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时间流逝，文明湮灭，绝大部分文明的光芒统统从脑海深处黯淡下去，但仇恨的烙印却一代代传承下来，到现在，连这些野人部落自己都不知道为何要和敌对部落厮杀，这已经变成镌刻于他们基因链上的本能。

    厉嘉陵告诉李耀，10084城镇附近的野外死亡区域，一共蛰伏着三个野人部落，分别被称为“黑甲”，“夜翼”和“红环”。

    黑甲人顾名思义，拥有一身极其坚固的黑色甲壳，这层甲壳非但拥有极强的防御力，更重要的是，它的结构就像是极其特殊的太阳能板一样，能够将地底的高温存储起来，转化成一部分生存必须的能量，极大减少了黑甲人对食物的需求，也就将不必要的觅食和狩猎行为降至极限，极大提升了生存能力。

    夜翼人则拥有一对宽大的皮膜翅膀在洞穴崎岖，空间狭窄的地底，这对皮膜翅膀自然不是用来飞行或者滑翔，而是能将夜翼人整个儿包裹起来，变成一枚冷冰冰的巨大虫蛹，一方面能锁住体温和水分的流失，另一方面又能防止别的地底猎手，通过红外感知，窥探到他们的存在。

    10084区的不少居民都相信，夜翼人在用皮膜翅膀包裹住自己之后，就会变成一根冷冰冰的石笋，能够好几年不吃不喝，进入特殊的冬眠状态这当然有些言过其实，却也可见夜翼人的生存能力之强。

    红环人则是这一带最可怕的猎手。

    黑甲人和夜翼人的天赋神通都偏重于防守，红环人的基因突变却倾向于进攻。

    他们拥有一双对红外线极其敏感的红眼，还进化出了类似蝙蝠的超声波探测器官，这两项能力令他们在没有半点光明的黑暗深处，都能将周遭一切都感知得一清二楚。

    借助强大的狩猎能力，数千年来，红环人一直压着夜翼人打，甚至夜翼人的皮膜器官，就极有可能是为了躲避红环人的窥探而进化出来。

    直到黑甲人从别处迁徙到这里，和夜翼人一起对抗红环人，野人部落的战争才回到均势这仅仅是最粗糙的说法，具体的情况，外人自然是既不了解，也不感兴趣的。

    不过，最近10084区域附近的地震越来越频繁，似乎毁掉了不少妖兽和妖化植物的栖息地妖兽和妖化植物是野人部落主要的狩猎和采集对象，食物来源毁去大半，野人部落之间的矛盾陡然尖锐起来。

    这样的矛盾若不及时化解，会演变成两种可能。

    往乐观方面想，黑甲、夜翼和红环三个野人部落将在一场激战中三败俱伤，就此统统灭绝。

    但也有可能，如果三个部落都没有食物来源的话，说不定会暂时忍耐住基因深处的仇恨，联合到一起，向最近的10084城镇进攻毕竟，成千上万头肥美岩虫哼哼唧唧的叫声，是可以顺着缝隙，一路传到地底深处的。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龙扬君才会带着一些压缩食物，去了黑甲、夜翼和红环三个野人部落的活动区域，和她一同前去的还有不少无忧教徒除了10084城镇的教徒之外，还有不少四位数城镇乃至更高处下来的教徒。

    在无忧教的理念里，所有人类都是兄弟姐妹，不管生活在哪一阶层，甚至连编号都没有的地底蛮荒，都是值得帮助和拯救的对象。

    李耀皱眉听完厉嘉陵的介绍，便要和他一起追寻龙扬君的坐标，深入野人部落之间。

    再次经过10084城镇中央那株“参天大树”时，心念一动，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先等等。”

    李耀道，“告诉我10084区域的空气循环系统还有冷却大阵的核心法宝单元都在什么地方，带我去看看。”

    不出李耀所料，空气循环系统和冷却大阵的核心法宝单元，统统都在这株“参天大树”也就是主控晶脑的下方。

    这两样东西都是地底人的命根子，一旦损坏，不是缺乏氧气活活闷死，就是被极度高温活活热死。

    但地底人不知是出于对“修仙者”的恐惧，还是出于对“忘忧天女”的绝对信任，相信忘忧天女的贵宾一定不会害他们，竟然没一个敢上前阻止他们的查探，只是缩着脖子在远处围观。

    围观的青年们脸上还有疑虑、迷惑和紧张，壮年和老年人脸上，却只有一如既往，逆来顺受的平静和沉默。

    空气过滤和循环法宝，算是星海航行中必不可少的基础性法宝之一，每一艘星舰上都有的，再大路货不过。

    更何况，李耀可是通风管道小王子，对各种形态和结构的通风管道以及空气循环系统都有极深的研究，自然不存在失手的可能。

    行云流水般揭开法宝单元的外壳，里面的二氧化碳筛，过滤片和纯氧发生器，却令李耀的表情微微一沉。

    第2350章 李耀的做法

    空气循环法宝和过滤芯片的炼制，都是十分成熟和可靠的技术，甚至早在数万年前的大黑暗时代，人们就搭乘着拥有空气循环法宝的星舰，纵横驰骋于宇宙真空中了。

    无论过去一万年的战火再怎么摧毁技术，这一最基础的炼制技术始终都没有失落，连星海边陲的星耀联邦，都发展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星空战堡中的超大型空气循环系统，足以供上千万乃至数亿人同时呼吸最新鲜的空气。

    真人类帝国的技术水平，至少比星耀联邦先进几十到一百年，对空气循环领域的诸多技术，自然更不在话下。

    李耀在厉灵海的深海龙宫中，得到了大量帝国星舰的资料，对这些星舰的空气循环系统都有极深的研究。

    即便是几百年前炼制的，长度达到十几公里的重型星舰，其空气净化、过滤和循环系统，依旧不存在任何技术难点，凭借一点点高度浓缩的“转换剂”，就能源源不断将废气变成新鲜的空气，并用分子级数的“过滤筛”，筛掉其中的各种毒质，甚至在星舰内部燃起熊熊烈焰，释放出浓烈的黑烟和毒雾时，都不会影响整艘星舰的作战效能。

    地底深处使用的空气循环法宝，和星舰搭载的同类型法宝稍有细微的区别，不太讲究密封性，却特别要求耐高温和抗震动的性能。

    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李耀就知道好几种特种陶瓷材料，只要薄薄喷洒一层在构件表面，就能极大提升耐热和抗震的性能，技术并不复杂，成本也绝对算不上高。

    然而……

    10084区使用的空气循环法宝核心单元里，所有的净化芯片和交换单元都锈迹斑斑，奇形怪状，无论表面还是内部镌刻的符阵都歪歪扭扭如孩童拙劣的涂抹，根本没进行任何隔热处理。

    因为夜以继日不停运转，又没有良好通风散热系统的缘故，法宝单元内部的温度已经极高，甚至用手指轻轻一戳，都能戳出一个浅坑来。

    这样的构件，根本不是“粗制滥造”四个字可以形容，而是远远落后于时代，哪怕用五百年乃至八百年前的法宝构件流水线，都炼制不出这么拙劣的产品，鬼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哪个小作坊里炼制出来。

    使用这样的山寨货色，城镇里的空气能新鲜才怪呢，怪不得李耀从头到尾，都嗅到一股沉闷和污浊的味道！

    李耀看得心头火起，甚至有恶心作呕的感觉让他这样的炼器大师，看到这种屎一样的法宝构件，简直是在玷污他的双眼和心灵，他忍着怒气，直起腰身，冲外面的地底人大喊：“这些法宝构件都是谁采购回来，谁安装上去的？又是向谁买来的？你们都上当了！”

    李耀的声音在巨大的岩洞中回荡，被钟乳和石笋撞得粉碎，却没掀起半点浪花，那些原本躲在石笋、蕈类和菌雾之中，探头探脑朝他们看的地底人，统统像是受惊的四脚蛇一样，飞快把脑袋缩了回去。

    “没用的，耀哥，别喊了，除了极少数被龙姐姐培养过的专门人才之外，别人是不会和我们说话的。”

    厉嘉陵解释道，“地底人把我们都当成了修仙者，至少是从很高很高的地面上下来的人。

    “千百年来，地面下来的修仙者，从没给地底人带来过任何好处，恰恰相反，带来的只有奴役，毁灭和灾祸，任何有修仙者出现的地方，往往意味着那里发现了珍贵的矿脉和遗迹，也就意味着附近的村子都要遭殃了！

    “久而久之，对地面人的恐惧就深深烙印在了地底人的血肉和骨髓之中，地底人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沉默。

    “这是有过无数经验教训的修仙者听说地底发现了新的矿脉和遗迹，就装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来到地底，甚至打着皇帝陛下关怀蚁民和各大宗派无偿援助的旗号，送来大量地底急需的物资，其实却为了从地底人口中，打探矿脉和遗迹的情报。

    “等情报到手，坐标和储量都打探得一清二楚之后，修仙者就立刻翻脸不认人，将村子彻底毁掉，所有村民不是被当场灭口，就是活活压榨至死。

    “这种事情发生过不知几百上千次，总会走漏风声，久而久之所有地底人都知道，和地面人说话会带来灾祸，一定要缄口不言，敬而远之了。”

    李耀皱眉道：“我们不是那什么‘忘忧天女’的贵宾么？”

    “正因为我们是龙姐姐的贵宾，他们才敢大着胆子围观我们，才有侍女能和我们稍微说两句话。”

    厉嘉陵道，“否则的话，我们这样的地面人一旦出现在这里，说不定所有人都躲到洞穴最深处，和岩虫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啦！”

    李耀叹了口气，目光再次刺破浓雾，甚至刺穿了地底人如岩石般冰冷和坚硬的外壳，仿佛能感知到他们冷漠的外表下，真切存在着的惶恐，紧张，迷茫，甚至一丁点的……期待？

    厉嘉陵继续道：“其实，这么简单的问题根本不用问他们，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如果卖给他们的法宝构件不是如此拙劣，三天两头就坏，而是地面上使用的优等品甚至合格品，能长时间稳定使用，那地底深处的氧气供应，岂不是不存在半点问题了吗？

    “氧气没有问题，岩虫又有的是，这里完全能自给自足，那上面的三位数和四位数城镇，还怎么控制10084区这样的五位数城镇，还怎么用小小一罐压缩空气，就换几十头、上百头岩虫呢？”

    李耀微微一怔，眼神逐渐冷下来。

    厉嘉陵苦笑道：“依靠着无所不能的耀哥，过了半年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生活之后，我好像又回到过去和厉灵风、武英澜勾心斗角、斗智斗勇、每一秒钟都要将脑细胞激发到极限的日子了，把一切都看得这么清楚的滋味，真是……难受啊！”

    李耀不再说话，单膝跪在空气循环法宝面前，双眼微眯，在脑域深处罗列着自己乾坤戒中的材料，以及维修和后期养护方案。

    维修空气循环法宝，对他这种连巨神兵都可以修复的高手而言，实在是小菜一碟。

    但李耀却用了足足五分钟来思考，以最慎重，最细致的态度来打磨整套方案，随后，又使出浑身解数，用了整整一个钟头将所有法宝构件统统淬炼了一遍，那些实在不堪使用的废铜烂铁干脆都丢掉一边，换上他从厉灵海那里骗来的天材地宝，又不惜消耗仍旧极度虚弱的元神，以分子级数的立体微雕法，重组整套循环和净化体系。

    至于将二氧化碳转换成氧气的转换剂，他的乾坤戒里并没有成品，好在配制并不复杂，李耀眉头都不皱半下，用好几种价值连城的冷却液和助燃剂，就地合成了一桶，以10084区所有居民再加上岩虫的消耗，支撑两三年应该不成问题。

    “搞定！”

    李耀看着光亮如新，熠熠生辉的法宝构件，微微一笑，轻轻合上了核心单元的盖板，又微调旁边的运转符阵。

    顿时，一股既清新又凉爽的空气，从“参天大树”向整座城镇四处延伸的枝桠和根系中喷涌而出，就像是炎炎夏日的午后，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那样沁人心脾。

    众多地底人一直小心翼翼在远处窥探李耀的动作，既不敢上前阻止，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干什么，直到此刻才隐约明白了大概，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皮肤感受到的一切，却是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或许有数千年时间，从祖辈的祖辈的祖辈开始，就不知道“欣喜若狂”的滋味，现实的黑暗和窘困甚至逼迫他们接受了龙扬君的“好意”，放弃了满是痛苦和绝望的情感。

    但现在，那尘封已久的脑域忽然掀起波澜，他们脸上出现了僵硬、扭曲、古怪的各种表情，酸甜苦辣咸，一朵朵花儿在男人女人和老人脸上迟疑地绽放，他们都像是喝醉酒一样，踉踉跄跄，手舞足蹈起来。

    “各位乡亲，我刚刚修复了你们的空气循环系统，将空气中的含氧量逐渐恢复到正常水准，并净化掉了空气中的毒质，你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习惯于生活在低氧气浓度的区域，浓度突然提升，会产生‘醉氧’的现象，但不会对你们造成半点影响，只会令你们变得更加聪明和强壮，千万不要紧张！”

    李耀再度挺直腰板，也不管地底人究竟听不听得懂他的话，听懂了之后又相不相信他，只是顾自大声道，“我发现这座城镇的整体冷却系统也存在诸多隐患，等从地底更深处回归之后一定会帮你们将它修复，之后，我会将全套维修和保养流程，都编写成《操作手册》交给你们，以后你们自己就可以维修和保养了相信我，并不复杂的。

    “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你们最好挑选两个脑子最灵活，动手能力最强的代表出来，到时候我会手把手先教他们一遍，再由他们传授给所有人，如此一来，你们再也不用拿辛辛苦苦养殖出来的岩虫，去换取微不足道的压缩空气，不用受更高层的盘剥了！”

    第2351章 追求班花的道理

    李耀的声音振聋发聩，在城镇上空久久回荡不息，仿佛要将笼罩在人们周身的菌雾统统撕碎。

    地底人统统沉溺在奇妙的“醉氧”状态中，晕乎乎地感受着前所未有的清醒和活络，即便老人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泛起一道道激动的红晕。

    尽管还是没人敢接李耀的话，但不少人眼里明显泛出了微妙的波澜，不再像刚才那样逆来顺受，死气沉沉。

    “走吧！”

    李耀做完自己的事，拍了拍手，对厉嘉陵咧嘴笑道，“现在我们可以出发，去找龙扬君说个清楚了！”

    厉嘉陵眉头紧锁，看看周遭微妙变化的人们，又看着被李耀修复的空气循环法宝，深沉道：“就算耀哥能暂时修复空气循环法宝，又怎么样？你留下的‘转换剂’始终都会耗尽，过滤芯片终将布满尘埃和污渍，所有晶片和符阵也会一片片磨损，最终，这台法宝还是会第二次损坏，勉强提上来的含氧量，亦会一天天再掉下去，重新变得沉闷和腐臭你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他们一世的。

    “就算你能救10084区一世，但在帝都的地底深处，如10084区这样暗无天日的城镇还有十万八千个，而在帝国掌控的数百个大千世界，数万个世界里，同样的城镇，甚至是比他们更凄惨的城镇和村落，还不知有几百万，几千万个呢！你救得了一个，也不可能拯救所有啊，那又有什么意义呢？”

    李耀慢条斯理地将所有维修工具都收回乾坤戒中，一拍脑门道：“有道理啊，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不过这样一来，我倒是有一个小问题了。”

    厉嘉陵微微一怔，道：“耀哥请说。”

    “你知道吧，此刻被囚禁在什么实验室啊，监狱啊，黑牢啊，孽土乐园啊，各种乱七八糟的地方，正在接受生不如死的炮制，各种惨无人道的实验，这样的人肯定有千千万万吧？我似乎不太可能将他们统统都救出来，那么，当初我为什么要冒着极大风险从厉灵风和武英澜手里救你呢？既然毫无意义的话，我就躲在角落里，瞪大眼睛吹着口哨，看你继续被厉灵风和武英澜揉扁搓圆，活活炮制成真正的杀戮机器，那不是很好吗？”

    厉嘉陵金灿灿的大脸顿时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回答我，你真觉得当初我救你是没有意义的吗？毕竟，救得了你一个，救不了别的所有人嘛！”

    李耀盯着厉嘉陵的眼睛道，“如果你真这么觉得，我有一万种方法可以重新让你接受过去的折磨，你要同意，我还算你是条汉子！

    “否则，甘之如饴地接受了我的帮助，转过头却觉得我帮助别人是毫无意义的，凭什么？难道就你长得比较俊俏，比较值得被拯救，这里的人都不是人，不如你？”

    厉嘉陵哑口无言，脸颊上浮起两抹羞愧之色，幸好他脸上长着一蓬蓬细碎的金毛，却是不太看得出来。

    李耀屈起食指和中指，在厉嘉陵的脑门上狠狠凿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咚”一声。

    “哇呀，好痛，好痛！”

    厉嘉陵没想到李耀会突然出手，抱着脑门跳了起来。

    “痛就对了。”

    李耀道，“小小年纪就一副看穿世态炎凉人性黑暗社会残酷的样子，装什么深沉呢？你这个年纪就该阳光点儿热血点儿正义点儿，真要看穿一切，等你一两百岁再看穿也不迟啊！现在，你的翅膀还没长硬呢，好好跟着耀哥多学着点儿吧！

    “更何况……

    “救一时和救一世，救一个和救所有，根本不矛盾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再漫长的征途，总要从微不足道的第一步开始，不是吗？

    “来，瞪大你的眼睛，不够，还不够大，继续瞪大，直到两个眼珠都要暴突出来那种感觉，对，就是这样，保持住，现在用你鹅蛋大的眼睛，看着耀哥这么严肃的表情，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你觉得我说要‘拯救世界’，是在你和说笑话？

    “再告诉你一遍，你耀哥是出了名的一言九鼎，一诺千金，从不说假话的，一时我要救，一世我也要救，一个我要救，所有我更要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