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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节
    进府这些天,齐白卿多少听闻过德庆私底下做的那些荒唐事,只是觉得难以想象,平时雍雅的礼亲王,竟是个人面兽心的败类。

    齐白卿一边遮着眼一边搀扶起那个婢子,顾不得礼数,脱下自己的外衣让她穿上,又让她躲在身后,这才上前同德庆道:“小生如何敢王爷好事,只是请问王爷,肆意杀戮在王爷看来,原来是件好事么?”

    德庆歪了脖子瞧他,并未直接回答,语气玩味道:“要么你来替她?说不定真能跑过本王的飞箭。”

    齐白卿站着不动。

    德庆假作无奈状,“你想发善心,却又不肯付出代价,本王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齐白卿冷笑,“王爷可是又想捉弄白卿?这些天来,王爷一有不顺心的事,先是逮着府里的下人出气,而后又随意寻了各种借口辱骂戏弄我,虽说将我纳为幕僚,实则只是供王爷您戏弄的一个出气筒罢了,别人您不敢动,便只能冲无关紧要的人发火,如此行事,当真是‘光明磊落’。”

    德昭冷笑,“齐白卿,你胆子倒是大,要知道,你这条贱命,还捏在本王手上呢。”

    齐白卿早已不堪被辱,“早知如此,我宁可不要这条命,也不能这样任人践踏。”

    他梗着脖子,浑然不知藏在袖子下的手在发抖,面上做出视死如归的神情,仿佛下一秒等待他的就是死亡。

    那婢子挨着他,抬头惊异地看他一眼。

    书生也不一定是百无一用的。

    德庆敛了眸子,沉吟片刻。

    倒真小看了他。

    小秀才骨子里傲得很嘛。

    所有人都以为德庆一怒之下,会直接射死齐白卿,等了片刻,却见德庆丢了手上的弓箭,走到齐白卿跟前问:“那你想如何?”

    不乖乖受辱,不哭天喊地地报恩,是要怎样?

    德庆比他高许多,齐白卿昂了昂下巴,仿佛抬高脑袋便能提一提气势,他反问德庆:“不是我想怎样,是王爷想怎样?”

    当日随德庆回府,他以为自己是要为他效犬马之劳,他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德庆拿药救了他,那便是他的救命恩人了。加上那救命的药,德庆是分月给他,每月定时服下,方可保命,除了听从德庆差遣,他也没有别的法子。

    他都已经做好了万死不辞的准备,却不想,德庆压根没有想让他做什么。

    越是这样,越令人不安。

    德庆这时开口了,带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本王暂时不想如何,你只需知道,往后你的用处大着呢。”

    齐白卿不懂他什么意思。

    德庆上下打量他,问:“除了读书,你还会些什么?”

    齐白卿愣了愣,老实回答:“读一席圣贤书,便已足矣。”

    德庆笑,“本王可不能白养个书呆子。”一脚踢开那个躲在齐白卿身后的婢子,指着前方小路让齐白卿跟上。

    齐白卿却回头去扶地上的人。

    德庆眉头一皱,指了指那个婢子,道:“你既救了她,以后她就跟着你了。”

    齐白卿摆手就要拒绝,“我不需要人伺候。”

    德庆不太耐烦,“你不需要,那就让她去死好了。”

    齐白卿一吓,只得应下。

    转身的瞬间,那个婢子拉了齐白卿的袍角,声音微微颤着,带了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奴婢福宝,见过主子。”

    齐白卿凝眉一蹙,轻轻应一句:“嗳。”

    ☆、第27章 惑主

    在跨院住了大半月后,幼清渐渐习惯她的新屋子。

    她的屋子挨着徳昭的,屋里摆设极其奢华,住着确实是舒适。

    从简陋的通铺到美轮美奂的宅子,倒并没有想象中的惊喜,好像以前就住惯的,有时候倚着窗台往外看,看得院子里一树半开半合的海棠,那种朦胧的似曾相似感就更加强烈了。

    近来徳昭忙于政务,时常不在院里,幼清一天大多数时间都待在屋里作画。

    她不喜欢女红,又做不来其他事,如今院里的人都怕她,也不能总是去找崖雪,索性一个人待着。

    画什么呢,画院子里的那棵海棠花。

    有一回徳昭突然回来,悄悄去了屋里找她,没从正门进,偷偷靠近打开的纱糊窗,从窗台底下蹿出来。

    然后就望见了她的画。

    一朵又一朵的海棠,画工笨拙,却依稀能辨个轮廓。

    她看的明明是院子里那棵海棠树,画的却又不是,倒有些像他在她脸上画下的那种。

    徳昭拿了画,与她隔窗对视,笑道:“原来你这样想我,每日里竟偷描着爷为你画的海棠。”

    幼清低头不语。

    她画的是梦中那棵海棠树,才不是他每日非要替她画在脸上的海棠。

    徳昭俯身伸手捏了她的下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剌剌盯着她左脸上赤红海棠下遮着的红斑,忽地问,“你脸上这红斑,是如何而来的,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幼清点点头。

    七年前醒来脸上就有了红斑,姑姑说她原本就这样,并未说太多。

    正好有一小点红斑露在外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徳昭拿手揩了揩,动作轻柔,不敢太用力,怕弄疼她。

    哪里擦得掉,从肉里长出来的,任他如何擦揩,那斑纹丝不动,依旧死死刻在她脸上。

    徳昭拧了眉,问:“以前有想过法子弄掉它吗?”

    幼清不知他为何忽然关心起她脸上的红斑了,心里想,许是他终于清醒了,知道她脸上的红斑看了有多令人厌恶,先是醒了眼,而后醒了心,待他这股子新鲜劲过去,指不定立刻就将她赶出去。

    寻常男子,万没有以喜欢上一个无盐女为荣的。

    在没有任何利益可图的情况下,他们终究还是会嫌弃她的。

    “以前有想过法子,但是不管用。”她小声回答着,眼睛禁不住往他那边探。

    徳昭接了她的目光,她温润的眸子里掺了些许打探,像躲在林中伺机而动的小狐狸,窥探着猎人的踪迹。

    哪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他这样唐突地问她,定是不小心戳了她心中的伤疤。

    徳昭有些愧意,拾起她的手,柔声道:“我没有嫌你的意思,你若喜欢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是能够看你一辈子的。”

    哪会有人乐意自己长得丑的,他说这话,煞是奇怪,幼清抽回手,低低说了句:“奴婢可当不起王爷一辈子的相看到老。”

    徳昭拽住她不让动,不由分说亲亲她的手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了一辈子,就是一辈子。”

    幼清撇开眼不看他,生怕多瞧一眼,脸就会烧得火热。

    以前他有多么高高在上,如今就有多么死皮赖脸。

    她都不曾说过要做他的身边人,他却已经想到了以后要过一辈子的事。

    他的痴迷来得太快虚幻,她只能冷眼旁观。

    “倘若,我是说倘若,爷能为你寻得治好脸的药,你可愿意用?”

    幼清愣了愣,而后点点头,“自是愿意的。”

    徳昭摸摸她的额头,“那你等着爷去找药。”

    她也没有报太大希望,无非是想他快些走罢了。

    徳昭果真找了人寻药,一样样的奇珍膏药送到幼清屋里,刚开始幼清每天都会用,也曾稍稍带了点期望,或许真能发生奇迹呢。

    却不曾有过任何效果。

    到后来,幼清也就不再用药了。

    何必自寻烦恼,她早已经接受自己这张脸,厌恶也罢,喜欢也罢,她总归是要顶着这张脸一日日地过下去。

    徳昭也就不勉强她了,他也只是一时兴起,并非一定要让她将脸上红斑去掉。

    他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包括她的脸。

    若是因为祛斑的事情让她不快活,那便失去了初衷。

    他是想让她开心的。

    徳昭寻药的事,虽是暗中进行,但是德庆那边还是得到了些许风声。

    他旧时的追随者大多全部折在徳昭手中,如今手头边仅剩一两个得力点的人,恨不得全力将徳昭盯死,就等着徳昭出什么漏子,好让他们有机会扳回一局。

    却哪里能有什么机会与徳昭抗衡。

    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如今的德庆,早已虎落平阳,说是苟延残喘,一点都不为过。

    齐白卿用了半月时间,便看透了这个事实。

    这阵子德庆总喜欢将他带在身边,见这个见那个说事聊话的时候,就让他拿笔记下来。

    德庆在府里一个样子,在外面又是另一个样子,装出的贤良大度,看得齐白卿想吐。

    但他也只能默默唾弃,然后乖乖提笔记录。

    德庆喜欢和他的幕僚们聊话,三句不离徳昭,每次聊起的开头全是“竖子跋扈,吾定要除之而后快!”,然后一番讨论,从各个方面聊该如何碾死徳昭,等到了聊话结束时,总是这样说的“此事尚需从长计议。”

    一个字,怂。

    有时候齐白卿听他们讲话,听着听着便想笑,这一天德庆照常带他去旁人府里坐,齐白卿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碍于面子,德庆不好在人前发作,待回了府,径直入书房,取了竹节鞭,冲齐白卿就是一句:“跪下。”

    齐白卿不肯跪。

    男儿膝下有黄金。

    德庆气急败坏,伸手就去逮他,齐白卿哪里跑得过他,两三下便被抓住了。

    齐白卿狠狠道:“我为何要跪,你只是我的恩人,而非我的主子,我也不曾卖身于你,你何故这般欺人?”

    德庆力道大,轻轻一推,就将齐白卿甩在地上,一鞭子从身侧打过去,抽得风声簌簌。

    “跟个娘们似的!”

    他这样凶狠,与在外面时那般风度翩翩儒雅谦让的样子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