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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节
    刘家侍郎还在纠缠李显,双方好像觉察出不对劲,英王府的人开始手忙脚乱亮兵器。

    “不管他。”裴英娘冷声道,接过亲兵送来的银丝鞭绳,跨鞍上马, “去宣阳坊!”

    杨知恩沉声应是。

    马蹄声势如奔雷,几人几骑穿过长街,绝尘而去。

    公主府门前禁卫森严, 甲士豪奴正簇拥着李令月拾级而上, 从武家回来的路上,她顺道去千金大长公主家坐了坐,大长公主府中的灵沙臛清甜细润,她连吃了两碗才出来。

    “你怎么来了?”李令月听到喧哗声,扭头正好看到裴英娘翻身下马, 诧异道,“还换了这身打扮?是不是嫌闷了,想去乐游原跑马?”

    裴英娘神情严峻, 扣住李令月的手,“阿姊,三表兄呢?”

    李令月心里一沉,眼神示意左右侍婢退下,和裴英娘一起快步走进公主府,“他有什么不妥?”

    薛绍最近有些古怪,总是欲言又止的样子,李令月问他,又问不出什么来。偶尔看到他背着人长吁短叹,愁眉苦脸,她心里着急,怕问得太紧适得其反,想等薛绍想通了再和他好好谈一谈。

    裴英娘叹口气,拉着李令月往内院走,杨知恩寸步不离,神色戒备,跟在她们身后。

    到了内院,裴英娘轻声说,“阿姊……你别怕,先让昭善去乳娘房里看一看。”

    李令月呆了一呆,随即脸色大变,颤声叫昭善,“胤郎!去把胤郎带来!”

    婢女们战战兢兢,飞快跑远,不一会儿,房里传出一片凄厉的尖叫声,昭善白着脸冲出房门,扑倒在地,哭着道:“公主,小郎不见了!”

    李令月踉跄了几下,脑袋里一阵眩晕,险些栽倒。

    裴英娘抱住她,搀扶她回房,扭头吩咐昭善,“去把门房叫来,问他今天谁来过公主府,乳娘什么时候出的门,驸马又是什么时候出去的,去了哪里。”

    昭善六神无主,泪流满面,勉强镇静下来,去前院问话。

    她很快折返,声音发颤,“护卫说上午大郎君和二郎君来过,没有人看见乳娘出去,驸马好像突然有急事,没有带僮仆,只身骑马往北边走了,刚走一会儿。”

    裴英娘点点头,喂李令月喝下一碗甜汤,“阿姊别担心,胤郎多半是薛家大郎和二郎带走的……三表兄已经追过去了。”

    李令月用力攥住锦被被角,咬牙道:“他们敢动胤郎一根指头,我绝不会轻易放过薛家!”

    薛绍是她的丈夫,她当然要保薛绍,其他人,她一个都不放过!

    裴英娘安慰李令月几句,“我去找三表兄,阿姊,你先别慌,外面出了些变故……”她屏退房中婢女,小声说,“可能是东宫那边……”

    她的商队遍布东西南北,频繁来往于西域、南洋,构建出一张纵横交错、四通八达的大网,让货物得以快速运送至全国各地,同时也建立起秘密的情报网。李贤暗中准备兵器铠甲,购买突厥良马,以好武之名招募侠客勇士,对她来说并非秘密。

    不过她以为李贤只是以防万一,没想到他会主动出击。

    武皇后太刚强决断了,任何人在她的阴影之下,难以保持镇定。

    犹如一盆雪水当头浇下来,李令月的愤怒顿时去了五六分,恐惧和失望攫住她的心脏,好半晌过后,她才找到自己的声音,“薛家……是六兄的人……”

    他们想逼薛绍投向李贤的阵营,买通乳娘,偷偷带走薛崇胤威胁薛绍。

    此前乳娘并非因为照顾薛崇胤太累而清减,她心里有鬼,害怕紧张,才会寝食不安,忽然暴瘦。

    裴英娘按住想要挣扎着起身的李令月,“阿姊,这事不能声张出去。”

    武皇后不喜欢薛绍,薛大郎、薛二郎支持李贤,事后武皇后说不定会以此为借口逼李令月和离,还有可能直接赐死薛绍,必须赶在事情无可挽回之前把薛绍摘出来。

    可薛绍为了儿子,已经跟着薛大郎、薛二郎走了……

    “我去找三表兄,阿姊,你带着令牌即刻进宫,提醒阿父早做准备。”裴英娘取出令牌,小声说,“建福门前的守卫应该有太子的内应,阿姊,你得尽快,快马加鞭绕过禁苑,从玄武门进宫,一定要赶在太子之前,秦岩不会让他轻易闯进去。”

    “玄武门?!”李令月惊讶之下,忘了愤怒,宫城北边是禁军屯守重地,平时宫人们没事不会往北边跑,更别提从玄武门出入,敢乱闯禁地的,格杀勿论。

    “此一时,彼一时,阿姊带着令牌,没人敢拦你。记住,千万别去蓬莱殿,待在阿父身边。”

    裴英娘匆匆交待几句,等李令月冷静下来,留下几名亲兵,立刻走出公主府。

    “去东宫?”杨知恩摇头反对,“娘子,我们去东宫,岂不是自投罗网?”

    裴英娘蹬鞍上马,甩出一声响亮的鞭花,“走。”

    杨知恩咬紧牙关,赶紧跟上。

    半刻钟后,李令月一身戎装,吩咐仆从牵来她的爱驹,握紧手中令牌,她双唇紧抿。

    阿父身边当然是最安全的……但是被掳走的人是她的儿子,她不能干坐着等丈夫和妹妹的消息……

    她抬手掠掠鬓发,和护卫说,“我们直接进宫,去蓬莱殿。”

    皇城内外一片宁静,高大巍峨的三座宫门立在广场之前,气派威严,东宫出入不禁,看似和平常没有什么不一样。

    裴英娘很快找到薛绍。

    他脸色阴沉如水,只差一步,就要踏进东宫。

    “三表兄!”裴英娘来不及下马,勒紧缰绳,笑着喊他,“原来你在这!阿姊生气了,你还不赶紧回公主府哄她?迟了的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薛绍听到她的声音,愣了一下,扭过头。

    裴英娘面色不变,笑嘻嘻道:“三表兄,快跟我回去向阿姊赔礼道歉,我帮你求情,阿姊会原谅你的。”

    薛绍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片刻后,他果断转身,匆匆走下台阶,翻身上马,“多谢王妃提醒。”

    他如果踏进东宫,就没有回头路了,不管他有没有听命于太子,只要他出现在太子身边,武皇后都有借口杀他。

    两人没有耽搁,扬鞭催马疾行。

    裴英娘压低声音问,“你的两位兄长呢?”

    薛绍嘴唇哆嗦了两下,紧紧握住缰绳,“他们想游说袁相公和太子一起进宫劝谏圣人,这会赶往袁家去了。”

    说是劝谏圣人,然而满朝文武都明白,时至今日,李治已然无法废黜武皇后。

    劝李治是假,逼武皇后是真。武皇后的弱点,在于她得不到世家大族的支持,如果公卿侯门联合起来,给武皇后一个出其不意,未尝不能把武皇后拉下马。

    但李贤没有想过后果,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能迅速稳定朝纲,他能吗?朝中大臣,并非都是忠君之士!他们只服从强者。

    风声过耳,几人几骑踏过长街,卷起阵阵沙尘。

    “胤郎在哪儿?”裴英娘问。

    薛绍双手握拳,手背青筋暴起,“大兄不肯说,除非我效忠太子。”

    裴英娘冷笑。

    快马刚刚驰入袁家后街,两人便被黑衣甲士拦下,袁家的管家迎出来,认出裴英娘,陪笑着说袁宰相出门访友去了,请她隔日再来。

    袁宰相是只老狐狸,哪边都不得罪,必定是躲起来了。

    她没有下马,直接道:“薛家大郎是不是在府上?叫他出来。”

    管家态度恭敬,回说:“薛家郎君此刻确实在府中,王妃稍等,仆这便去传话。”

    薛大郎和薛二郎硬赖着不走,袁家人正着急上火。

    太子行事偏激,断然不可能成功扳倒天后。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袁家不必急着站队,他们家已经是钟鸣鼎食,富贵至极,不需要再讨好哪一方,只需要静观其变就行。

    薛大郎和薛二郎硬闯上门,打乱了袁宰相隔岸观火的如意算盘,骂退两人,太子获胜,他肯定会遭殃,虚应两人,天后洞若观火,一个谋逆罪名扣下来,袁家极有可能步褚家、上官家的后尘。

    袁宰相进退两难,袁凌志提议把两人捆了,等到外边事情平息,正好可以去天后面前表忠心。

    袁宰相摁着儿子胖揍一顿,也不看看薛家人是什么身份,他们今天得罪薛家,连累驸马薛绍,固然可以躲过天后的清算,太平公主岂会饶了他们?!

    听说裴英娘和薛绍上门讨要薛家两位郎君,袁宰相长出一口气,多云转晴,心花怒放,一迭声吩咐大儿子,“快,把薛家郎君送出去!”

    薛家兄弟身份敏感,牵涉的人太多,着实棘手,交给相王妃去处理罢。

    袁家家仆客客气气送薛大郎和薛二郎出门,既没有推搡,也没有言语呵斥,但态度很果决。

    兄弟俩黑着脸走出袁家大门,看到薛绍和裴英娘,脸色更难看。

    “阿弟,你竟然甘愿和武氏为伍!”薛大郎捏紧拳头。

    裴英娘笑了笑,冰冷的视线冷冷扫过两人,“胤郎在何处?”

    薛大郎冷笑,梗着脖子道,“薛家儿郎,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

    裴英娘双眼微眯,薛崇胤被他们送去东宫了?这两个蠢货……

    “去把胤郎带出来。”她一鞭子甩向薛大郎,薛大郎脸上转眼多出一道血淋淋的红痕,“否则,你弟弟活不过明天。”

    她话音刚落,杨知恩和亲兵们扑向薛二郎,七八把长刀架在薛二郎脖子上,薛二郎大汗淋漓,抖如筛糠。

    薛大郎恨声道:“你敢?”

    “你都敢掳走公主之子了,我有什么不敢的?”裴英娘没有耐心和薛大郎周旋,打了个手势。

    杨知恩会意,手腕轻轻一翻。

    刀刃划破脖子,鲜血顺着冰冷的刀锋流淌,薛二郎发出一串惨嚎声。

    “阿弟,你真想要你兄长的命?!”薛大郎想上前解救,被亲兵一把按倒在地。他抬起头,怒视薛绍,双眼血红。

    薛绍俊秀的面孔浮现几丝不忍,扭过头去不看两位兄长,自嘲一笑,“大兄,我不想要二兄的命……可你们把我儿子抢走了。”

    薛二郎噗通一声,跪倒在裴英娘马蹄前,“东宫、东宫有人把守,胤郎是牵制三郎的人质,我们刚把人送过去,他就被人带走了,没有太子的命令,我们没法带出胤郎。”

    失望,惊恐,自责,愤怒,各种情绪走马灯一样晃过心头,薛绍下马,一拳头挥向薛大郎,“大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

    从薛大郎和薛二郎偷偷带走薛崇胤的那一刻起,他没有兄弟了。

    薛二郎惊惶道:“阿弟,你放心,只要我们兄弟在,太子不会伤害胤郎。”

    他一边说一边频频朝薛绍眨眼睛,求薛绍为他解围。

    薛绍不为所动。

    裴英娘暗叹一口气,这种时候,她没办法劝慰薛绍。

    “你!”她握紧缰绳,长鞭指着薛二郎,“和我一起去东宫。”

    薛绍霍然抬起头。

    裴英娘盯着薛二郎的眼睛,道:“太子想要抓住我,你可以用我去把胤郎换出来,老实点!你的大兄和薛家满门的命全捏在你手上,你若敢偷偷和东宫的人报信,薛家上下,连襁褓中的幼儿也难逃一死,不管太子能不能事成,你们薛家绝对无福继续享受荣华。”

    寒光闪烁的大刀就架在脖子上,薛二郎不敢抗命,点头如捣蒜,“我答应!”

    薛绍拦在裴英娘的骏马前,“不行!”

    他是男人,不能为了救他和儿子,害得裴英娘身陷险地!

    裴英娘拨转马头,“三表兄,我意已决,你放心,太子身边有我的人。你先回薛家,看住其他人。”

    微风拂过,带着初夏的清爽气息。

    薛绍紧紧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