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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儿媳经察发现,华宁刚嫁入王家,嫁妆便被王母所扣,不到一个月,多次无故责打华宁,华宁的手臂,身上皆是乌黑的淤伤,非小臂粗细的木棍伤不成那样,儿媳心疼,一时气不过,便着人打了回去。”这段话,黎静水在心中打了半天的腹稿,如今说来条理清楚,吐字清晰,很是顺畅。

    吕氏跌坐回椅子上,不敢置信,“这,这,这。”一时竟不知是该去责怪黎静水还是该去心疼她受苦的小闺女。

    任谁都不敢相信能独自教养出那样温润有礼数的儿子的王母,能做出这等事来,若不是第一次见王母时,王母的态度让人不太舒服,此刻的吕氏怕是怎么也不会相信的。

    “你说的可是真的?”蒋老太爷沉声问道。

    “千真万确,绝无虚言。”黎静水一字一句的说道,“华宁身上的淤青是我亲眼瞧见的。”

    “华宁呢,华宁在哪儿?”吕氏急切的问道。

    “在儿媳的院子里。”

    “这孩子,这孩子怎的受了欺负不跟家里说呢。”吕氏红了眼,蒋华宁是她最疼爱的小闺女,才刚嫁了个把月,正是在最不舍的时候,偏偏出了这档子事,如何能不心疼。

    一时又痛心疾首的说着黎静水:“你也是,你为何不同我们说,说打人就打人,被别人知道我们蒋府成什么了。你啊你,你怎么就这般的冲动。”

    第69章 抄佛经

    “一切都是儿媳的错, 儿媳愿受惩罚。”黎静水埋着头, 认错认的非常之干脆。

    黎静水认错认的这般快, 倒叫吕氏语塞,没了话说,且她此刻心中焦虑, 忧心着自己的小闺女,不知华宁伤成了什么样子,昨日她还同华宁说了许久的话,竟一点儿异像都没发现,她这个做娘的真真是不称职。

    可怜她的华宁, 多么乖顺的一个孩子, 竟叫她遇到这种狠心的夫家,心中又是疼又是悔又是恨,几欲落下泪来,一时也没了说话的心思。

    去指责阿水的不是, 打心底来说,这种违心的话她说不出口, 她好好的女儿, 无缘无故的就被欺辱成这样, 阿水的做法虽大大的不妥, 却委实为她出了口恶气,不然此刻她说不得要憋闷委屈成什么样子。

    不去指责又觉失了规矩。

    吕氏也是在书香世家长大的世家女, 万事都讲究循规守礼,稳重大气。像这样受了委屈就将对方揍一顿的做法, 在她们这样的人家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这实在是太不像话,太不成体统。

    吕氏干脆别过脸去,只做生闷气不不与理会的模样,囫囵丢给蒋老太爷头疼去,反正这屋里辈分最大的不是她。

    蒋老太爷手握两颗如漆如玉的乌亮核桃,不紧不慢转动把玩着,年纪大了,没什么别的爱好,就爱修个盆景盘个核桃。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前姿态恭顺,乖乖跪着的孙媳妇,心里明白这都是假装出来的乖顺,蒋老太爷活到了这般年纪,黎静水这么点子小心思还是看的出来的。

    他这个孙媳妇就是一头还未定性的小狼崽子,毫不遮掩自己的獠牙,谁敢叫她或是她狼群里的狼不痛快了,立马就能无所顾忌的恶狠狠一口咬过去。

    瞧着一副知错了的模样,实则不过是宁愿承担责罚也要图个恣意痛快,蒋老太爷是个读书人,一辈子就没做过一件出格儿的,疯狂的事情,此刻真叫他碰着个这般血气的人,且还是个女子,他心中倒是有些许欣赏之意。

    虎父无犬女,镇国公的女儿确实不同于一般的闺阁女子。

    且蒋老太爷对蒋华宁这个孙女也是很疼爱的,老大媳妇将孩子都教养的很好,个个都很是懂事乖巧,不像老二媳妇那个不成器的,好好的姑娘硬生生的给养歪了。

    自己疼爱的孙女受了欺负,若是没有阿水这孩子此番肆无忌惮的撑腰出气,按着他们这些老家伙的性子,便是护着华宁,怕是也得拐七八个弯子,周旋许久才能解决,即使解决,为了家风为了世俗的眼光,也不会如这般痛快。

    心中思绪万千,面上分毫不显。欣赏归欣赏,欣慰归欣慰,该生气,也得生气,到底还是太年轻,不够沉稳,这性子还得别一别。

    蒋老太爷一生都是个淡然和善的性子,相由心生,故而他的面相也是个慈爱的,便是不笑也是个好亲近的模样。此刻非要做出个凶相,其实看着叫人一点儿都害怕不起来。

    蒋老太爷转着核桃的手一顿,淡淡的问:“既你说愿意受罚,那你觉得如何罚你合适?”

    “孙媳不知府中章程,按着军中规矩,不从军令、擅自行动者,视情节惩罚有五十军棍、一百军棍,或是斩立决。孙媳以为,孙媳所为有情可原,且认错态度良好,罚五十军棍以示惩戒最合适。”黎静水说的一板一眼,不卑不亢,如同此刻就在军中一般。

    黎静水瞧着大义凛然,实则曾经在军中时被打惯了,皮糙肉厚的,五十棍子最多也就是受罪一阵子,忍忍也就过去了,用这个换得为华宁出一次气,值

    了!

    吕氏原还气着黎静水莽撞冲动,丢了蒋府的见面,正别扭着,一听五十棍子,立时也顾不得生气了,一脸急色的喊道:“胡闹,五十棍是闹着玩儿的吗?你才出了月子,不要命了不成。你瞧瞧,你瞧瞧,你就是这个性子啊,想起一出是一出,哪里有做了娘的样子。”

    黎静水心中一暖,暗自偷乐。爹说过,读书人都活的谨小慎微,重脸面、重礼仪、重规矩,她就这一次算是把三个都给占全了,原还以为此番受罚,讨不了好去。

    不曾想婆母如此的在意着她。

    黎静水直起身子,诚恳的说道:“儿媳犯了错,该罚。我皮糙肉厚的,不妨事,只求祖父和娘,怎么罚我都好,不要再送华宁回王家,王承志和他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华宁这么好的姑娘,就算合离也不惧,儿媳定能给她找个更好的,疼她的。”

    “此事以后再说。”蒋老太爷咳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娘说的是,你才出了月子,打板子确实不像话,便罚你禁足,抄佛经一百页,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解禁。也是让你修身养性,长长记性,以后遇事切莫再如今日这般冲动暴躁。”

    蒋老太爷说的淡然,他想着孙媳妇这性子合该好好磨一磨,打板子什么的他自然是不舍的,毕竟孙媳妇这件事办的还算合他心意,想来想去,属抄佛经最为合适。

    既受了罚,又能修身养性,且对外也有个说法,一举三得。蒋老太爷这也是故意纵着这个孙媳妇,一百页佛经,对他来说,真的都不算是个惩罚。

    黎静水却是傻了眼,“啊?”抄佛经......抄不完还不许出来......这个惩罚太狠了,一击即中。她宁愿挨一百个板子,死不了就成,天知道她除非必要,从来不动碰笔墨。

    蒋老太爷还以为黎静水是高兴的不知作何反应了,故意板着脸,严厉的说道:“你也不要高兴的太早,所有下次,可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黎静水:“......”老太爷,您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她很高兴的,能不能商量商量,换成挨板子成吗。一百页,会死人的......

    吕氏走过来将黎静水从地上扶起来,细心的为她理了理衣摆,语重心长的说道:“太爷疼你,你也不要辜负了太爷的疼爱。以后记得再不要冲动行事了,过日子比不得打仗,净是些打打杀杀的。你说你今日打了他们母子二人,被外人知道了,不会说他们如果不好,只会说咱们蒋府仗势欺人,说出去也不好听不是。”

    黎静水顺着吕氏的手在吕氏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乖顺点头,“儿媳省得了。”心中却还在为着那一百页佛经哀嚎,只想说一句:祖父您要是疼我,还是打我板子吧。

    吕氏又是唠唠叨叨叮嘱了黎静水好一会子,黎静水俱是严肃而认真的点头,听话的不得了,瞧得吕氏一阵欣慰,心道孺子可教。

    不过黎静水有没有听进去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她觉得仗势欺人不是什么坏事,有势可以仗为什么浪费,天天的顺着他人的眼光委屈自己过日子,那是傻子才会干的事。

    她爹这么辛辛苦苦的打仗,不就是为了做那人上人,可以仗势欺人,过得痛快。以德报怨,那是没有势可以仗的人才会说的话。

    “行啦,你听进去就好,先回去反省着吧。”蒋老太爷说道。

    黎静水赶紧起身行礼,迅速退了出去,清宁这丫头鬼点子最多,找她想想办法,怎么能痛快的解决了这一百页佛经。

    堂屋内的吕氏没有动,待黎静水走远了,这才开了口:“公爹,这事一出,咱们也算是和王家彻底交恶了,这亲家肯定是做不成的了,后面该如何是好?”

    “能如何?”蒋老太爷不在意的说:“合离了就是。”

    吕氏愁容满面,她如何不知道合离了就是,问题是合离了以后怎么办。刚成亲不过一个月,他们便将王家给打了,紧接着又是合离,虽则是痛快了,解脱了,对华宁的名声却是极为不好的。

    “你平日里也是个聪慧的,怎么这会儿却犯了糊涂。”蒋老太爷笑道:“你当阿水那孩子真就是个不计后果的傻子吗?”

    吕氏不解,正待开口,被蒋老太爷打断。

    “我知你担忧什么,你也不必说。你只想想,阿水替华宁出气是因着真心的疼爱华宁,她能叫华宁将来不好过?虽则世事待女子更加苛刻,合离的女子不易过得好,但凡事皆有例外。”

    “阿水那孩子看似冲动,实则是个有心的好孩子,她是真的把咱们蒋府放在了心里。有她在,华宁以后不想嫁人,在蒋府过一辈子也不算个事儿,想嫁人,镇国公的手下多少好男儿,还不够华宁挑的吗?”

    “公爹,您的意思是......”竟是想叫华宁将来嫁个武将的意思。

    第70章 一团乱

    吕氏这般反应倒不是说嫌弃武将的意思, 但也没有多看好就是了。

    她就是诧异, 蒋府诗礼人家, 结亲向来只与门当户对的人家结亲,从未与武将结过亲,大儿媳妇若不是因着皇上下了圣旨, 这门亲事也是断断结不成的。

    不为别的,就怕两家家风迥异,教养出来的孩子性子也大相径庭,过不到一处去,到时候结亲反倒结成仇就不美了。

    特别是蒋老爷子, 最看中文人雅士, 但凡是有才气的,他便格外的看中,如今竟是改了想法。

    “不拘是什么样的人家,门当户对固然重要, 人品更是重要。”蒋老太爷说着摸摸胡子,神色间满是懊悔, “当初那孩子还是我亲自瞧了的, 有识有礼、进退有度, 那时我还想着虽是孤儿寡母, 但能教养出这样孩子的母亲,必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说着蒋老太爷叹了口气, 眉眼下垂耷拉着,皱纹堆叠到了一处去, 更显苍老,“不曾想......是我害了华宁啊!”

    “公爹......”吕氏眼眶通红,“您快别这么说,倒叫儿媳心中不好受。”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也是千般瞧万般瞧了的,只怪人坏起来千种万种面相,叫人防不胜防。

    所说对不起华宁,她又何尝没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初次见王母时,她明明感觉到了王母可能是个不好相与的,却未曾太当回事,还是将女儿嫁了过去,白白遭了这一趟罪,她岂不是罪过更大。

    “罢罢罢,不说这些个了。”蒋老太爷眉梢动了动,随意转动了两下核桃,“事情既已发生便无法挽回,说了也是徒惹伤心,不说也罢。华宁那孩子未曾经过什么事儿,此刻不定如何伤神难过呢。你这个当娘的去瞧瞧她吧,多劝着些,其他的以后再说,不着急。”

    “哎。”吕氏应道,用帕子压压涨得发酸的眼角,起身行礼:“那公爹您歇着,我便先去了。”

    “去吧,去吧。”蒋老太爷摆摆手,瞧着吕氏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出了门拐了弯看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

    他瞧瞧手中乌黑光亮的核桃,想到了刚刚大孙媳妇铿锵有力似男子一般洪亮的声音,嘴角挂起一抹慈爱的笑,武人也有武人的趣味,若是府中能再多个习武的晚辈,想必会更加的热闹。

    这边吕氏出了青松院,未做停歇,提脚便去了青竹院。她心中忧心蒋华宁,不亲自看看便放心不下,也不知她的小闺女现下是个什么模样。

    知女莫若母,自己的女儿她自己最是清楚的,对那王家儿郎的用心不浅。自己用了心的男子却这般对待自己,华宁那孩子还什么都憋着不与别人说,还不知她心中得闷着伤心成什么样子。

    只要想想,吕氏的心尖尖便都疼的慌,一刻都不舍耽搁,只恨不得能立时见到她的华宁才好。

    黎静水回了青竹院,直接来了厢房,正巧碰到清羽从厢房中开门出来,嘴唇紧抿,脸色不是太好的样子,心中一紧,上前压低了嗓音问道:“华宁如何了?”

    清羽朝屋里看了一眼,拉着黎静水走到屋外院子里,一开口嗓音异常的沙哑:“三小姐太倔了,任奴婢们如果劝说,丁点儿也听不进去,从将才一直哭到现在,都未曾停过,瞧着真是又让人心疼又让人生气的。”

    黎静水拧眉,双手交握着,左手大拇指烦躁的在右手虎口上一下一下点着,丰厚的唇紧抿成薄薄一片,想了想开口道:“她不听你们便不要再理她,只好好看着就是。你们自己也轮换着去休息休息,别累着了。”

    黎静水心中也是有些气了,她不喜欢这种自己不争气,执迷不悟的。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了个恶心的东西要死要活,这般糟践自己的身子,她也没了去看她的心情,先晾晾,让她冷静冷静再说吧。

    只到底心中放心不下,仍是嘱咐了一句:“好好照顾着,吃的喝的随时都给准备着。若是哭的厥过去了便马上过来叫我。”

    清羽连连点头,“奴婢晓得了。”眉眼和嘴角却是一齐往下耷拉着,老大不高兴。好好的三小姐,怎的就被个王承志给迷成这个样子,自己硬蒙着自己的眼睛,黑白不分,倒累得她们县主着急上火,还得落个怨恨。

    她们心疼县主啊,替县主觉得不值,这都叫什么事儿啊。费心费力为着你撑腰出头反倒不被领情,也就她们县主这般傻好心。

    黎静水勉强扯扯嘴角,她现下疲累的有些笑不出来,嘴角跟灌了浆似的。揉了揉清羽的脸蛋儿,“快进去同她们三个说一声,别劝了。我瞧着你们嗓子都哑了,还是都去歇着吧,叫刘婆子和马婆子替你们看会儿。回头你们再轮换照顾着就是,记得喝些润嗓子的茶。”

    黎静水的神色透着浓浓的疲惫,眼睛里没有了往日亮晶晶的精神头儿,浓黑的如雾一般化不开。

    一大早的折腾到现在,且都是耗费精神心力的事,确实是将她拖累的不轻。

    “您也快去歇歇吧。”清羽看的心疼,“奴婢们又不是傻的,知道怎么做的。”

    黎静水从喉头溢出一声,“嗯。”

    “我去歇歇,你们多替我费费心。”

    待她养足了精神头,还得想想要怎么让华宁清醒过来。是她强硬的插手拆散了华宁和王承志,若华宁一直这般看不清,以泪洗面,那就真的是她的罪过了。

    黎静水揉揉眉心,回房歇息去了。

    清羽进厢房在清扇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清扇迅速的做出了安排,她却是不放心刘婆子和马婆子。

    刘婆子和马婆子是院儿里洒扫打杂干粗活儿的下人,粗手粗脚的,哪里做的好这伺候人的活计。

    她叫清羽和清宁去歇着,她和清木在这守着,待过几个时辰再换班就是。

    清羽和清宁也不矫情,只有精神头养足了,才能好好的伺候人不是。

    待厢房里只剩下清扇、清木和仍在垂泪的蒋华宁时,清扇和清木也不再劝说,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这位主儿愣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她们的耐心也差不多消磨殆尽了,既然县主发了话,她们自然愿意缓缓自己的嗓子。

    吕氏进来时,看到的便是未开窗的昏暗屋子里,蒋华宁独自坐在床上,倚靠着床边的床架上,默默垂泪。

    而清扇和清木就坐在屋子中间的圆桌旁,手里忙活着编着什么东西。

    吕氏瞬间就红了眼眶,小碎步急走过去,大声喊着:“我的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