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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莲心又使人拿出了婉娘残害妾室的证据,这让父亲怒不可遏,当场休妻。

    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莲心,却如一个局外人一般看着眼前这一切。她总算是看明白了,父亲喜爱的根本不是婉娘这个人,而是她外面那层温婉可人的皮。而父亲呢?他在外是高高在上的大人,他在后宅中享受着左拥右抱妻妾成群,却不知何人才是真心对他,他把自己当成是后宅的神,可以裁决这里所有女人的命运,却不知他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悲吗?

    莲心斗倒了婉娘,安安稳稳地护着弟弟长大,又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丈夫,两人两情相悦,子女绕膝,看起来十分美满,但莲心的心始终无法放下来,她觉得自己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事情的发生。

    直到有一天,丈夫从外面回来,带着一个貌美娇弱的女子。

    莲心的心仿佛在这一刻落了下来,她的灵魂仿佛飘出了体外,冷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她看着自己温柔地笑道:“既然夫君喜欢,纳了做个姨娘便罢了,家里也不是少这一双筷子。”

    她看着丈夫欣喜若狂,又对她隐怀愧疚地拥着她回到房间,又告诉她这个女子只是上司所送,他心中最爱的始终是她。

    她看着自己带着笑去为他做一碗羹汤,从袖子里掏出一包药粉撒进去,笑吟吟地用勺子搅了搅,然后端去了正房。

    这里头的宅斗桥段被苏清漪写得高|潮迭起,比起朝堂之上的争斗,在后宅这狭小的区域中,这样的争斗才越发让人觉得胆寒。

    这篇文章发出去之后引发了巨大的反响。

    彤娘看完之后又一次泪流满面,白宝嵘连连安慰她:“就算是颜先生写得再好,你也不用一边哭一边看吧?”

    彤娘锤了他一下:“我只是想起了我的母亲,我家后宅虽然没有这故事中斗得这么厉害,但也不简单,偏偏我父亲是个糊涂虫,每每都被姨娘牵着鼻子走。”

    白宝嵘摸了摸鼻子:“我还当岳父在家里也和在外边一样英明神武呢。”他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郑重地对彤娘道,“我对娘子可是一心一意的,当初娶你的时候我就说过,这辈子能娶到你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这一生都要对你好,绝不纳妾!”

    彤娘白了他一眼:“这故事里的郭生之前也这么和莲心说呢!”

    “他只是说说,我可以要用一辈子来做到的。”

    当然,如白宝嵘和彤娘这种终究还是少数。

    随着《晋江月刊》名气越来越大,很多夫人小姐也会去买来看,看到这一篇文章的时候,不少人都心有所感,尤其把自己带入到莲心身上的时候,更是觉得婉娘可恶,觉得她的母亲太傻。

    但终究还是有人看到了苏清漪想要表达的东西,她们的对手真的是妾室,是那些庶子女吗?不是的,她们的对手是这个男权社会对女人的压迫,是男人的欲|望。

    不少老封君更是百感交集,年轻的时候,她们和妾室斗,和庶子女斗,拼了命地讨好夫君,可到了老来,反倒看开了。她们这一生看似人生赢家,可最后得到了什么呢?

    她们斗倒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只要男人想要,就会有数不清的妾室。她们这一生徒劳无功,不过是给这世上添了几抹芳魂罢了,真正的罪魁祸首,却享受着一切,从来不曾得到半点惩罚。

    这篇文章让一些人意识到了这个男尊女卑社会的真谛,让她们在教导女儿的时候开始有意识地添加了一些别的东西。不过这样的潜移默化暂时看不出什么,到了日后才会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而这篇文章在男人中间引发的反响更加巨大。

    在没有被人捅破之前,所有三妻四妾的男人都会以为自己的后宅安稳,妻贤妾美。他们将这些女人看做是没有思想的物品,不去管她们的笑容底下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有些事情他们未必看不出蹊跷,但天生对女人的轻视让他们从来没有深究,再被对方的眼泪所迷惑,就将这件事糊涂地盖了过去。

    可如今,这华美袍子之下的丑陋被人毫不留情地揭露出来,有人破口大骂,认为颜亭书危言耸听,但还是有少部分人开始认真反思。

    现在埋下的种子,终有一天会长成参天大树。

    第62章

    苏清漪的这篇《莲心》就像是开启了某种开关, 最近一段时间所有书坊都收到了不少关于宅斗的投稿,且字迹清秀婉约, 看着就像是女人所写。

    然而,除了《晋江月刊》依旧秉持着创刊时的思想, 只以文章优劣作为刊登的标准, 选取了一部分。大部分书坊却没有这么硬的腰杆,毕竟《莲心》被骂的太厉害, 要不是文昱书坊背后站着的是谢家,他们说不定都上门去砸了, 于是只能将这些投稿都给毙了。

    就在这时,荻州的长信书坊却发行了一本名为《绣心》的杂志,却是仅仅面向女子的, 一经发售, 十分火爆。而长信书坊背后的东家也逐渐被人发现, 竟然也是谢家的人,且还是个姑娘。

    谢芷凝是谢家旁支, 父亲早亡之后,她和母亲就依附于本家生活。家中没有男丁, 所以她从小到大, 母女二人都一直被人欺负。然而谢芷凝却并没有因此长成了一个懦弱卑弱的姑娘, 相反,她在学堂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在旁支的姑娘中都是拔尖的。

    若是依据正常的路线, 谢芷凝本该会成为谢家与其他世家联姻的重要棋子, 或许会嫁给某个小世家的嫡子,又或者会嫁给大世家有出息的庶子。凭借她的能力,定然能够迅速地掌握整个后宅,有谢氏作为后盾,接下来的几十年她将会生活的十分滋润。

    只可惜大部分有着伟大成就的人,之前总是会经过很多磨难困苦。谢芷凝也是如此,她悲惨的童年还远远不够。

    谢芷凝订婚后,正在家欢欢喜喜备嫁的时候,她的未来夫婿却和表妹私奔了,结果在半道上马惊了,两人双双死亡。这件事在荻州当时也算是轰动一时的新闻了,那家的名声也臭到了底,却还不得不捏着鼻子同谢家道歉。

    退婚之后,谢家很快又为谢芷凝找到了下一桩婚事,且为了补偿她,比头一桩还要好,然而不到半年,对方却半夜醉酒,被溺死在了自家池子里。

    且不说这个理由听起来有多不靠谱,都是世家,这里头弯弯绕绕大家都心知肚明。对方送还了彩礼,嫁妆也没有收回,权当是给谢芷凝的补偿。

    这只能说谢芷凝倒霉,可偏偏这风声传出去之后,她却被认为是克夫,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与她订婚后死掉的。而一些世家虽然明知内情,但心中也泛着嘀咕,原本对谢芷凝赞不绝口的夫人们也纷纷转换了口气。

    此时的谢芷凝已经快十九岁了,算是老姑娘了,比起之前一家女百家求的盛况,现在来的都是些歪瓜裂枣,她的母亲哭得都要厥过去了,天天骂那些传谣言的人,生生毁掉了谢芷凝的一生。

    曾经不如谢芷凝的姐妹们纷纷嫁得如意郎君,出嫁那天喜气洋洋,红妆铺了老远。

    谢芷凝换了男装站在高处,泪水早已被风吹干。曾经她的愿望很简单,嫁人生子,平淡一生,就算是婚后夫婿流连花丛,她也没有关系,会当一个大度的主妇,然后好好教养孩子,等他们长大了,自己又张罗他们的婚事,等他们接手家业,自己就安安心心当一个老夫人,养养花逗逗孩子,然后被谢家当成是一个成功的例子,用来教导那些旁支的姑娘。

    生活的重担早就将谢芷凝身上所有的浪漫给抹去了,可即便是这样一个简单的愿望她也没法达成。

    谢家骨子里其实是个十分现实的家族,当谢芷凝不再有价值的时候,曾经给她的所有优待都逐渐被收回。谢芷凝没有怨天尤人,因为她知道这没有用,在母亲的泪眼婆娑中,她做下了一个决定,她要经商,和谢家同辈的男孩子一起竞争。

    谢芷凝将胸束起来,将皮肤涂黑,隐姓埋名在一家商铺当小伙计。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快,又肯吃苦,再加上嘴甜,一年时间就已经将商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摸透了,与众人的关系也处理的十分好。

    当时的掌柜的年纪大了,要回乡养老,便推荐谢芷凝来当这个掌柜,当掌柜可不比一个小伙计,是要与东家见面,正正式式地签订契约的。谢芷凝只得无奈表露了身份,凭借她的聪慧,要想瞒过去也不是没有办法,可她没有选择这么做。

    这桩事情被东家报了上去,传到了谢怀卿那儿。

    谢怀卿有些好奇,便见了谢芷凝一面。在后世所有关于谢芷凝的史料中,这一段被她反复提及,被认为是她人生真正的转折点,但具体说了什么,除了当事人去一直没人知道。后人关于两人这一次见面的解读也是千奇百怪,更有甚者,将谢芷凝的故事拍成电影,将这一段写的虐恋情深,两人第一次见面就一见钟情,天雷勾动地火,居然支持者也不少。

    但其实现实远远没有这么玄幻。

    那时的谢怀卿才不过十五岁,声音带着一丝变声期的沙哑,但坐在他对面的谢芷凝却不敢小看他。

    谢怀卿对谢芷凝说道:“我从小到大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有的女人明明聪慧不下于男子,却只能被困后宅,郁郁一生,如果他们的位置发生改变,女人可以胜过男人吗?”

    “我可以支持你,如果你足够优秀的话,我甚至可以让你成为谢氏商道的掌权人,但我也希望,你能替我解答这个疑惑。”

    谢芷凝震惊地看着他,在见到谢怀卿之前,她从未想过这么远,但谢怀卿的话,却如石破天惊,让她心底那颗野心的种子破土而出。

    她安抚下自己狂躁的心脏,在脑子一片轰鸣声中,听见自己斩钉截铁说:“定不负君所望。”

    一晃五年过去,谢芷凝从一开始被人指指点点,现在已经被人习惯了。

    她成为了谢家一个另类的符号,她平日里都穿着骑马装,还喜欢鲜艳的颜色,她从街上打马而过的时候,也有小姑娘羞红了脸,给她丢帕子和花朵。也有世家公子迷恋她,想要娶她为妻,但谢芷凝却都拒绝了,曾经令她渴望的生活,如今看来索然无味,当她将命运握在手中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就彻底颠覆了。

    谢芷凝谈完了一笔生意,被婢女服侍着洗了澡,就坐在软榻上看账本,任由婢女给她擦着头发,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扬声道:“赛雪。”

    赛雪的姐姐欺霜是谢怀卿身边的大丫鬟,她则被谢怀卿调到了谢芷凝的身边,成为了她的得力干将。

    赛雪应声走了进来,就听见谢芷凝问道:“《绣心》卖的怎么样了?”

    赛雪想都不想就报出了一个数字,然后疑惑道:“您怎么这么关心这本杂志,昨天也在问来着。”

    谢芷凝笑了笑:“长信书坊可是十二少交给我的,自然要诚惶诚恐,免得败坏他老人家的名声。”

    赛雪嗤之以鼻,若说从前谢芷凝会这么想她还会信,可这些年她眼看着谢芷凝的生意越做越大,与谢怀卿的相处也是不卑不亢,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谢芷凝了。

    谢芷凝倒也不生气,又问道:“这个月的《晋江月刊》可到了?”

    “我的姑娘!!您怎么也同那些夫人小姐一般,喜欢看这些小说了!”赛雪十分无奈,“昨晚还点着灯看了一宿,您这眼睛是不要了是吗!”

    谢芷凝却兴致勃勃:“你不觉得那位颜先生写得十分有趣吗?我听说,十二少与那位颜先生是相识的,欺霜想必也知道吧,你去打听一下呗。”

    “别,您可别害我,再说,十二少身边的人最重要一点就是嘴严,欺霜一回家,那嘴就和蚌壳一般,掰都掰不开。”

    “又不打听十二少的事,就是问问那位颜先生的事情。”

    赛雪却一口拒绝,然后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姑娘,您不会是看上了那位颜先生了吧,这么一个下九流的,可配不上姑娘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芷凝扫过来的眼风给吓住了,顿时意识到自己逾矩了,连忙跪下来。

    一旁的婢女也噤若寒蝉。

    谢芷凝挥了挥手,让婢女下去,却没有立刻将赛雪喊起来,而是似笑非笑地问道:“知道你错在哪里了吗?”

    赛雪冷汗涔涔:“是婢子曲解了姑娘的意思,姑娘想要打听那位颜先生,想来是自己的意思,并不是……婢子谈笑无忌,伤了姑娘的名声。”

    谢芷凝却摇摇头:“你错了,我并不在意这种名声。你的确是曲解了我的意思,但这并非是我生气的原因,我生气是因为你太高傲了,你言语中就对对方充满了轻蔑,这和这些年轻视我,然后败在我手下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赛雪还想要辩解,谢芷凝却已然止住了她的话:“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等到赛雪离开后,谢芷凝揉了揉额头。

    其实她对颜亭书感兴趣,并不仅仅是因为他故事中透露出的男女平等的思想,而是因为最早掀起世家平民之争的《虎将军传》,谢芷凝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一场争斗,这位颜先生绝不仅仅只是被拿来做筏子这么简单。

    只可惜谢怀卿却对此讳莫如深,不允许她插手,她便只能将这些疑惑埋在心里,可心里却对这位颜先生越发好奇。

    那时候谢芷凝并不知道,她会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早的见到颜亭书。

    第63章

    就在众人纷纷议论颜亭书和他写的《莲心》时, 《仙缘》第五册 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市面上,但一个从京城远道而来的消息却抢走了徐绫的热度。

    报喜的差人被迎进了裴府, 很快就有消息传出来。这一届恩科的状元就是闻砚,不仅如此, 他在殿试之时对答如流, 颇得当今圣上的青睐,力排众议将他擢为状元。且他的座师也对他十分欣赏, 在恩科一结束,就将自己的嫡幼女许配给他。

    闻砚夺得状元的消息这些世家其实早就知道了, 都是五味杂陈,裴家沉寂了这么多年,看起来是要崛起了。

    只是裴家的表现却十分沉稳, 直到报喜的差人来了才将这件事传出去。但裴家的当家夫人和大少爷裴泓却是早早地赶到了京城, 为闻砚操办婚事。

    但此时的京城, 一举夺魁又即将迎娶娇妻的闻砚,却并没有众人所想象的那般开心。

    方申鸣看着正在练字的闻砚, 纳闷道:“我听说陈大人的嫡幼女才貌双全,怎么执吾兄你看起来一点都不高兴的样子?”

    闻砚的手顿了顿, 无奈道:“你哪里看到我不高兴了?”

    “你看你这表情, 同你平常有什么区别, 再说了,这张罗婚事的当口, 你居然还在练字?!我看你那位远方表兄和姨妈都比你要上心得多!”

    闻砚只能停了笔。

    方申鸣这才笑起来:“这才对嘛!”趁着闻砚洗手的功夫, 他又用手肘捅了捅他, “我说,你对这位陈小姐就一点都不好奇吗?她究竟长得什么样子,又是不是和传言一般才高……”

    “你在我面前这般说我的未婚妻,你就不怕我会生气吗?”

    听到闻砚凉凉的语调,方申鸣脖子一缩,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诶!你娶了这位陈小姐,那你鸿雁传书的那位苏姑娘怎么办?”

    “什么鸿雁传书……”

    “也是,鸿雁还没来得及传呢!”方申鸣抬了抬下巴,“你写了整整一箱子书信,都还没寄出去呢!”

    他见闻砚没有说话,便大着胆子道:“你若真心喜欢对方……”

    “我说了,是恩人。”闻砚打断他的话。

    “你当我瞎啊!谁说起恩人会是这么一副缠绵的模样,不过那位苏姑娘也的确不简单,估计根本就没有人想得到,这搅动了半个江东风云的颜亭书居然是个女人!”

    说起这个,闻砚也很是无奈,他原本只是担心《仙缘》火爆,被人知道了苏清漪的身份,让她被人所伤,所以让方申鸣去替她遮掩一二,却没想到苏清漪惹出来的事情越来越大,若非一直有方家帮忙遮掩身份,她恐怕早就被人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