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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何菁瞟了一眼门口,将声音压得极低:“如今越来越可确定,至少父亲是为人算计的。”

    真的有人试图来鼓动安化王的野心,只是失败了,于是他们只能另想办法达到目的。

    何菁想起安化王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无限慈爱,那老泪纵横的懊悔与庆幸,心里颇为感慨。

    邵良宸将脸探到她跟前来小声问:“是不是想叫我帮你救他?”

    何菁很坚决地摇了头:“没有。”

    邵良宸哂笑:“我看你嘴硬不了多久了。”

    何菁撇撇嘴:“那你就等着瞧吧,我这人看似厚道,其实可自私呢!”

    邵良宸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她的鼻尖:“依我看,你是看着自私,其实可厚道呢。”

    因为安化王对女儿女婿的接风宴珍而重之,坚持要邀来所有邀得来的贵客,宴席的日子就不会很快定下,结果所谓的“接风”宴,倒是定在了邵良宸与何菁来到的半月以后。

    眼下距离那时还有些天,邵良宸公事暂时无法开展——接头人袁雄死了,其他本地的厂卫手下都比袁雄还不可靠,不能再去贸然联络——他便着眼于先去解决眼前的另一个麻烦。

    那天朱奕岚被诳去安化王的桂园,见到邵良宸没来,对安化王含糊支吾了几句便走了,私底下倒把诳她这笔账记在了何菁头上,认定是何菁唆使下人对她严防死挡,怕她与姐夫见面。

    朱奕岚由此推想:可见她也怕我得到姐夫欢心,生怕我与姐夫多见上几面,姐夫就变了心不再理她呢。

    如此一来,朱奕岚接下来的日子就更加积极频繁地去到桃园探望,不是送这个就是送那个,没得可送也要“来陪姐姐聊天解闷”。其间若她来时邵良宸在,往往说不上两句话邵良宸就托词出去,若他不在,回来时听下人说了朱奕岚来了,便再托词晚些回屋。

    朱奕岚见此情状,一概归因为何菁害怕她的威胁而蓄意为之,因此反而信心倍增,越挫越勇。

    数日下来,几乎阖府尽知,三小姐天天往二小姐房里跑,有时从早晨一直待到晚间,就差住在那儿了——邵良宸认为,时机成熟了。

    “这样成不成啊?”

    “听我的,一定成!”

    烟翠一路小跑进了屋门,隔着门帘在次间外小声报道:“三小姐来了!”

    “知道了,依计行事。”邵良宸吩咐完,一把将何菁按倒在次间南炕上,覆上身来拉扯起她的衣裳。

    何菁一边推拒一边小声抗议:“衣裳就别解了吧?也忒丢人了。”

    “夫妻两个在自己屋里亲热丢什么人,要丢也是丢她的人!”邵良宸咬牙切齿,仿佛早就憋够了气,“我若是连她这样的小丫头片子都对付不来,哼哼,大事也都不必做了!”

    朱奕岚打扮得花枝招展,头上左一串珠子右一串流苏摇摇曳曳,由一名贴身丫鬟陪着,熟门熟路地进来,也不叫下人通报,气势汹汹就往里闯。烟翠一个劲儿地跟着阻拦:“三小姐您等等,二小姐刚说她与姑爷有事说,吩咐了不叫人进去。”

    “她吩咐的是你们,又不是我!”朱奕岚看都不看她一眼,提着裙子就上了台阶。

    烟翠阻拦不及,依照常理,这时候总该高声提醒屋里一下,可她就是只管小声劝阻朱奕岚,直至其闯进屋也没提醒。

    结果等到朱奕岚端好一脸笑容,进了屋门,自行挑开次间的门帘踏入,一眼就看见姐夫将衣衫半解的姐姐压在南炕上连亲带摸的情景。

    饶是朱奕岚天生脸皮坚强,毕竟也还是个不足十五岁的女孩子,哪里见过这等场面,登时就被吓傻了。“哐当”一声,紫铜镂雕手炉摔在了地上,摔开的盖子里迸溅出一蓬红热的炭花。

    才一盏茶的工夫之后,全安化王府都知道了三小姐闯进二小姐的屋子,撞见了限制级场面。

    又一盏茶工夫之后,朱奕岚、何菁与邵良宸三人都站在了安化王那间满是墨香的内室当中,三人俱是垂手低头,也俱是一脸红晕。

    第48章 矛头所指

    “荒唐, 荒唐至极!”安化王气得脸色发红, 手点着朱奕岚,一时也想不出该用何样言辞骂她。

    荣熙郡主在一旁劝说:“左右不是什么大事,别把自己气着了。”

    “怎不是大事?”安化王指着朱奕岚身上, “你瞧瞧她这副德性……唉,骂她我都嫌脏了自己的嘴!”

    屋里暖和, 朱奕岚这会儿已卸了皮袍大氅,里面是一身很显身段的大红缎子收腰长袄, 胸脯腰身都箍得紧紧的, 对襟的袄子里面还配了件对襟的中衣,脖颈就多露了一截,脸上更是精细勾画了妆容。

    此时但凡良家女子, 无论已婚未婚, 都流行在中衣交领的咽喉位置别一枚金属纽子,防止低头欠身的时候露出领口里的脖子, 夏天时还能有所例外, 现在是冬天,除了青楼妓.女,几乎就没人会像朱奕岚这样特意多露一块脖子在外头。她这一身装扮妖妖娆娆,说不是去勾汉子的都没人信。

    何菁看了她这身装扮就想笑:一个才十四岁的小丫头,不说走清纯路线, 竟然妄想跟我拼身材,唉……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还是一脸的无地自容:“父亲别责怪三妹妹了, 都是我们的不是,毕竟是大白日的……”

    邵良宸赶忙接过话茬:“不怪菁菁,都是我不懂事。父亲责罚我就是了。要不……我还是分出王府去单住好了。”

    朱奕岚泫然欲泣地站着,一听这话忙道:“不不,父亲说的没错,都是我的过错,我……去得不是时候,下回……下回若是再有下人拦我,我等上一会儿也便好了。就别叫姐夫住出去了,外头哪里有府中住着舒服?”

    邵良宸与何菁同在心中喟叹了一番。

    安化王更是几乎气得跳脚,却依旧说不上来什么,成家三十余年他都没管过家,遇事只想躲清净,眼不见心不烦,如今想管都不知该如何管,索性朝荣熙郡主道:“你来看着处置,该打该罚,都由你做主!”

    不待荣熙郡主开言,外头忽有下人报道:“王长子来了。”

    安化王有些意外:“他也来了?叫他进来。”

    朱台涟阔步而入,先向安化王与荣熙郡主见了礼。

    安化王绷着脸道:“怎么,这事都传到你院里去了?”

    朱台涟微露讽笑:“是啊,父亲有所不知,昨晚二妹夫在我那边一直待到晚间戌时三刻,听见桃园的下人来报说三妹走了,他才告辞回去。我便因此留了心,今日这边一出了事,也便得到消息了。好像前日,二妹夫也是在四弟那边待到晚间才走的吧?”

    戌时三刻再回去,怕是早都困得摇摇欲坠,进屋只能洗洗睡了。敢情是她朱奕岚挤兑的人家小夫妻连晚间亲热的工夫都没了。如此一来,更没理由怪人家白日宣淫。安化王脸上更加阴云翻滚。

    荣熙郡主也微微撇了一下唇角,曼声道:“大户人家,这般一家一个房头杂居一府的多了,何至于为这点子事就叫你们搬出去?倒是奕岚,都快及笄的人了,别再总恁孩子气,该当懂得避嫌,以后就别总往姐姐房里跑了。”

    安化王听她这般轻拿轻放,十分不解,刚要插话,荣熙郡主朝他使了个眼色,打发四个小辈:“你们都回去吧,这事儿就这么了了,以后都不必提了。下人们我会着人训话,叫他们别去嚼舌根子。”

    待四个子女都施礼告辞出了门,安化王问道:“你怎连罚都不说罚上一下?”

    荣熙郡主神态调皮地掩口一笑:“做妹妹的多去陪姐姐又不是错儿,你叫我拿什么名目去罚?难不成公开说出来,她不该去勾搭姐夫?她要抵死不认,我也没证据不是么?”

    安化王拍着桌案急道:“可她若是不听,以后接着这般卖乖出丑可怎办?”

    荣熙郡主从下人手中接过一杯茶来递给他:“她不懂事,可她娘懂,将郑侧妃唤过来敲打一番,言明利害就是。她若再不听,那也无妨。你还看不出么,你这二闺女与二姑爷都是聪明人,保准吃不了那小丫头的亏。”

    安化王听了也觉有理,缓缓于绣墩上坐下,叹道:“你说说,我怎么偏生了这几个不成器的孽障?”

    哪里是生的问题?明明是因为管生管养不管教,荣熙郡主心里暗叹,面上笑道:“您这已经不错了,不是还有一个好的么……不,是有两个好的呢!”

    且说方才四人出了桂园,眼见二哥是有意送何菁夫妇回转,朱奕岚未敢多言,就此施礼告辞。

    青砖石砌的甬道上,朱台涟瞥着她的背影,毫不掩饰的轻蔑鄙夷:“以后用不着这么麻烦,直接拉下脸来骂她就是。”

    果然二哥不像父亲那么好蒙,一举就猜到他们是故意为之。邵良宸与何菁相视一望,邵良宸道:“二哥的关照我们心领了,可都是一家人,怎好那般不顾脸面?”

    朱台涟淡淡道:“对付不要脸的人还要顾脸面,你们迟早得吃亏。”

    听上去他对朱奕岚都已不是一般的厌恶,可以说是憎恶了,何菁轻叹道:“二哥提醒,我们记住了,以后定会留心的。”

    等送走朱台涟,回到自家地盘,邵良宸迫不及待先搂着何菁滚到在炕上补了一顿亲昵,何菁推拒着他笑道:“干什么?还真当是人家搅得你没机会亲亲热热怎地?明明昨晚还那样儿……”

    “这事儿谁嫌多?”邵良宸捉住她的手按在一边,又在她脸上唇上乱亲了一通,“我恨不得成天都跟你‘那样儿’才好呢!”

    等被他放开,何菁扶了扶被他弄歪的发髻:“她总不会从此就放弃了吧?你说,她还会做点什么呢?”

    邵良宸以手支头侧躺着,皱眉道:“小丫头的心思我也无可揣测,不过总归今日过后,能放咱们清静些了,咱们平日提防着些,倒也不怕她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他们的吃食都是王府膳房统一领来的,除了公用厨子之外就只有自己院里的下人经手,朱奕岚在府内没什么好人缘,手下忠仆就跟前那一点,想给他们下毒什么的总还不易办到。再说他们夫妻一处饮食,人家还想留着姐夫呢,也没法只把姐姐一人毒死。

    何菁坐起身叹了口气:“住在大宅院里就是难免有着些糟心事儿,如今正事我都帮不上你,偏还要应对这些内宅里的鸡毛蒜皮。”

    邵良宸挽过她的手笑道:“说什么呢你,你还帮不上我?若非你帮我,我此时纵是没被人家大卸八块,也只能落得一个狼狈逃窜回京的下场了。”

    何菁抬眼问:“可是正事你打算怎办呢?”

    邵良宸枕到她的腿上:“不急,过不了两日便开大宴了,到时候,想必那些涉事官员均会到场,我与他们攀交上,以后再想打探消息就更便利些了。”

    郑侧妃比荣熙郡主推想得自觉性还要高,听说消息之后没等传唤,自己就先跑去安化王那边请罪,承诺一定管教好女儿,不叫她再惹王爷烦心。告退出来后一扭头就去了榧园,对着朱奕岚一顿连训斥带劝说。

    “听说郑娘娘前脚刚出了榧园的门,三小姐便在屋里一顿乱摔乱砸,连素日心爱的羊脂白玉三足香薰都给砸了。”这一回绮红也加入了对何菁的耳报神行列。

    何菁觉得奇怪:“怎会知道得这般确切?你们看见他们丢出的玉渣滓了?”

    绮红一笑:“瞧您说的,三小姐往日对下人非打即骂的,那院儿里不待见她的也大有人在,是管看炉子的小丫头告诉我的。她还趁着打扫的便利捡了几个香薰上掉的玉环,喏,还送了我一个。”说着就从腰带里取出一个比戒指稍大的羊脂玉环来给何菁看。

    何菁掩着口直笑:“我就说你们看见玉渣滓了你还不认,这还不算渣滓么?”

    烟翠端了一叠盐渍杏脯送上炕桌,朝绮红撇嘴揶揄:“榧园的小丫头捡这劳什子当宝贝也就罢了,你怎也要?要还拿给姑娘看,就好像平日姑娘有多苛待咱们,逼得你要拿这玩意换钱似的。”

    绮红瞪她一眼:“谁都像你恁小心眼,我对姑娘说话,自需有个凭证。”

    邵良宸靠着靠垫翻着一本闲书,忽抬眼道:“我问你们,二哥为何那般厌恶三妹妹?是不是从前有过什么过结?”

    这还是二姑爷头一遭主动对她们说话,两个丫鬟都有些受宠若惊。自从前几日何菁提醒了一回院里的丫头们,说二姑爷不喜外人近身,让她们无需太过殷勤,这几天丫鬟们倒是消停多了,邵良宸也是因此才敢主动问她们些话。

    烟翠先道:“二小姐自小就爱苛待下人,常以折磨人为乐,大概六七年前吧……”

    绮红趁她迟疑的空接过话头:“是六年前,我刚入府不久那会子,三小姐曾叫自家养的两条狗把王长子的乳母妈妈咬成了重伤。王长子可是一向敬重那位妈妈的。”

    邵良宸与何菁一同大惊,何菁问:“她故意的?”

    “其实不是,”烟翠解释道,“是三小姐院里的一个丫头惹了她不喜,三小姐就叫狗去咬那个丫头,偏那丫头的娘与王长子的乳母妈妈交好,那妈妈看见那丫头被狗撵着跑,就过去帮着护着,结果也跟着受了伤,后来伤口溃疡得厉害,成日发烧,治都治不好了,撑了一个多月就没了。”

    邵良宸欠欠身:“然后呢?”他很好奇怎么朱奕岚还活到了现在。

    “然后,王长子亲自将那两条恶犬杀了,还打了三小姐一记耳光,直打得她口鼻出血,郑娘娘代为说情,那会儿王妃还在世,劝了王长子一番,就那么过去了。”

    何菁与邵良宸心下了然:听起来王爷必定是一点都没管,那时还有王妃在,他就更乐得躲清静。这一家子本来人口还算简单,结果弄成现在这乱七八糟的局面,安化王的不作为显然是主因。而二哥与父亲的隔膜,很可能也是以此为根源。

    绮红道:“其实王长子对一众弟弟妹妹都很冷淡,哪个都不待见,依奴婢所知,他只对二小姐一人好。”

    邵良宸手扶炕桌,闲闲地道:“二哥对我也很好啊,想必他对弟妹不喜,对妹夫总要留几分薄面吧。他对那位大姐夫如何?”

    绮红像是刚想起来:“哦,王长子对大仪宾也挺好的,几年来大仪宾似是帮着他做了不少差事,时常出入王长子的府邸呢。”

    邵良宸与何菁不着痕迹地对了一下眼神,孙景文赴京寻找何菁受过朱台涟的嘱托,结果在王爷与王长子意见不一致时,孙景文听从了朱台涟没去惊动官府,这已经说明一定问题,如今更是得知这两人平时也过从甚密,如果孙景文确是造反阴谋的知情者,朱台涟又知不知情呢?

    “你如何看?”待打发走了两个丫鬟,何菁问道。

    邵良宸摇摇头:“现在下什么结论都为时尚早,还是那句话,等到接风宴上再看。”

    默了片刻,他又望过来道:“你有没有想过,倘若王府这边的主事人真是二哥,王长子带头造反,与王爷谋反几乎是同一意思。恐怕不论怎么说,这一府的人,咱们也是救不下来的。”

    是被忽悠还是被裹挟,这两种差别巨大。被忽悠的要造反,那也是自己真心造反,犯的就是谋逆大罪,全家都别想活;若是全不知情被裹挟就好得多了,他们就有望救下整个王府。

    虽能确定王府中有着内应,但内应是谁也很关键,如果只是个王府高级管事,甚至只是三哥四哥其中一个,将来与皇帝说说情,都有通融余地,至少给其他人留条活路还有希望,可如果是王长子做了这个内应,那就像邵良宸所言,与王爷谋反是同一意思,恐怕整个王府他们都别想摘得出来了。

    何菁轻轻一叹:“我自然想过,本来嘛,以咱们二人之力,想要力挽狂澜救下整个王府就很难,但也不是明知救不成就撂手不管了,咱们不是还要继续打探么?好歹知道了是谁害得他们,到时实在救不成人,总也有望替他们报仇。被皇上得知有人这样背着他捣鬼,总不可能不管啊!”

    邵良宸笑了笑:“我就说你这人厚道着呢。”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这一家人便可能个个身首异处,尤其二哥或许会身为首恶,死得比旁人更加惨不堪言,何菁就是一阵剧烈的心慌,脸色都白了几分。

    她不觉间攥紧了放在炕桌边沿的手,蹙眉沉吟:“真是想不明白,二哥……真有那么容易被人鼓动起反心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