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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说罢,他一撩衣摆,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管家一直跟在谢谨身旁,见状有些担心道:“少爷,这会不会得罪十二少啊?”

    谢谨摇摇头:“不会的,堂堂谢氏嫡子,心眼不会这么小。”

    “可是……”

    “这事我心中有数。”谢谨也转过身,“更衣,我要去书坊。”

    -

    赵明江怒气冲冲地回了宅邸,室内的清凉的温度顿时将他周身的火气压下了大半,原本稍重的步伐也轻了下来。

    进了内室,见谢怀卿一个人打谱打的不亦乐乎,他皱起眉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不会让你见那颜亭书,所以才不去自取其辱的?”

    谢怀卿拿手支着下巴:“我哪有这么神?”

    赵明江怀疑地看着他。

    “我只是觉着那位颜先生的身份恐怕有异,否则在文会时,谢谨大可以让他与那说书人对峙,何必用那些拐弯抹角的招数呢?”

    赵明江还是不甘心:“就算如此,也该给你一个面子啊!”

    谢怀卿手里拈着一枚棋子把玩,漫不经心道:“谢家信奉优胜劣汰,能者居之。只要有能力,漫说他一个旁支,便是什么犄角旮旯里跑出来的私生子都可居于人上。他若真有能耐,日后掌控了谢家在江东的生意,自可与家父平起平坐,又何须讨好我?”

    赵明江瞠目,他早知谢家内部斗争激烈,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残酷,只能结结巴巴道:“你……可是你不同啊,你是谢家唯一的嫡子,你是谢家日后的家主,怎可与区区一商人相提并论呢!”

    谢怀卿笑了笑,将手中的棋子随手抛到了棋盒里。

    “我与他又有何区别?所谓家主,也不过是一颗更重要一些的棋子罢了,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维持谢氏的荣光,为了这个目的,家主也随时可以被牺牲。”

    谢怀卿放松自己躺在了迎枕上,低声道:“若一定要说区别,大约是我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而他,尚且在挣扎吧……”

    赵明江已经听傻了,他出自赵氏,虽比不上谢氏江东第一世家的名头,却也是名门。他作为嫡幼子,不需要承担家业,自小就过得十分自在,谢怀卿所透露出的残酷,对于他来说简直就是遥不可及。

    谢怀卿见到他的样子,也露出一丝懊恼,换做往常他是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可能是谢谨的作为让他感慨,也可能是生病让他脆弱了不少吧。

    赵明江面带同情地看着他:“所以你自小才会放浪不羁,做出这么多与众不同的事情,是想要借此反抗自己的命运对吧!”

    谢怀卿哭笑不得地看着好友,也不知道他到底脑补了些什么。

    他残忍地说出了事实:“你想多了,我只是想在承担这个身份的责任之前,先享受它应得的权利。”

    赵明江:“……”

    ——白同情了半天。

    谢怀卿被他的表情逗笑了,断断续续咳了几声,才将话题拉回来:“总之,谢谨越这么藏着掖着,越说明那颜先生身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既如此,我们偷偷将人给找出来不就好了?”

    赵明江被他说得兴致也起来了,连忙道:“怎么做?”

    “先等。”

    “等什么?”

    “……等我病好。咳咳……”

    -

    谢谨到了书坊,一进去,就见里头热火朝天,正是为了《镜中美人》的雕版。书坊管事见了他连忙赶过来,因着书稿上出现的一些小问题,又听闻苏清漪找他,谢谨干脆自己亲自上门一趟。

    待他到了苏家,苏清漪也没说自己的事情,而是秉承专业把书稿有问题的地方都解释了一遍,又改了几个有歧义的部分。

    见谢谨将修改后的文稿收起来,苏清漪这才问道:“谢公子同十二少关系如何?”

    谢谨的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道:“十二少是本家嫡公子,我只是偏远旁支,往日很少打交道。”说完以后,才觉得自己有些欲盖弥彰,顿时不自然地动了动身体。

    苏清漪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只是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

    谢谨重新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苏姑娘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吗?同我说一说,或许我能帮你。”

    苏清漪犹豫了一下,还是摇摇头:“没什么的。”

    谢谨也就不再多问。

    两人闲谈了好一会,谢谨才问起新书的事情。

    托了上辈子的习惯,苏清漪在旧书快完结的时候都会开始准备新书的题材,她现在手头也有那么几个点子。只是她知道,如今她与谢谨看似相谈甚欢,但在《镜中美人》的销售情况出来之前,他们对彼此的信任度都不够,现在说了也没有用,便只是含糊说没有。

    果然,谢谨礼貌性地表示了一下期待,便提出告辞。

    待到谢谨走后,苏清漪才长出了一口气,事实上这位谢公子为人并不坏,也恪守礼仪,但苏清漪同他相处总是有些不自在,还不如与那位傲娇的小侯爷在一起来的轻松。

    想到萧泽,她又想起那柄放在她枕头下面的香扇,她一直想找个机会去把这把香扇给当掉,谁知之前一直在忙,就搁置下来了。

    如今她想要找到那位谢十二少要回父亲的那两本书,于情于理都是十分唐突的,便是那位十二少通情达理,她也该备上礼物赔罪,万一要是难缠些的,就更不好说了。

    苏清漪从周昊口中知道,谢怀卿喜欢古籍,那可不便宜。她这才将主意打到了香扇上头。

    只是,待到她拿着香扇去当铺中当掉,又拿着银钱喜滋滋地走出来,当头就碰上了萧泽。

    这就很尴尬了。

    第26章

    萧泽皱眉看着苏清漪:“你在这干什么?”

    苏清漪不自在地退了两步,只觉得怀里的银子都有些发烫。

    萧泽见她不说话,有些莫名道:“怎么,不认识人了?”

    “没……没。”苏清漪咳嗽一声,将愧疚感压了压,却不答反问,“小侯爷在这里做什么?”

    萧泽奇怪地看着她:“今天是《镜中美人》发售的日子。你不知道吗?”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关宁街,果然是人满为患。

    苏清漪一愣,想起谢谨似乎和自己说过,结果这几日事情太多,自己竟然给忘了。

    萧泽摇着扇子往一旁的茶楼走去,却见苏清漪没跟过来,只得又叫了她一声:“在大太阳底下发什么愣?赶紧过来。”

    苏清漪还没反应过来,就跟着萧泽进了茶楼。

    茶楼里,说书先生正在滔滔不绝,说的却并不是什么有名的话本子,而是先前那一场文会。他说的绘声绘色、跌宕起伏,仿佛那一日就在文会中一般。故事里,林德安就是个恶贯满盈的小人,而那些士子们就是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

    观众们一时被林德安的无耻恨得牙痒痒,一时又因为真相被发现而抚掌大叹。

    萧泽同苏清漪坐在靠窗的一张桌子上,等伙计送了茶水来,他才嗤笑着同苏清漪道:“那日文会我就在现场,哪里像是这说书人说的那样夸张,倒像是开武林大会一般……”

    这大概是《镜中美人》流行的后遗症,哪家说书的不在故事里比划几招,都不好意思和观众打招呼。

    苏清漪听着也有些尴尬,这说书人将她形容成一个留着白胡子的世外高人,溢美之词源源不绝,偏偏夸的还不是地方。

    身长八尺、鹤发童颜就算了,天赋异禀、夜御七女又是什么鬼?!

    偏偏观众们很吃这一套,叫好声和鼓掌声恐怕隔着一条街都能听到。

    萧泽也意识到不对,轻咳一声,尴尬道:“这里头有些闷,我们出去吧。”

    出来之后,两人都长长地出了口气。

    萧泽见苏清漪感兴趣,便将文会那天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苏清漪之前曾听谢谨说过那天的事,但萧泽是纯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的,补充了许多谢谨没有说过的细节,比如她那笔字被谢怀卿一眼看出来是临摹的。

    苏清漪感慨谢怀卿眼光之毒辣,却心念一动,问萧泽:“小侯爷觉得这位谢十二少为人怎么样?”

    萧泽一愣,似乎有些不情愿:“你问他做什么?”但还是想了想外祖父和老师对谢怀卿的夸赞,勉强挑出了那么一句,“算……算是个君子吧。”

    苏清漪若有所思,若是个君子就好办多了。

    萧泽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对门的酒坊传来叫骂声,两人循声看过去,正巧看到店小二将一个酒鬼给推出了店门,还一脸嫌弃道。

    “没钱吃什么酒!快滚!”

    那酒鬼在地上蠕动了几下,一张蓬头垢面的脸抬了抬,正好看到苏清漪和萧泽,他身子一震,惶恐地连滚带爬逃离了这一条街。

    小二不知内情,还在他身后叫骂嘲笑着。

    萧泽“咦”了一声,“那不是林德安吗?”

    苏清漪应了一声,心情有些复杂。

    文会后,谢谨一纸状书将合隆书坊以及林德安告上了衙门,有那么多士子作证,官府很快就判决了林德安抄袭,收回了合隆书坊的红签。

    程川有方婕妤作为后盾,官府不敢拿他怎么样,但林德安就不同了,官府几乎将全部责任都推在了他的身上,判罚极重。

    他为了不受那皮肉之苦,将所有赚来的钱都赎了刑罚,赎完之后,他又变成了苏清漪初见时那个一无所有的样子,且因为背着抄袭的名声,为人唾弃,他这一生都不可能再爬起来了。

    苏清漪不是圣母,也并不同情林德安。在她看来,当初林德安既然那么做了,就要承担后果。她只是在想,如果当初林德安知道会有这样一天,他还会那样做吗?

    没人知道,这个问题或许永远都没有答案了。

    萧泽没有注意到苏清漪复杂的表情,只是有些厌恶道:“一想到当初我还敬佩这样一个人渣,简直是……”

    林德安带来的插曲很快就过去了,苏清漪才想起之前忘记的事情,问萧泽:“小侯爷既然要去买书,怎么不去关宁街,跑到这边来?”

    萧泽没想到她还记着,目光飘忽:“爷这种身份,和人家挤来挤去排队像什么话……”在苏清漪狐疑的目光下,小侯爷有些不自然地看向一旁,最后自暴自弃地嘟囔道,“好了,我说就是了……之前我同那谢谨交恶,如今怎么好意思去他名下的书坊买书……”

    苏清漪顿时了然,竟还是因为自己的事情,她顿时也有些愧疚:“是我连累小侯爷了。”

    “同你有什么关系!是爷看不惯他这种人。”萧泽挥挥手,不在意道,“不过这人虽然私德有亏,好歹帮颜先生讨回了公道,也不算太坏。”

    苏清漪“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堂堂小侯爷居然这般单纯热血、恩怨分明,实在是很难得。

    “笑什么?”

    苏清漪连忙摇头:“没什么。”

    此时,护卫已经将书买回来了,萧泽也懒得跟她计较,将书小心地包好,站在原地等了一会,见苏清漪还没有反应,催促道:“走啊!”

    “??”

    萧泽故意粗声粗气道:“爷亲自送你回去,免得又被什么宵小给跟踪了。”

    苏清漪错愕之余,又觉得暖心。

    “不用了,我没事的。”苏清漪微微一笑,“谢谢你,小侯爷。”

    萧泽本以为自己会被这不识好歹的小丫头给气到,谁知见到她脸上甜甜的笑容,心底竟然生出一抹慌乱,不自觉地别过脸:“不识好人心,下次爷可不会管你了!”

    苏清漪不以为杵,依然笑眯眯的,反倒像是在纵容萧泽的无理取闹一般。

    萧泽被自己的脑补恶心的够呛,压住了那股不知从哪来的慌乱,转身离开了,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一股子落荒而逃的味道。

    苏清漪感慨了一会傲娇的小侯爷,才向樊掌柜的书铺走去,她想要买古籍同那位谢十二少换回父亲的书,没有谁比樊掌柜更可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