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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纪婉青忽然想起一人,忙握紧高煦的手,仰首看他,“不若我去信问问东川侯府王家伯父?王伯父是父亲袍泽,很是亲近,或能知悉一二。”

    她话里这位东川侯,姓王名泽德,是纪宗庆同袍兼好友,两家关系一贯不错,当年差点就结了儿女亲家。

    没错,纪婉青三年前差点定亲的对象,正是东川侯府世子王劼。两小青梅竹马,关系相当不错。

    纪宗庆去世后,王泽德是要坚持婚约的,他表示等纪氏姐妹出孝后,便继续定下亲事。只可惜,王夫人不愿意要个孤女儿媳妇,以死相逼,再加上纪皇后这么一折腾,这亲事才彻底黄了。

    强扭的瓜不甜,婆母厌恶,硬嫁过去讨不了好处,纪婉青也不执着。只不过王夫人不咋地,这王泽德对纪家姐妹,却还是很不错的。

    当初,纪宗庆夫妻前后脚去世,灵堂上舅舅争取私产归属权时,唯一大力帮腔的,就只有王泽德。后面守孝三年,他也多次使嬷嬷婆子过来关照。

    纪婉青是个很懂感恩的人,即使没能嫁入王家,她对王泽德依旧很是感激。

    “以前听父亲说,他与王伯父邻近,常常并肩作战,松堡之役应也在不远。”

    妻子神色隐带希冀,仿若黑暗中见到了唯一一丝光明,突兀有了方向却又害怕失望,高煦不忍,低声询问道:“东川侯王泽德?”

    “没错,青儿,王泽德当时确实在松堡附近。”

    这位东川侯,高煦还真特地关注过,因为正如纪婉青所言,他当时正是留守宣府的将领之一,非常接近松堡。

    宣府是大周朝北边最重要的的外围据点,一旦被破,京城危矣。这里重兵驻守,也是敌军最重点攻击的目标。

    而松堡,则是宣府最重要的一个外围据点,要攻击宣府,必先分兵攻击松堡,要不然,就很容易在攻城被松堡守军从后突袭。

    松堡这个咽喉重地,交给了骁勇善战、经验丰富的纪宗庆,而其余好几名将领,则共守宣府。

    鞑靼一贯作战勇猛,那次倾全国之力突然犯边,兵力空前浩大,压得大周朝北边防线喘不过气来。松堡兵力较少,被困许久,已经求援多次,宣府咬牙分兵,驰援松堡。

    这援兵正是楚立嵩带领,而王泽德等人则继续留守宣府。

    这场大战很惨烈,大周朝损失了不少将领,宣府这边活下来的都有不同程度负伤,王泽德便是其中一个。他失去了右臂,伤好了后无法继续征战,只得留在京城。

    高煦既然要查探当年真相,少不得还存活的将领处下手,他曾经仔细调查过王泽德,并派人密切关注过了大半年。

    因为楚立嵩之事,存活将领须仔细交代自己所知,高煦亲自一一分析过,这王泽德所言合情合理,没一丝疑虑。

    至于后面的调查跟踪也一切正常,王泽德为人豪爽大度,颇有君子之风。关注大半年后,由于并无异处,而高煦人手急需调遣,便撤了回来。

    王泽德能说的,大概早已在当年说完了,只是看着纪婉青希冀的眼神,高煦也没有否定,只低声应道:“好,那你便去信问上一问。”

    纪婉青一刻也不能等,扬声唤张德海取来纸笔,匆匆蘸了墨,奋笔疾书。

    她的手是颤抖的,连写了几张纸都废了,高煦握住她拿笔的纤手,“你莫慌,切记还有孤。”

    他声音沉稳,很坚定,一如他的立场,纪婉青眼眶一热,一滴泪落在纸笺之上。

    高煦抬手,给她拭去泪水,又亲自换了一张纸,方松开她的手。

    他的大掌很温暖,立在身畔的高大身影坚定不移,日后不论如何,大约纪婉青都不会忘记他此刻的支撑。

    她的手终于定了很多,凝神写成了一封信。

    纪婉青也没让高煦的人传信,唤来了何嬷嬷,让她立即使人传出宫,交个纪荣,让纪荣送到东平侯府,并亲手交到王泽德手上。

    第四十七章

    京城人烟稠密, 内城房屋规整,街巷宽敞, 还会好些。到了外城繁华之处,不免十分喧嚣。

    东川侯王泽德出门访友, 离开时正值最拥挤的时候。

    “王大,走慢一些, 不必争先。”

    王泽德虽贵为超品候, 但出行一贯并不高调,他坐了一辆蓝帷大马车, 装饰简单不花哨,府徽若非仔细梭视,恐怕也不能发现。

    大街两旁挤满了小摊, 占了不少位置, 叫卖吆喝声此起彼伏,马车前进极缓慢, 他神色平和, 并无半点不耐烦。

    好不容易走了一段, 前面终于松动了些,车夫王大一扬鞭, 赶紧驱马前行。

    不想这个时候, 旁边一岔道却突然奔出两匹快马,从侯府车前窜过,惊得王大立即一勒僵绳,方堪堪停下马车, 没有与前者撞上。

    快马之上,是两个锦衣少年人,看样子是勋贵官宦之家子弟,也不停顿,反而一夹马肚,飞快横穿大街,窜进对面岔道。

    这条大街紧邻菜市,小摊贩特别多,前面一个少年奔进岔道时,胯下快马前蹄踹翻了一个小摊,两篮子鸡蛋尽数摔破,一摊子新鲜菜蔬落地,被两匹马踩踏得七零八落。

    锦衣少年们半眼不看,扬长而去,原地独留呆若木鸡的摊主老大爷。

    衣衫褴褛的老大爷年迈力乏,挤不过年轻人,才将摊子摆在岔口,老两口近日的口粮取暖都在这摊子上,一时失声痛哭。

    兔死狐悲,其他摊主黯然,只是大冷天气来出摊的,大家都不易,只得上前替老大爷捡起还好些的菜蔬,有的还塞了两个铜板。

    王泽德撩起帘子,吩咐道:“王大,取二两银子,给那老翁送去。”

    王大应了一声,立即跳下车,往那便过去。

    他再次赞叹,自家侯爷为人厚道,考虑周到。

    不是王泽德吝啬,而是这银子不能多给。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一个年迈老翁得到不错帮助已让人感慨,再多了必会引发祸事。

    他做好事也不留名,这个小插曲过去后,王家马车顺利返回东川侯府,

    王泽德一进门,便见大管事王忠急急赶来,“老爷,纪家打发人来了。”

    “纪家?纪宗贤?”

    王泽德一蹙眉,他从前靖北侯府关系密切,只不过自从纪氏姐妹出嫁后,却已完全没有来往。

    “不,不是现任靖北候,”王忠气喘吁吁,忙道:“是太子妃娘娘的陪嫁,前靖北候大管事纪荣,已经等了有半响。”

    “太子妃?”

    自从纪婉青大婚后,王泽德还是头回听到这个名字,他脚下微微一顿,方快步往外书房行去,“还不快快把人请过来。”

    外书房这地方,一贯是接待亲近之人,他在外书房见纪荣而非前厅,足可见其中态度。

    王泽德刚坐下片刻,纪荣便到了,两府曾经关系很不错所以,彼此都熟悉对方。

    他拱手问安,王泽德免了礼,笑道:“坐罢,你家主子可好?”

    纪荣自从纪宗庆去世后,便一心听命纪婉青,他现在的主子,正是太子妃,闻言立即答话,“回侯爷的话,我家主子安好。”

    “我家主子出宫不易,特地让小的给侯爷带个安。”

    王泽德自然说自己安好,随即又问:“不知你今日前来,可是太子妃娘娘有何事?”

    纪婉青嫁的是皇太子,而东川侯府则是从前差点定了亲的人家,赐婚圣旨下来后,为了避嫌,双方默契没有再来往,王家只悄悄使人添了妆。

    不过,显然王泽德对故友之女,还是很看重的,说话时一脸关切。

    宫中传话并交信的人语气郑重,叮咛了好几遍,可见主子对这封信的看重程度。纪荣当下也不废话,立即探手从怀中取出书信。

    “这是我家主子给侯爷的信,请侯爷过目。”

    王忠已经上前,从纪荣手里接了信,快步行至大书案前,交到主子手里。

    王泽德右边袖子空荡荡,只剩一条左臂,不过三年过去了,他早已习惯,左手十分灵活,挑了火漆,取出信笺,立即垂目,凝神细看。

    “王伯父见字如晤,自揖别尊颜,已是数月,尔添怀思。今侄女乍闻一事,倍感惊惶,还望伯父为侄女细细解惑。

    听闻家父家兄当年北征之时,被围困松堡,粮绝突围时,本应有援军相助,不想却遭刻意阻滞,支撑两天,方力竭重伤身死。

    不知此事真否?

    书短意长,不一一细说。侄女翘首待复。”

    纪婉青不以太子妃尊位自居,而是如往昔一般自称侄女,语气虽震惊焦急,但却十分有礼敬重。

    王泽德注目焦点却不在此处,他视线扫过“围困松堡、援军相助、刻意阻滞”之时,瞳仁陡然一缩。

    他心中惊涛骇浪,不过到底久历世事,神色动作丝毫未见不妥,眼睑微垂看信见,却刚好遮住那些微异常。

    “原来是此事。”

    王泽德长叹一声,抬眸摇头,“往事既已成定局,生者却仍需度日。旧日我唯恐她们姐妹悲恸太过,伤了身子,便没有提起这事。”

    “不想,她今日还是知道了。”

    他神色有些黯然,不过还是立即铺了纸笺,提笔蘸墨,仔细写了回信。

    王泽德的手不大方便,王忠便上前帮助主子,将信笺放进封皮之内,并用了火漆,最后交到纪荣手里。

    纪荣得了回信,也不多留,站起告退后,匆匆离开。

    “王忠,你送一送纪总管。”

    王忠立即领命,二人随即出了门,大书房内仅余王泽德一人。

    大门一被掩上,他立即不复气定神闲,浓眉紧蹙,神色相当凝重,已坐不住了,站起在书房来回踱步。

    那事儿定案已三年,他万万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既然还有人惦记这桩事,而且纪婉青竟也知悉了真相。

    王泽德内心深处是很不安的,三年风平浪静并未让其消退,今日一封书信,让深埋已久的焦灼重新翻涌而起。

    他心中骤生不祥的预感。

    这预感让他坐立难安,踱步苦思良久,他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返回书案前,铺开纸笺,匆匆写下一封信。

    王泽德这回没让人帮忙装封皮,自己放慢速度,一只手办妥,随即扬声唤道:“王忠!”

    王忠送罢纪荣,便回到外书房门前,他也不进去,只垂首候着,一听见呼唤,立即推门进去。

    “王忠,你换身衣衫,小心一些,将这信送到二爷处。”王泽德声音沉沉,将刚封好的信递过去。

    王忠闻言心中一凛,立即应是,接过书信小心揣在怀里,匆匆出了门。

    他折返自己的小院,找个借口将伺候的小幺儿打发走,打开衣箱,翻出一套三年没穿过的粗布衣裳,套在身上。

    这位大管事戴了个竹笠,将帽檐拉得极低,遮住大半脸面。他赶了辆下仆用的灰蓬小车,从下仆进出的小门出去了,出了后巷,如寻常小厮一般,半点不惹人注目。

    王泽德这封书信,被送到一处宽敞的大院子处。

    这大院子花木错落有致,一条溪流蜿蜒,溪畔几丛竹,再远一些,则是十数间雅舍。

    时值隆冬,溪水结冰,花木大多凋零,不过却能看出此间主人独具匠心。

    雅舍的隔扇窗被推开,窗前放了一张黄花梨软塌,榻上斜卧了一个青年男子。

    青年面如冠玉,眉目清隽,可惜神色淡淡,捻起白玉酒杯一仰而尽,静静看着赏看窗外怒放的红梅。

    雅舍地暖相当充裕,青年只随意披了件白色暗纹锦衣,衣襟微敞,让上前添酒的美貌丫鬟红了脸。

    不过,这等惬意氛围却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