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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因着计划有变,许多事便压到了回江南前的这两日,许多政务需要处置,也有些私底下的应酬和聚会,杨广喝了不少酒,沐浴更衣完回了云阳宫,让屈膝行礼的宫娥婢女都下去,只留铭心和暗十一守在外头。

    卧房里安静极了,只有孩子偶尔的咿呀声,妻子的低语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如水。

    至少她就从没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杨广想。

    目光也是,孩子很乖,揪着她的发丝不撒手,烛光温黄,一大一小两颗脑袋凑在一起,亲昵亲近,一室温馨。

    贺盾听通报知道是杨广来了,见他站在屏风边只看着这边不走了,支起身体朝他笑道,“阿摩,你来啦,快上来,昭宝宝一日不见你,很想你了,你肯定也想宝宝了。”

    杨广也想儿子,但更想她。

    这也没什么想不通的,儿子虽是他的,但毕竟刚落地没多久,他俗事缠身,也没那么多工夫和孩子亲近,可阿月不一样,他七八岁认识的她,现在快要二十四岁了,十五年的时间,就是她陪在他身边的,怎么算都不能比的。

    杨广坐到床榻边,握了握儿子的手,任凭他抓着自己的指头不放,见他身上穿着的小衣衫绣品拙劣,针脚粗糙,猜测这是妻子亲手缝制的,心里醋海翻波,手指拎了拎道,“杨昭穿的这什么,丑死了,这手艺还不如本王的。”

    贺盾有些窘迫,怕他控制不住力道勒到孩子,忙去握了他的手,嘿笑道,“我躺着的时候跟素心学着缝的,时间太短还没学到家。”

    还特意跟人学了。

    杨广看着短脖子的粽子胖墩,心说这玩意儿除了会哭会闹,会延续后代,会傻呵呵笑,朝大人天真卖好外还会干什么,会养她,会给她暖身体,会给她找紫气么,杨广心里气闷,逗都懒得逗他了,只闷声道,“我很嫉妒,也很不高兴。”

    他今晚真是哪里有点怪怪的。

    贺盾给孩子掖了掖被子,奇怪地看了下陛下一样,纳闷问,“嫉妒什么?”

    嫉妒什么,嫉妒她大半年来信里都变成宝宝如何如何,他都听烦了,嫉妒她要为了孩子抛下他……留在长安一年,她知不知道他那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日思夜想,心里空荡荡,相思入骨,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眠。

    杨广胸口起伏了两下,四处看了看想找酒没找到,撒了手靠坐在床头上,闷声道,“杨昭若是要造反,阿月你定然不会像对我这样,犹豫不安摇摆不定。”

    贺盾听得骇然,忙伸手掩住他的口,四处看了看低喝道,“阿摩你疯了么!”

    “我没疯。”杨广倒是很高兴,因为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离得近了贺盾便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气,贺盾凑过去闻了闻,衣衫上没有,在他唇上吻了吻,鼻息间酒气越浓,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才发现你喝酒了,怎么喝了这么多。”他是洗漱沐浴过了,唇齿间也留有些梨汁的清香味,是她寻常用来刷牙用的,难怪她压根就看不出来。

    她亲他了。

    杨广心里高兴,眼睛也跟着灼热了一些,握着贺盾的手,命令道,“阿月,你要记得,你首先是我的妻子,其次才是杨昭的母亲,其次才是父亲母亲的晋王妃,听到了么?”

    贺盾哭笑不得,杨广没得想听的答案,声音大了不少,接着道,“阿月,我是你夫君,夫为妻纲,阿月你得听为夫的,为夫去哪儿阿月你就得跟去哪儿。”

    贺盾看他尾巴翘上天一样不可一世,真是又想哭又想笑,想了想这两日两人相处的情形,她心神不属,他人精一样,定是发现异样也猜到了……

    白日里憋着面色如常,喝了点酒就酒后吐真言了。

    贺盾探了探他的额头,见果然烫得很,把乖宝宝挪进去一些,见他目光只随着她一动不动,心里一软,招手示意他躺进来一些。

    杨广只靠坐着看着她一动不动,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贺盾失笑,把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又吻,低声道,“好了好了,我爱你,阿摩,我只是有些担心。”

    杨广最是听不得她说甜言蜜语,听了便忍不住笑,口里说着抱怨的话也忍不住的俊面含笑,“我是你夫君,可是你有心事都瞒着我不告诉我了。”

    他这心眼都多得没边了,贺盾失笑道,“阿摩你眼尖,我是有心事了,没跟你说是我不对,我道歉,不过阿摩,这件事我明天再与你商量好不好,今晚我们和宝宝好好睡一觉好不好?”

    杨广脑袋有点晕,心说她温柔蜜意真是醉人,脑袋还没想好,便开口道,“那好罢,阿月,你实在舍不得这胖墩的话,我可以在长安多待五日。”

    贺盾眉开眼笑起来,暂时也不计较他给昭宝宝胡乱起绰号了,惊喜不已,“真的么?阿摩?你明日还记不记得今晚说过的话啦!”

    当然记得了。

    杨广看着妻子的笑颜挪不开眼,色令智昏,脑子不受控制,又开口道,“当然了,十日罢,十日,不能再多了!”

    贺盾:“…………”

    第107章 外头已经大亮了

    杨广喝醉了就很‘粘人’,手脚并用的缠着她不给动。

    只是孩子还小,晚上吃奶换尿布什么的要起来很多次,他这样的话贺盾就没法照看昭宝宝了。

    贺盾无奈,只好又把昭宝宝送到偏殿里让奶娘带着了,期间她背后始终贴着个身形高大的大树懒,黏黏腻腻紧紧跟了一路,宫女奶娘们脸色通红地埋着头不敢看他们,在宫娥们眼里,晋王晋王妃的恩爱放浪程度,不知又要上升几个等级。

    待贺盾交代完回了床榻上,杨广就更高兴了,只是他没有困意,搂着她亲来亲去的,贺盾很是费了点力气,她嘴巴笨,也说不出有心意的甜言蜜语来,翻来覆去也只有我爱你阿摩,阿摩最厉害几句话,口水哄干,嘴唇都亲肿了,好歹是把人哄得心满意足,乖乖闭上眼睛了。

    贺盾脑子里一直惦记着昨夜陛下答应她可以在长安留十日再回江南的话,是以清晨醒来的非常早。

    她一来是担心陛下是喝醉了考虑不周全,或者意识不清醒做的承诺算不了数,二来是怀疑陛下醒来压根就忘记了这件事,就像上次喝醉了醒来忘记自己路都不认识一样。

    他要是当真忘记了,她可就白高兴一场了。

    贺盾心有挂碍,醒来也安安静静的躺着没动,打算等着陛下醒来,好确认一番。

    大概是因为酒劲的缘故,他睡得很沉。

    贺盾趴在床榻上,杵着下颌看他的睡颜,等了两刻钟睡美人才醒过来,只是他颜值高,睡着了也俊美无匹,就这样看着也不无聊,反倒看不够一样,觉得他哪里都没有瑕疵。

    贺盾看得入了神,是以杨广一睁眼,对上妻子的目光一颗心便发麻悸动,如在梦中,不知自己是醒了还是没醒了。

    贺盾经常说爱他,他喜欢听她说这些话,但并不是能很真切的感受到她对他男女之情的爱意,不是说她会骗他,他只是不确定她是否真的懂得什么是男女之爱了,至少她不像他这样,想独占,想时时刻刻把对方绑在身边。

    像这样看着他的时候也少之又少,清湛湛的眼里感情又深又浓。

    看样子她似乎醒来很久了,是醒来便这样一直看着他了么?

    杨广伸手碰了碰她的脸,心说这真是很诱人的念头,光是设想一番,都让他浑身愉悦。

    “阿月……”杨支起脑袋凑过去含吻她,把她整个人都搂来怀里了,“你真美……”

    大清早的嘴上抹了蜜了。

    贺盾失笑,双手撑在他胸膛上,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指尖在他唇上点了点,笑问道,“夫君,昨夜夫君你答应为妻什么事,现在还记得么?”

    夫君,真好听……

    杨广将昨夜的记忆翻了一遍,想起自己竟是直接在她面前邀宠卖好,尾巴一样在她后头跟来跟去,心里跑过千军万马,连耳根都热了起来,面上却丝毫不露神色。

    醉酒误事,他在旁人面前收得住,一旦放松下来,真是什么蠢事都干出来了。

    什么十日以后再回江南的话……

    杨广握住妻子的指尖,茫然又懊恼地摇摇头,“阿月,我说了什么不记得了,阿月我下次再也不喝这么多酒了。”

    当真不记得了!

    贺盾仔细看了看陛下的神色,目光自陛下微红的耳根上划过,自己乐了一声,身体往上挪了挪,在他脸上一点点亲吻过,软声道,“忘了也没关系,那阿摩,不耽误正事的话,我们十日后再启程回江南,好不好?”

    她连温柔撒娇都学会了。

    不过他可不是这么好哄的,杨广看着妻子的眉眼,挣扎道,“有点难。”

    那就是确实有希望的了。

    贺盾哈哈乐了一声,其实她也不怎么介意他会喝醉,毕竟他喝醉了话就比平常多,说不定下次她可以趁机问出点什么好玩的事……

    贺盾想着那情形,自己觉得可乐,低头在他唇上吻了吻,再接再厉,“阿摩,我爱你,我们十日后再回江南好不好……”

    杨广实在是想不通她爱他和十日后再回江南之间有什么联系……

    只是这情形似乎和醉酒神志不清也没什么不同,她一遍阿摩我爱你搞不定他,三遍也总能搞定他……

    挣扎也是没用的。

    杨广败下阵来,搂着妻子亲了一会儿,应允了,“好罢,只是第一你和杨昭这几日便住在晋王府,不要进宫了,第二等离开长安那日,不许哭……能做到么,不能的话我们还是明日启程罢,长安城的事务我一应都安排好了。”

    这下是没跑了,贺盾如了意,心里高兴,喜笑颜开地嗯嗯点头道,“好的,阿摩。”她昨日看着孩子就红了眼眶,当真分离的时候要做到不掉泪大概很困难,不过她得努力适应这件事。

    外头已经大亮了。

    贺盾从床榻上爬起来,把还想拖着她赖在床榻上的陛下也拉起来了,像这里的其他妻子一样,给他整理衣衫,她也很喜欢这样,做得乐趣十足,“阿摩,我们去看昭宝宝罢。”

    杨广低低应了一声,唇角的笑就没下去过。

    外头铭心叩门通报说皇上传晋王晋王妃午间入宫用膳,贺盾和杨广都是微微一顿。

    贺盾欣喜于能和宝宝多待几日,暂且将外头的事遗忘了,现在听了杨坚召他们入宫,烦心事就浮上心头来,这些都是将来必须要面对的问题,总有要面对的一天。

    杨广对妻子了如指掌,看她神色便知道她在挂心什么……

    杨广握着贺盾的手,看住她的眼睛,静声问,“阿月,若我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阿月你会想着离开我么?”离他真正动手还有一段时间,等不到合适的时机甚至还需要几年,杨广知道自己并不需要现在就问出口,可她越是柔情蜜意,他便克制不住的想知道,她能接受他到什么程度,她现在给予他的这些贴心蜜意,是否只是一场空,终有一日会化成泡影离他而去。

    自他昨夜说出杨昭造反那样的假设,贺盾便知晓杨广现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这也是将来必须要面对的问题……

    贺盾心里一团乱麻,她一直以来都知道杨广是要当皇帝的人,原先也提醒劝诫他要如何如何,为的便是他能成为一个比记忆中更好的皇帝,但事到临头,要她想一想将来要发生的事,她心里就透不过气来。

    杨坚的这些儿子们,只有杨广能推进历史的进程,这也是他的抱负,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被立为储君是天下人众望所归,她一样希望他成为帝王,实现他的抱负,完成那些丰功伟绩,甚至企盼他做得更好,无论如何她都说不出让他放弃夺位的话来。

    可她不会天真的以为江山天下能平静和顺的交接到他手里,要上位,只有政变这一条路可走,杨勇,甚至杨坚都变成了这条路上必须清除的绊脚石。

    这原本是必然的事,只是不知何时她的心态就变了,原先理所当然的事变得不那么确定了。

    杨广原先是她欣赏崇拜的帝王,现在则是她的爱人、亲人、孩子的父亲了,他不但是史书记载的那个功绩卓越的皇帝,还是杨坚独孤伽罗的儿子,太子杨勇的弟弟。

    贺盾心里茫然,脑子里纷纷杂杂的念头一一闪过,却没有一个是可用的,让阿摩问问杨勇是否肯主动让位这样的话实在太天真,说也是白说……

    这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阿摩只要动手了,必定是你死我活。

    杨广目光不错的盯着贺盾,没有放过她脸上眼里一丝一毫的变化,时间越久,卧房里越见沉默,他一颗心便也一落千丈,直直沉入谷底了。

    看来高熲一口咬定他和贺盾不适合并不是空穴来风随口胡诌。

    杨广当初不相信,是因为贺盾自小就知道他的心思抱负,劝诫他要兼听则明宽怀大气,帮助他网罗李德林李靖杨玄感这些人才,无一不是在辅助他,他确信贺盾希望他能走到那个位置,所以并未将高熲的话放在心上,但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不管她是天真的以为太子之位会从天而降不成。

    还是者她已经倾向了父亲和大哥那边,他要做的事不忠不孝违背她的原则底线……

    当真到了那一日,她便是不与他为敌,也决计不肯再陪他了。

    高熲当初问他若是阿月与他的抱负霸业相冲,他该如何选,他不以为意,没想到有一日当真应验了。

    可他两个都要,一个也不能缺。

    她与他不合适又如何,便是捆,他也会把人捆在他身边,除了他这里,她哪里也不能去。

    杨广看着面前的贺盾,轻笑了一声把人重新拥进了怀里,压着她的后颈不给她看他的神色,只温声安抚道,“好了阿月,吓一吓你便把你吓成这样了,你放心,父亲身体很好,大哥每日只沉迷于诗书女色,奢靡享乐,只看得见眼前的着荣华富贵,心思不在治国上,这些年父亲出巡,偶尔让他辅政监国,他也不耐烦处理政务,再过几年指不定就不想当太子了,我等得。”

    贺盾怔忪,她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因着这些事焦躁不安,所以很难相信杨广会这样干等,再者杨勇肯主动放弃皇位的几率几乎等于没有,一旦有冲突,杨勇决计不是他的对手……

    贺盾听着耳边沉稳的心跳,即分不清杨广的话是真是假,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那该死的原则对别人多余的感情能不能放一放,专注做他的妻子,目光放在他一人身上就好,她是真的爱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