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投了东魏,元安宁姐弟复国无望,不过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幸事,非要去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必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不过此时他担心的是东魏攻打颍川时,元安宁姐弟有没有协助守城,按照时间推断,东魏攻城时他离开还不到一年,元安宁的灵气修为必然不曾恢复,若是二人参与守城,极有可能遭遇危险。
“您既是神明,又如此挂牵中原,为何不回去看上一看?”张德利疑惑的问道。
“土地不得离开辖区,”南风随口又问,“南国的陈霸先境遇如何?”
“我们不往南国去,南国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张德利摇了摇头,“不过您说的这个人好像在梁国势力很大。”
南风没有再问,实则他想知道的是吕平川等人的情况,但是不方便直接发问,只能兜个圈子,不过此人连陈霸先都很陌生,自然不会知道吕平川。
沉吟过后,南风又问起三宗现状,张德利回答还是那般,只是名声不似之前那般大,三宗掌教也已经不再兼任护国一职,反倒是佛教在这几年越发昌盛,单是西魏境内就有大寺数百,小寺数万,僧尼百万,寺院和僧尼的数量比梁国还多。
对于张德利所说的情况,南风既意外又不意外,不意外是因为当年乾阳门一战,玉清精锐几乎全军覆没,而此后不久的内讧也令得太清宗元气大伤,三宗之中只剩下上清宗没有遭到殃及,但燕飞雪品德固然高尚,可惜此人勇武有余而谋略不足,可为将却不可为帅,很难将上清宗发扬光大。
若说意外,则是佛教的迅速兴起出乎他的意料,僧尼百万,这是个极为惊人数字,佛教推崇断绝人伦,禁欲修行,这么多的僧尼投身空门,势必会损伤西魏民生之根本。抛开民生不论,单说如此之多的僧尼数量,就已经对皇权构成了威胁,要知道在佛教徒眼中,佛祖可比皇帝要大得多。
如此不知收敛,疯狂膨胀,当真是自寻死路。
“除此之外,江湖中可有大事发生?”南风又问。
张德利连连摆手,“我们只是走脚商贩,哪里知道江湖中事。”
好不容易遇到活人,南风哪肯放过问话的机会,“这些年外面还发生过什么大事?”
张德利此时已经困倦非常,强打精神回忆了片刻,“大事当真没有了,亦可能有,但我们不晓得,不过奇事倒是有几桩,去年夏天,有神灵显圣于原州高平郡,为万众所见,皆以为奇。”
“可知道显圣的是何方神灵?”南风皱眉追问。
“据说是赐福天官,”张德利打了个哈欠,“听说在此前后,北齐和梁国亦有神灵显圣,好像是赦罪地官和解厄水官。”
南风没有立刻接话,早些年三官大帝曾经临凡显圣,而今再度显圣人间,此事背后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沉吟良久,南风出言问道,“三观显圣之后,朝廷可曾诏令祭拜?”
言罢,不见张德利回答,抬头望去,只见张德利已经睡着了,此人也当真是累的狠了,便是坐着也能睡着。
“时辰不早了,先歇息吧,明日再说。”南风叫醒了张德利。
张德利惶恐惊醒,“神明恕罪,您先前问我什么?”
“我问你他们显圣之后,朝廷有没有祭拜他们?”南风问道。
“此等祥瑞,自然少不得祭拜,不止朝廷,民间也多有祭拜供奉。”张德利说道。
见他疲倦,南风便没有再问,交代几句,让他先睡了。
那些骆驼也是许久不曾进食,一直在啃吃水潭边的杂草,南风看到了却不曾阻止,由得它们吃。
他先前之所以问张德利朝廷是否祭拜三官,是在怀疑三官之所以频频显圣,是为了聚揽人间香火,要知道香火不但可以自己使用,还可以转送他人,朝廷和民间供奉三官的香火,他们在得到之后,可以转嫁给任何神仙。
而张德利的回答也证实了他的猜测,三官显圣的确是为了聚揽香火,虽然他们聚揽香火的目的尚不明确,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他们正在为什么事情进行着紧锣密鼓的准备。
三人来到时是三更,张德利睡着时四更已经过了,在三人睡觉之时,南风开始自心中思量盘算,先前张德利所说多是重大时事,而他最关心的却是胖子等人的情况,他此时考虑的是要不要拜托张德利回中土探听一番。
萍水相逢,不摸张德利底细,贸然委托风险很大,但此处人迹罕至,往西域去的客商并不路过这里,张德利等人也是因为迷路才会来到这里,眼下也没有什么选择,只能请他帮忙。
张德利是商人,只要有利可图,他一定会尽心办事,这处废弃的城池下面有不少地窖,里面的黄金足以令张德利再回这里。
次日卯时,三人先后起身,商贩走脚是有交货期限的,此前已经耽搁了不短的时间,三人起身之后取了饮水,就想动身上路。
南风将张德利带到一旁,低声问道,“你去一趟西域,能得利多少?”
“也不很多,便是奔波三年,也赚不到您昨夜所赠的那两锭金子。”张德利说道。
“马蹄金我还有几十锭,与我办件事情,尽数给你。”南风说道。
“神明言重了,能与您分忧,乃是我的造化,只是不知您有什么事情要托付于我?”张德利问道。
南风压低声音,小声说话。
张德利听罢如释重负,“这个简单,我们即刻回头,但冬天将至,怕是得明年春天才能赶回这里。”
“此事并不急切,你们不需回头,继续西去,下次再往西域去,绕路过来一趟就成。”南风说道,此时便是知道了众人的情况,他也做不得什么,因为他被困在这里,哪里也去不得。
如此好事,张德利自然不会拒绝,问明细节,定下日期,方才引着驼队往西南去了。
南风目送驼队离开,直到驼队消失不见,方才默然转身,独自回返……
第四百六十二章 渐窥天道
水潭边仍残留着篝火的灰烬,骆驼的脚印还留在沙地上,但驼队已经走了,黄沙岭再度陷入死寂。
此前他与张德利交代的很是周详,张德利回去之后会详细打探他所关心的那些人的情况,而且二人也约定了日期,明年五月张德利会再来这里,将打探的结果告诉他。
不管在等什么,只要不是等死,心中就有希望,确切的说也不是希望,而是盼头,有盼头也好,日子能过的快一些。
这几年天书的推研一直在缓慢推进,不敢说每天都有进展,每个月都一定会有悟得,天书囊括的天地阴阳,乾坤男女,是非善恶,真假虚实就如同太极的阴阳双鱼,互相对应,二者缺一不可。
天地阴阳同在,方得齐全宇宙,就如同日落月升,昼夜交替,明暗更迭,循环往复。
乾坤男女同在,方得繁衍众生,就如同这独身来到的鼹鼠,是只公的,缺了母鼠,便无有后代衍生。
是非善恶同在,方得抵消对冲,所谓是非善恶,很多时候只是因为立场不同,昆虫啃吃草木,对草木而言是罪恶损伤,但对昆虫而言,不过是为了果腹谋生。
真假虚实同在,方得维系平衡,没有了虚情假意,也就不再有刻骨铭心,失去了虚假的丑恶,也就不再有真实的可贵,若是不曾失去肉身,怕是永远也体会不到肉身的重要,虚假如同腐臭的淤泥,失去了它,也就闻不到荷花的清香。
世间不可能只有仁善安宁,罪恶悲苦也必须存在,倘若将罪恶彻底消除,世间万物也就不复存在。
世人的痛苦往往来自迷惑,但世人的快乐也是来自迷惑,一个人若是真正看透了阴阳本质,便不会纠结于是非对错,便不会苛求人性至纯,亦不会对黑暗感到惶恐,更不会对罪恶恨之入骨,若是能够明白这些,便达到了太上无情的境界。
太上无情是无有迷惑的,但同时,也就失去了快乐,此亦是阴阳均衡,得失俱在的必然。
若是晋身仙人,明窥阴阳,顺应天道已经够用了,但他的目标不仅仅是飞升证道,而是了解并掌控天道,如此一来,就需要对阴阳有更深的了解。
历经四年的孤苦独处,不辍的推研凝思,而今的他双手已经握住了阴阳双鱼,但这远远不够,单是了解还不成,还得学会掌控,所谓掌控,就是不但要双手分执阴阳双鱼,还要扣住阴阳双鱼的鱼眼,阳鱼的阴眼,阴鱼的阳眼,是藏在真里的假,也是藏在假里的真,是互相转化的根源,只有抓住了它们,才能够扭转天地阴阳,操控真假虚实。
参悟天书,如同垒土成山,又如同积水成河,非日积月累不足以发酵酝酿,非积少成多不足以爆发变化,便有诸多参悟心得,却始终不曾破壳而出。
冬日到来,杂草枯萎,树木落叶,水潭再度结冰。
三九天,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鼹鼠的巢穴遭到破坏,蛰伏的鼹鼠在沉睡中惊醒,冰天雪地,无处安身。
这地下有处废弃的城池,其中有大量空隙,南风便将它带到地下。
也可能是受惊过度,鼹鼠来到地下之后便不再酣睡猫冬,既然醒着,就必须进食,但眼下昆虫已经死绝,只能破开冰面,捉那水中的鱼虾喂养。
坚冰的存在令水中的鱼虾难见天日,但与此同时,冰的存在也为水中的鱼虾提供了庇护,坚冰屡遭破坏,令得水温过低,大量鱼虾被严寒冻死。
天道无处不在,此事亦令南风大有感触,没有什么改变是单纯的改变,任何的改变都会有相应的后果发生,倘若掌握了控制虚实的法门,对那些大事的改变一定要慎重,因为不管是良性还是恶行的改变,都可能引起相同程度的对立变化。
来年春天,寒冰融化,水里的鱼虾大部分都冻死了,小虾还有一些,但鱼只剩下了五条。
这是一种中原很少见到的鱼类,长不很大,只有两寸多长。
时辰可以通过观察日月星辰来判断,只要足够细心,不但能够通过草木的枯荣来判断月份,还能够根据星辰来加以确定,因为不同月份,星辰在天上的位置也是不同的。
到得四月,南风开始忐忑,因为按照之前与张德利的约定,张德利下个月就要来了,忐忑的是不知道张德利会带来怎样的消息。
忐忑的等到五月,南风更加忐忑,因为五月已经过半,却并不见张德利到来。
到得五月底,忐忑已经变成了紧张,他对张德利许以重酬,张德利是商人,权衡得失最是擅长,如此优厚的回报和辛苦的走脚贩卖,他应该知道哪个更值得去做。
再等十几日,南风更加忧心,由于之前放弃了详细计算时日,便不能准确判断具体是哪一天,但他却知道五月肯定过了。
张德利没有来。
张德利没来的原因是什么,根据张德利的表现,他应该不会放弃这么多的黄金,此外,张德利也知道这里是黄沙岭,倘若想来,一定能够找到这里。
再者,张德利是走脚的商人,常年在外奔波,面对危险,其察言观色的本领不会很差,在探听消息的过程中应该不会暴露行踪。
仔细想来,最大的可能是张德利遇到了意外,要知道在沙漠里走脚是非常危险的,人定胜天只是一句狂话,人怎么可能胜的过天,随便一场风暴就能够让人尸骨无存。
想到此处,南风后悔不迭,此前张德利是想直接调头回去的,而他却让张德利继续走完这趟,早知这样,就不该让他们继续西去。
忐忑也好,紧张也罢,忧心自己无法改变的事情只是徒劳,再等几日,还不见张德利来,南风也就放弃等待了,要知道便是张德利带来了消息,他也无法改变什么。
生活总要继续,枯燥乏味,循规蹈矩,上天就是这般,不会因为你不喜欢这样的生活就加以改变,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只要自己无力改变,这种你不喜欢的生活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南风的记性算是好的,但是就算记性很少,很多事情还是渐渐变的模糊,忘记倒是不曾忘记,只是无法想起具体的细节,长安的破庙,自己曾经用过的陨铁长剑,诸葛的拥抱,元安宁的微笑,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绿洲虽然少有变化,却也不是一成不变,这几日南风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水潭里的五条鱼,有其中一条开始出现变化。
这种变化自然不会是本质的变化,鱼还是鱼,只不过颜色变了,这种鱼雌雄的颜色略有不同,雄鱼颜色偏黑一点。
去年冬天,鱼塘里的雄鱼全冻死了,剩下的五条全是颜色较浅的雌鱼,而今其中一条雌鱼竟然逐渐变成了雄鱼的颜色
起初也只是感觉新奇,到得后来却发现其他雌鱼产卵之后,这条雌鱼竟然有了雄鱼的举动,再到后来,鱼卵竟然孵化出了小鱼。
这些鱼并不是什么神异的物种,之所以出现这种变化,无疑是为了传承血脉而产生的适应变化。
有些事情,非彻底静心不足以感受,这雌鱼化雄之事令南风大有感悟,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任何打破平衡的事情,天道都会加以纠正,多的,削弱。少的,补齐,阴阳,始终是平衡的。
而且天道对于阴阳的控制和影响是非常隐秘的,越大的事物,天道的影响就越隐秘。反倒是那些很小的事物,天道的影响反而比较明显。似这雌鱼化雄一事,若是换做是人,别说一年,就是将五个女人关上一百年,也变不出一个男的来。
自古至今,参天悟道之人比比皆是,但很多人只是在参悟,穷其一生到最后连天道是什么都不知道,所谓天道,并不指任何人,甚至三清祖师都无法代表天道,早在三清祖师之前,天地初开之际,天道就已经存在了,天道是一种规律,却并不仅是一种规律,天道对于乾坤,就如同本能对于人。
人一出生就会呼吸吃奶,就会屙屎撒尿,若有皮外伤,鲜血也会自动止住,天道对于乾坤亦是这般,天道是乾坤的一种本能,是与生俱来的,不受任何人控制的,对失衡的乾坤和错误的阴阳有着一定的修复能力,会尽己所能让乾坤生存下去。
但天道虽然神奇玄妙,却并非无所不能,若是乾坤受创太大,阴阳过分失衡,天道也无能为力,就似一个人,若是受伤太重,便无法自愈。
此时,就需要大夫来干预。
能够担当大夫一职的,多是那些对天道阴阳宇宙乾坤有着一定了解,且自身拥有过人能力的神仙,对阴阳的了解是医治阴阳的前提,若是什么都不懂就瞎治,搞不好会把病人给医死。而拥有过人能力亦是另外一个前提,没有足够的能力,便是有过人的见识也没用,只能生生憋死在肚子里。
神仙担当着乾坤阴阳的大夫,协助天道,令阴阳乾坤得以长久生存。
但眼下这群大夫出现了内讧,大眼睛和西王母都是大罗金仙,二人的矛盾很可能发生在对医治乾坤阴阳的方法上,这二人可不是寻常大夫,都是掌握着巨大能力的御医,二人若是发生矛盾,就说明乾坤阴阳的病症非常严重,在如何诊治的方法上,二人发生了根本分歧,都以为自己是对的。
在对阴阳乾坤,或者在二人看来是对天道的维护上,二人是不敢退让的,因为对方一旦是错的,就会对乾坤和世人产生灭顶之灾。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双方才会不择手段的去阻止对方,因为双方都认为自己是对的。
都说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实则世上哪有真正淡薄宁静之人,除非似他这般被困在这里,否则在外界多有干扰分神,怎么可能真正静心。
随着对天道和阴阳了解的加深,南风隐约找到了阴阳双鱼的鱼眼,开始尝试化虚为实,化实为虚。
就在此时,有人来到了绿洲。
不是驼队,也不是张德利,来的是一个包着头巾的胡人,骑着一头瘦弱的骆驼,自西面来到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