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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傅清溪面上神情变化,气息也沉了起来,老先生接着道:“再往上追,一件件问去,可追至天地之初……那中间随意哪一点变动了,这个茶奁今日今时都不会在这里。反过来说,这茶奁今日今时在此处这一象,已经包含了天地之初至今的多少因缘流转,这里头哪有虚哪有假哪有不真处?你却不信这些能算。”

    不待傅清溪说话,老先生忽然问道:“你看几上那几个铁滴溜,若落下来,会停在这地上何处?”

    傅清溪转脸往边上看,一边的高几上有一个半个竹筒样的盛器,里头放着一排乌黑的圆球,想必是铁的,所以才叫做铁滴溜。这东西落下来谁知道会滚到哪里去,傅清溪也不管老先生瞧不瞧得见,只顾自己摇头。

    那老伯正好端了茶出来,想是听见了,把茶盘往桌上一放,一脸瞧热闹的样儿往边上一站,一言不发。

    就听叮的一声,不知哪里动了什么,那小铁球就从高几上滚了一个下来,砸在地上噹的一声,往前滚了一阵子便停了。傅清溪也没瞧出什么花样来,在那里发愣。

    老先生问道:“在你看来,停在此处当是偶然的吧……你先将这个捡到一边,再看。”

    傅清溪还没来得及动手,边上老伯手脚甚快,一溜烟把那小铁球捡走了。

    又听得叮的一声,又一个落了下来,一滚两滚,还落在之前那个小球停住的地方了。

    傅清溪这下有些发愣了,老伯与老先生相处日久,彼此知心晓意,没等那位发话,他这里又把这个小球也捡了。

    叮,又滚下来一个,还停在那里了……

    如此七个,无一例外,从上头滚下来,最后都停在那一个地方了。

    傅清溪立在那里心里不知道该想些什么好,就听得老先生的声音道:“世上哪有什么偶然之事?你当它是偶然,不过是因你未曾通晓其背后的因果合力罢了。所知愈少,认作偶然突发之事便愈多。你既已知人皆心念自缚,却不敢破这个念么?!”

    不知过了多久,傅清溪才回过神来,眼中光华已非之前恹恹的样子了,那老先生早不知道去哪儿了,只老伯坐在边上一脸笑意瞧着她。傅清溪正色向着之前老先生声音来处郑重施了一礼,又别过了老伯,才快步下山去了。

    第158章 松绑

    老先生这番话这个比方, 于傅清溪而言,好似心里连敲了一百零八下大钟, 一声连着一声的。叫她连惭愧都忘了, 满脑子里涌出来许多似乎早就知道的事儿, 很需要找个清静地方呆着好好想一想。

    往自己院子里走时, 路上就忍不住想起了之前柳彦姝信上的话。——这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是自己能做主的么?她说的是兰吉儿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也不是他自己可以做主的事情。可如今细想来, 世上的人喜好什么不喜好什么,果然又有多少是能够“自主”的呢?

    就如方才老先生所举的例子, 茶奁放在桌上这一象,就已经蕴含了多少古往今来的信息流变, 实在算来,哪一象又不是如此?推而广之,一人一事一念, 又有哪一个不是这背后无数重的因缘汇聚而成。从前自己最讨厌这个词儿了, “因缘际会”, 好像说得世上就没有对错了一般。却在此时才略摸到了这个词儿的真意所在, 原是自己从前解错了方向, 不在谁喜欢不喜欢,而是世上的事情本就是如此纠结演进而来的。

    又想起之前跟着去听摘星楼的论演,有以星象推定人之性情的, 其中有一句说道,按数来说, 这世上能与各人性情相合者该有上千人之多。可惜这话只论了一端,人在世上所涉及的数象又何止这一处,众力牵引,是以虽明明有那许多相合之人,却未必会在有生之年遇上。常听人言曰“缘分”,只当是个虚无缥缈之说,今日却忽然摸到几分滋味。

    这“喜欢不喜欢”一事如此,旁的事又何尝不如此?所谓“喜欢”不过是念,这念又是生来所经多少人事交织而成的,这念有了定型,才有了“我”。这是“念”,又何尝不是“限”?

    如今的自己就是被自己一直以来的念困住了。自己做的那些事情读的那些书,都是从能见到能想到的事情推演过去的。

    京城里的饭食生意,那是因为京城里有天工苑和天巧苑的那许多工坊,城里居民多往务工,所以没工夫给自己准备饭食,这才能做成的。一样的买卖要是挪去西京就不成了。同样道理,成衣铺子也是如此,如今董家和兰家的成衣坊里头的贵价衣裳,主要是往西京和南边卖,在京里的生意就十分有限。

    是以从自己的一路来看,这天上的星星轨迹能同地上的人有什么干系?!这山里埋的祖宗坟茔,能同城里住着的子孙兴衰有何关联?!这都是离得天地之远的事儿,不是胡扯么,跟三舅舅似的……

    却是忘了天地之远还有“地法天”之说,自己的知所停留的地方不是这些“知”所生处,而学识是不会自己走过来找人的,人需得有疑有思后去求学才对。

    从前辛辛苦苦建成的念圈,因一再被证明是对的,送自己到了这里,是以越发依赖这个旧念了,再要往另一层去时,反成了累赘。

    如今细想来,这话从前老太爷就跟自己说过了,这学如圈,许多人只盯着里头看却是断了自己的学路,得往边缘不通处看去,才知道能扩展的路。

    自家先生也举了这里的学有所成的先生们的例子给自己看,人家都是专精一路,发现后路不在专精域内,才往外走到了数象一路。

    而自己呢,明明对着无数的“不知”和“不洽”,不真心去挖其后头的因果关联,反而一边模糊着心底的怀疑,一边用所谓日程安排读书用功来敷衍日子,真是愧对长辈师尊。

    再想想,这自念自知所成的圈,要长大,只能从内往外扩。良师诤友给的刺激引导,更像外力拉扯撞击这个圈子,即使能有一点牵扯,不能内化为己味,终究不能被包入圈内成为新增一域。既如此,为今之计,还要从自己能够产生感觉的事务上做起,看走到哪一步能跨入数象之中了。

    思来想去,还是做惯了的经济事务合适。回去便把之前的那些都推翻了,先从《世事化数》中把与一国一城一地的民生经济之事相关的内容摘选出来。另一边又跑去经世阁要来许多国朝经济的沿革和数据。

    这两样的资料文书算起来都可以称作“汗牛充栋”,明明还是那本《世事化数》,也还是每天从早到晚的读书做笔记。只自己心里知道,如今这个学才是真的学,心是在动的,而不是从前那样动手动脑心里蒙蒙一团的样子。

    这时候才知道“学”之一字的艰难,这其中滋味只能自知,更可见“教化”之难,只看学生如何下功夫如何认真做事,都尚难定其“学”之真。

    如此忽然得了路了,而这路也比从前走的任何一路都要难。难她是不怕,她最怕的是之前那种今日不知明日路的活法。

    经世与自己摘录的事件数据都极多,她尝试着要把这些事情先立起一个架构来。这日就对着纸胡思乱想。世,世上有若干国度,国与国之间来往联系,各国又自成色彩,此合为世。要在这世上找一个“世”却是没有的,它原只是一个“象”而已。同理,国亦如此,哪有一个可以拿出来的东西叫“国”?此亦为象,是一个地域一段时间里人事物之合……

    最后便将那些事件数据按着世、国、地、城等等给分了出来,虽如此,也仍有些资料难以归入其中任何一类,便先放在一旁等以后再论。

    光整理和熟悉这些事件数据便花了多半年的时间,在整理的过程里,傅清溪渐渐在心里摸到一些滋味。有些事件的触发和其后来的发展都极其相似。不同世时的不同国度,在一些方面的发展轨迹上也十分相近。到什么时候会出现什么样的矛盾会得到什么样的提升,都跟之前商量好了似的……

    其中许多还是从前自己也经历过的,比如各地剧团进京,忽然兴起了许多做各种玩物的店铺商家。如今周边几个小国亦有相类之物,只是他们的是狂欢歌舞与贝类的雕琢玩意。

    一样样列着比对起来,忽然明白了象的道理。这些东西,若是一个个看去,一个是贝壳做成的挂件玩意,另一边是琉璃和金银制成的金贵玩器,如何比得?只有提其象究其质,才知道都是用于娱人自娱之物,与日常生活所需者相别。同理,这娱人自娱之要又与演书唱戏者可通。

    欲读其世,若只停留在目之所睹、耳之所闻者,这世就读不完了。是以才有了象,将世间万物一层层挖其本质,根据其变动流转的特性将其定义成某一个元素,再依其性推演其后的变动方向。因象只是某一层级上的分类定性,因此在此层上为此象,在上一层上或为他象,并非一成不变。

    如火与水相对时,火为阳,水为阴;当火自分时,文火为阴,武火为阳。这阴阳也好五行也罢,不过是在特定系统中为了便于演算才据性而定的符号罢了。如此一来,金木水火土,单一个金中又有自己的五行,如此一来,即成五个第一层级的金木水火土共组成上一个层级的金木水火土,便是常说的阴阳中另有阴阳,也是华天盘的游丝细纹汇成全盘纹样的道理所在。

    这个时候,她再去听论演,即便不是同向之论,亦常能有所共鸣或有所领悟,当这时候的欣喜若狂,实在不是寻常吃饭睡觉的日子里能有的。自此她才算切实感受到了思考的乐趣、思维能带来的喜悦,才慢慢理解为什么书院里的人多半对衣食住行等外面许多人毕生追求不歇的东西不甚感兴趣了,实在是外务能带来的乐趣相比从自己所做的工作中能得到的,真的太有限了。

    也是运气,在她终于不觉着自己是个局外人的时候,冶世书院的星河会要开始了。

    这星河会的名称,在外头是跟着冶世书院几个字一起流传的,想当日说起天峦书院的文会,还有人拿这个刺过越萦呢。又想起天峦书院当年的文会来,想必冶世书院是办不起那个排场的,先不说旁的,只人数就差远了。且真要那么行起来,只怕来的人会跑掉一多半,剩下的一半大概是想从那些仪式排场里取什么数。

    蕲师姐先同她说起了一次,说了几个这回会参演的人,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寻常的论演上是瞧不见的。傅清溪听了也很是期盼,还抽空去寻了相干的书来翻看,怕一点基础没有漏听了什么要紧的,那就亏大了。

    又过了几日,傅清溪好容易出门去主堡吃饭,发现似乎书院里多了许多人,尤其是多了许多不曾见过的师姐。原来书院里有这许多人!只不知道是这两日才来岛上的,还是之前都在哪里闭关。

    正心里奇怪,就看蕲卉远远的来了,拉着她道:“我正找你呢!去你那儿看你没在家,想过来吃个饭再去等等看的,倒是好巧!”

    两人便一同往一处九曲长廊似的地方去了,这是主堡供人吃饭的地方。里头都是一间间的单间,俩人选了一间没人的进去坐了。师姐取过一旁的单子往“今日时选”上打了一个勾,便丢给了傅清溪,傅清溪也在那上头加了一笔,把这单子往一边的小细绳上用小夹子夹上,按下一个按钮,那小夹子就带着单子弹了出去,沿着外头的绳轨往厨上去了。

    这里傅清溪给蕲卉倒了茶,说道:“书院里好像忽然热闹起来了,这都是为了星河会吧。”

    蕲卉两眼闪光道:“正要同你说这个!出大事了!这回星河会,摘星楼的首座要参演!天哪,都疯了,听说有两个正跟理院的人在番邦做什么事的都要回来,还连理院的人也要过来。真要命,哪里挤得下那么多人!”

    傅清溪不解:“摘星楼首座?”她倒是听说过河图院的首座,那天刚到的时候听说来找自家先生的,只是没见着人。便问道,“这人很厉害?”

    蕲卉一拍手:“当然厉害啊!你不知道,这些人寻常都不晓得在天南海北哪里呆着,能见着一回可不容易。何况又是星河会上的论演。你知道不?这位在之前的一次星河会上推演了国朝之后十二年的天时灾变,无、不、应、验!这回要说‘解性’,不知道又是什么东西了。”

    傅清溪如今也很知道好歹了:“那是太厉害了……”

    蕲卉又笑道:“这人的厉害还不止如此。”

    傅清溪便问道:“还有什么?”

    蕲卉欲言又止,最后嘻嘻笑道:“到时候你去听了自然明白了。”

    虽自家这师姐没同自己说,可这书院里忽然多了这么多人,什么听不到?来回来去听到几回“风仪”之说,忍不住笑起来。也难怪这回热闹的都是师姐们,这书院里自己到如今见过的前辈师兄们不是老先生就是叔伯辈人物,还有些师兄……这学问都是个顶个的好,风仪嘛,大家也不追求这东西不是。真要说这个,估摸着还是自己在昆仑书院的那些便宜师兄们更赏心悦目一些。

    只是没想到都学数象到这样程度了,还会为这些“外物”所动,这么想来师姐们的性情也挺有意思的。

    笑过一回,究竟于她都没甚干系,还一脑袋扎回数堆里,寻她自己的乐子去了。

    第159章 木头遭雷劈

    星河会前后有三天, 各人讲的时间长短不一。一位五运六气学向的先生占了第二天整一天,他用经络走向结合相术定出了手诊、耳诊、足诊、面诊的“四相相诊术”。可根据人面、手、耳、足上对应部位的颜色光泽纹路等推断出该人身上的病机所在。

    因为其中所涉及的内容极多, 加上底下听的人又响应得热烈, 这一场从早上一直讲到了月上中天, 先生嗓子都有些哑了。就这样, 往外走的时候,身后还跟着一群人,想是回去也不得清静的。也是没法子, 他这样的人物,一两年能见着一回就算不错了, 今日既然显灵,岂有不拜的道理。

    傅清溪这几天整个人都有些燥腾, 好像什么地方烧着似的。白天尽力听尽力记,打耳朵里听进的道理,就跟大大小小的石块砸在心湖上, 心里也波涛涌动, 新想法新主意跟着往外蹦。有时候听到自己约摸念及过却从未想通的道理, 心里激动得恨不得起来绕着场子跑两圈才好。晚上回了屋子也静不下来, 好容易睡着了, 梦里还全是大大小小的华天盘。转天天还没亮就不肯再睡了,看一遍昨天记的,又开始期待今天大先生们不知要说些什么。

    真是活到如今不曾有过的滋味。

    到了第三日上, 早上是经世学向的先生讲周边邻国下一世的国运大势。傅清溪从中听到了完整的螺旋式分解推演的路子,她自己在收集分类那些资料的时候便想到过其中的道理。只是这想到一个道理, 和能用这个道理完整做一件事情出来,可不是一回事儿,中间差一两辈子的例子也不在少数。傅清溪听得简直如痴如醉。“能进这书院真是太好了!”——头一回这么由衷地想。

    到用午饭的时候,她和蕲卉跟几个旁的学向的师姐们坐一桌。这一早上激动下来,傅清溪还真有些饿了,等饭菜上来便老实不客气吃起来。

    吃得半饱了,才发觉桌上另外几人都没怎么动筷子,傅清溪便问正在一旁喝汤的师姐:“大家为什么都不吃?”

    蕲卉咯咯一乐,拍拍她道:“别管她们,她们吃不下,你顾自己吃好了。这汤挺好,我给你盛一碗?”

    傅清溪点点头道:“我自己来吧。”说着自己盛了碗汤,坐那儿接着吃。

    边上一个河图院的师姐小声问另一个道:“下午就是首座大人了吧?前面没有别人了吧?”

    那个道:“应该是的。”

    另一个挑着两根菜刚要往嘴里放,又放下了,揉揉脸道:“不成不成,我这腔子里就跟百八十只蝴蝶儿在飞似的,遭不住了,什么也吃不下。”

    蕲卉笑道:“要不要喝碗汤?”

    那个看她一眼道:“喝了汤一会儿要离席怎么办?不得呕死了!”

    蕲卉哈哈乐起来:“服了你们了。”说着话给一边的傅清溪夹了几筷子菜,又道,“小师妹,咱们顾自己吃,一会儿咱们就看她们饿成什么样儿。”

    傅清溪答应着又乖乖吃了两口,边上几个师姐看了都笑起来:“小孩子就是心静啊,也挺好。”

    傅清溪看这个样子,知道师姐们多半是为了待会儿摘星楼首座要讲星象解性,这题目她也挺好奇的,不过师姐们激动成这个样子还真是有点叫人想不明白了。疑惑着吃完饭,漱了口,因为她听了昨天的相诊有许多想头,蕲卉便带她去五运六气学向那里听听他们自己人都怎么说的。余下几个师姐则都直接往会场去了,虽然明明还要半个多时辰才开始呢。

    等到她们在外头转了一圈,再到会场里时,发觉人几乎都已经到齐了。捡了个位置坐下,好在这书院本来也没多少人,怎么都不会离主台太远的。

    一时钟声响起,或者是傅清溪的错觉,场内忽然一静,她好像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一个身影,就如之前上台的先生们一样,从另一头的走廊里慢慢走了过来,上得几级台阶,便站到了主台上。

    他穿了一身大概是麻灰色的素面袍子,傅清溪没来由地觉着那衣裳应该是银白色的,如一袭月华。他漫施了一礼,坐下来便开始讲这回的题目。

    在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傅清溪觉着自己的腿软了一下,虽然她明明是坐着的,可她还是吓了一跳,好像差点要摔在地上似的。

    首座今次讲的是星象用于自观自解,他道星象推演越往深处学,越会发现一个很深的壁垒,就是“自己”。一旦在解读某一个象的时候,掺杂了自己的倾向,离“真”就越来越远了。这推演本是“理”的事情,可却常因人的“心”而至不明。这回便反其道而行之,不说用星象推演世事的事情,而要说一说用星象解读自性。

    他道:“星象如镜,以照世事。世事非因镜而有,镜不过是观世之法。观人亦然。非是星盘定我心性,而是以星化符解我心性,谁本谁源,需当明知于心。常有人初知‘定数’后心灰意冷,只道‘既都已定,谋有何益?’却不知自己连这个‘定’都尚未参透,又忙着去求什么‘谋’?”

    之后便以星象中数星成象为例,讲人心常有之偏性,以及同性在世上不同事情上的化用,天人合一,人之偏性都在世上可有相应之位。而常人所苦者,多是欲驾鱼负辕、赶猴入海之举。人与世事通过星象,化成了相同的符号元素,自解而后应世,才是真正人世相应合流无逆之法。

    这回他用了几个在推演世事时常作为长周期变动考量的星象为例来反用到人身上。因寻常人问世事也好问运数也罢,多看的三五十来年间的事情,那几个星象在世事推演上都动不动关着一百八十年三百六十年的大运,故寻常并无许多人花力气研究。

    这位首座大人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经了上千例形形色色的运数拆解,最后发现那几个星象若照到人身上,通常意味着人深层认识的变化。这样的变化常无法在生活事迹上寻到当时明确的事件点,但是其在变革阶段最终的选择却常是至少绵延半生的影响。这是将玄之又玄的人生命数解出了在心上和念中的动因变化,在座几位人生过半的老先生们都面现深思。

    这数象推演之事,多重于推演“事”,这回他说的却偏重于用数象推演“心”。这个于刚入门不久,还在为推演的世事准不准而激动烦恼的学生们来说,触动并不算大。倒是那些行道已久的老先生们,听了这一说法频频抚掌赞叹,想是多有同感。

    他们推演事久了,渐渐会发现每个人都容易有个“痼疾”,在某一类事情的推演上特别容易出偏颇。深究起来,却是这个在推演的“自己”的缘故。可这许多时候远近亲疏本就影响着是非判断,才有“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的说法,何况这个全分不出里外远近的“自己”?

    星象自演,说的是以星象为镜,自解其性。尤其摘星楼用的一百零八星的安星诀,能追人之根性,看出许多日常里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偏向欲求。虽因仍是推演,仍有个“自己”在,仍有失真之虞,却像一面不错的镜子,比闭着眼睛想自己的长相可便当多了。

    各学向都有自己的数象推演法则,看这个道理颇说得通,都开始琢磨用自己的那一套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走法。若是可以,到时候给自己来个“三堂会审”,不是更容易看清楚了?……

    老先生们时而颔首时而皱眉,傅清溪则在那儿呆坐着,使劲绷着不叫自己面上显出一点不对来。眼睛忍不住去看台上的人,看一眼又不敢看了,便去看前头那桌子,看两眼桌子,才发现自己正盯着人家的手……她有些急了,狠狠咬了下嘴唇,叫自己清醒点。可这究竟也没什么用,傅清溪觉着自己好像好好坐屋里就被雷劈了似的。

    三天的星河会落幕了,各人各有所得,更有许多人直接就往通天阁去了。傅清溪也别过师姐,回到了自己的小院里。

    在窗下的椅子上呆坐了半日,觉着有些凉了,才发现天已经黑透,屋里还没有点灯。慌慌张张寻了火折子点上琉璃灯,又对着那灯火发起愣来。

    想是中午那顿吃多了,这会儿也不觉着饿。忽然觉着这屋子有些空,甩甩头从一边桌子上拿了这两天记的笔记过来看,翻到星象那一页又开始发呆。满脑子都是那个人慢条斯理说话的样子,还有他转身下台时的背影,还有他说话的声音。

    “我这是在干吗!”傅清溪醒悟过来,拍拍自己脑袋,安慰自己道,“大概是这两天听太多课了,累着了。”

    这么心神不宁的也看不了书,索性洗漱准备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