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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老林哼一声,把随身的匣子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一瓶糯米水,又抽出一条柳枝桠子,冲着林愫点点头,又指指头上忽明忽暗的灯管,说:“这是那婴灵淘气,又在与你玩笑。”

    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的那狠厉毒辣的婴灵仿佛林愫常在一同玩耍的小伙伴一般。

    糯米水雪白一瓶,被老林洒在掌心,又不紧不慢涂在柳枝之上,柳枝缠了桃叶。老林还给林愫拿了一只桃木片串成的小包戴在脖子上面,又从匣子里掏出几只黄纸样子的小饺子,肚圆圆角尖尖,鼓鼓囊囊晶莹可爱,看起来很是可口。

    “小娃儿嘛,喜欢玩具,喜欢零嘴儿。黄纸符包成小饺子,填上糯米馅儿,婴灵贪食,必然上钩。”

    地上铺一层狗皮口袋,内里拿狗血写满了经文,老林将八卦镜倒扣在地,作一个托盘模样,上面正中叠放老林准备好的黄纸小饺子。

    老林左手捏诀,右手食指拇指相对,轻轻一捻,白色的火苗径直窜出,仿佛一支画笔。老林握着这只火笔,右臂上下不断挥动,像在画一幅画一般。

    他动作不断,火笔便将空中的图案连成一线,林愫眯着眼睛仔细看,倒觉得那图案像一只狗头。

    老林的右臂此时已转得如风火轮一般快,快得只能看到大致轮廓。火笔画出的图案越来越清晰,狗头的形状越来越明了。老林不断加速,每一次画完一圈,都增加一些图案,那小狗现在已有了圆滚滚毛茸茸的身子,有了短小的四肢,还被老林填上一条正在摇动的尾巴。

    老林长吁一口气,停了右臂的动作,轻声说:“不思神力,伏强众生,百千灵兽,以念无惧。”

    老林既已不再作画,指尖火光渐渐暗淡,那支火笔也逐渐涅灭不复再见。

    可火光所化的灵犬却留了下来,就在那碟黄纸小饺旁边,挠头抓耳,自己扑自己的尾巴玩,十分活泼可爱。

    “有的吃,有的玩,这下婴灵该出来了吧?”林愫冲老林嘟囔。

    老林微微一笑,点点头说:“应该快了。”

    话音刚落,室温骤降,玻璃上像突然结了一层寒霜,呼吸都能喷出白雾来。从门外隐约传来小儿咯咯笑声,自下而上,像是在台阶上一蹦一跳,渐渐朝他们逼近。

    林愫心中紧张,抓紧了胸前的桃木片,大气也不敢出。

    老林从她手中接过金刚杵,冲着火祭灵犬上下摇动,那灵犬似是知晓人心,朝着楼梯跑了过去,还汪汪叫了两下,虽然听不到声音,却从狗嘴里面喷出一些火星子,天女散花一般洒在台阶之上。

    婴灵果然上了楼来,林愫眼上虽抹上了水牛泪,此时却仍不见婴灵现形。火祭灵犬像是在跟空气打闹玩耍,扑来扑去,只有时不时传来的小儿笑声,在提醒着二人婴灵的存在。

    火祭灵犬与婴灵嬉笑打闹,越玩越开心,连带着八卦盘上的黄纸符饺子也接连消失了好几个。

    老林挥舞着金刚杵,丝毫不敢停歇,灵犬越跑越快,越跳越高,婴灵紧紧跟上,像扑倒在灵犬身上,玩它脖子上挂着的铃铛。

    就在此时,老林大喝一声:“收!”

    金刚杵莲瓣骤开,白珠滚动,明光四起,火祭灵犬在这白光之中瞬间消失,像燃成灰烬之中在空中留下一道黑色的焦痕。

    说时迟那时快,还不待婴灵反应过来,焦痕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化作一道细长的绳索,林愫仔细一看,才发觉这就是老林带来的柳枝,细细缠了一圈桃叶。

    柳枝瞬间将婴灵缠住,像给它打了个结一般捆成馒头状。

    老林拿起狗皮口袋,上前一步,拎着柳条,将婴灵提起。

    那婴灵哭闹不休,柳枝抖动不停,老林一把将柳条扔进狗皮口袋去,扎紧了袋口,这才带着林愫回了宾馆。

    回到房间,林愫已十分困倦,老林却不让她睡,半点都不愿耽搁,从匣子中拿出小小一只银碗,倒了满满一碗银杏露水,将狗皮口袋一整个的浸了进去。

    这还不算,老林还从匣子之中掏出一张白色的麻布,罩在银碗之上,左手捏诀,在麻布上方轻轻拂过,那银碗便像点了灯一样,亮了起来。老林将小银碗转了一转,竖了起来立给林愫看。

    “皮影戏?”林愫下意识的喊出。

    老林满意点头,一层白麻布,罩着一个发着光的碗,可不就是个简陋的皮影箱子。

    两人盯着这皮影箱子等待了片刻,慢慢慢慢,麻布上便浸出了一条一缕的黑色雾气,慢慢组成一个人形。

    老林目不转睛盯着不停变换的黑影,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赞同。

    林愫也学他的样子,不错眼的看那皮影,可是看着看着,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还坐在床上,人就已经睡着了。

    老林莞尔,将她放平睡下。

    第二天日上三竿林愫方起。人还迷迷糊糊揉着眼睛,老林已等不及,对她说:“昨晚你睡的早,婴灵已全部与我说清。此事,果然不是那么简单。”

    “朱家这婴灵,并不是来害人的。恰恰相反,朱家婴灵,正正好是朱家,花费了大工夫,从同道高人之处,请来的。”

    “做大生意的人,喜欢请婴灵住家,是为求不义之财。可朱家餐馆如此破旧狭小,做的都是医院陪护家属的外卖小生意,店内连桌子都只有两张,费尽心思请婴灵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其一。”

    “朱家请婴灵来,日日都需人血灌养。灌养婴灵的不是旁人,恰恰就是杀害全家的朱家儿媳。”

    “灭门案事发当晚,朱家儿媳腕间放血,全数灌给婴灵。她以血献祭,婴灵自然受她驱使,替她制住朱家众人,供她肆意屠杀。”

    “杀人之前,她思虑缜密,神智清楚。从头到尾,婴灵都只是一个工具。杀人的,根本不是婴灵,从头到尾,都是朱家儿媳一人。”

    “这,又是为什么呢?”

    “这是其二。”老林说。朱家小本生意,却请婴灵住家,而供养婴灵的朱家儿媳,最终决定灭朱家满门,连自己亲生的孩子都不放过。这件事听起来如此匪夷所思,其中内情到底是什么?

    林愫听完老林所说,满头雾水云里雾里,只能懵懵懂懂点头,跟着他问一句:“为什么呢?”

    老林轻轻拍拍她,说:“情仇财怨,总不外乎其一。”

    “又或者,四个都是吧。”

    老林下午放林愫在宾馆房间休息,还调出电视里的白娘子传奇放给她看,自己一人又去了人民医院。

    他等在巷口许久,才终于见到前日出现,给他一千元让他驱鬼的,青面独眼男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又遇到熊孩子,拿很大的遥控车撞人。生气。

    犯了特别二的错误,没有榜单。生气。

    夫妻因为这个错误吵了一下午,到现在还互相不理人。生气。

    总之今天不开心,求小天使抱抱~

    第89章 傀儡

    那青面人生的十分可怖, 老林上次初见,打眼一看猜到底细, 便不曾细看。此番心中既已有了计较, 便仔细观察一番,那人颧高额低,眉淡眼细, 耳上一片,左眼眶中装着义眼。

    那只义眼与旁的不同,通体墨绿像一颗玻璃珠,嵌在皮肉萎缩的眼眶中。从眉梢到鼻翼,半面左脸青紫遍布, 仿佛一块巨大的斑块胎记。

    那青面人阴沉着脸,见到老林前来, 将鼠眼眯起, 伸出手,直喇喇说:“东西呢?”

    老林施施然在他面前站定,手在胸前轻拍两下,前襟下方一处正不停扭动, 像是怀揣了一只活泼的松鼠。

    青面人见状,露出满意的神情,正待伸手去拿,老林却转了一个身, 脸上挂着入定的笑容,问:“道友脸上这痣, 是天生还是后有啊?”

    青面人脸色阴沉,声音低哑,十分不情愿答道:“天生的。东西可以给我了吧?”

    老林呵呵一笑,也不答应也不拒绝,目光炯炯望着他左半边脸,说:“你这青斑长得甚好,上起眉梢下至唇角,擦鼻翼而收,与你耳上那个豁口浑然连成一片。旁人看这青斑,只会觉得骇人,但只要偏过头来细细看,就会发觉,你这青斑,长得甚似一张鬼脸。”

    “长得这么规整,我看,可不像天生。”

    那人冷笑一声却不言语,脸在昏黄路灯之下,倒真好似印上了一具骷髅。

    老林见他不搭话,也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

    “我虽孤陋寡闻,却也知道,半人半鬼,左面是人右面是鬼,道友可知,这是个什么字?”

    左人右鬼,这是傀字。

    老林眼似飞刀,声音骤大,厉声质问:“我原本以为你们只是贪图婴灵威力,特请我来收为己用,却没想竟然婴灵竟是你傀帮所养!”

    “朱家同你们傀帮到底有何关系?傀帮擅使婴灵,朱家满门皆亡,是不是朱家为你们做了肮脏生意,事迹败露,被你们灭了口?”

    江淮一带自汉开始,兴盐枭。盐枭走/私盐铁,要与官府斗智斗勇,便豢养瘦马邪道贿赂官员,傀帮之盛,便开始于此。

    傀帮中人有男有女,男子养婴灵,女子习媚术,婴灵引财源滚滚,媚术葆人心永驻。盐帮有此二利器,历经千年不倒,直到民国之后战乱纷争,盐铁难运,这才渐渐没落。

    婴灵毒辣狠厉,又不知餍足,相传傀帮男子以血养灵,久而久之气血不足变得半人半鬼,人面惨白,鬼面铁青,像覆了一只骷髅一般。

    老林已有十数年不曾见过傀帮中人,原以为这一派早已不复存在,却不想竟在此地见到。

    老林问道:“你以血养灵,是以这婴灵认你作父。婴灵被送至朱家,由朱家儿媳喂养,便会自觉遭你抛弃心生怨恨。此番你人虽在此,却不敢入房,专门请人替你收服婴灵,是害怕婴灵见了你,便魔性大发将你杀死,以报被弃之仇?”

    青面人呵一声,语气中竟带了点难以察觉的赞赏,说:“原本就听说过你的大名,才专门请了你来,却没想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厉害一点。”

    “聪明人,就没有必要做蠢事。你既然听说我傀帮大名,就该知道,有些事情,还是睁一眼闭一眼的好,没得惹了一身骚,害得自己丢了命不说,连家里头娇滴滴的小丫头,都保不住。”

    “我傀帮婴灵虽厉,媚术也不弱。你若是保不住自己孩儿,倒不如交给我来调/教一番。”

    青面人意有所指语带威胁,老林却丝毫不惧,说:“做得你我这行,哪有贪生怕死之徒。我今日既然来此,就要替朱家五条人命讨个公道。”

    老林言毕,左手从袖中掏出金刚杵握在手中,又不紧不慌从怀里拿出柳枝捆好的一团婴灵,提在指尖上下晃了晃:“我学艺不精,自然是敌不过傀帮道友。”

    “但这柳枝甚是脆弱,若是不小心折断些许,放这婴灵出来,却不知傀帮道友,是否有此法力,一面对付我,一面对付这婴灵?”老林老谋深算说道,果然见青面人后退一步,对老林手中的婴灵极为忌惮的样子。

    老林更为得意,干脆拿起金刚杵,将婴灵挑在莲尖,上下左右抛来抛去。婴灵还当老林与它玩耍,被柳枝捆住都不安分,不时抖动,像在咯咯笑一般。

    青面人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说:“道友停手!朱家人虽替我傀帮做事,但我以性命担保,朱家满门丧命,与我傀帮一丝关系也无!”

    “外人只道傀帮以盐铁而兴,擅媚术婴灵,极少有人知道,傀帮能长盛不衰多年,多靠一门传世绝学。”

    “这门传世绝学,正是问米。”

    老林十分诧异,问:“问米?”

    青面人点点头,说:“正是。傀帮依靠盐铁而生,便要打通黑白两道。官府中人,有人求财,有人求美,自然,也就有人求寿。所以,求神问卦,问米请灵,风水玄学,炼丹延寿,傀帮既有婴灵,便样样精通。”

    “尤其是问米,一根阴沉木筷,插在糯米筷山,问米求神,百问百准。”

    “自民国以来战乱不断,傀帮盐铁生意已大不如以往,更遑论建国后多年,媚术和婴灵几乎绝迹,媚术更是早已失传。硕果仅存的傀帮婴灵已极为宝贵,所以我这次,才会百费周折找到你,冒着风险也要将婴灵接回。”

    “我傀帮中落,媚术失传,婴灵独木难支,支撑满门上下吃饭的,靠的就是问米。”

    “我傀帮如今,做的是替人算卦问命的正当生意!”

    “朱家这餐馆开在医院边上,就是为了替我们招揽客人!如果有那倾家荡产的重病人,朱家从中牵线,我便上门,替人卜卦问米。若是医得好的,就劝人家全力救治,医不好的,也劝人家早早回家,免得最后人财两失。”

    “如此,也算是行善积德了!”

    老林听到这里,勃然大怒,手中捻出一撮糯米,兜头盖脸朝青面人狠狠砸去,口中大骂:“放/你/娘/的/狗/臭/屁!”

    “你这话,拿去哄我那五岁的孙女,她都不会上当!”

    “问米一术,我道中人谁人不知谁人不识?为什么?为的就是它简单粗暴易上手,材料方便唾手可得,有灵气的,体质好的,连道门都不须入得就可替人问个七八成准!”

    “但有得必有失,问米简单,要问得准确却极是难得!你方才夸耀你傀帮问米之术神乎其神,百问百准。”

    “我姑且就当你兴盛之时勉强能够做到,如今将近百年过去,连媚术这般雕虫小技你都失传,你如何能保这问米百准,绝技不失?”

    “你若是真能做到,早都上青城神观龙泉神观做掌门老道去了,还用得着躲在这小城市小医院旁边的黑巷子里,当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

    “你若是真能做到,也必靠婴灵神力才能完成,又如何会将婴灵送给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