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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节
    更那一刻起,当他真正转过身去与柳家家门背道而驰,他的娘亲也算是真的死了,他与她唯一的牵连就此就断了,断的一干二净,再难回还,只剩愈来越模糊的回忆。

    他就此彻彻底底地成为了宁川少主,他必须守着一座空败的金山,就如凉雨会知秋一般,他的心中或许也明白,宁川内里空虚,防守无人,实则颓局早定。哪怕他费尽心机,力挽狂澜,等着他的,怕也仍是无力回还的结局。遂他道自个何日惨死都不必埋葬,便是曝尸原处,遭人鞭挞,也都无所畏惧,亦是甘愿受着。

    毕竟,宁川城不过区区小城,当年若不是城中异士万军难敌,如今,也不会有宁川城的存在了。遂宁川城的存在原本就遭人妒恨,想吃下那一方小城的,便是她的先祖也在其内。更往日里宁川城如何的作威作福,实则便是如何的遭人妒恨。这妒恨,是碍于它强大的威慑才得以隐忍不发的。可若有一日,旁人知晓了宁川城内里的虚空不济,那宁川城的大难便也就不远了。那时的宁川城,就像一艘巨大的破败的船,在命运的波涛中飘荡已是岌岌可危,若再起了风浪,便只有翻覆的命运。而作为宁川少主的他,首当其冲,除了殊死一搏,毫无退路。

    念及此,她又想起了前些日子,她尚在凤尹县,在树下畅饮桑落酒时,柳凤寒原是叼着根树叶靠在树边闭目养神,却不知怎的,他忽就看向了她,眉目英美,瞧着她就轻轻地笑,忽就盯着她,居高临下地感慨说道:“虽道你成了个酒篓子,却倒也算是自由自在,可人怜,犹让人爱。”

    彼时,她撇撇嘴,懒得听他胡言乱语,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酒壶,变着法忽悠他,只道:“那是因了你的酒好。”

    她这话音落下,他也不过耸耸肩,摸摸鼻子,忽就又踢脚边的土,仰头看天,一面眯眼,一面朝她继续感慨:“都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然到了我这儿,再好的美酒也无用。便是忧解了,事仍在那儿,还不是绕不过么?要我说啊,我还是羡慕早些年那名满天下的辔阳丘郎,那可是个醉鬼不是?但人家可是逍遥潇洒,万事不关心。乘鹿车, 携壶酒, 平日里就命个下人扛着个锄头跟着,旁人去问,他倒好,竟道锄头十足必要,死了便掘地埋了我!如此随遇而安,向死而生,无牵无挂,倒就成了名士之流了。”

    彼时,她并不知他身份,更不会知他心中忧愁,只当他在劝解自个借酒虽能忘忧,却无法解事,又是真真倾羡辔阳丘郎的名士之名,便就不以为然地回道:“世间名士,首当其冲,该是言行合一才是。我却听闻,那丘公道是生死无畏,真当死,掘地埋了便是。然,实在临死之期,他可是十分眷眷不舍的,不光拉着妻儿的手缠绵难放,便是家中的锦帛都一一在数,细细分了个一干干净。想然,他心是豁达,却真到了那节骨眼,仍是放不下了,留恋人间阿堵物了。遂,你可羡他一时阔达,再往后的便就不必了。”

    她一句话,将他的话头堵了个干净。如今想来,知他心苦,更是难受至极。一时之间,心中悲慨之情如是万丈银堤破海而过,终于,猛地便睁开了眼来。

    这一睁眼,她便瞧见了王玉溪,她竟就在他温热的怀抱中,他俊逸的脸庞就在她的眼前,叫她看的清清楚楚。

    即使心绪复杂,周如水也不得不承认,相隔许久未见,他也依旧是风神高迈,雍容过人的。哪怕霜露湿了他的鬓发,哪怕他的面色比往日里要苍白一些,却这丝毫不消减他眉宇间的清静高洁,他依旧是如玉般明亮的王三郎。

    而她呢?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粗服乱头,只因一个谢六就险些丢了性命,真是狼狈不堪。

    想至此,周如水脸庞发热,实是难堪,怅然若失涌在心头,须臾,直是使出全力推开王玉溪,作势起身,冷着嗓道:“你我早便恩断义绝,现下这般,是为何意?”

    她这话十足冷清绝情,王玉溪却未回应,他只是紧紧地搂着她的腰,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

    四下里光亮微弱,他的双瞳中直直映照出她面无表情的脸,明明黑黝至极,却又好似隐隐藏着难以言说的不安与惶然。直是静了一会,他才勾起唇来对着她微微一笑,声音温凉而低醇,对着左右挣扎不脱的她道:“恩断义绝,不及黄泉不愿相见的是夫人,非是为夫。”

    这话直是剑走偏锋,闻之,周如水心头一凉,如是小兽一般的狠狠瞪他。

    在她的瞪视之中,王玉溪才终于松开了手来,他放她自由,望着她的目光有点幽深,直至她站稳,才又盯着她,低低地继续地说道:“夫人既要黄泉相见,为夫便掘地见泉。如此,夫人可否暂且消气,只听为夫一言。”

    他望着她的目光是极致的温柔,他的声音更是叫人沉醉,然他的话中之意实在坚决冷漠至极。

    周如水的双眼眨动了一下,这才看清,她与王玉溪竟身在一条长长的甬道之中,她哪能料到,黄泉也是可人力而为之的。

    然这般的重逢并不叫她欢喜,反是叫她羞愤难当,甚至这一刻,她都有些恨他了。她双目湛湛地瞪着王玉溪,心中倍觉苍凉,硬是压抑住心底的沉痛,喘息着说道:“日月昭昭,天地神明,谁不知人人皆有苦。难不成你也要向我道,你伤我害我是因你有你的苦衷么?那我的苦衷呢?谁又懂我的苦衷?阿兄眼睁睁地看着母后杀了大兄,符翎为了复仇一直哄我骗我,柳风寒为了凤阙接近于我,你为了凤阙弃了我!我这身侧之人无有一个是我看得透,摸得着的,我重生一世,仍旧活的像个笑话!如今你我分道扬镳,你好好做你清正高华的王三郎便是了!你也知,为了周国的基业,为免再生事端,我绝不会叫兄长知晓是琅琊王三伙同风浅楼盗了宝库,如此,你还不能放过我么?你还要与我纠缠到何时?”

    哪怕许多事她都想不明白,她也已经不想再听任何了。她无力去追究,便是追究了,她也不知真假。遂她话音愤慨,眉目决绝,最后一声质问实如嘶吼,在这小小的甬道之中,荡起了浅浅的回音。

    闻之,王玉溪抿了抿唇,他平静地看着她,颀长的身影在烛光的投射下倒影在了甬道之上,他的声音依旧温和,语调不疾不徐,未有任何动摇。勾起唇来,温柔地答她道:“生生世世,愿生生世世为夫妇。”

    生生世世?

    这话音一落,周如水脸色骤变,她有点诧异,有点想笑,但更多地是想哭。她几乎是疯了似地冲上了前去,抓着王玉溪,推他,打他,全未有半分的收敛与理智。

    往昔的记忆纷纷涌上心头,历历在目,刻骨难忘。却愈是明媚,便愈是伤人,愈是沧桑。

    彼时,他与她尚隐居在庐临山上,一日喜得一块白玉,他便道,要教她刻印。他的本事可多了,她只学皮毛也是受益匪浅。也因着她丝毫不懂,二人是费了好些个功夫才刻出“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印鉴两方的。后头,王玉溪执朱文,她执白文,将这二方印鉴以为二人往后书信之用。

    此事情意绵绵,若是放在恩爱之时,真是锦上添花。然却放在如今,实是如揣着利刃在剐周如水的心一般了。

    遂她如是个受伤的小兽,拼命厮打着王玉溪,她狠狠地瞪着他,两行清泪缓缓流出,十分地悲凉,十分地伤怀,她摇了摇头,喃喃地说道:“你可知,当你取我心头血时,我心中的恐惧和绝望么?你可知,当我昏昏醒来时,头一个念头是甚么么?不如死了!遂如今你这般模样是要作何?若你真对我有半分真心,你若早知会有那一日,你便不该来招惹我!凭你琅琊王三的本事,要我的心头血轻而易举!大可不必娶我!不必与我纠缠不清!天下人杀我寡我都不能叫我伤怀,唯有你,叫吾心悲!”

    她可以独自承担命运的凄惶,但她无力抚平爱的软弱,她早已将他扎进心底,她早已无法习惯没了他的日子。遂当他拿着凤阙出现在她面前,要她的心头血,要开那宝库之时,她才倍觉心凉,又无力恨怼。

    她的脸色苍白一片,终于忍住拽着他的衣襟问他,“你为何要如此?为何不放过我?”说这话时,她的声音绷得极紧,如是一根两头被拽住的韧筋。

    几乎是同时,王玉溪一把抱住了他,墨发垂下额侧,叫他十足的狼狈。却他紧紧地将周如水搂在怀中,几乎是嘶哑地说道:“我是为了我的心,小周,我是为了我的心!”

    这一声小周,叫周如水忽然停止了挣扎,她呆呆地被王玉溪困在怀中,脑中嗡嗡,全是空白。

    她只觉得,他这一声小周,轻而飘渺,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叫她的世界,天崩地裂。

    第217章 机关参透

    前岁夏使访周, 至于琅琊王府为夏锦端觅寻良婿,实是阿翁已与夏君有过共识, 有意撮合他与夏锦端二人,此次拜会, 不过寻个由头。然他心中并无此意, 更他深知, 他命定之人绝不会是夏锦端。

    当年师傅夜观天象, 以他八字推算,选定千禧翁百岁宴时,叫他在阳极至阴正午时分,自宴外桃苑李树之下等他的生机良缘。他原本不甚在意, 却不想,真等来了个聪慧灵动的小女童。见此, 阿翁与父亲自然欣喜若狂,后又派人去查,便知当日能得入邀千禧翁百岁宴, 年岁又与那女童相当,能有寺人陪侍的, 不过是参席的夏公主锦端与平安县主符翎两人而已。

    又他们分明听得那寺人唤那小女童殿下,县主自然是当不得一声殿下的,遂, 家中皆是认定那女童便是夏锦端公主无疑了。后头寻人去问,夏锦端也果然认下了这事儿。如此,这一切便如是尘埃落定, 阿翁也一直以为,夏锦端便是他的救命稻草。

    然,阿翁不知,因那女童机灵可爱的模样实在讨巧,他面上不显,实也对她十分的喜爱,一时倒也生了兴趣,便想着亲手将她掉落的玉牌交还给她。只这一切都瞒着家中,并未与他人知道。哪想他孤身一人去到夏国使团所居的驿站,所见之人却非是那日在千禧翁百岁宴中女童,旁人不能笃定,他却一眼就明白,那正午时分自宴外桃苑李树下走过的女童并不是夏锦端。

    到底年少,彼时,见所见非所想,他大失所望。再一想,料得那女童或许是平安县主,又念及传闻中太子与平安县主的关联甚深,他便未再贸然前去,只是他心中还有许多犹疑,就遣了奴仆去问,这一问才知太子待县主甚重,将自个的贴心婢女心腹寺人都留在了她左右伺候,平日里待她与天骄公主也全无二异,许多器物全都逾制与天骄公主一般无二,便是宫中奴仆,也都均唤她一声殿下,旁人不知,或许还当她真是公主之尊了。如此,他心中疑虑全解。再想起父亲所言,道是平安县主年纪小小,却已心心念念要嫁太子为妻,二人两小无猜,宫中怕是会亲上加亲。他便再不多想,索性将一切都抛诸脑后了。

    遂他早知夏锦端与他并无渊源,再见她一而再再而三借势亲近与他,他实在不喜更是厌烦,遂他对夏使置之不理,全是任他东西。不想如此,反是正中夏君下怀,从此,夏君重利邀他出仕。一时之间,诸国之间沸沸扬扬,隐就有了将他捧杀之意。

    如此当口,既然不愿乘胜而追,他便只能退而其次,装作身染风痹,以此婉拒夏君之请。却哪想装病之时正当他蛊毒复发,一时间生不如死,苦楚难当,便是夏国暗卫深夜刺杀于他,眼见刀锋就在眼前,他也丝毫动弹不得,倒真是歪打正着佐实了自个的病症。

    彼时,外人对此津津乐道,伏流为此却夜不能寐,为了在生死关头将他救回,伏流不得不催动夕瑶异术将他的生魂送入黄粱梦中,以此来锁住他的生魂,叫他的魂灯不灭。遂一霎那之间,他感觉到了噬心的疼痛,待得疼痛过去,他便堕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黑暗到半丝光亮也无。

    伏流并不知,所谓黄粱一梦,不光锁魂如此简单,它能窥天机,知后世。在这黄粱梦中,他不再感到疼痛,不再被蛊毒所折磨,他一眼就看尽了自个的一生,看透了世间的穷达,得失,生死与荣辱,他真真正正地懂得了何为人生虚无易散。作为母亲的儿子,他有大仇未报。作为阿翁最得意的孙儿,他有家业当担。他有许多事都未做,却他内心深处并未有贪生惧死之念,遂他安心沉溺在黑暗之中,直到梦中有了来客。

    念至此,王玉溪浅浅一笑,声音极轻,如是微风,他望着浑浑噩噩在他怀中的周如水道:“阿念怕是不知,你入黄粱梦之前,我日日静坐在漆黑室中,寸步难动。自你来时,那茫茫黑暗中才透出了光亮。”

    他一松开手来,周如水便忙是后退一步,因是太急,尚未站稳,便脱力跌坐在地。她就坐在冰凉的地面之上,呆呆地仰望着王玉溪道:“你是何时认出我的?”

    王玉溪看她一眼,并未隐瞒,他道:“南城门前,我便猜测是你。”

    闻言,周如水皱起眉头,她认真地望住王玉溪,心中一时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她慢慢地道:“却你一直隐而不发,不与我相认?”

    知她话中深意,王玉溪也是苦笑,他道:“你自称小周,许多事都含混不清,我便猜那是你,也不当轻易认你。”

    这辩解周如水却不听,她心中一片茫然,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美颜清纯的脸上全是苦涩,口中如是含着黄连,只一味涩涩道:“遂你知我所有过往,便也知如何让我弥足深陷。遂我便成了你握在手中的棋子,在你的计谋之中,不知不觉为你成事?”

    这是最阴诡的猜测,也是最叫她心伤的猜测。

    闻之,王玉溪的眉头直是皱起,他静静地,目光幽深地盯着周如水的脸瞅了一会。须臾,才蹲下身来,与她僵持而对,声音低沉地幽幽问她:“幼时之事你可还记得?那树边的李子又大又红,你却为何不去瞧?”

    他声音一落,周如水的神色也是一懵,她眉目微敛,直是思量了一会,早已模糊的记忆才涌上心头。她嘴角动了动,少顷,才慢慢地道:“树在道旁而多子,定是味苦不堪折,何必去自食苦果?”

    她说这话时,这话也在王玉溪心中不停盘旋,往昔记忆一股脑地涌上心头,他微笑颔首,深深地望住了她黑不见底的满含忧伤的双眸。

    她那一双杏眼甜美到极致,以往朝他笑时,总是弯弯如月,叫人见之忘忧。却如今,这双眼却是满含苦涩,十分的叫人怜。而这一切如何又不是他之过呢?他叹息一声,继续说道:“遂你催着老寺人领你归家,急急匆匆在他怀中扭动耍娇,无意之间,便将腰间的玉牌遗落在地了。”

    凤牌?

    因了他的话,周如水整个僵住,须臾,才咬着牙,一字一顿,慢慢说道:“我那日是落了凤牌,却不多久,阿兄便替我寻回来了。”

    “那是假的。”早知她会如此言说,王玉溪叹息一声,深深看她。

    他明澈高远的双眸透着早已洞悉一切的笃定,更这些话在他心中憋闷了许久,如今事成,他才终于得以吐露之机,他慢慢地说道:“自从那日之后,周国的凤阙便丢了。娄后机关算尽,将凤阙直截给你做了贴己之物,它明晃晃地出现在世人面前,招摇过市,无所顾忌,经过无数人的手,却谁也不会想到,那会是天下人梦寐以求的凤阙。然而,你无意将凤阙丢在了千禧翁的百岁宴上,被我给拾走了。遂我才会知你还有一乳名唤作阿念,此非因我王家势盛,而是因那玉牌背面正就刻着个念字。”

    言至此,他停顿了一瞬,这才慢慢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周如水,低哑地,将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沉堵在心的话说出了口来,他无比郑重地说道:“阿念,我早便有凤阙了,全无需为了凤阙对你假情假意。”

    他早便有凤阙了?

    不知不觉中,周如水浑身颤抖了起来,她的脑中一片浑沌,凤阙在她的记忆中变了又变,她已经弄不明白,到底甚才是真的了!然而,她心里又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王玉溪这话是真的,他全无需如此蒙骗与她。

    她就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慢慢,她有些哽咽的,几乎是抽着嗓门地哑声说道:“既如此,不是假情假意又是如何?你既知我便是小周,既知我受过遍体鳞伤,却为何还要如此对我?你的情真意切怎的如此可怕?”她几乎掉进了深渊里,一面觉得自个陷在过往里肮脏不堪。一面觉着他既知她,却还如此伤她,才是真真的不可饶恕。

    是他道,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是她。是他陪伴她,鼓励她,道她绝非是怯懦的姑子。是他道,造命者天,立命者我,劝她重来一世。却如今幡然回首,彼时她有多感激他信她懂她,如今她便有多么的伤悲。

    这才真真是知我者谓我心忧,知我者伤我最深。

    她这头伤忧难解,王玉溪看着她的目光却是愈发的温柔,慢慢地,他纤长的手指轻轻抚在她微红的眼睑之上,似乎在笑,他宠溺地望住她,认真地道:“阿念莫气,那宝库也是假的。”

    这一句话如是石破惊天,叫周如水浑身一凛,真觉得恍惚无比了。

    就在这恍惚之间,她听他正继续说道:“我知你此生大愿为何,不过江山稳固,民生长安。此愿又与吾父之愿不谋而合,遂你我本是同道中人,遂我再三纵容与你。更莫提,长久相处,我已对你情根深重。如此,你便又与以往不同,我既知你愿为天下以肉身投馁虎,又如何能让你冲身在前?遂,裴辉之死,其实是我一手促成。杀他,所图甚广,为天下太平,为百姓安康,为叫王豹损兵折将,还为夺他家财。”

    “那些寻不来的家财全都被你所夺?”

    “然也,风浅楼夺走的不过是王豹这十几年来丧尽天良所得之金山银山罢了。至于那宝库,便是王铣为凤尹县尹后辛苦造就所成。如今天下皆知,周国宝库已空。实则,真正的宝库仍还隐于深山,已不会再被外人窥探了。”

    “更祸水东引,宁川城如今反成了众矢之的?”

    话已至此,还有甚么不甚明了的?

    又往事总总涌上心头,王玉溪的话就好似一根穿针的线,当它终于穿过谜团,过往所有的脉络忽然就变得一清二楚了起来。

    甬道之中,烛火因着透之而进的微风轻轻抬了抬。

    就在周如水的沉默之中,王玉溪终于再次蹲下了身来,他平视着她的眼睛,看着她眉间那已是深入肌肤的红莲,发自肺腑,慢慢地说道:“我曾无数次地想要回头。我曾问自己这样值得么?和你做一对村夫村妇不是很好?就像小五一样,抱着一块饴糖就能睡的安稳。然而,天下如此,周国岌岌可危,你我能睡得安稳么?谋略天下,本无余地,遂我铁了心一路往今日走来,做完一件,接着又是一件,一件件一桩桩累计而出,逼着我一路出现在你面前,与你血泪相见,分道扬镳。然阿念你可知,我有心瞒你,却绝未负你。因我若瞒不过你,便也瞒不过旁人。如今,夏人的战火已烧向了宁川,你可知,它们原本所向是乃吾周?你我之情伤一处,换来的是上万黎民的一线生机,这便是我的选择,也是我替你做的选择。至此,你若仍不解恨,难以谅我,我亦仍永随你左右。从此,汝为君,吾为臣。君不论何往,臣,誓死相随。”

    第218章 机关参透

    王玉溪的声音温凉而低醇, 像是天地变色,电闪雷鸣之际, 风夹着雨,飘入了遊廊。

    她就在游廊下等他, 等了许久许久, 衣裳都湿透了他才跑来。他跑向她, 一言不发地举起他宽厚的手臂为她挡住风雨, 她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但又有一点无可否认,他确实让她在凄清的风雨中等待了多时,哪怕他一直在朝她奔来, 哪怕他实际并未抛下她远走。但,那心中曾犹疑的时刻, 那自怜自哀的时刻,那嚎啕大哭的时刻都不是假的。

    它们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带着无数的委屈和愤怒, 像是骤然而来的灭顶之灾,几乎就要将她压垮。她疯狂地在困顿悲愤中站起身来, 这之后,他才来了,来的有些晚, 哪怕他确实来了。

    周如水慢慢抬起眼,慢慢地迎上王玉溪灼热的目光,她可以清楚地看见他晶亮的双眸中翻涌着的波澜, 可以看见他的痛苦,他的执着。这是她第一次真真正正看到云山雾绕后真实的他,却她微微侧过了头去,避开了他灼热的视线。

    她只问他:“我明是瞧见魏军伪作周民占了薛村,却为何转过眼来,你王家与宋家的家军却变做了魏军?”

    “我与你兄长一直都在寻你。”王玉溪望着她,眉梢眼角都透着对她的深深情谊,他徐徐说道:“长久无果,直至你与柳凤寒离开凤尹县,才终于察觉你的踪迹。那攻占薛村的魏兵实际是魏军残部,待我察觉,便掉头去寻宋几,夜袭薛村,杀了魏贼一个措手不及。”

    “这之后,你便想逼柳凤寒现出真身,于是借势导势,慌装魏兵压阵?”

    “然也。”王玉溪颔首,眸色有一瞬的昏暗,两人之间的生疏寂静无声,他心中微苦,慢慢道:“却我并不知谢六……”

    闻言,周如水抿了抿嘴,她摆了摆手,不愿他再说下去,垂下双眸,慢慢说道:“你我之间的事,知道归知道,放下归放下。”

    说到这,她才再次抬眼,看向王玉溪,在寂静的昏黄的甬道之中,望着他的眼睛,神情平静,慢慢地说道:“我知你所言非虚,也知你心怀定见,不光将我算了进去,也将你自个算了进去,如此,倒未有甚么不公平的。然,你算的是人心,是我有血有肉满腔赤诚的心。遂我并放不下,如今,尚不能谅你。”说着,她就站直了身来,施施然朝他一礼,扭头离去。

    她走的毫不迟疑,顺滑如丝的黑发飘逸在身后,如是飘荡的帆。如今他们算是真真倒过了个来,一个清白坦荡,另一个,却变得铁石心肠。

    见此,王玉溪也是苦笑,心中涌出熟悉的钝痛,但他半点不露,亦也跟着她站起身来,只是立在原地未动,就在她身后,朝她一礼道:“臣,恭送殿下万福。”

    他本就不盼她当即便能谅解他,如今这结果,已是极好极好的了。更他一生所寄,唯在此处。她既不谅,他便使她谅他。草春荣而冬枯,至于极枯,则又生矣。伤情却又真情不改者,亦如是也。他总能叫春荣再生,那是他的小公主,他总能将她哄回来。

    出了甬道,周如水迎面就对上了毕恭毕敬正在道口等着她的宋几。

    宋几如今懊丧的很,全未有与王三郎一道领家军剿灭魏国残兵,新建奇功后的沾沾自喜。他心里慌啊,如今连站也不敢,直截就单膝跪地守在了甬道口,等着向周如水告罪。

    想他原先可是公子詹的党人,当年千岁与魏联姻,今上与七殿下打的主意他可是门儿清。遂今上有多爱重千岁他心中一清二楚,若真是惹了这位不快,他这官禄也是到头了。

    周如水迎面而来便见他老老实实跪在道前,见了她,眼底一亮,忙又行礼,抬袖道:“千岁万福。”

    万福万福,今日死里逃生,倒是人人都想起叫她万福了。

    周如水弯了弯嘴角,不由冷笑,本就心中闷闷,如今见了宋几这个外人就更是没甚好气,好整以暇地瞅着他,毫不客气道:“宋大人有何亏心之事,以至瑟缩至此?”

    周如水这话真是蛇打七寸,宋几那四方脸因她的话一瞬就崩得死紧,也不敢做虚言,只好老老实实,红着脸道:“臣,臣有些好女色。”

    这话也是实在的不要脸面了,直截揭了自个的短,透了自个的阴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