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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如此倒也不怪周围的人们会偷偷说奴良大宅是闹鬼的地方——其实也不算说错就是了。

    “大将回来啦!”正清扫着门口落叶的首无这么喊了一声,原本寂静的大宅霎时就热闹了起来,各种各样的妖怪不知从哪里纷纷冒出来一股脑地拥到奴良鲤伴身边, 叽叽喳喳热闹得不行。

    奴良鲤伴笑着道:“今天有客人来,晚上——”他拖长尾音, 妖怪们就已经欢呼着接了下去,

    “宴会!”妖怪们大声叫道,又纷纷簇拥在宗珏三人旁边七嘴八舌地说起了各种欢迎的话,还有的小妖怪憋红了脸变出一大堆花瓣,纷纷扬扬仿佛下起花雨来。

    奴良鲤伴摇着头把安分了好些日子早就憋得不行此时热情过度的妖怪们赶去准备宴会, 眉眼舒展着却是明快疏朗的样子。

    “这边请。”

    虽然里头住着的都是些闹腾得不行的家伙,奴良大宅却修建得很是清雅,传统的木制建筑是古典而庄重的布局样式,房梁上的雕刻着的花纹, 回廊下挂着的风铃,庭院之中花草错落, 隐隐应和着一年四季的景致变化。

    “这些都是我母亲当年亲手布置的。”奴良鲤伴的语气之中不无自豪,就像是带着朋友回家的小孩子一样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自家的景色。

    他的母亲樱姬出身高贵品位不俗,布置出来的宅院自然风流雅致极具情调,只不过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而妖怪的时间又太过漫长,事实上在樱姬过世后这间宅院几经修葺,纵然极力维持,跟最开始的模样到底是有了区别。

    屋顶站着乌鸦天狗守卫,走廊里碰见的牛鬼神色严肃,推门奉茶的是姿容妩媚的毛倡妓,而后夜晚灯火通明,小妖怪们点起一盏盏绘着美丽花纹的灯笼与烛火,美酒映着月色染着烛光如琥珀莹润,催得人未饮先醉,脸颊绯红神志不清。

    美酒如水,珍馐玉馔,奴良鲤伴半拉半扯着把宗珏摁在主位上,似笑非笑半眯着双眼斟满酒盏递过去,即便一口酒都没喝,眸子里似乎也隐隐带着几分微醺的醉意。

    另一边小狐丸也被奴良组的妖怪们拉扯着,勾肩搭背七嘴八舌,不等人反应过来好几杯酒就已经下了肚。

    药研藤四郎倒是乖乖端着果汁——宗珏硬塞给他的。

    看着眼前这聚众灌酒的场景,宗珏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忆了一遍地狱关于酒类的条例规定,从量刑条件到处罚措施,紧接着鬼灯的脸就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瞬间就让他觉得手上的酒没了味道。

    “怎么?”奴良鲤伴问道,也不知是烛火映照还是酒意微醺,他双颊透着淡淡的薄红,嘴角的弧度浅淡,褪去了白日里漫不经心嬉笑怒骂时,眉眼间隐约笼着几分郁悒——但也不过是短短刹那,而后又勾起与平日无异的笑。

    “我在想,这大概算是舍命陪君子了。”宗珏笑了笑,仰头饮尽酒盏之中的美酒,想着若是叫鬼灯瞧见了现在这副境况,他往后几百年里大抵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有时候要学会享受当下,不然很多东西可能还没来得及抓住就不见了。”奴良鲤伴又给自己倒满酒,然后给宗珏倒满,“就像是酒,要是不快点喝掉,可就要被那些酒鬼们抢得一点不剩。”

    他眨眨眼,压低声音接着道:“再或者是,我现在不努力喝醉,明天就得被牛鬼拉去处理积压的文件。”

    宗珏轻笑,将酒盏与他碰了碰,“那不如今夜不醉不归?”

    他眉眼生得肃穆锐利,偏偏多饮些酒时眼尾就会晕开极艳的红色,似是刀锋上糅杂入开至荼蘼的桃花,显出难言的艳丽。

    也就只有这种时候,才能看出他多少还能算得上是只狐狸。

    奴良鲤伴低低地笑,“那你可莫要醉得太快才是。”

    “放心。”宗珏眯眼看着另一边被灌得已经晕乎乎有些神志不清的小狐丸,慢慢晃着酒盏,“谁先醉还不一定。”

    相比起没几杯下肚就不胜酒力的小狐丸,乖乖喝着果汁还被卷入战局的药研藤四郎表现可谓大大出乎旁人意料,小短刀甚至已经摆脱了被追着灌的局面一脚踩在桌上拎着酒坛子开始反击,眼眸之中寒光闪烁,俨然是把宴会当做了战场严阵以待。

    明明矮得连某些妖怪腰都不到的身高,挺直了腰板拎起酒坛眼眸一眯时,夹杂着浓烈血腥气的难以言喻的可怕压迫感便骤然袭来,仿佛面前站着的依然变作了青面獠牙的修罗恶鬼,森然一笑嘎巴嘎巴捏着拳头择人欲噬,身后阴风阵阵叫人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连酒都醒了一半。

    嗯……他们是不是选择了个错误的对象?

    宗珏看着自家小短刀以一敌十俨然大魔王再世的模样摇头叹气,但是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也就没去阻止,奴良鲤伴更是一副看热闹的架势,笑眯眯的样子似乎方才的些许阴郁只是个幻觉。

    “不去帮忙?”宗珏问道。

    “他们以前灌我可从没手下留情过。”奴良鲤伴笑道,“而且随便过去说不定会被围攻哦。”

    于是宗珏和奴良鲤伴对视一眼,宗珏捞起软绵绵趴在几案上的小狐丸,奴良鲤伴又拎了一壶酒,非常有默契地悄悄离开了宴会。

    热闹成这样,大概明天又要传出奴良大宅闹鬼的传言了。

    绕过回廊,走到庭院附近时一切似乎就悄悄寂静了下来,草丛里窸窸窣窣的虫鸣清脆,乌鸦天狗站在屋顶上戒备,他们大概是奴良大宅里极少数没有参与宴会的妖怪了。

    “我先送他回去。”宗珏说道。

    奴良鲤伴点点头,懒洋洋念叨了声待会见。

    此时的大厅里,被药研藤四郎灌得头晕目眩的妖怪们打着酒嗝,就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一样开始絮絮叨叨地回忆起陈年往事来。

    小短刀满意地飞速记录好情报,然后极为无情地丢下了满大厅的醉鬼。

    情报到手√

    夜色已深,可惜奴良鲤伴却是毫无倦意,拎着酒坛往回廊边一坐,长长叹了口气。

    在岁月之中勉力平复下的种种思绪,被酒一催就着月色寒凉,似乎翻涌着变得更加磨人了起来。

    放在一边的弥弥切丸刀身在月光下渐渐弥漫起雾气,凝实成小小的与奴良鲤伴极为相似的模样。

    小家伙乖巧地趴在奴良鲤伴膝上,仰着头用那双黑色的,干净得仿佛没有半分瑕疵的眼睛看着他,鬓发软软地搭在脸颊上,让他看起来不像是天生便带了几分邪气的滑头鬼,反倒像温驯又可爱的小兔子,叫人看了就忍不住心生怜爱。

    “如果……”奴良鲤伴神情有些恍惚地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如果我跟她有孩子的话……”

    大概,大概就会是这个样子吧……

    小家伙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心,慢慢爬到他的膝盖上,扬起头露出一个笑来。

    那张和他极度相似的脸上,却不知怎么的,越是看,越是带着故人的影子。

    本以为陈年旧事早已记不清楚的一幕幕,此时想起,依然鲜活彷如昨日。

    宗珏随手摸了摸蹭到他身边微蜷着身子安稳睡去的小狐丸,脱下被小狐丸紧紧拽着外套起身推开门,往回廊的方向走去。

    奴良鲤伴正靠在回廊的廊柱边垂眸逗弄着坐在他腿上的小家伙,月色朦胧笼在他身上,似乎袖间也笼着一层辉光。

    “今晚的月色很美。”宗珏拿过回廊上的酒坛仰头喝了一口,抬手月光如水在他掌心蜿蜒又从指间落下。

    “樱花开了。”奴良鲤伴侧过头,看着水池边的樱花树散下花瓣无数,“月色好的时候,樱花也总是开得很好。”

    樱花瓣随风飘得散乱,坐在他膝上的小家伙被某瓣樱花糊了一脸,拽着奴良鲤伴的衣服委屈地蹭了蹭。

    “这个时候的山吹花……”奴良鲤伴轻叹,“应该也开得很好……”

    他半眯着眼睛,也不知喝了多少,隐约有些醉了,指着院前一片空地道 :“以前那里,栽着很多山吹花。”

    花会跟新叶同时开起来,枝繁叶茂,有着长达四五个月的漫长花期。

    “山吹花啊……”宗珏指尖轻轻划过月色朦胧,眼前的一切就仿佛被搅乱的水面,澄明的月色被搅碎成轻烟朦胧,忽然间凭空开出一朵一朵五瓣小花,红的白的层次错落攀附在枝干之上,岑蔚蓊蔼,葳蕤生光。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更喜欢简单粗暴地解决问题,不过作为野干的天赋幻术也在他的技能列表里。

    “就像这样?”

    花开重重,如同让人不愿意醒来的梦境。

    奴良鲤伴怔忪着轻声问道:“你说……人世与黄泉,究竟有多远呢?”

    宗珏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不如亲自去看看如何?”

    他的声音如恶魔的低语,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说不定会看到,你所思念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宗珏:感觉自己很像人贩子【摸下巴

    【药研藤四郎的出阵日记:虽然是短刀,但酒量也是很好的:)】

    给药总递茶

    第二十九章

    “你要, 跟我共赴黄泉吗?”黑发的青年嗓音低哑语调轻柔,如同情人耳边的低语, 喃喃叫人不自觉头昏脑涨, 似乎眼前的一切都失了色彩,只能看得见那双黑色的眸子,倒映着月亮, 樱花还有奴良鲤伴自己醺然似醉的脸。

    奴良鲤伴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样子,可真像是要同我殉情。”他喝了一口酒,酒水顺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滑到脖颈,洇湿了一小片衣服。

    宗珏摇了摇头,“便是殉情了, 又哪有什么同生共死的爱。”

    多的是在审判之时互相推诿,厮打怒骂着如同仇人一般的爱侣。

    毕竟死亡只是一时的痛苦, 而黄泉之中却是漫长的绝望。

    等到转世之后, 谁又能记得谁是谁呢。

    “那你为何要邀我一起去往黄泉?”奴良鲤伴笑道,“听起来可不像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宗珏眨眨眼,他今晚也喝了不少的酒,眼尾狭长染着浓艳的红, 仿佛用朱笔细细描绘过艳丽异常,被酒泡得慵懒微哑的声音擎着和缓的调子,像是拉着长长颤音的舞曲,悠扬又暧昧。

    “你就当是……”他侧着头推敲着措辞, “就当是做了一场梦吧。”

    奴良鲤伴大声地笑了起来,一口酒呛在喉咙里边咳边笑, 眼眸之中明亮的金色透出不知是因为呛咳还是因为什么透出些许水色,“那就拜托……”他伸出手,“请让我做个美梦吧。”

    他的手被酒捂得滚烫,宗珏抓住了他的手腕,扯出纯黑色的羽织如报死鸟的双翼,轻轻拢在奴良鲤伴肩上。

    “抓紧我。”

    风吹了起来,翻卷着形成凛冽的风卷,从不知多深的地下沟壑之中吹来,一路吹向不知道多高的天际,樱花瓣被卷进了风中,粉色被风糅杂出更为深沉的粉色,月色也被揉碎了,晃荡起波光粼粼。

    奴良鲤伴只能听见耳边的风声,应该说是一种像是风声却又比风声尖锐的声响,就跟冬天里寒风撕裂了空气的嘶鸣咆哮一样,裹挟着让人睁不开眼的力道没顶而来,他下意识攥紧手中宗珏的衣襟,才不至于被这凛冽的风远远吹起。

    世间宽广,而此身如浮萍。

    这样的思绪在他的脑海里短暂地略过,然后,他隐约嗅到了硫磺与鲜血混杂的刺激性气味,与滚烫的空气结合出一种叫人清醒却又如梦似幻的氛围。

    “到了。”宗珏为奴良鲤伴整理好被风吹得微乱的羽织,“穿好,不要脱掉。”

    “这里就是黄泉吗?”奴良鲤伴也知道黄泉不是他这样的生者能够随便涉足的地方,因此很乖地把羽织穿好,宗珏比他要略高一些,这件宗珏穿着到小腿末端的羽织他穿着却要到脚踝,把他裹得严严实实。

    “嗯。”宗珏环视一圈,“这里应该是内热沸处的极深无底山。”

    黄泉之中大焦热地狱下属十六个小地狱之中的第五个地狱内热沸处,诱使质朴踏实的女性行恶的人将会坠入这里,在此处服刑的亡者将要依次翻过五座山——常年燃烧着烈焰的普烧山,遍地火山口和落石的极深无底山,漆黑之中有烈火与毒气喷薄的暗火聚触山,地面随时会开裂的割截山以及摆放着无数镜子一遍遍回顾生前所作所为的业证山。

    不过又不是来视察工作,宗珏当然不会带着奴良鲤伴走亡者的路线,他抬手招了招,天上飞行着的胧车就落下来了一辆。

    “宗珏大人。”头发卷卷生着两个尖角的狱卒探出头来,“您有什么事情吗?”

    “我要去一趟阎魔殿。”宗珏说道,“胧车借我一下。”

    狱卒点点头从胧车上跳了下来,有着巨大人脸的胧车也缓缓道:“非常荣幸。”

    虽然的确有着生命,但是胧车的内部看起来就是普通马车的样子,上车前奴良鲤伴还扭头看了那个狱卒一眼——黄泉的居民,似乎和现世的居民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两个坐定后,胧车轻轻震了一下,而后平稳地飞了起来。

    “两位大人是从现世回来的吗?”胧车一边平稳飞行着一边问道。

    “算是吧。”宗珏说道,“出了趟公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