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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许璟把书拿出来放在长书桌的角落,很自觉地表明自己不会鸠占鹊巢,“我白天就不能待在寝室,不然我会睡着的。”

    虽然特地出了门,但坐在书桌前的许璟依然困成狗。赵然在一旁看得好笑:“中午犯困很正常,你要是实在坚持不下去,就回去睡会儿。”

    “不行,”许璟瞬间振作:“如果我一旦开始睡,那这一个下午就没了,我现在只需要熬过困倦期就好了。”

    赵然急着出门,没跟她多说。心里却一直记挂着许璟到底与瞌睡斗争如何,就连上课都有些心不在焉。有一次想起许璟明明迷糊,却还要大义凛然强打精神的样子,他居然在课堂上笑出了声。

    赵然上完课就刻不容缓往宿舍赶,他在快到门口时放缓脚步,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屋内窗户半敞,树影晃动,时不时经过的细微人声也平添静谧。许璟的侧脸搁在臂弯,呼吸平稳,睡颜安详。

    赵然俯下身看了一会儿,轻轻把熟睡的许璟抱起来。许璟哼唧几声,无意识地收紧手臂,抱紧他,贴紧他。

    赵然身形一滞,无论是手还是身体传来的柔软触感都让人躁动不安。他原地不动调整了几个呼吸,随后弯腰把许璟放在了自己床上。

    许璟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睡得更香甜了。只剩心跳如鼓的赵然瘫坐回椅子上平复心情。

    赵然很害怕许璟会醒,他像遇到洪水猛兽般不敢回头,急匆匆地翻开一本书,放在面前当挡箭牌。

    那本书停留在那一页很久,都不曾被人翻到下一页。

    许璟在快到傍晚的时候才睡醒坐起来,她的头发乱糟糟的,称得一张脸越发白净小巧。她有点懵,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更让人崩溃的是居然还睡了这么久。

    “完了,”许璟捂住脸哀嚎:“我的作息又乱了,还白白浪费几个小时的宝贵时间。”

    赵然依旧捧着书,脸上没什么表情,“你辛苦了那么久,偶尔休息半天也没事的。”

    许璟一看浑身散发着学术禁欲光芒的赵然,更内疚了,“我晚上必须把下午耽误的时间全补回来。”她下来把床铺好,“是……我自己走到床上来睡的?”

    “不然呢?我一回来就看见你睡得雷打不动,叫都叫不醒。”

    “对不起!”许璟郑重道歉:“我当时被睡魔摄住了心魄,行动已经不受控制了。我把床单被套拆下来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

    “不用,我发现你最近懂事了很多啊。为了鼓励你,等你考完试,我请你看电影怎么样?”

    “可以啊,再把严思敏叫上,我们俩都当了好久的苦行僧了。”许璟饿得不行,“那我先去食堂吃饭了,吃完还得赶紧回去把台灯充上电,明天见。”

    盼望着,盼望着,笔试的日子终于来了。

    许璟一连好几天都急张拘诸。前一晚,为了不辗转到天明,她做完两套行测和英语的卷子,九点就吃好药,上床酝酿睡意了。

    第二天的考试难度还算在把握之中,题目基本都会,时间上也分配得很顺利。唯一与预期不同的,是考完试的许璟完全没有松一口气的轻快心境。

    没人站在考场外迎接她,许璟木然地穿过人群,同样也没什么庆祝放纵的心思,因为她知道这仅仅只是过关斩将的第一步。如果笔试成绩合格,她还需要面试,体检,最后才能培训入职。就算她都做到了,在前方等待的还有更难更具挑战性的cfa考试。

    许璟坐公交车回到学校,并没有因为考完一次试就放松警惕。晚上,她心态平稳地戴好耳机练习听力,反倒是赵然小心翼翼地发来信息询问:‘现在这么稳重了?考完试都不吱一声的。’

    许璟:‘结果还要等两周才出来,好煎熬啊。’

    赵然:‘明天还是放松一天吧,劳逸结合。’

    许璟觉得可行,她回了个“好”,刚退出来想问问严思敏明天有没有空,就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蒋易秋不知道已经换了几张卡,而且似乎已经不再奢望她能回应,反倒更像是在自说自话。

    ‘我出差回来了,家里的厨师做了很好吃的蛋糕,我刚才给你妈妈送去了一些。她最近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专心学业就好。听她说,你今天在考试,祝你马到成功,前程似锦。’

    许璟越看越嫌弃,这老派的措辞都快赶得上四五十岁的大爷了。

    她接着往下看,发现还有很多条,大致都很诚恳,像把这里当个情绪树洞。

    ‘你说过你最喜欢夏天的晚上,和空山新雨后的清新空气。现在夏天和雨季都快来了,希望你每天都能开心。’

    ‘我要回一趟美国,处理一些银行和税的事,如果要找我,可以联系谭昊明。’后面附上了一串电话号码。

    “谁要找你啊,还真把自己当回事。”许璟不满地嘟囔,她看得云山雾罩,惊叹于世上竟有如此不要脸之人。她滑动手指,把这个新号码也关进小黑屋。

    第二天中午,许璟收到了赵然发来的场次截图,‘这个时间可以吗?我觉得比较合适,看完就能吃晚饭。’

    许璟腾出手回复:‘可以,严思敏今天要上班不能跟我们一起了。’

    赵然:‘那三点在学校门口碰面。’

    许璟发了个吐舌头的表情包过去。

    她在化妆的时候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赵然已经把电影票买了,那她就应该买爆米花和饮料。

    许璟提前了十几分钟下楼,没想到赵然已经等在楼下了。他们一起打车到了商场,她趁赵然取票的时候忙不迭去买了吃的喝的。赵然把票根递过来,许璟把饮料递过去。她看了看上面的名字,“这部电影好像评价很好。”

    赵然今天是特意打扮过的,没背万年不离身的双肩背包了。他一路上都在偷偷打量许璟,她穿得有点像个小男孩,但是看得出化了妆,再加上一头长发,没那么媚俗,却有种清丽脱俗的好看。

    赵然来之前特地做过功课,“对,应该会很好看。看名字有点血腥,但是实际上应该是部教育片,讲主人公如何一边作恶一边救赎。”

    许璟被他的这一说法逗乐了,等真正开始看了才发现赵然说得一点不错。电影讲述了一个从小受尽虐待残害的人,长大了不会爱,不懂规则,在杀人中寻找快感,却在每一次戕害中更加了解人性的真谛。

    许璟看得很认真,也很感动,出来后还久久沉浸在情节里出不来,“我觉得太精彩了!人物诡戾却别具美感,画面昳丽得能当壁纸,剧情也环环相扣,值回票价!”

    赵然却相当不满意,从中途开始,他就有满腔的槽想吐,“我觉得很失望,根本没我预期的好看。主角明明是个杀人狂魔,却花了三分之一的时长讲他小时候的经历,这是在渲染无辜。有些人明明天生就是坏的,没有理由的坏,为什么非得安个受伤的经历?而且他最后逃脱了法律制裁也让我觉得很不适。”

    “但是电影并没有歌颂这种行为啊,它只是在讲故事,剧情的发展也很合理。”

    赵然怎么都无法做到规避失望,“这样的结局太三观不正了,影片全是在为违法行为做正名。”他忿忿的:“我这次是被舆论骗了,我才不会惧怕社会孤立就对优势意见采取趋同。文艺片也不是什么都对的,我回去就要给它打一星。”

    “可是电影本来就是只谈人性不讲道德的,它只需要告诉我们,世界上有一些人可能是这样活着的,有一些事可能会这样发生。这不应该是三观教导者,所以没有正不正确,只有好不好看,但凡能使人动容,泛起涟漪那就都算成功。”

    赵然还是想不通:“可是你不觉得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至少应该告诉我们一些道理吗?”

    许璟站在人来人往的电影院门口,她不明白赵然为什么突然这么计较,但她又无法苟同他的观点。“那满足幻想不就是它的价值吗?更何况不是每件事都必须有意义的,像我看完之后觉得很开心,这也算得上是某种意义上的意义。”

    赵然皱眉道:“可是我看得很生气。”

    “所以你就必须要让我也认同你的观点?”许璟说:“我真的不理解,为什么一个喜欢百年孤独的人会说出一部电影三观不正这样的话。”

    这四个字仿佛有魔法一般,让赵然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这样说是在侮辱百年孤独,你根本就没看懂。这本书里,除了会把一个名字重复使用,让人分辨不清之外,里面的角色也有相似的性格。特别是在一个家族里,有的性格内向但头脑清醒,有的冲动任性但有干劲,这些性格都遗传继承下来了。从人名和性格缺陷的重复都可以反映出,子孙后代依然会不停地重走祖先们走过的路,犯同样的错误,暗示本性不会随着时代的迁移改变,这才是故事深层次的内核。”

    兴许是回忆起了令自己着迷上瘾的文学作品,赵然那吞苍蝇般的坏心情也缓解了些。他不再板着脸,“走吧,我们去吃饭,不说这个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书和电影是我的命根子,所以可能反应大了点。”

    许璟还是没动,她看起来比先前还要无法承受。

    “你的意思是说,你信奉遗传学,你认为父辈如果不好,那子女也一定不会是好人?”

    赵然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伤人。“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爸爸是什么样的人我们都不了解,现在的舆情也很片面,我没有针对你。”

    “可是你也很快反应过来了不是吗,”许璟嘲讽地扯出个笑,“我当然知道我爸爸是好人,可除了至亲,没人会这么想。你刚才说出那样的话,就证明你是个卑劣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

    赵然没想到许璟会这么敏感,“我承认,我的确在某种程度上赞同那样的观点,但我一直觉得你是不一样的。”

    “所以你也觉得我爸爸是坏人?”许璟很难受,“也对,你跟他一点交集也没有,我怎么能强迫你去相信他。”她自嘲地低下头:“是我一开始就不该对这个世界抱有期望。”

    “如果我说是你太草木皆兵了,你会生气吗?”

    “不会,我只会有一点难过。”许璟淡淡地说:“走吧,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