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光线依旧昏暗,他睁开眼正对上戚千百的脸,卢宁盯着他的脸愣了一会儿,从床上爬起,他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盖了一层被单,随着他起身的动作滑到床上。
他下意识往门外看,却没有看到潜意识中的“很多人”。
“你在看什么?”
戚千百随着卢宁望的方向看过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卢宁意识到自己举动的不寻常,急忙收回视线,然后摇摇头。戚千百皱着眉朝他伸出手:“过来,给你松绑。”
卢宁盯着他犹豫半晌,慢慢把身体转过去,将反绑住的手露出来,趁戚千百弯下腰给他解绳子问道:“你查清楚了?我没撒谎吧。”
戚千百解绳子的动作犹豫了一下,却没说话,他把卢宁的腿拉过来,又给他解脚上的绳子。
手腕绑得太久,麻了,还有点痛,卢宁握住自己的手腕按摩,期间视线在戚千百身上溜了两圈又收回来。他终究没说出嘲讽的话——习惯于伪装成绅士,时间久了,卢宁好像就真的变得很绅士,尽管戚千百对他做了非常过分的事情,他嘴上还是忍住了,没对他冷嘲热讽。
戚千百是要脸的人,他很尴尬。
这种尴尬不仅来自于他冤枉了卢宁,更来自于他查明的真相——戚千百现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父母为了争夺家产,确实做了很没品的事,还牵扯到外人。
这让他怎么收场。
想了半天觉得还是避免交谈比较好——戚千百根本不会对人道歉,让他主动承认错误简直难于登天。
卢宁见他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急忙从床上爬下来。对方没有跟他交谈的意思,来到客厅后,卢宁停在房间中央不走了,戚千百也停下看向他,他心里有些嘀咕——难不成这个公关要跟自己要赔偿?
卢宁抬手将自己一头凌乱的长发往后梳理几把,笑着说:“戚少爷,该把手机还给我了吧?”
戚千百眉头皱得死紧:“会还给你的,我现在送你回去。”
卢宁指着自己光luo的身体问道:“我这样回去?”
他之前的衣服被戚千百撕成破布,这位大少爷不会真打算让自己这样光着回店里吧。卢宁见戚千百愣在那里,只好进一步解释:“麻烦你,能不能借我一件上衣。”
“……你跟我来。”
戚千百的衣柜很奇怪,里面挂着很多吊牌都没摘的衣服,卢宁大致扫过去一眼,一溜水的牌子货。他急忙移开视线——有钱人的衣柜太吓人了。
不正常的戚千百紧皱眉头看向卢宁,指着衣柜说:“自己挑。”
“……这不合适吧,普通的t恤就够了。”
戚千百伸手在衣服堆里扒拉着找,但是他脾气不是很好,没扒拉几下就不耐烦了,他粗暴地抽chu一件往卢宁怀里一塞,命令道:“穿这个。”
卢宁根本不用翻吊牌,一眼就认出来是杰尼亚的新款,他捧着那件衣服不知道做什么反应好,嫉妒使他质壁分离。想当年卢宁拿到第一个季度的工资才买了套杰尼亚的西装,偶尔出席重要场合穿,戚千百这一甩手就甩出去上万……
“我会还你的。”
戚千百没说话,只死死盯着他,用眼神催促他赶紧穿上衣服。
两人折腾一番下楼后,轿车已经等在门口。卢宁这次留意了一下车的牌子,越发觉得奇怪——戚千百这个人有钱是肯定的,但是他身上穿的就是普通的平价牌子,开的车甚至连宝马奔驰的级别都没到……作为一个超级富二代,过于艰苦卓绝了。
两人上车后戚千百才将手机还给卢宁,又把自己的墨镜戴上,抱着手臂语气平板地说:“去医院看看你手腕上的伤,缺钱的话打给我。”
卢宁瞥他一眼:“什么?”
戚千百终于不端着了,伸手握住卢宁的胳膊,将他的袖子拉起:“我说你手腕受伤了。”
宁惊鸿细皮嫩肉,两只手被捆得太结实,加上他又挣扎得厉害,手腕处红肿得厉害,还有些破皮,卢宁没检查自己的脚踝,想必那里更严重。
但是戚千百为什么会介意这点事?
卢宁把自己的手抽回来,惊讶地说:“皮外伤而已,没关系。”
戚千百突然为自己多管闲事感到有些尴尬,当事人都这么洒脱,他还心虚个什么劲。他紧紧皱着眉头直视前方,表面很酷,内心其实很郁闷。他很少判断错误,这次不但错误了,还为难一个小白脸,这让他有种自己恃强凌弱的错觉,很没面子。
卢宁也在想,难道戚千百其实是个心地善良又负责任的好青年?
他一边想着这些闲事一边翻自己的手机翻通讯录,翻出来几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短信,都是黄先生问他去哪儿了,为什么还不来赴约。
——戚千百是个好青年这话当他没说。
卢宁越看越担忧,这笔单子肯定追不回来了,本来还想用这个案子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现在倒好,他彻底翻不了身。
卢宁心心念着月色酒吧金牌公关的位子,倒不是非要为连虹一分忧解难,他没那么重情义,只是自从知道庄越可能跟毒贩子有关之后,卢宁就有种奇怪的感觉——他生前接触过的,有“财路”可挡的,就那么几个人。
他们都是月色酒吧的常客,只要他还是金牌公关,月色酒吧的口碑还是那么好,他们就还有再见面的机会,但是如果业内名声最响的不再是“月色”,相信这些有钱人会立刻选择含素。
想查自己的死因,重新回到金牌公关的地位很有必要。
一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了一路,车在月色酒吧前停下,戚千百终于找到机会开口。
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责任感的成年人,卢宁又一副瘦了吧唧的样子,看上去跟天天受虐待似的,于是再次强调:“我没空带你去医院,要报销医药费可以随时找我。”
卢宁刚给黄先生回完短信,回神就听到这样一句,他有些烦躁:“你想赔我啊?”
戚千百没说话,卢宁继续道:“那戚少爷不如把我的客户赔给我。您跟戚先生还真不愧是父子俩,嘴里说着不会做违法的事,一边限制我的人身自由。我因为你们俩放了客户三小时的鸽子,还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原谅呢。”
“……”
卢宁越说越觉得生气,把手机塞回裤子口袋,转头微笑着盯住戚千百:“我与戚先生和戚少爷不同,要吃饭就得干活,老板怜惜我年轻,事业上给我机会,我这样让她失望,说不定前途就断了。”
戚千百被卢宁一通不软不硬的钉着笃笃笃戳了一脸,生气但是无从辩解。倒不是他想逃避责任,但是,一般人哪有这样说话的……
“你要我怎么赔偿你?我替你去给那位客户道歉?”
卢宁冷笑道:“那倒不用,戚少爷身份尊贵,哪会给人道歉,还是我自己来吧。”
他打开车门迈出一只脚,又像想到什么似的回过头,斜眼睨着戚千百:“我单纯不喜欢自己憋屈,让你这个罪魁祸首毫无心理负担,希望你们下次再找我记得提前预约,我的时间很宝贵的。再见。”
——天下有钱人千千万,赚谁都是赚,但是再也别让他看见这群姓戚的王八蛋!大爷的,他惹不起躲着总行了吧。
戚千百第一次被男人摔车门,愣了半天,司机师傅没忍住,在前面“噗”地笑出声,戚千百不爽地看向他:“愣着干嘛!开车!”
天色已经晚了,卢宁身心俱疲地回到月色酒吧,这时候酒吧里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几个客人,散落在吧台或者周围的沙发上。月色酒吧除了做公关的生意,还有明面上的酒吧生意可以维持,这里地段不错,生意还可以。
连虹一坐在显眼的位置,陪一个客人聊天,一见卢宁进门就招呼他过来。
卢宁在自己头发上捋几把,习惯性带上微笑朝他们两人走过去。他在门口就看清了,和连虹一坐在一起的是黄先生,卢宁在电话里告诉人家晚上见面,没想到连虹一先帮他接待了。
好老板啊,真是好老板。
“连姐。黄先生,久等了。”
连虹一见到卢宁的样子明显吓了一大跳,她是眼见着卢宁被人堵在店里然后才跑掉的,之后几乎一整天没有消息,再见他脸色不好,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受惊吓不小——这孩子该不会被揍了吧。
不过好在连虹一见惯了大世面,反应够快,立刻用笑容将脸上的惊讶遮掩过去:“惊鸿,你怎么才来,让黄先生等了好久。”
卢宁在另外一把椅子上坐下,顺势赔罪:“不好意思黄先生,我中间出了点意外,去的地方手机没有信号。不如我们直接切入正题,聊聊案子?”
黄先生对卢宁迟到是有些不满的,不过他人还算好说话,加上之前“宁惊鸿”给他留下的印象还不错,没有太为难。规矩上公关接待客户时别人是不能在一旁的,两个人说话会比三个人说话多一些私密感,连虹一见他们要谈正事,就借口走开。
卢宁给黄先生倒了一杯酒,笑着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已经找过含素酒吧的公关了吧?结果……不太满意?”
卢宁开门见山地指出其中关键,黄先生也不再装了,叹口气点点头:“比那个还严重。我没听你劝,把事情搞砸了。”
第21章 老油条“宁惊鸿”
黄先生这么直爽地说出自己的处境,让卢宁颇为意外,做买卖嘛,不是你抻着我就是我抻着你,他一个做房地产的商人不该不懂杀价的道理。
“您的案子我已经看过了。”
黄先生名叫黄忠明,他的案子是卢宁生前处理的最后一个案子,如果是他脱手之后就没再有别人接过去,进度大概到什么程度,他还记得。
黄忠明的楼盘很旺,临开盘时出了事故,原定好的销售许可证死活批不下来,人家也不告诉理由,偏说他们楼盘有问题。黄先生一开始以为对方想收礼,送了几次,一次比一次送得贵,人家通通给退回来,就是不给批。
这件事让黄忠明焦头烂额,他派人查了好久,死活查不出这件事因由在哪儿,要说重大事故,工地上也只出过一起……那件事也被他找人压下来,摆平了,又请了卢宁做公关,那些人也没再闹腾过。只是过去一年,这些人怎么突然又出尔反尔,甚至要闹到法庭呢?这一年来他的销售许可证是办下来了,但是还有质检、税收……各种证件要办,被这些人一搅和,一项折腾他一两年,想想都闹心。
这楼还没怎么卖呢,他还做不做生意。
卢宁把两只手放在桌子上,轻轻敲几下,压低声音道:“黄先生,得罪人了呀。”
黄忠明皱起眉头:“这……怎么说?”
他想了想,也凑到卢宁耳边,知名不具地问道:“不可能啊,那些祖宗我都是供着的,过年过节也好吃好喝的往他们家里送,怎么会得罪他们?”
卢宁心想,你当然不会直接得罪那些祖宗,但是你拐弯抹角地得罪了啊。
当年卢宁查这件案子的时候,不经意之间发现了一个很出人意料的事情,但是当时因为这件事情并没有影响整件案件,事情也进行得很顺利,就没放在心上——卢宁也不是做慈善的人,如果其中关键都告诉给客户,还要他有什么用?人家自己就解决了。所谓金牌,不仅要有能力,还要有心眼,就像今天这样,黄忠明换个公关就做不了这些事,就得再回来找他。
现在想来,这件事反水,很有可能跟他发现的那个“意料之外”相关联。
卢宁笑了笑:“您知道,我是个新人,能力比不上前辈,只能出力。自从葬礼上黄先生跟我提了,我就着重查了查,没想到,运气好,还真让我查到一点皮毛。黄先生如果信任我,我就接着前辈这个案子。”
黄忠明也是个听话听音儿的人,他一开始跳过卢宁直接去找含素酒吧的公关,其实有些不厚道的,但是卢宁在约定的时间内迟到了,终究不好看,所以他不想纠缠这件事,但是现在主动权在自己手里,卢宁可不想放过为自己争取客户的机会。
他说这些话几乎算在委婉地告诉黄忠明——他手里有解决方案,全看黄忠明自己信不信,要定下让他负责他才肯出力,如果还想吃着锅里望着盆里的,对不起,没那闲心伺候。
“小伙子,不简单呀,很有你前辈的风范。”
黄忠明很惊讶,在他看来宁惊鸿这一手够老道,不得罪人但是从骨子里透出冷漠劲儿,一点也不像新人能想出的招。
反而像根老油条。
不过大家都是生意人,黄忠明知道卢宁想要什么,点头同意:“我现在不信你也信不着别人了,这样,我们还是照老规矩,先付一半的定金,你摆平了,我再打尾款。”
卢宁笑眯眯地点头:“行,就按前辈的老规矩来。”
黄忠明愣了一下笑道:“对,是卢宁的老规矩。”
卢宁不在乎黄忠明把他当卢宁还是宁惊鸿,就算真让他觉得自己行事作风与卢宁一样他也不担心,现在还是唯物主义者比较多。
黄忠明将定金与连虹一结算清楚后就离开了,后者拍着卢宁的肩膀夸奖他:“开门红啊,好兆头。”
卢宁笑了一下:“都是连姐教导得好……对了连姐,我得出差一趟,黄先生的案子我要尽快去了解一下情况。”
连虹一正高兴着,卢宁提出的要求又合情合理,所以就一口答应下来:“尽管去吧,回来找我报销路费。”
卢宁要回一趟老家,但是要求出差也是真事,黄忠明那件案子最奇怪的地方在于怎么会牵扯上官家,如果是公务员想找他麻烦,又不想要他送礼,这事水就有点深了。
他将黄忠明以前那起事故拿研究一番,发现对方处理过程中基本在靠“有钱任性暴力镇压”,与这起事故发生间隔没几天,工地上又发生了一起事故,一个民工从脚手架上掉下来,摔断一条腿,黄先生派人打发了伤者家属一笔钱,就不了了之。
卢宁很怀疑他这是夜路走多撞上不该撞的金佛了。
“还有一件事,连姐,卢哥遗物交给谁保管了?”
连虹一手里握着一杯酒,听卢宁这样问便看过来:“遗物?你是说他的财产?”
卢宁还真是挺好奇这件事的,毕竟那是他经营半辈子的东西。不过他心里转了个弯,没问财产:“虽然也好奇……我听说他没亲人了,财产转移给谁是个问题啊。不过现在最需要的还是卢哥手里的资料,黄先生是他的客人,他手里的材料最足。”
尽管他也记得要找的人住在什么地方,有材料总归更好。
连虹一笑着说:“看看吧,你们这些小孩子好奇心就是重,嘴上说不感兴趣,还是在拐弯抹角地问。唉……阿宁也是可惜了,英年早逝,储蓄倒是不少,因为没有亲人,就都捐给了慈善机构。”
卢宁心里一痛,尽管做好自己已经变成穷光蛋的准备,真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很郁闷。而且,他的财产如果确定是转移给了慈善机构,那就说明还不能从争夺财产这方面下手查他的死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