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边的帝国俘虏队列，就像是一条五颜六色，波涛汹涌的大河，充满了声势惊人的巨浪和七彩纷呈的漩涡。

    右边圣盟新兵的队列，却像是一条近乎冰封和枯竭的河流，河水死气沉沉地流淌，翻不起半个浪花。

    “右边这些圣盟新兵，岂非正是左边这些帝国俘虏变化而来的吗？”

    李耀暗暗思量，竭力控制自己起伏的心绪，“一船又一船的帝国俘虏被运送到这里，经过几天几夜的调制之后，就变成左边这样忠诚而温顺的‘工具’，再一船又一船运送出去，或是运到暗无天日的矿洞里，或是运到绞肉机一样的前线，或是运到环境恶劣，空间狭窄，布满了毒气和污水的破旧星舰的最底层，成为驱动圣盟这台邪恶机器隆隆运转的燃料！”

    李耀注意到，夜叉小队的成员对通灵圣殿的真相似乎早有了解，但众人的反应却各不相同。

    “少校”楚之晓早就知道自己在通灵圣殿之类的地方，接受过记忆移除手术，她只是稍稍困惑了一下，又“自欺欺人”，重新坚定起来。

    “七星”关七星却没什么异常反应，神魂始终很稳定，大概他就属于那种典型的技术狂人，只会思考和技术有关的问题，至于技术之外的伦理道德，完全和他无关。

    “黑梦”云海心却和李耀一样，充满了深深的愤怒，甚至愤怒到双拳都死死攥紧。

    没错，他是修仙者，他是帝国人，这些待宰的羔羊，都是他的同胞。

    纵然帝国人不太讲究什么同胞情谊，但至少，修仙者都有自己的尊严，以云海心的智慧，他不会不知道，自己给圣盟人当狗，绝没有出头之日的，这么苟且偷生，真有意思吗？

    李耀越来越搞不懂，究竟是什么力量，将云海心死死禁锢在圣盟，心不甘情不愿地为死敌效力了。

    但是，和云海心比起来，最令他感到奇怪的还是“巨灵”元寇。

    元寇在害怕。

    尽管外表没有泄露出半点恐惧的气息，但李耀却能清晰感知到元寇神魂的颤栗，这个字面意义上“虎背熊腰”的魁伟巨人，能一拳洞穿三五层装甲的超级怪兽，竟然像是吓尿了的小男孩一样瑟瑟发抖。

    这又是什么情况？

    李耀想起昨天元寇说过的话。

    他说，傀儡王在幻境中曾经和他说过——“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

    那么，“巨灵”元寇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李耀和夜叉小队的四名成员一起，步入了通灵圣殿的主殿，看到了梦魇般的场景。

    主殿两旁密密麻麻地竖立着成千上万根数百米高金属柱，而每一根柱子都想四周延伸出无数枝桠，每一根枝桠上都结着十几二十个金属茧，金属茧的长度大约在两三米，三五米之之间，透过半透明的外壳，可以看到里面盛满了某种粘稠的液体，液体里还有一个个的人类，如婴儿般蜷缩着。

    金属茧的外壳上镌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下方还有一道好似“进度条”的东西，一开始是血腥的红色，但随着进度条渐渐拉长，红色也越来越黯淡，变成了淡淡的绿色。

    大量升降平台和浮空碟，在立柱、枝桠和金属茧之间起起落落，搭载着无数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每当一个金属茧上的进度条彻底变绿，他们就升上去，掀开舱盖，将里面的人类弄出来，经过简单的清洁和调试之后，将另一名充满愤怒和恐惧，拼命挣扎的人类关进去。

    通过半透明的盖板可以隐约看到，一开始，被关进去的人们，还在里面乱蹦乱跳，用力拍击着舱盖，但那些粘稠的液体里似乎蕴含着强效催眠药剂的成分，令他们很快丧失了抵抗能力，陷入沉睡，不自觉蜷缩成婴儿的样子。

    李耀目力所及，就有至少十几万人在接受这样特殊的调制。

    而在他晶眼扫描不到的地方，还不知有多少人的情感、欲望和自我，正在承受惨无人道地屠戮！

    李耀可以清晰感知到，人类最浓烈的情感，如同焚风中的花儿一样绽放到了极致，却是被撕了个粉碎，又烧成灰烬，变成一蓬蓬凝固的灰雾。

    什么通灵圣殿，这里分明就是一座，人性的屠宰场！

    第2808章 数据海洋的深处

    饶是李耀的神魂再怎么镇定，都不禁激荡出了惊天动地的波澜，他怒不可遏，力量即将化作超新星般爆炸，将这座邪恶的魔窟，彻底粉碎！

    “别冲动，小不忍则乱大谋！”

    血色心魔的声音，从神魂深处传来，帮他克制疯狂膨胀的战意，“身为天魔，以人类的情感和欲望为力量之源的我，比你更加痛恨这泯灭人性的屠宰场，但现在大发雷霆是没用的，反而会把事情越搞越糟。

    “姑且不论我们以一己之力，能否捣毁这座通灵圣殿，就算能将这里粉碎，千千万万被囚禁在这里的人又怎么办？他们依旧陷落在圣盟深处，没人能救他们出去。”

    “话是这么说，但我们总不能置之不理。”

    李耀道，“依你之见，应该如何？”

    “刚才在穿梭舰上，我们已经掌握了这里的精确坐标，只要有机会将坐标传回帝国和联邦，就有机会调遣一支大军来到这里，把金狮界彻底扫荡干净。”

    血色心魔道，“更重要的是，藉由调查傀儡王的案件，我们还得到了通灵圣殿主控晶脑的最高权限，能清楚看到这里的洗脑流程究竟是怎么运作的，甚至有机会在系统中，安插一些‘后门’，更方便有朝一日，帝国或者联邦舰队突袭这里时，里应外合。

    “毕竟，我们并不止要让金狮界的人们恢复情感和欲望，而是要让整个圣盟所有人都恢复自我，是吧？”

    李耀不得不承认，血色心魔是对的。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沸腾的神魂，跟在楚之晓的身后，朝通灵圣殿的主控晶脑爬去。

    楚之晓将夜叉小队的成员分成两组，她带着元寇和云海心去四处查探，审问工作人员和高级祭司，而关七星则带着蜘蛛战车——李耀，去查阅主控晶脑中残留的蛛丝马迹，试图从数据中分析出傀儡王的踪影。

    这正合李耀的心意。

    他们在通灵圣殿的深处，见到了从几十万年前遗留下来的超级晶脑系统。

    这套阵列式晶脑组的外观，又和李耀在金晶塔深处见到的晶脑不同，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堆巨大的、金属炼制而成、锈迹斑斑的五脏六腑，还有错综复杂的管道缠绕在脏腑之间，各种五颜六色的液体，不断在管道之间流动。

    想来，盘古文明联盟的十三种碳基智慧生命，都有各自不同的晶脑技术，金晶塔中好似参天大树的超级晶脑是后羿族的产物，这座金属内脏般的晶脑系统，则是盘古族的结晶吧？

    但无论外观有多么不同，经过数十万年的融合，盘古族和后羿族，彼此晶脑的内在计算逻辑和操作系统，还是非常相似的，全都基于“伏羲系统”。

    李耀已经深度破解了金晶塔中，后羿族超级晶脑的奥妙，对于盘古族超级晶脑的理解，自然远远超过常人。

    更何况，血色心魔又吞噬了莫玄教授的全部传承，成为堪比小明、文文和拳王的信息生命形态，一旦投入晶脑和灵网的世界，更是如鱼得水，纵横四海。

    “唰！唰！唰！”

    三名身穿淡金色长袍的高级祭司，分别录入了自己的指纹、虹膜、血液以及脑电波密码，又闪电输入一连串错综复杂的符文之后，主控晶脑的控制面板从金属的五脏六腑中浮现出来，李耀和关七星，分别将自己身上几根粗壮的晶缆，插了进去。

    顿时，真实世界在他们面前黯淡和湮灭，取而代之的是虚拟的数据世界，是无穷无尽的信息，是一条条四通八达、错综复杂的信息高速公路和庞大的存储器所组成的，晶莹剔透的新天地！

    李耀和血色心魔兵分两路，一明一暗。

    表面上，他听从关七星的安排，在关七星的指挥下，搜集着过去十几天内通灵圣殿的监控视频信息，以及任何和‘高欢’有关的数据。

    暗地里，血色心魔却是朝主控晶脑的深处沉入，不动声色吞噬着大量数据，对通灵圣殿的结构，有了更加全面的了解。

    原来，他们刚才看到的主殿，仅仅是最基础的洗脑设施，是专门用来生产“兵蜂”和“工蜂”的。

    一旦系统发现，被洗脑者拥有相当强大的实力，或者神魂有什么特异之处，就会连人带金属茧，都运送到通灵圣殿更深处，进行有针对性的调制。

    很多特殊职业者、强力兵种以及高级指挥官，就是这样调制出来的，一边进行大脑的净化，一边还进行身体的强化，包括各种强化药剂的注射，洪荒细胞的觉醒，以手术植入人造器官，等等等等，一共二三十道程序，能够熬过十几道的人，就成为在战场上能抗衡帝国金丹强者的杀戮机器。

    而通灵圣殿最深处的冥想室，则是专门针对至善族的洗脑空间，自然设施最先进，副作用最小，也能最大程度激活人体深处蕴藏的力量了。

    当然，倘若傀儡王真能侵入冥想室，在针对至善族的洗脑流程中，注入一些险恶的“毒液”，就有可能侵蚀大量占据圣盟管理岗位的至善族。

    扫描整个系统之后，李耀和血色心魔的神魂再次汇聚到一起。

    现在，是时候揪出傀儡王的尾巴了！

    “关七星搜索了很久，都一无所获。”

    李耀道，“他查阅了过去三个月以来，通灵圣殿里所有监控视频的数据，都没发现任何异常。”

    “这是当然的。”

    血色心魔道，“如果傀儡王拥有和我们旗鼓相当，甚至高出我们一筹的灵网侵蚀和操纵能力，即便他真的动了什么手脚，肯定也会清除掉自己留下的一切蛛丝马迹，包括有可能暴露的监控视频数据，都会统统擦除。

    李耀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自然是到所有被删除和覆盖掉的数据里去找了。”

    血色心魔道，“有一个问题是，你觉得傀儡王为什么要找‘高欢’，以他的情感为武器，‘高欢’确有其人吗，他是与众不同的吗，还是傀儡王随随便便选定的？”

    李耀想了想：“我觉得，‘高欢’确有其人，而且他应该是与众不同的，或许是他对妻子的情感太过强烈，才被傀儡王选中，成为制造‘至爱病毒’的源头。”

    “没错，和我想的一样。”

    血色心魔道，“我也觉得‘高欢’确有其人，是来自黑堡星的帝国军士兵，不久之前才被俘虏，并送到这里来。

    “果真如此的话，傀儡王肯定要通过某种方式，发现他的特异之处，甚至和他展开过深度互动，才能抽取他的情感，炼制成大脑病毒，对吗？”

    李耀沉吟道：“有道理，所以，高欢肯定留下过某种鲜明的痕迹，而傀儡王和他还有过一番交流——无论痕迹还是交流，都不可能无影无踪，即便被删除，也会留下碎片。”

    “没错，在灵网中，没人能真正删除任何东西，只要计算力足够，又掌握了正确的计算逻辑，就能恢复一切！”

    血色心魔微笑道，“如果高欢真是来自厚土界、黑堡星的俘虏，那他被送到这里的时间应该不会太长，我们只要找一个月之内的资料就可以了。”

    “但是——”

    李耀道，“这是很简单的反推，我们能想到，关七星不会想不到，凭什么他不能恢复那些删除的碎片，我们却可以。”

    “这个嘛……”

    血色心魔自信道，“第一，我们吞噬和分析数据的能力，恐怕比关七星还要稍微高一点点；更重要的是，我隐隐能感觉到，傀儡王和我们同出一源，就像是……同门师兄弟一样，我能嗅到他的味道，猜到他侵蚀灵网和删除数据的方法，很奇怪，是吧，但这就是我的第一感觉。”

    “同门师兄弟？”

    李耀不明白血色心魔的意思，神魂却荡漾出了一点点闪光的碎片，正当他要把这些碎片都串联到一起，找到结论时，血色心魔却已经带着他的神魂，再次“纵身一跃”，跃入数据海洋的深处。

    他们就像是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鱼儿，在闪闪发亮的海洋中遨游，躲开了四周有毒的水母和致命的猎手，渐渐靠近海底，钻进了海床上的沙砾之中。

    看似黑暗的沙砾中，却埋藏着无数浮游生物和小鱼小虾的残骸，只不过所有残骸都酥脆不堪，支离破碎，轻轻一触，就会化作虚无。

    也只有李耀和血色心魔的计算力，以及他们和傀儡王之间，“同出一源”，玄之又玄的联系，才能令他们嗅到亿万数据碎片中，即将彻底湮灭的信息，像是搭建立体的拼图城堡一样，将关于“高欢”和傀儡王的数据，一点点恢复。

    李耀能感觉到在数据海洋的上层，关七星的神魂就像是一条七星海鳗那样，焦躁地游窜着，张开血盆大口过滤着“海水”，试图找到答案——他还差得远呢！

    而从沙砾深处，却传来血色心魔欢快的波动：“找到了！”

    第2809章 情感的力量！

    李耀神魂一振，亦朝“沙砾”深处钻去。

    却见无数闪光的涓涓细流，在血色心魔的引导之下汇聚到了一起，营造出一副亦幻亦真的画面。

    他们像是进入了一副斑斑驳驳的古卷，又像是潜入了某个人扭曲的梦境中，看不到清晰和完整的视频，却能捕捉到一些数据的碎片，以及根据这些碎片恢复的，好似无穷电弧闪耀和缭绕在一起的人形。

    “江雪，江雪！”

    李耀仿佛听到，这闪电缭绕的人形中央，发出响彻云霄的呐喊。

    即便在半个月前就被粉碎和清除，这深情而悲恸的呐喊，依旧击穿了李耀的神魂，令他回想起自己和丁铃铛的第一次生离死别。

    如此强烈的情感波动，比那些至爱病毒的感染源更强烈百倍，这个好似电弧凝聚而成的男人，一定就是真正的高欢！

    而所谓的“电弧缭绕”，当然也不是现实世界中他真正的模样，只能说，他正处在某种极其诡异的，生命之火熊熊燃烧，情感强烈到几乎爆炸的状态。

    “真是……不可思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