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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节
    林老夫人豪气地说:“咱们家不用在这些上头节俭。”

    从头到尾,林老夫人都不曾提程素素强出头的事,谁遇到巫蛊诅咒的事情都得急。巫蛊诅咒一直以来都是入刑的重罪,专业的术语里以毒物杀人叫“造畜蛊毒”,以巫术杀人叫“厌魅”。造畜蛊毒的、教人造畜蛊毒的,绞刑,同住的家人哪怕不知情也要流放三千里。厌魅欲以杀人,以谋杀论减二等,咒诅大功以上尊长、小功尊属情况严重的要归入十恶中的“不睦”。

    哪怕没有实据,以程家与道观的关系、谢源恰巧死了,都够舆论兴奋一回的。郦氏说出来了,有人心再暗箱操作一下,麻烦可就大了去了。这种造证据的事情,谁不懂、不会,在官场上就很难混下去,区别在于做不做。郦树芳显然不是一个有节操的人。

    是以程素素强出头的时候,谢丞相与谢侍郎并无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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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程素素自老夫人处得了令,回去就给谢麟把书房重给布置了一翻。书房除了看起来素净一点,其舒适程度比离京还要高。赵氏见状颇为欣慰,以为她修身养性了。程素素也不对她解释,估计解释了,又得引得赵氏说一堆不怎么顺耳的话了。

    府里气氛变得紧张,程素素干脆除了请安,什么地方都不去了。消息没有断,依旧是三房、四房给她传讯息,有时是方氏、米氏,有时是八娘等人。谢源完了,三房也不以继承者自居,谢涟更是一门心思放到如何撕咬郦树芳上,整个谢家空前地团结了起来。

    此时,谢麟离京城只有三十里了。

    路上连遇四拨人,谢麟将京城的事情知道得差不多,没能亲自动手的遗憾马上被压了下去,回京之后如何行动被提上了议事日程。他与谢涛、孟章、江先生合计,谢丞相恐不能再息事宁人,九成九要与郦树芳撕破脸。

    孟章想让谢麟紧赶几步,早点回到京城,越早回去,越能掌握全局。“毒妇并不高明,胜在心狠手辣。郦树芳可比他女儿强多了——他未必会保那个毒妇,他最爱的还是他自己——他自保的时候会做出什么来就不一定了,早些回去,也好应变。不要错失良机。”

    江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不错,局势瞬息万变,郦树芳绝不会坐以待毙,必会反扑。不如早些回府还安全些。”

    谢涛则是为侄子着想,换了谁,在此刻都是想要亲自报仇的,自然是早些回去,不能等别人将事都办完了。

    谢麟也想早点回去:“那就快些走!”

    四人钻进车里,叶斐与程羽面面相觑——说快些走,你们不换马?

    让他们骑马,还不如乘车更高效呢!乘车还能商量些事情。

    剩了两个年轻人顶着寒风在马上拗造型。

    车里,江先生完全忘记了他上一个东家是谢源,也将介绍人谢丞相放到了一边,一心一意给谢麟出主意:“东翁,回去之后就要面对人伦惨剧啦,想好怎么做了吗?”

    谢麟当然想好了,他阴着脸不说话。

    江先生自说自说:“上上策,当然是要敦厚友爱。”

    “哼!”谢涛代谢麟发声。

    孟章道:“其真兄,敦厚友爱也不可以将不共戴天之仇不放在心上吧?”

    江先生道:“你们愿意冰释前嫌,老相公还不愿意呢!叶尚书还不答应呢!”

    孟章道:“哦哦,其真兄说的是芳臣的那些堂兄弟?”

    谢涛若有所思,犹豫着道:“小的倒还好说,长成了的……都是我的侄儿侄女,我也得说,已经养歪了,只好打得他不敢动了。毒妇害人!我好好的侄儿侄女,都叫她养废啦。真是可恶!”

    江先生看谢麟不表态,催促道:“哎呀,东翁,别这么别扭行吗?说正事呢!”

    孟章咳嗽一声,对江先生挤眼睛。江先生耿直地说:“以东翁之智,肯定知道怎么做最好,对吧?”

    “哼!”

    “这小傲气……行啊,”江先生捻着胡须,模样也有点流氓了,“被狗咬了,难道要咬回来?就没个别的办法了?那些人算什么呢?他们什么都不算!东翁你不一样,你可比他们金贵,咱们现在说的是东翁。不能为那什么都不算的,赔上东翁的声望。”

    孟章若有所思,也帮腔:“芳臣,眼光往远处放一放。想想圣贤道理,嗯?”

    谢麟不爽透了:“我惹得起。”

    孟章长长地叹了口气:“从我到你身边起,就担心你的城府过深,有什么都藏在心里,用术过度。今日一看,哎哟,你这么的天真率直,这么多年是白担心啦——”这口气叹得悠长深远,余音袅袅,一种担忧之情千回百转……

    既不天真也不率真的谢麟额头抵在车壁上,有气无力地:“我知道啦……”

    江先生与孟章对望一眼,江先生满意地笑了,孟章笑容有点苦,十几年来的相处,没有仳他更了解谢麟受过的委屈了。现在还要谢麟说“宽容”,是有些欺负人了。二房年幼的还罢了,谢鹤那小子可真是让旁观者都想打一顿的存在。

    谢涛拍胸脯道:“他们要敢闹,我和你四叔也不会干看着不管的!”以往是谢源夫妇仗着辈份欺负长房的侄子,现在谢涛也打算学一学二哥二嫂。

    谢麟的脑袋从板壁上拿了下来。

    此后一路都静悄悄的。

    到了晚间驿站歇息的时候,众人一桌团坐了,烫了一壶热酒,谢麟先举杯:“大家为我都辛苦了。”几只酒盅碰到一起,叮叮当当瓷器轻微的响声里,驿馆的大门又被拍开了。

    江先生戏言:“可不会再是来找东翁的吧?”

    还真是,道一派人来了!程羽认得这道士是二师伯的弟子,还以为是自家出了什么事儿,起身把凳子都带翻了:“小师兄,怎么啦?”

    那道士冻得直吸鼻子:“道、道一师兄叫我来找谢姑爷的。”

    又将程羽不知道的事情给讲了一遍。

    谢涛听说是谢涟找到的证据,表情有些奇怪,看看侄子,最终没有发声——这事很古怪。程羽与谢麟两个听了,一起大怒:“郦树芳/老猪狗欺人太甚!”直呼其名的是谢麟,骂人的是程羽。

    叶斐凑近了孟章,低声道:“我这嫂子办得,好像并不错?”孟章神色不好地点点头:“是不错,也很险呐。”

    江先生表情复杂,佩服、畏惧、开心混在了一起,终于变成了面无表情,极专业地说:“东翁可以放心了。”

    谢麟道:“这要怎么放心?都赌上命了!郦树芳欺人太甚!”

    “老相公不会再让郦家给您添麻烦了,不是很好吗?吏部尚书要换人了。他们的眼睛放到这件大事上,娘子也就安全了。”

    “都已经赌咒了!”

    “郦树芳他敢吗?东翁,你是关心则乱了。郦树芳既不敢接那些物件,也不敢写什么巫蛊的单子的。”

    “他要造假诬陷六郎呢?”

    叶斐眼睛瞪得大大的,六郎?谢麟的堂弟?有这么重要?值得郦树芳去诬陷?

    江先生道:“造假,就要‘造’,他必会引火烧身,”摸摸下巴,“说来也有些怪了,凡引到娘子身上的,总有别人倒霉呢……”

    谢麟:……

    到得此时,加程羽都看出来了,谢家与郦家再无和解的可能,谢麟完全可以放心了——除非谢丞相猝死,否则就是郦家全家上吊。谢麟却严肃了起来:“我未及弱冠便身荷重恩,又岂能只顾私怨?只为自己家事而攻讦尚书,是有负圣恩。”

    江先生接腔道:“东翁的意思是?”

    谢麟握着江先生的手,深情地说:“要有他滥用职权,营私舞弊、卖官鬻爵、敢行不法之事的证据,才好上表弹劾于他!先生——”

    江先生也感动得双眼湿润了:“东翁真是公忠体国!”

    “回京之后,此事还要先生多多提醒我,免教我因私废公。”

    “东翁赤诚待我,敢不效命!”

    两人演完了肉麻戏,把自己感动坏了。谢涛眼角直抽:“那就快点走吧!”

    这一段行程,走得比之前都要快。眼看京城在望,江先生奋力拦住了谢麟:“东翁,宽宏大量也不能忠厚似伪呀!先去拜祭拜祭父母,再进城,如何?”

    哪家的坟头都得在城外,谢麟就在城外三十里的驿馆停了下来,置办香烛之类,先去给父母烧香哭诉。城外,谢渊夫妇合墓处,不处有一座新坟,谢麟的脸拉了下来。

    江先生咳嗽一声,拉过了学生高据:“你拿着东翁的帖子,回城报个信。”

    孟章道:“他小孩子,认得路么?”命自己的家仆给高据带路,将高据带到谢府。叶斐与程羽都有样学样,派人回去送信。谢涛道:“哪用你们这么辛苦?他小孩子,一头扎进去别进了套,我派人回京。”

    这个时候,江先生与孟章又都不催促谢麟了,让他先回驿站住下歇一歇,好有力气回京。谢涛道:“我看你们这是过于小心啦,家父不出手则已,一旦动起来,是不会给郦树芳留后路的。”

    江先生狡猾地道:“在下这是请东翁准备准备,如何面圣。再有,叶郎与程郎,也该今日回家,免教家里惦记啦。”谢涛笑道:“还是先生周到。”

    一行人在驿站停留到了次日,脸上疲惫之色更重,江先生才让谢麟进京。

    谢麟进京后第一站是谢府,这与外派的短期差遣又不同,可以先回家。江先生已经给谢麟准备好了一长串的名单,是谢麟回京后即使不亲自登门,也要送张帖子的。其中就有一些东宫旧同僚,好间接让宫里知道谢麟回来了。

    谢麟的眼睛红红的,腰背挺得笔直,长途的辛苦让他的下巴变得尖尖的,三根指头正好捏住的样子。门上仆人见到他,都红着眼圈,哽咽一声:“二郎可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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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谢丞相一系与叶宁联手,已经与郦树芳战得如火如荼了。吏部尚书的女儿害死了礼部尚书的妹妹不算完还要害人家独生子,两人又都是前丞相的儿媳妇。太热闹了!整个京城都沸腾了。

    叶宁守了好几年的孝,办的事少,可挑剔的就少。谢丞相门生故吏多,不免良莠不齐,叫郦树芳抓到一些把柄。但是谢丞相一方有那位赫赫有名的“兰台白居易”在,以一顶百,将郦树芳等人参得体无完肤。

    郦树芳也不是吃素的,他的黑料很多,然而因为曾在谢丞相那里混过,也耳熟过谢党的不少黑料,与陆见琛对着揭发。人人都不干净。

    李丞相也在打黑拳,他是太子老师,先对太子吹风。太子听李丞相如是说,诧异地道:“郦树芳是疯了还是傻了?”维护自己女儿就维护好了,再拿巫蛊去攀咬别人,人家不跟你拼命才怪!

    李丞相低声道:“没疯也没傻,想讲价钱罢了。只是没料到别人同样不疯不傻。”

    太子嘲笑道:“紫阳一脉何曾做过这些事?那些人里,就他们最老实。当年阿爹用尽办法,都不能令他们行越矩之事,否则也不会宠信那个妖道了。如今前程似锦,为了一个废物去行巫蛊?有那么傻?”

    李丞相叹道:“就是,鬼神之说,从来不可信!”

    太子是信一些的,知道李丞相是公然反对这些的,便笑笑,不说话,对整件事也算心里有数了。谢、叶、郦互相攻讦之事,太子还是不喜闻乐见的,平日都说朝廷好,天子圣明,怎么一翻脸就个个都乌漆抹黑的了?

    不久,皇帝又将李丞相召了去。皇帝比太子迷信得多,结论却与太子差不多——他是亲身感受过紫阳一脉的不合作的。

    李丞相还知道皇帝有一块心病——只有一个儿子,为了这事儿吴太后还惹了一场大麻烦。说的时候额外对皇帝说了几句:“谢家也是死要面子,一直瞒着不说。要是问乡野人家,哥哥死了只留一根独苗,又是逼死嫂子,又要想害侄儿,为的什么。山野村夫都得告诉你,谋夺家产。”

    轻易就触动了皇帝的心事,皇帝当时并无表态,心中已经站了队了。休说他原就看好谢麟,哪怕以前不喜欢,为了借机表明 “正统就是正统,旁支别做白日梦”的立场,这一次他都会给谢麟撑腰。

    李丞相一看便知皇帝进了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与皇帝扯些家长里短,叹一回女儿女婿今年不能回来过年。皇帝笑指着他:“你与谢麟是亲戚,你偏向他。”

    李丞相扳着指头数:“女婿的、妹妹的、丈夫……是够亲。”

    皇帝笑。

    李丞相忽然说:“不是为了他们,是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谢封才休致几天呢?还没荐人接任,多么厚道。亲家就闹了起来,不厚道!他往人家孩子身上栽的罪名,惨不忍睹,是要人家一家子的命啊。”

    皇帝道:“话里有话,郦树芳想拜相?哈哈哈哈!他真敢想!”

    “就差那么一点儿了,怎么不想?臣差一步的时候,也是很想的。”

    君臣二人说了一回实话,皇帝又与李丞相议了一回政事,才放李丞相离开。

    李丞相离开之后,但有人向他打听,李丞相只有一句:“郦树芳以往可没少从谢绍正(谢丞相)那里得好处,亲家才休致就打上门,很不厚道呐!”

    谢丞相、叶宁在明面上,李丞相又明晃晃地拉偏架,另有梅丞相等,是夫人见过郦氏发疯的,也不愿帮郦树芳。他们的想法并非受李丞相“厚道”说的影响,乃是因为空出一个吏部尚书,真好!这时候救了郦树芳,他能比自己培养出来的门生更亲近?不能!还要再得罪谢、叶、李,不划算。

    两边打得头破血流,大理寺、刑部等又忙了起来,“谢涟找到的证据”不能算铁证,还要找人证,譬如为郦氏联络的心腹等。又有郦树芳揭发的事情,有些谢丞相已经收拾干净了,有些收尾不利索,被三法司查了出来。

    双方继续大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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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谢麟回来之后,自是先回家。将江先生师生二人安排到别院里,交给孟章安置。分别前,谢麟给了江先生一只信封:“先生好好看看,或许有用。”江先生到了别院,拆开信一看,乃是一份收据,吏部的收据。某官任某处,收银几何。顿时会意,自去煽动安排了。

    谢麟到家,先是去林老夫人那里,祖孙俩抱头痛哭一回。

    再一副精英范儿地去见谢丞相。谢丞相连日指挥奋战,精神居然比刚休致时好了不少,看到他来,点点头:“一路还好?”

    谢麟恨不得喷他一脸狗血,嘴里还要说:“一路太平。孙儿不孝,回来晚了。”

    谢丞相道:“回来就好,也不算晚。邬州的事都办妥了?”

    “是。还缺个通判,回来向圣上讨一个。”

    “唔……想要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