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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小姑娘虽则爱美,可也心善,秦昭看她一眼,眼中带笑,他从王忠那儿听说的时候便没放在心上,卫善是他打小就瞧着的姑娘。

    他那会儿刚到母亲身边,他已经八岁了,卫善刚刚两岁多一点儿,额间点了一点朱砂红,穿红袄子销金裙,手上戴一对金铃铛。

    他才剃光了头发洗干净手脚,身上搓掉了一层皮,因着瘦弱,越发显得头大手大,粗笨得很,下房里的小厮也比他要干净伶俐得多,可卫善一看他,就冲着他笑眯眯的,掏了荷花兜里的香糖果子给他吃。

    下人捉了麻雀来逗她,拿细绳牵着鸟脚,麻雀虽弱,竟比苍鹰还更刚硬,再有心志的鹰,碰上好的熬鹰人,也一样能把鹰训出来。可一只麻雀被系住了脚,竟不肯吃食,望着廊外檐上伙伴吱喳不住,力竭而亡。

    她那么丁点儿大的人,哭得伤心极了,要下人把廊下挂着的金笼子通通打开,把里头的鸟儿都放出去。

    那些金丝银鹊都是家养,离了笼子哪里能活,在外头飞上一圈,又落到栏杆上,她却不懂,在廊下绕来绕去,想把它们都赶飞。

    恶心易断,善心难修,她跟她的名字一样,上羊下口,羊嘴里说的话,除了咩咩叫,还能有什么。

    秦昭想到旧事笑了起来,卫善却不知道他在笑些什么,她早就忘了自己跟秦昭还有那么亲近的时候。

    廊庑边种了一排花树,此时粉杏碧桃开得正好,卫善便走走停停,剪下开得最好的花枝要带给姑姑。

    她每一停顿,秦昭也跟着停下脚步等她,还饶有兴致的替她挑花:“这一支开得好,给你回去插在玉瓶里。”

    两人快行到丹凤殿宫门口,秦昭这才对抱了满怀粉杏花的卫善说道:“善儿要是有什么委屈,不能告诉你哥哥就告诉我,我替你出气,我的法子,保管比子厚有用。”

    他看着极端方俊雅,开口竟说出这般话来,卫善抱着满怀的花枝,瞧了他一眼,知道就算他以后是登了帝位的,此时也并无争夺之心,若不是世事变幻,也不会把他一步一步推到御座上去。

    可既能登上御座彻底翻盘,智谋心机缺一不可,大事不能求他,小事倒能张张口,她想打杨思召的主意一直没有变过,只恨身边无人,当下扯住秦昭的袖子:“那你替我打杨思召一顿。”

    秦昭跟杨家一直不睦,秦昱上位之后,杨家还跟秦昭起过争执,那时卫善是新妇,嫁进杨家,跟外头还没断了消息,也曾听过一句半句,说是杨云越挑唆着秦昱削藩,连卫善都知道,这是逼秦昭反了秦昱,可秦昱一直都害怕他,思前想后,竟然应了。

    秦昭手上有兵权又有人望,竟指望他乖乖交出封地,到京城来当王爷,卫善那时候渴盼哥哥出逃是逃去了中州,两人又在一起,造反就造反了。

    秦昭没想到她提的竟然是这个,想了一刻才想起杨思召是谁来,忠义侯家的小儿子,一口答应:“这有什么难的,你等着看就是。”

    卫善微微吃惊,她没成想秦昭会一口答应下来,试探着又加了一句:“能不能撸了他的差事。”

    秦昭讶异的瞧她一眼,倒不知道她这么厌恶杨思召,杨家那两个轻易也不往他跟前凑,他们时常同秦昱玩在一起,而他和太子肩上早就有了差事,哪里会跟孩子们胡混。

    卫善怕他不肯,捏着他袖子的手指头紧一紧,想红红眼圈的,却怎么也红不起来,只好垂下眼帘:“他一见着我,便说混帐话,我要是能自己打他……”

    “当真?”秦昭忽然问道,他本来生得剑眉薄唇,放缓神色很是温雅俊秀,可只略蹙眉头,神态便大不相同。

    卫善被他打断,把低头装委屈给忘了,杨思召虽此时没敢说,后来说得却不少,她抿了嘴巴不肯再求,谁知秦昭却伸出手,从她怀中花枝上摘下两三朵粉杏,替她簪在头上,卫善今日穿得素,簪两朵粉杏衬得粉唇乌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他。

    秦昭指节拂过发丝,同她允诺:“哥哥知道了。”

    他声音极低,很是笃定的样子,两人还往前去,绕过廊庑时低声道:“断一条腿,也就不能当差了。”

    一面说一面拿眼看着卫善,想看她是不是心软,谁知卫善脸上浮现笑意,眉毛笑成两弯:“好,那我等着了。”

    卫敬容早知道养子要来,却没想他会跟侄女一并过来,殿中已经摆了十七八只箱子,俱是秦昭叫人送来的,是他在前朝宰相身上搜刮来的,挑出这些来,专门献给卫敬容。

    “你们怎么一道来了。”她才说完,秦昰便奔过来,张手又要卫善抱,先被秦昭一把抱了起来。

    秦昰咯咯笑起来,一把搂住了哥哥的脖子,他还不知道分别,只知道全是哥哥,这样抱他,就是能撒娇的。

    卫敬容笑容满面,伸手替儿子拉一拉外衫,问秦昭道:“可去瞧过大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受到了你萌对晋王的好奇心

    关于上辈子晋王到底喜不喜欢卫善这个问题

    明确的回答就是确实喜欢的,不是男女那种喜欢

    欠白兰薇薇一次加更,会放在入v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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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宫

    “一早先去看过了。”秦昭微微点头,抱着秦昰落座,卫敬容早早预备下点心热茶,又指着那一排箱子:“这些东西我替你存着,等王府收拾好了,挑一个可靠的长吏,把这些还给你。”

    秦昭从兜里摸出一只弹弓哄弟弟玩,嘴里应道:“给了母亲的,母亲收着就是了,俱是些头面首饰,留给我也用不上。”

    “胡说,怎么用不上,你难道就不成了亲?”卫敬容招手把卫善拉过来:“你哥哥今儿要去兵部,吃了没有?”就怕他又灌冷茶,把胃吃坏了。

    “我看着他吃的,保管不叫他饿肚子的。”把满捧的杏花交到结香手上:“取一只碧玉瓶来插着,我记得原来有一只的。”

    结香笑了:“叫娘娘送到公主屋里去了,说公主院里的玉兰开得白雪也似,拿这个插瓶最好看,公主竟没瞧见?”

    卫善在自己屋里还真没多少享乐的心思,要么就是看弘文馆里抄出来的奏疏,要么就是看前朝留下的史料,袁礼贤上书请修前朝史,把散落的重又归拢起来,点文渊阁里的几个翰林学士一并参与此事。

    既是袁礼贤点出来的,那便都是饱学之士,卫善正看这几位的文稿,对应着职务来看,一刻都不得闲。

    内库送去几箱子的玩物都是素筝几个挑出来摆上,什么小座屏小花插之类的玩器,她一样都没赏玩过,连屋里添了新花瓶都不知道。

    卫善嚅嚅,卫敬容却笑了:“你这孩子,自己屋里有什么都不知道,倒想着插花给我看。”伸手轻抚她的背:“你哥哥回来了,你也别拘在宫里,回去住上些日子,叫你哥哥带你出去走走看看。”

    “城西的流觞园要办花会,倒有可看之处,东西两坊之间的街市也比过去热闹得多,器具古玩虽不比宫中的精致,倒有些野趣,善儿也能走一走逛一逛。”京城也算安稳了五六年了,门楼铺子市坊街巷重现繁华,秦昭分明刚刚回来,知道的倒多:“四月初八天仙降,你要是想去瞧瞧,我送你去。”

    西直门外玉泉桥边有个天仙庙,供的是碧霞元君,香火很盛,四月初八一城的妇人女子都要往寺庙里进香火去,庙前又有集会,秦昭知道卫家自来不信佛道,可集会有杂耍伶人,很有热闹好瞧。

    卫善立时点头应了,正想出宫去,除了去书库,还想回家挑两个武婢,自己也学些拳脚,还想问问秦昭预备怎么弄断杨思召的腿。

    秦昰摸着小弹弓,一听就抬头,眨着一又乌溜溜的大眼:“我也去。”秦昭才给了他东西,他就跟秦昭撒娇。

    秦昰长得更像卫家人,一双眼睛尤其像,秦昭一看他,就想起卫善小时候来,揉揉他的脑袋:“你不读书的时候就带你去。”

    秦昰皱了皱鼻子,他已经开始写大字了,每日要写二十张,除了二十张字,还要背一段书,每每正元帝灯下看奏疏,他便立在母亲面前背一天学的书,背不好一样要打手心。

    罗汉床上就有一根竹杖,就是母亲用来教训他的,他自己摊开肉乎乎的小手,问秦昭道:“二哥挨不挨打?”

    卫敬容点点他:“你二哥小时读书过目不忘,比你们哪一个都更强些。”秦昭确是挨打最少,背书最快的,他来的时候且不识字,慢慢竟追平了太子秦显。

    秦显三岁开蒙,秦昭八岁才识字,两个竟能学到差不多,卫敬容还曾道,若是秦昭不学武,说不准能去考个小秀才。

    秦昭笑一笑不曾说话,他学文学武都只是捎带,要是学得慢了,说不准就没有学的机会了,秦显用两日的,他恨不得用半日学成。

    暗地里下苦功,别个还只当他是天生的聪明,一学便会,谁也不知他日也念,夜也念,一刻都不敢懈怠。

    卫敬容夸了养子两句,又指着卫善:“就连你姐姐这些日子也总算是开窍,夜里点灯看书到深夜的。”

    秦昰圆滚滚的身子一软,老气横秋叹了一声,手里还拿着花糕点心,眼睛看着卫善和秦昭,觉得自个儿有背不完的书,写不完的字,小人儿也惆怅起来。

    卫善方才要笑,又赶紧挪开眼去,秦昰食饼噎着,那会儿才刚能写小字,那些字帖被姑姑珍藏,等她们一并被关到小瀛台去,这些字也不知道失落在哪里。

    卫善警醒不要去想那些惨事,拿了一玉盘的新樱桃来,捏着碧绿的长梗送到秦昰口里去,一面盯着他嚼一面伸手让他吐核。

    初生樱桃只有珠儿大小,皮薄汁多微酸,秦昰自己伸手要抓,被卫善拍了一下:“下回再看你吃急食,我也要打你。”

    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食饼噎死,里头许还有旁的古怪,可先不许他吃急食,秦昰挨了一下,分明不痛,也摸着手扁起嘴巴来,等卫善又伸手替他揉揉,他这才高兴了。

    两人在丹凤宫里闲话一番,卫善便要回仙居殿去,收拾些东西,预备带回家,走的时候睇一眼秦昭,她目光才落到他身上,他立时便知道了,冲她点头,示意没忘了嘱托。

    卫善以前不懂得,此时也有些品评人长相的眼光了,看他笑起来似春风拂柳,想到那句断了一条腿,只觉人不可貌相,冲着秦昭笑眯眯点头,拿他的话当了真。

    卫善这才回去,一进门果然见着那只碧玉花瓶摆在罗汉床边的矮花几上,里头插了几枝玉兰花。

    卫善点了几个人跟着,有沉香落琼初晴小鸾,跳过了素筝冰蟾:“初八那天宫里要煮豆,我虽不在,也该煮些,你们两个分派下去。”

    四月初八舍佛豆,算是旧俗,浴佛节时各处寺庙都要煮,得豆就是结善缘。宫中也煮,分给太监宫人,虽是豆子,却是赏赐,卫善已是公主,当然少不了要赏给她宫中的太监宫人。

    素筝冰蟾已经觉出公主远了她们,可得了这份差事也是体面,低头应下,卫善收拾了几卷书,兰舟便捧了一玉盘新鲜樱桃来:“拢共才送上来十筐,知道公主爱吃,特意给公主送了一筐来。”

    这些时鲜的东西进上来是要赐下去给亲近的几位大臣的,这会儿的樱桃初熟,味道比不得后头收上来的,吃的就是比别人先,卫善能得一筐,又有卫敬容赏的又有正元帝赏的。

    卫善一看便道:“今儿二哥当值,给他送去一些。”才要转身,又转回来:“给王大监也送一碟去,挑个好看些的盘子。”

    这倒是从未有过的,落琼应一声是,从柜子里挑了一个白玛瑙碟子,里头盛上冒尖的樱桃搁在食盒里头,和小鸾一道送去。

    卫善要回家去,卫平要当差,卫修告了假,第二日早早就来接她,看她还收拾了一只大箱子,卫修还笑话她一句:“家里什么没有,还要带这许多东西。”

    怀仁怀安早早就在宫门口等着,卫善穿着宫裙坐到车上,结香送她到宫门,赵太后又“病”了,卫敬容一早就去侍疾,让卫善多住几日,她自己忍气也还罢了,等到赵太后病好了,再接她回来。

    赵太后总是这么反反复复的生病,就少有好的一日,卫善也不在意,因是回家,着意打扮过,暗花一色金轻纱上衫,桃红镂金八幅裙,素筝怕她着了风,外头还罩了一件云水金龙花缎披。

    卫修是熟面孔,一路无人查他,三人刚要出九仙门,便被个黑脸的小子拦下来,问他们要看手令,被边上另一个紧紧拉住:“这是咱们一处当值的,辅国公家的。”

    那黑脸小子仔细看了卫修一眼,面色有些尴尬,但人生得黑,也瞧不出脸红不红来,他才要放行,就看见了卫善。

    卫善出了内城门就戴上了帏帽,见有人竟拦下哥哥,伸出一只手撩开轻纱,盯着他看了一眼,一眼就把人看在原地,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能在禁军当值,服色还带花的,家中长辈绝不是无闻之辈,这个黑脸小子倒从没见过,卫善一眼看过便放下轻纱,倒不避讳,问道:“这是谁。”

    卫修出来了才道:“这是思恩公家的。”一面说一面摇摇头,赵太后的哥哥原来就是个庄稼汉,后来正元帝发达了,赵太后便送了无数金银回去,在当地盖屋买田奴仆无数。

    自进了京,赵太后一门心思要封哥哥个官儿当当,就算不为了赵家,也得为了赵家子孙,没想到赵家有屋有田了,过的还是庄稼汉的日子,家里几个男孩,倒也请了师傅学识字,十个字里头识得三五个。

    既然封了公,家里的孩子也一样要当差,旁的地方都不行,只有禁卫军了,这一个是赵二虎,还有他大哥赵大虎,一并都在禁军里当差,巡视巡视皇城。

    “既是赵家的,怎么在守门?”还是这么个偏门,卫善大奇。

    卫修哭笑不得:“他不识人,又不认识衣服,怕他惹事,就把他调到这儿来。”皇城往来各有服色,赵二虎新来乍到哪里认得。禁军里但凡有出身的哪一个也不是好哄的,偏他最老实,肯替别人轮值顶班还肯站城门。

    卫善直到坐进车里,才想起这个赵二虎来,秦昭大军压城,死守着西直门的,可不就是赵太后家的,她心中好奇,掀开车帘,伸头去看。

    就见赵二虎站在宫门口冲这里张望,好像还没认出卫修来似的。同他一道当值的拿手肘捅他一下,赵二虎这才木呆呆回过神来:“这是谁?”

    “永安公主,她要出宫,这个门最近。”说着啧了一声:“你要再记不住人,九仙门都守不住了。”说完看他还一付被雷劈过的模样呆呆望着宫道,索性不再理会他,度着这会儿没人再进宫门,自个儿溜进值房去,把赵二虎留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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