，我们也无所谓，对于你们，我们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们比我们更有潜力，能让我们看到战胜敌人的一线希望。

    “为了测试你们是否真有潜力，我们在彻底湮灭之前，留下这片太古遗迹和这座通天塔，相信当你们的文明发展出成熟的星海航行技术，并且对宇宙学和四维空间学有深刻的认识之后，一定会找到这里。

    “如果你们通过测试，证明自己真有战胜敌人——洪潮的潜力，那么，我们就承认你们是不折不扣的‘元始文明2.0版本’，是我们的升级和强化版本，是我们最正统的继承人，我们会放开所有的传承，包括元始文明的详细历史，我们的全部技术结晶，各种被我们征服的星空异族的基因图谱，自由穿梭四维空间，驾驭四维风暴的方法，甚至被封存在空间褶皱中，我们遗留下来的超级战舰……所有一切，都是你们的。

    “毫不夸张地说，这些传承，至少能令你们的文明在短短百年间，发生数百万年的飞跃。

    “反过来说，如果你们在终极测试中失败了，那就没有继续苟延残喘，浪费宝贵时间和资源的必要了，因为，就算我们不毁灭你们，你们也会毁灭自己，就算你们自己都不毁灭自己，继续这样毫无希望地挣扎着，终有一日，洪潮也会降临，把你们彻底抹去。

    “既然如此，你们的存在还有什么价值？倒不如再次重启，早点儿将生存空间，为下一代文明让出来，你说，是吗？”

    李耀只觉得自己的每一道神魂涟漪都要化作一滴滚烫的鲜血，所有鲜血都往识海中涌动，掀起了赤红色的惊涛骇浪。

    他没想到，真想竟然是这样！

    上百代文明，无数碳基智慧生命的崛起和灭亡，无数慷慨激昂，可歌可泣的故事，无数荡气回肠，惊心动魄的传说，无数人的欢声笑语和自由意志，竟然都是元始文明为了强化自身而进行的“版本升级测试”而已。

    “你们究竟把我们当成什么，把我们一代代有血有肉，有情感和灵魂的智慧生命都当成什么？”

    李耀低吼，“你们这么做，和洪潮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有朝一日，你不幸遭遇了真正的洪潮，就会知道区别究竟在哪里了。”

    声音说。

    这些为了保存文明而心甘情愿一个个跳进动力炉的种族，显然是真正的星空文明，早已磨灭了普通人类的情感，却是将情感升华成了另一种更加深沉和纯粹的东西，“现在，让我们继续测试吧？”

    “如果我不愿意参加这样该死的测试，或者测试结果不符合你的心意，你就会毁灭人类文明，是吗？”

    李耀冷笑道。

    “老实说，我并不太看好你能通过测试，因为你和我们的基因相似度实在太高，几乎是我们100%的复制版本，我们曾经犯下的错误，你也很难发现和改正。”

    声音说，“不过，今天的测试者并不止你一个，是否重启整个盘古宇宙，还要看其他测试者的表现如何，才能决定。”

    李耀的脑海中，再次闪现出一副副栩栩如生的画面。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盘古族至强者“灭众道”和女娲族至强者“龙莲子”亦穿越黑色星门，进入终极测试，却是以婴孩的状态，蜷缩在两个淡金色半透明的胚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