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胪大典之后,金榜会被送出太和中门,至东长安门外张挂在宫墙上,供外面的人瞻仰。
而新科进士们, 则会直接从皇宫出去,打马游街。
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便是如此形容。
从很早之前开始,叶君书就知道南阿麽他们早早就定好视野极佳的茶楼位置,就只等这一天的到来, 为此付了极高的定金也不觉得心疼。
他相信很多人也早已事先预定了新科进士会进过的地方的位置,以便观看。
这让一向淡定的叶君书此刻心里都惴惴的,不知自己的名次如何, 希望不会让孩子们失望。
而且,阿玙肯定也会前来观看,如果自己的名次太低,他都觉得丢脸了。
叶君书只想在阿玙面前展现自己更好的一面。
他余光看向其他人,自己的位置看到的并不多,余茂林一脸的镇定自若,倒是他后面的那名进士,已经在频频擦汗。
叶君书观好友如此,那颗跳动不安的心,稍微平复了点。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变得坚毅。
而此时殿中,众大臣正为后面的排名争执不休。
虽然前三名已被皇帝独断专行的定下了,当然,这是皇帝的权利,大臣们没人傻得发表意见,毕竟这是个实权皇帝,不是傀儡,没人敢在老虎旁拔须。
但是二甲第一名,也就是传胪,这个名次也是相对重要的。
毕竟传胪是要在大殿中宣读所有进士的名次,可是一次非常重要的露脸机会。
这个传胪,要在前十名中的七名里产生,而这七位里,有一个是户部左侍郎之子万修和,一个是吏部侍郎之嫡孙庞礼赞。
这两人之中的才华不相上下,谁当这二甲第一名都有人持反对意见。当然没人觉得他们会徇私,毕竟前三名已经确定,而这两人的确同样优秀,同样担得起第四名。
“陛下,万修和这些年在文人圈子颇有名气,令同龄人敬服,可见其才能不一般,这传胪的名次,当他莫属。”一个胡子花白的高官发表意见。
“此言差矣,万修和在此次会试中名次落后庞礼赞数名,可见庞礼赞的才能更甚,本次传胪理应是他。”另一大臣出言反驳。
“非也非也……”
群臣吵闹成一团,一旁的武臣作壁上观,他们一向和文官不和睦,在此间也没什么发言权,就在一旁围观看戏。
泰安帝见大臣们吵成一团,谁也说服不了谁,就一阵脑仁壳儿疼,他便询问站在前头,一直没有说话的高官,“明卿,你怎么看?”
明相迈出一步,恭敬弯腰行礼,“回陛下,既然众位大臣始终无法达成一致,不如唤新科前十名入殿,当场再考核一番如何?”
群臣顿时安静,再无异议。
泰安帝闻言,满意地点头,“明卿此言有理,传新科进士前十名进殿吧。”
叶君书等人在外头等待良久,突然就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唱喏:“传余茂林、叶君书、 邓鸿远……进殿!”
一共喊了十个名字,并不全是贡士排名前面的,叶君书心头一跳,应该这些就是殿试选出来的前十名了。
他和余茂林都在名额里。
叶君书心中一阵喜悦,这说明,他考的最终名次在前十名里,就算没有一甲,也在二甲里头,这称得上是个好消息!
叶君书忙敛住心神,跟随被点到名字的人的脚步,在太监的引领下,往前方走去,进入太和殿。
叶君书等人给泰安帝行了礼,规规矩矩地站在中间,两旁站着朝廷的文武大臣。
虽然这次喊这些人进来,是为确定传胪的人选,但泰安帝并没有直接就问万修和和庞礼赞,他将目光投注在叶君书身上。
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很好,小小年纪,态度不卑不亢,心胸疏朗。虽然只简单交谈过一会儿,但是聊天聊得很舒服,足以让他对这个年轻人产生好感。
况且这个年轻人的才华惊人,至今出的对子无人能对,而这个余茂林,脾气有些孤傲,在官场上是不受欢迎的,很容易受挫折,不过年轻人,还可以慢慢打磨。
想到这,泰安帝颇有兴致地开口:“朕记得,今年元宵佳节,大街小巷流传了两副许久无人能对的上联,可是在座的哪位出的?”
叶君书和余茂林对视一眼,齐齐出列,叶君书躬身道:“回陛下,此乃学生与友人茂林一时兴起之作。”叶君书没想到,他们随意写的对子到现在都还有人惦记着,而且传进陛下的耳里。
不过再听,叶君书越觉得陛下的声音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他是站着微微躬身回答的,此时只要抬抬眼,就能看到陛下的龙颜。叶君书觑着个空儿,回答问题的同时飞快地扫了一眼。
他心里顿时一个咯噔,怪不得总觉得熟悉,原来正是元宵那天站他们摊位前和他聊天聊了挺久的黄老爷!
他当时只以为是个皇亲国戚而已,还安慰自己现实不是电视剧,一国之主哪有那么轻易微服私访还被他遇上的,结果还真被他们遇上了!
叶君书回想当时他有没有说什么失礼的话,态度有没有轻慢,但看陛下面带笑容,似乎对他挺满意的。叶君书心里悄悄松口气。
“有人对出来了吗?”泰安帝记得自己离开之前都还没人对出来,更加感兴趣。
周围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不得不说,这些高官常年累积下来的气度威仪哪怕不刻意凸现,也让他感受到浓浓的压力。
但凡胆子小点见识少点的人,估计都受不住御前失仪了。
叶君书顶着巨大的压力,努力无视周围,不卑不亢地答道:“回陛下,尚未有人对出来。”
自出现奇对,不少读书人都妄图对出来,这也是扬名的一种方式,无数文人冥思苦想都对不出来的对子,如果有谁对出来了,无疑给众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证明了那人的才华。
可惜据叶君书所知,直到此刻,都没有人对出来,否则,京城早就宣扬开了。
泰安帝捻须,“画上荷花和尚画;岑溪山水今奚在。不知在座新科进士,有谁答得上来?”
叶君书和余茂林对视一眼,皆目露惊讶,他们都是心思玲珑之人,陛下此举是,将他们的对子拿来做再次考核了?
泰安帝似乎跟这两副对子卯上了,一直想知道有谁能对出下联。
十位新科进士沉默,不少人目露思索,似乎在绞尽脑汁的想下联,叶茂林和叶君书是这两个对子的出题人,自然不用他们回答。
叶君书垂眸看着地板,心想这位泰安帝似乎挺任性的,说一不二,不过这也证明泰安帝是实权皇帝。
泰安帝俯视众位文武百官,尤其是这几个新科进士,一阵沉默蔓延,似乎真把他们难住了,泰安帝心中一阵失望,这里头也没人能答得出来不成?
这两副上联之所以难对已经分析说明过,要对出契合的下联,很有难度,不然也不会难倒这么多文人。
泰安帝将目光落在叶君书身上,见他眼观眼鼻观鼻的,还有一脸淡定的余茂林,难道就他们自己知道怎么答?
不多时,新科进士里的一位俊秀儒雅的年轻人打破沉默。
“回陛下,微臣不才,愿一试。”
虽然他们还未正式确定名次,但已经是铁板钉钉的进士,可以自称微臣了。
有人站出来,自然引起他的注意,泰安帝饶有兴致的点头,“对哪一个对子?”
出言的进士挺直腰板,直接道:“画上荷花和尚画,微臣对的下联是,书临汉墨翰林书。”
“妙极!妙极!”泰安帝抚掌笑叹,“果然江山代有人才出,此联对得佳!你可是户部左侍郎之子万修和?”
“回陛下,微臣正是万修和。”
“万爱卿,果然虎父无犬子,你有子如此,后继有人啊!”泰安帝愉悦的和百官中一位短须中年高官赞道。
万侍郎出列,恭敬地说道:“陛下谬赞,犬子顽劣,还需陛下多多教导。”
“万爱卿谦虚了。”
随后泰安帝开始点名,“庞礼赞?”
身材较矮,有点虚胖的年轻进士俯身行礼:“臣在。”
“据闻你诗赋做得不错……”泰安帝随意指了个词让他当场作诗,这个庞礼赞似乎真是才思敏捷,很快就做出来了,十分贴合泰安帝指定词的意境。
泰安帝点评几句,称赞地点头。
叶君书注意到,庞礼赞微胖的脸兴奋得涨红了。
泰安帝一一点列在场的人,询问特长之类的,反倒是叶君书和余茂林,除了一开始问了那两个对子,没问他们其他东西。
这无疑让叶君书心里没底,皇帝对他们两个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他们的名次应该不是靠后吧?
等到所有人都问完了,泰安帝的目光又落在叶君书和余茂林身上,然后并没有问他们的特长,反而说道:“你二人是好友?”
余茂林和叶君书对视一眼,余茂林谨慎地答道:“回陛下,是的。”
叶君书虽没说话,但面色肯定。
他和余茂林交好并不是秘密,随便一查就能查出来,而且他们往来也没避着什么人,何况他们不时会互相住对方的家,说他们关系不好,傻子都不信。
“你们同为考生,互相竞争,看到对方比自己优秀,不觉得是个威胁吗?还能毫无芥蒂地相处?”
泰安帝见的人多了,有些人为了前途为了利益,连亲人都能出卖使坏,更别说只是朋友了。
叶君书心中一凛,这个问题一个答不好可能就影响他们的名次了,难道关系好的人不能同时排名在前吗?
可是科举制度里并没有这样的明文规定。
叶君书斟酌了下,还是如实答道:“回陛下,老师曾说过,良师益友皆缺一不可,茂林与微臣思想一致,理念相同,我们互相督促,共同进步,坦白说,如果没有茂林,微臣也许今日就无法站在这里。”
不得不承认,余茂林这些年里,给他的帮助很多,如果没有余茂林不遗余力的帮助,他不可能进步那么快,或许他这一届会落榜,还需要三年的努力。
叶君书继续道:“更何况,只有品格卑劣、庸碌无华的人才会嫉妒别人,真正心怀坦荡的人,只会对有才华之人惺惺相惜,会因嫉妒朋友才能而陷害朋友的人,注定会走不长远。”
余茂林亦道:“子舟所说亦是臣的想法,朋友易得,佳友难寻,臣十分珍惜与子舟之间的友情。”
泰安帝点点头,也不知道对他们的回答满不满意,但是叶君书和余茂林都问心无愧,如果因为他们之间感情好就要避讳,但他们总不能因为想同时得个好名次就说彼此之间关系其实不好吧?
泰安帝没再说话,大殿蓦然安静,仿佛落针可闻。
叶君书等人意识到什么,身体不自觉紧绷起来,皇上要开始最终名额的宣告了吗?
几息之后,泰安帝再次开口,“既如此,朕宣布,本次新科进士的一甲排名:状元为余茂林,榜眼为邓鸿远,探花为叶君书。”
泰安帝每宣布一个名字,叶君书都屏着呼息,直到一甲落实,叶君书才舒口气,他的排名真是出乎意料。
余茂林为新科状元他不意外,但他还以为自己最终会落在二甲之后,不过太让他惊喜了,他竟然在一甲!
在泰安帝宣布完后,在场的文武百官和新科进士很快就反应过来,纷纷跪地拜道:“臣等谨奉诏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叶君书心中大喜,面上也控制不住的露出几分喜气,其实严格说来他们排名在前的这么多位才学都是极好的,谁排在前面都没人有意见。他在泰安帝问出后面的话后就不对自己排名在前抱希望了,没想到他还能在一甲。
要知道,一甲的三位,在传胪大典之后,会由皇帝亲自颁发上谕,直接入翰林。
而二甲之后的众位,还要经过朝考才能进入翰林院成为庶吉士,何况还是三年之后才能进入,比一甲还要晚三年,除非皇帝开特例,特别钦点直接入翰林。
而三年的时间,足够同期的前三名的官职阅历,高出一大截。
然后他们就出去了。
叶君书也不管外面神态各异的其他新科进士,回到队伍中继续站好。
科举制度中虽没明文规定,但一般为着忌讳,同期进士前三名不能是同一州府出来的,可能是怕会抱团之类的,但偶尔也会有打破这个不成文规定的现象。
泰安帝不仅将同一州府出来的两人定了这么前的名次,还一点儿也不忌讳他俩还是多年挚友关系很铁,这背后肯定有其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