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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慕秋总觉得眼前人有几分不对劲,却怎么也说不上来,便罢了,挥手道:“你下去吧。”

    苏有学作揖告退。

    慕秋知道,苏有学是自己的人,这次的计划也是他一手筹划,可是他方才的眼神却很淡然。慕秋想,或许是旁人在场,不好说话,便只得做戏罢了,这才没有深想。

    世子等了又等,也没等到那传说中的帝王。他被晾着,心里有几分不悦。自己终究只是个世子,若是有朝一日君临天下,又怎么会有人看不起他。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才得见圣上。

    元梓文坐在宴席的首位,虽然一脸老成模样,眉眼间却见几分稚嫩。而世子已然及冠,心中颇不把这人放在眼里,只是面上还要做出一副尊敬的模样来。

    “朕知道你所来何事。”元梓文没有半点寒暄,开门见山地说道,语气颇冷,他自然无需再客气,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慕秋接道:“陛下,臣是来求娶长公主的。”

    元梓文面无表情,只伸出手拿起面前的碧玉杯,纤长白皙的手指紧了紧,倏忽唇角微微勾起。

    这些许笑意勾起了慕秋心中的希望,却没想到君王笑意愈深,泠泠凤眼朝他望去,“皇姐何故要下嫁与你?”

    他咬重了“下嫁”二字,慕秋如同背脊上刺骨寒冷的冰水浇灌而下,却不敢面对君王表现分毫。

    他虽然与元梓文并无血缘关系,但好歹也是世子,将来便是王爷,怎么就配不上长公主了?更何况父王在几月之前便已然修书一封给元梓文,于情于理,元梓文都不该拒绝。

    元梓文欣赏够了慕秋的脸色,才将茶水端到嘴边细细呷了一口,徐徐道,“也罢啊。这事朕便不插手了。”

    他站起来,轻轻地抚平衣摆上微不可察的褶皱,凤目扫了慕秋一眼。那眼中盛满的,一闪而过的,却是满满的不屑一顾,踩着金线绣上云纹的靴子跨出了偏殿,几个侍从随后而行。

    慕秋跪在地上送别君王,心中想的是,什么叫不插手了?他不明所以,恍惚之间意识到情况似乎和父王所说的不同。长公主若是和帝王已然闹翻,何故皇帝在谈及长公主之时,眸中并无半点厌恶之色,而看着自己,却是轻蔑中带着玩味。让他有一种自己已经被玩弄于鼓掌之中的错觉。更何况在书信之中,君王还透露出自己对这门婚事很赞成的意思。

    如今,却像是狂风吹过书页,一眨眼间就翻脸了。

    苏有学方才也陪同用膳,现在正跪在慕秋的旁边。见君王已然消失在殿门处,慕秋不解地问,“陛下这是何意?”

    苏有学笑,“陛下的意思便是,若是长公主殿下同意这门婚事,就算是成了。”

    慕秋陷入了沉思,总觉得情况有变,可思及长公主的容颜,他心想,到底是该试一试的。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不如让我去见见公主殿下。”慕秋主动提出。

    苏有学眸子里有杀意一闪而过,慕秋刚察觉到不对劲,再想捕捉时已经消失,只当做是自己太过于疑神疑鬼。

    苏有学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长公主殿下现在应该在练武场。”

    苏有学带着他去,慕秋没带侍从,半路上问他,“陛下和长公主殿下的关系不好是吗?”

    他这是在质疑苏有学,计划是他提出的,可是来了,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苏有学压低了声音,“到底是姐弟,又怎么会有什么仇恨。只是,如今关系远不如从前。陛下猜忌长公主,长公主也不待见陛下。否则,刚才陛下也不会说,这件事他不插手。”

    慕秋若有所思,“……”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反驳。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才走到了练武场,这是先帝在世之时特意在皇家园林里建的一处,先帝曾说,若不会挽弓射箭、不会舞刀弄枪,枉为皇室子孙。所以即便是看上去毫无武力值的元梓文也是会武的。

    练武场并不是全封闭的,更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

    慕秋的眼神往里面探,想要看见那道身影,却被守卫圆目一瞪,长、枪抵在他胸口,“连殿下练武都敢窥探!还不速速离开?”

    世子顿时心里憋屈极了,就连一个小小的随从都敢对自己大呼小叫。他希望苏有学能够替自己表明身份。然而那人却在一旁没说话,似乎在看好戏一样,他偏头盯着苏有学,苏有学才缓缓道:“这位是慕秋世子。他想求见长公主。”

    守卫上下打量他,似乎在质疑,又在嫌弃,转而对另一位守卫道:“你去通禀长公主。”

    不消一会儿,那去了的守卫回来了,道,“殿下说,不见。”

    先前的守卫听到长公主的意思,便将长、枪又拿了起来,用傲娇的眼神看着他们,“听到没?长公主是你想见的,就能见的?”

    苏有学在一旁差点笑出声,随即忍住,眸中尽是狡黠意味,道,“就说外面有她未来的夫君,她一定会见的。”

    在场的人皆诧异不已,那守卫感觉信息量太大了,让另一人又进去禀告一回。而慕秋听此心想,那长公主不会觉得自己轻浮吧。这个苏有学也真是,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乱说话。

    他丝毫没有意识到,那“苏有学”口中的未来的夫君,可不是他啊。

    这次守卫再回来的时候,便一副尊敬模样,“公主殿下让属下带二位进去。”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两人走在前面,侍从弯腰在后面指路。

    两人穿过一处马场才见到长公主,她今日着了深蓝色干净利落的武衣装,手中拿着弓箭对准了靶子,手一松,箭矢刺破暖风呼啸而去,正中靶心。元梓筠这才收起弓箭,转身看向苏有学,一双美目如同方才那支利箭般锋利,似笑非笑道:“未来的夫君?”

    慕秋以为公主这是在问他,作揖道,“公主恕罪,此乃苏大人口误。”

    元梓筠听到此声才将眼神转向慕秋世子,认出他是昨日在街道的那人,丝毫惊喜或是其他情绪,眼中平淡如水。

    “叶慕秋?”元梓筠收回眼神,漫不经心地念出他的名字,语调微微上扬。这才明白昨日见到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她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她又何曾不知他来都城是做什么的,怀王觊觎皇位已久,她虽不在都城,却是有小桃这个耳目在,怀王那点鬼心思,在陛下那里已经暴露无疑。所以这人此次前来必然是图谋不轨啊,只是好端端地为何要来见她呢。颜溪又伪装在他身旁打的什么主意?

    “参见长公主。”慕秋拜道。旁边的苏有学,仿佛刚想起有行礼这回事,也道了句“参见长公主”。

    元梓筠心道这人倒是挺讲礼数的,哪像旁边那呆头呆脑的家伙,从来没个正形。

    “免礼。”说罢,她重新拿起弓箭自顾自对准靶子,也并无招待他二人的意思,手指微动,调整着角度,却是听得慕秋主动搭话,“慕秋这次来,是来下聘礼的。”

    “哦?”长公主疑惑地望着他,“世子是看上了都城哪位名门贵女,竟千里迢迢地来到这儿下聘?”

    她虽然与叶慕秋一般年纪,语气却老成得多,像极了长辈,仿佛在说,“你看上了哪个姑娘便和我说,我给你做主。”

    叶慕秋下意识地言语间带了一层敬畏,“慕秋求娶的,正是长公主殿下。”

    元梓筠一愣,随即平复下来望向叶慕秋,她浑身的戾气收敛不住就这样散发了出来,眼神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的衣服灼烧出一个洞来,随即放下弓箭笑道,“本公主什么都不缺,世子又以何物为聘呢?”

    这般尖锐的问题如同一块石头砸在他的胸口处,他一时竟无法答语,想起昨日旁人所说,她是邺朝最尊贵的女人,所以啊,哪怕是皇上不再信任她,她的尊贵也丝毫不减。

    长公主看着他铁青的脸色,决定给他个台阶下,便道:“本公主要嫁的人,必然是武功在本公主之上者。”

    这哪里是台阶,简直是万丈深渊。

    长公主盯着叶慕秋额角的冷汗,决定再次给他个台阶,摸了摸下巴漫不经心道:“这样好了,你若制服了我这丫鬟,本公主便去给你做妾。”

    她指了指一旁如花似玉,弱柳扶风的小桃。

    堂堂长公主给一个世子做妾?

    这句话就像是外表精致动人、里面却溢满了毒汁的花朵一般。恰如长公主其人。

    “苏有学”冷眼旁观。

    呵呵,长公主真会玩。

    ☆、十七个长公主

    小桃用一双沁了水雾千娇百媚的眼睛望着慕秋。

    她擅长伪装,看上去像是个妙龄少女,却异常暴力,不同于长公主从头到尾就差写上“本公主不好惹”几个大字的样子,毕竟她的高贵便是她骄傲的资本。元梓筠在战场之时冲锋陷阵无需伪装,在都城之时一人之下之时更无需收敛。可小桃,始终是不同的。

    慕秋不知怎么,觉得脖子后面一阵阴森,若是平时,他见到如此佳人,定要陷入温柔乡无法自拔。只是看了看她身旁的长公主,他意识竟尤为清醒,心里认定了此人比长公主还要凶险。

    外表越是美丽动人越是温柔无害的东西,便越是危险可怖。

    人也是一样。

    慕秋心里懂得长公主是在故意为难自己,道,“慕秋怎敢让公主做妾。”

    元梓筠抬眼看他,“既然不敢便回去吧。”

    慕秋下意识地转身,抬腿欲走,却突然觉得有几分不对劲。

    这话的逻辑没毛病?

    好像没毛病。

    他猛地回过头来想要说什么,看到长公主坦荡的眼神,顿时觉得好像有什么卡在喉咙处阻止了他开口。

    元梓筠见他一直回头似乎舍不得走,友好地关怀道:“世子莫不是觉得跟本公主这随从比武掉了身价?不然和本公主比划比划?”

    哪有提亲变成打架的?慕秋黑线。

    他不开口,身旁的苏有学倒是问,“殿下可是什么都不缺?”

    元梓筠骄纵地看着他,淡淡地道了声:“是。”

    可直觉告诉她,面前这人又要作妖了。

    果然他薄唇轻启,“非也,殿下还缺一个驸马。”

    长公主:我就默默看着你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既然如此,便以驸马为聘。”

    慕秋没想到苏大人这么大胆。莫名有些感动,苏大人果然是忠心,竟然为了自己连这等话都敢说出口。

    若他知道这番话可不是为了他,可能要道一句,真是感动都喂了狗。

    奇怪的是一向强势的长公主的非但没有生气,眼神里反而带着点玩味,“这等说法本公主还真是没听过。恐怕这聘礼不够吧。”

    墨从安笑得宠溺,语气多的是一份慵懒,“殿下觉得不够吗?若是以那乱臣贼子叶永的头颅呢?”

    听到父亲名讳、且被冠上了乱臣贼子的罪名的叶慕秋一惊,眼睛睁得老大,“你这是何意?”

    “我是何意,世子应当知晓才是啊。”墨从安用通晓一切的眼神望着他。

    叶慕秋强装镇定,“苏大人在长公主面前可不要胡言乱语,父王怎可被扣上这莫须有的罪名?”

    “是不是莫须有的罪名世子心中应当有数。”

    梓文派去的密探手里,可有不少情报啊。

    天知道此时的慕秋很想用颤抖的指尖对准墨从安,然后说,“没想到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走狗居然背叛我。”

    慕秋脑补了一系列苏有学背叛自己,卖主求荣的情节,却是不知道真正的苏有学可忠心得很呢,只是忠心得早就进了地府罢了。

    墨从安可不愿意跟他打太极,花了这么长时间布了个局,反正叶慕秋只要来了都城便是相当于一脚踏进了他们设计好的陷阱里。

    只是——

    墨从安朝他慢慢地走近,似乎是在欣赏,“你这双眼睛挺好看的。”

    慕秋不明所以,满脑子的问号,心里突然莫名升腾起不详的预感,果然听得他说:“可我不喜欢你用它看着长公主。”

    墨从安又怎么会没有察觉,这人看向公主的眼神有多图谋不轨。

    叶慕秋这才发现,墨从安的眸子里装着的,是丝毫不逊色于长公主的凌厉。墨从安明明说的只是温和的“不喜欢”,他却觉得犹如锋利的刀刃在自己身上一道道地划着口子,鲜血淋漓。

    他们的话语多的是莫名其妙,可恍惚之间,叶慕秋后知后觉,原来自己这次是进了贼窝啊。可那又如何,他们难道要光明正大地扣押世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