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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节
    姜婳闻言,让两人退下,一人在偏厅坐了许久许久,直至暮色西沉,她同燕屼一块用过晚膳就去书房找东西。

    她的书房里摆着不少书籍,乱七八糟的杂记,游记,医术,还有甚拍案惊奇,醒世恒言,喻世明言,杂七杂八的书籍,四书五经也都放着,却甚少去看。

    书房燃着蜡,光线没有正房的明亮,姜婳踱到黄花梨喜鹊登梅仙鹤延年书架旁,从上头抽了一本杂记出来,坐在书案前翻看起来,这本杂记里头记录的比较杂,是个书生的所见所闻,风景,琐事,异闻逸事,有些杂乱。

    这个书生是前朝人,也是个有趣的人,他不向往朝廷仕途,只喜这人间百态,志在云游四海,观人间百态。

    里头有个小故事,讲的是此书生去一大户人家借住,家有个女儿名馥茉,馥茉中意一公子,公子不喜之,馥茉极伤心,其左右之人与之谋划,使其公子撞见馥茉沐浴,身子被看去,不得已,公子迎娶馥茉。婚后,公子不喜馥茉,认其城府深,阴险狡猾,两情甚差,可渐渐之,公子喜欢上馥茉,二人误会解除,过上举案齐眉,和如琴瑟之日。

    末了,书生问世间人,馥茉所为,究竟是对是错。

    他说,自己亦不知,世间之事,本就无对错,端看你们是如何看待罢了。

    姜婳又把这则故事读了一遍,伸手敲了敲书案,合上,把书带回正房。

    回去房里,燕屼竟也在,房中的夜明珠都亮着,亮如白昼,他已梳洗过,穿着一身青衫靠在榻上看书,姜婳进去时一怔,才道:“夫君今日怎么在房中看书呀。”

    她觉得这个夫君近日有些古怪,总爱帮着她把剩下饭食吃掉不说,留在房中的时候也多起来。

    燕屼就抬头望她一眼,英俊的面孔很清晰的印在姜婳眼中,眼眸深邃,一室的明珠光芒为他镀上一层清辉,他淡淡道:“房中光线比较好,也比较凉快些,娘子可梳洗过?不如先去净房梳洗,梳洗过罢,身上也凉爽些。”

    姜婳点点头,丫鬟们怕他们晚上歇息时太热,房中摆了五盆冰块,的确比书房凉爽的多,她不疑有他,放下杂记,让门外廊庑下的丫鬟伺候着她进去净房沐浴。

    她梳洗很慢,洗头清洗身子,燕屼听着净房的动静,有些口渴,静不下心,索性把自己看的书搁在一旁起身转转,踱步到紫檀木三弯腿荷花藕节方桌前沏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又见姜婳搁在方桌上的手札,拾起翻看了两页。

    这书方才应当是被她翻看过,别的书页还算崭新,翻看的应当不多,其中一页有道折痕,他扫了眼,见上头讲的馥茉与公子的小故事不由失笑起来,他觉此故事并太大的意义,若不注意,说不定还要教坏小姑娘们,当做闲书一看也无妨,又朝着前头翻看几页,都是些游记和异闻逸事。

    燕屼把书搁下,并未太多在意。

    ☆、第36章

    第36章

    姜婳从净房出来, 脚上趿拉着缀着几颗珍珠的软绸绣鞋, 如意和翡翠跟在她的身后帮她绞发, 她走到偏房, 见燕屼还坐在贵妃榻上看书,姿势闲散。有时姜婳都怀疑他真的是苏州西街那条巷子里出生的平民, 真的是燕家的孩子?他身上的气度看着不凡, 像是世家大族里出生的贵公子。

    她过去挨着燕屼坐下,两丫鬟跟在她身后继续绞发,姜婳就道:“夫君, 再有半月就要秋闱了, 你担心不呀?”

    燕屼放下手中书籍,望着她说:“这有何可担心的,尽人事听天命。”见她眼睛滴溜溜的四下乱看, 他轻笑起来:“娘子可希望我这次秋闱高中?”

    “自然是希望夫君高中的。”姜婳软软的道, 心里忍不住犯嘀咕, 她也希望他能考好些,可别个都有先生教导,他往常还总去帮工, 去山中打猎, 哪儿有时间去读书。姜家虽没人科举, 但沈知言上辈子秋闱春闱她还记得,当真是严谨的很, 那会儿沈知言基本一天大半时辰都耗在书房, 有一个翰林教导的情况下, 秋闱才得二十八的名次。

    对了,上辈子苏州这地儿秋闱第一的名次是谁拿下的来着?姜婳搅着头发使劲儿的想,奈何怎么都想不起。那时候爹娘都过世,她根本没有心情关注外界如何。

    想了会儿,姜婳还是放弃。

    燕屼就点点头,难得笑了下,“那我便听娘子的。”

    姜婳嘀咕,她说他能高中便能吗?只希望放榜后他莫要太失望,万一没中,不如就跟爹爹说的,让他跟着学做生意也是好的,往后他和姨母的日子也能好过很多的。

    等着绞干头发实在无趣,姜婳让翡翠帮她把方桌上的杂记拿过来翻看起来,燕屼道:“这杂记好看吗?我那里不少别的书籍,你若是想看,去书房拿便是。”

    姜婳低头,搅着一缕发丝玩着,嗫嚅道:“我随意翻来瞧瞧的。”

    燕屼也不多言,两人静默,小半个时辰过去,姜婳的一头青丝已绞干,她把手中的杂记合上,嘱咐两个丫鬟回去歇息,等着丫鬟退下关上房门,姜婳才道:“夫君,我困了,先去歇息,你也早些歇吧。”

    “娘子去吧。”燕屼道。

    姜婳披散着一头青丝趿拉着绣鞋进了内室,罩上灯罩,只余燕屼那边的光线传来,她躺在架子床上,层层纱帐被放下,光线越发的暗下,床头的软枕旁搁着那本杂记,她伸手摸了摸,面容冷冰冰,哪有还是方才那个软声细语和夫君交谈的柔弱女子。

    燕屼等到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才方才书籍,闭了灯,躺在贵妃榻上歇下。

    两人依旧分榻而眠。

    过了两日,姜婳正靠在偏厅的贵妃榻上看书,珍珠进来通传道:“姑娘,姑太太携表姑娘去谨兰院跟老爷道歉,奴婢听说老爷很恼怒,差点动了手,还让表姑娘过来跟姑娘道歉的。”

    姜婳顿住,望着手中的杂记唔了声,暗暗道:总算是来了。

    她放下书籍,缓缓道:“成了,我知晓的,一会儿表姑娘过来引她来这儿等我就是,我腹疼,先去如厕。”

    翡翠笑道:“奴婢省得,姑娘尽管去,一会儿奴婢会跟着表姑娘,省得她又进去内室偷拿姑娘的东西。”这表姑娘手脚可不干净,当真讨厌的很。

    姜婳又道:“我看的这本书一会儿莫要收了,我回来还要接着看的。”

    翡翠应喏,姜婳道:“先退下吧。”

    等着丫鬟退下,姜婳望着手中的杂记出神,片刻中,伸手翻到馥茉与公子的小故事那页,这一页她翻开过很多次,哪怕书本合上,随后拿起书籍翻开的便会是这一页的。

    姜婳起身,低头望了眼书,抬脚出房门左拐去了茅厕。

    …………

    姜映秋带着谢妙玉来姜宅见过大弟,姜清禄极为恼怒当场就嘲讽道:“大姐竟还有脸来?我若是你,铁定缩在房中不敢出门了。”

    姜映秋垂泪:“大弟,事情都过去这般久,你也该消消气的,我知阿玉做错了事情,她那般对婳婳,当真是不知好歹,我亦教训过她的,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家中反省的,大弟,再给阿玉一次机会吧,也让她去跟婳婳道歉,不管你原不原谅她,她也该去婳婳说声对不起的。”

    “混账玩意!”姜清禄怒不可遏:“她都快毁婳婳容貌,我还能让她去见婳婳?心肠这般歹毒,要是我闺女,我就一脚踹死她得了!”说着有些想动手,被许氏拦下,许氏也是无奈极了,总不能真让老爷打这娘两,不然有理变成无理,打出问题可怎么办,到时再请来宗族一堆人,闹腾死人。

    姜映秋咬牙,拉着谢妙玉噗通跪下地上,“大弟,我真的知错,你若不满意,打我们一顿出气便是。”

    谢妙玉也跟着哭:“舅舅,我知错了,当初是我鬼迷心窍,不知怎么就犯下这等滔天大错,我与表妹打小就在一块玩儿,我当真把她当做妹妹一般的疼爱啊,那天我真的不知自己怎么就……”

    姜清禄冷笑:“好好,不是要跟我婳婳道歉吗,铜钱,元宝!给我进来,你们亲自送表姑娘过去皎月院,看着她去跟婳婳道歉。”

    两个小厮领着谢妙玉去皎月院,一路上这位表姑娘都在哭,两小厮心中不屑,做下这样的事情,怎么还有脸哭。

    到了皎月院,铜钱和元宝说明来意,翡翠笑道:“劳烦两位哥哥了,姑娘有些事儿,说让奴婢引着表姑娘去房里等着。两位哥哥过去偏厅喝杯茶,等着表姑娘见过姑娘,还要劳烦哥哥们再把表姑娘领回去的。”

    铜钱是个圆脸少年,看着和和气气,忙不迭的笑道:“翡翠妹妹客气,那我跟元宝就叨扰了。”

    翡翠喊来小丫鬟招呼两人过去偏厅喝茶吃果子,领着谢妙玉进去姑娘的房中,谢妙玉这会儿也老实,跟在翡翠的身后一声不吭的。

    进到正房的外室,翡翠道:“表姑娘坐吧,咱们姑娘腹疼,这儿去如厕,一会儿就来了。”

    谢妙玉老实在椅上坐下,见旁边案上搁在一卷书,她嗓子方才哭的狠,又干又渴,抬头道:“翡翠姑娘,可否送杯茶水进来。”

    翡翠翻了个白眼,匆匆到房门口小声的跟丫鬟吩咐下去:“端杯热茶过来,莫要用好茶叶,陈茶粗茶就成。”

    小丫鬟得了吩咐,跑去泡茶。

    谢妙玉干坐着无事可做,眼睛便瞄到案上摆着的那本杂记上,她眼睛一瞟,见上头写着:“临京一大户,诞一貌美女儿馥茉,某日偶过临京,馥老爷好客,邀某入府小住……”

    “婚后,公子不喜馥茉,认其城府深,阴险狡猾,两情甚差,可渐渐之,公子喜欢上馥茉,二人误会解除,过上举案齐眉,和如琴瑟之日。”

    谢妙玉心砰砰跳的将这则小故事看完,心里跳的厉害,她反反复复读了几遍,连着小丫鬟奉茶来都不曾注意到,下意识端起来茶盏喝了口,里头的茶水苦涩,显然是下人怠慢,她冷着脸,没吭声,心里也因着看着这则小故事的激动冲淡了心头的不快。

    她暗暗把故事记下。

    她也实在没得法子,她那般爱慕沈知言,好不容易把他从姜婳手中抢走,到头来还是一场空,如何能甘心?不管使什么法子,她都必须嫁给沈知言,这书上不都是说过吗?哪个男子不爱温柔似水的女子,待成亲后,她会化成绕指柔,紧紧缠着他,让他尝到自己的美好,他亦会同这故事里的公子一般,真心爱慕上她,过上举案齐眉,和如琴瑟之日。

    这般一想,谢妙玉心里的不满和戾气都去掉大半,还想着一会儿真心同表妹道歉,总归是抢了她的男人的。

    姜婳见时辰差不多,出来盥洗回房,廊庑下守着的小丫鬟低声道:“姑娘,表姑娘进去有些时候了,翡翠姐姐搁里头陪着她在。”

    姜婳点头,推门而出,见坐在椅上的谢妙玉满面春风,姜婳知她应当已经看过那则小故事了。

    这则故事本就是给她准备的,依照谢妙玉的性子,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时刻,看见一丁点的东西就会犹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抓住,她一定会按着故事里的一样,设计沈知言看光她的身子,强迫沈知言娶她。

    可真天真,两家闹成这般,她如今名声全毁,再使用这种法子,无疑于雪上加霜,沈知言只会更加的厌恶她,何况现在自个才是沈知言心目中的白月光,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

    谢妙玉听见声响,抬头见姜婳走来,撞见她温润莹洁的面庞,心里有些嫉妒,又忙安慰自己,反正沈大哥都快是她的,等着沈大哥高中,她会成为官太太的。姜婳这辈子都比不上她,这辈子姜婳也只能和那个上门女婿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窝在在一亩三分地上,也是可怜的紧。

    这般一想,谢妙玉心里舒畅不少,起身对姜婳道:“表妹,今日过来,我是想同你说声对不起,那日是我鬼迷心窍做下那等错事,婳婳,你原谅了我吧。”

    姜婳去谢妙玉对面的太师椅上坐下,让翡翠把对面案上的杂记递给她,她将杂记合上搁在手旁,抬头对谢妙玉说:“成了,道歉的话我也听过,你可以回去了。”

    谢妙玉一愣:“婳婳可是原谅我了?”

    姜婳就冷笑:“我凭甚原谅你?你要毁我容貌,还想求我原谅?当初撕破脸皮的时候我可是说的清清楚楚,从今往后恩断义绝,桥归桥路归路,你是没听懂?”

    谢妙玉实在没想到姜婳的态度如此恶劣,脸色也跟着不好起来,“表妹,我今日过来是真心想要听你道歉,我亦说过那日是鬼迷心窍,不是诚心想要伤你的。”

    姜婳直接翻脸:“翡翠,送客!”

    谢妙玉简直目瞪口呆,她这个表妹一直温顺软弱,什么时候起竟成了这般的性子,实在怪异。

    翡翠道:“表姑娘,请吧。”

    谢妙玉拂袖离开,走时瞟了眼姜婳手旁的杂记,心中隐隐得意,暗暗道:‘我抢了你男人,事到临头,你又无意帮我一把,推波助澜,姜婳呀姜婳,你这辈子也只能载在我手中了。’

    她欢欢喜喜离开,姜婳岂会看不出,暗骂一声蠢货。

    谢妙玉过去谨兰院哭着跟姜清禄把皎月院的事情说了遍,又哭道:“舅舅,是我不好……”

    姜清禄听完竟解气了些,婳婳做得对,凭甚你道歉我就要接受啊。他哼了声,挥挥手道:“行了,你们也回吧,事已至此,往后你们也少来大宅,大家都彼此清净。”

    姜映秋哭道:“大弟,那我的铺子……”

    姜清禄皱眉:“成成,我晓得了,你回去等着吧。”

    她那几件铺子的确是他让人动的手脚,他搁苏州多大的势力啊,苏州那些商人,谁不要给他几分薄面,他稍微搁外头透露一丁点的意思,就有人替他办了,姜映秋经营的布行,因着姜清禄赚了不少,现在没人从她那儿拿货,还总有惹事的找上门来,真是苦不堪言。

    得了姜清禄准信,姜映秋才拉着谢妙玉告退。

    回去的马车里,姜映秋脸色难看的不行,她见谢妙玉春光满面,不由道:“你高兴什么?今日来大宅算是白来的。”

    谢妙玉笑道:“娘,不算白来的,我有法子让沈大哥娶我?”

    “什么法子?”姜映秋脸色好看些。

    谢妙玉凑在她耳边把办法说了,姜映秋气道:“阿玉,你这是什么破法子!这不是毁自己名声吗,再者真要这样,那沈知言只怕心里也恼着,就算娶了你,也不会好好待你的。”

    谢妙玉道:“那娘还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我如今的名声已被姜婳毁的差不多,不嫁给他,想嫁其他人怕都没人肯要。”她说的楚楚可怜,“只要嫁到沈家去,等,等着沈大哥知道我的好,肯定会慢慢待我好的。”

    姜映秋望着女儿的娇嫩的面庞,阿玉虽没姜婳长相妍丽,却有一股别的风情,袅袅亭亭,清秀无双。她清楚男人一旦尝到女子的骨子里的媚,便再也离不开的,她的女儿这样的容貌,想要拴住沈知言也不是没得可能。

    谢妙玉见姜映秋心神松动,继续道:“娘,这事情要趁早,沈大哥就要参加秋闱,等到他中了举人,都会有不少大家闺秀上门去提亲,到时哪儿还轮得到我,我相信沈大哥这次科举定能高中的。况且只要我们处理妥善些,事情莫要闹开,沈大哥只有吃下这个哑巴亏,事情传不到外头,我的名声也不会损掉。”

    “你让娘好好想想吧。”姜映秋叹道。

    这母女两人为着沈谢两家亲事着急,姜婳却整个人都松散下来,她不担心这两人不会中计 ,秋闱在即,她们一定会赶在秋闱前把亲事定下,省得秋闱放榜沈知言中举,到时沈家门槛都要被踏破的。

    送走这些人,姜婳过去谨兰院一趟,给爹娘请安,又陪着她们用过午膳,闲聊中,姜婳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爹爹,姑母当真是您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吗?我实在想不到谁家的亲姐妹能如此坑害弟家。”

    姜清禄沉思片刻才道:“这件事情原本与你们这辈也没甚关系的,不过婳婳你问,爹爹就偷偷告诉你啊。你姑母的确不是祖母亲生的,这事情也是我无意间听说的,是我爹娘,也就是婳婳你的祖父祖母当年说起来,被我听去的。你姑母其实你姨祖母家中的孩子,当年你姨祖母病入膏肓,你姨祖父嫌你姑母是个女孩,待她不好,宠着家中妾侍生下的儿子。”

    他抿了口茶水继续道:“你姨祖母担心她去了后,你姑母会被家中妾侍害了,便求到你祖母这儿,希望她收养你姑母,到底姐妹一场,你祖母便不忍心,同意下来。毕竟两家隔着上千里路,你姨祖父竟也同意下来,后来你姑母就给送到我们家中,那会儿你祖父祖母才成亲,你爹我也还没出生,就把你姑母当成亲生女儿。”

    姜婳懂了,原来这姑母是爹爹的表姐,并不是祖母亲生的,算起来只能是表姑母。

    姜婳又问:“那姑母可知她并不是亲生的?”

    姜清禄道:“算算时间,你姑母来咱们家那会她也三四岁的模样,应该是记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