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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节
    话音刚落,容韵终于按捺不住, 使了大力气拉人。

    陈致被他拉得一个踉跄,从树上跌落下来。

    容韵一手抱着他,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哨子, 放在嘴边吹响。

    哨声刺耳, 直入耳膜,陈致听得头晕目眩,脚刚落地,即有些发软,好在容韵一直没有松手, 抱着他往更深的树林跑去。

    王为喜与黑甲兵不知何时竟散了开去,仅留着他们与焱无双斗智斗勇。

    焱无双身影倏然从原地消失,又在他们面前出现。

    陈致稳住脚步,再次将容韵拉到身后。

    容韵嘴唇凑到他的后颈,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道:“往左十丈。”

    陈致:“?”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他还是抬脚往左走,谁知刚走了两步,就被容韵拽住了,耳边轻响了一个字“右”。

    难道他教了个左右不分的徒弟?

    陈致正要换方向,焱无双已经在他的左边放了一把火,让他名正言顺地往右跑。

    他跑得飞快,好几次拉不住容韵的手,为免失散,他放慢脚步,与容韵并肩,再一把搂住他的腰,半抱半拖地往前跑,粗估了十丈后,他看向容韵。

    容韵反手抱住他的腰,又往东跑。

    焱无双追上来,火焰一簇簇地在脚边冒气。眼见着一团落在陈致前路,容韵下意识地抢过想踩,被陈致拦腰抱起,一跃而过。

    “不能踩!”

    他说完,就感到颈上一紧,自己的脖子被搂住了。

    陈致:“……”其实他只打算抱一下就放下来的,抱着跑很吃力啊。解释也费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焱无双似是厌倦了追跑游戏,猛然拦在他们前面,巨大的火焰在他背后燃烧,直指九霄。

    容韵猛然道:“向后跑!”

    陈致下意识地转身,刚跑出两步,就听到一阵梵音从天外来,模模糊糊地钻入耳中,仿佛化作了一条无影无形的锁链,将他团团困住。

    容韵只觉得身下一松,人从陈致的怀里掉落下来。陈致迷迷糊糊的看不清局势,他却一清二楚。刚才还有阳光从枝叶缝隙中钻进来的树林此时已然黑暗一片。

    四周安静得过分。

    容韵脚步朝陈致挪动,鞋底擦着草叶,竟没有丝毫声响。他想背起陈致,刚低腰,四周骤然亮起一道光圈,随即朝着中央,荡漾出千万圈七彩涟漪。涟漪环绕陈致的周身,刺目的光辉渐渐地淹没了他的身影。

    容韵大惊,扑过去抓陈致的手,摸了个空,又去碰肩,虽然抓住了,但一股无形的推力要将他的五根手指一根根地弹开去。

    指尖的衣料越来越滑、越来越轻,仿佛两人的命运,忽地到了路口,一个朝左,一个朝右,向着两个方向前进……

    但是,怎能容许?

    他使了劲、豁了命,才抓住的师父,怎能他人分离?

    滚烫的心燃烧起欲念,生出无穷力道,逆着那股推力,重新抓住了陈致的肩膀,他咬牙将自己的身体贴过去,将沉重如铁的臂膀慢慢抬起,将陈致圈入怀中。

    四明山上懵懵懂懂、战战兢兢的第一眼,就定下了他与师父相伴终生的未来。

    师父是他的,就是他的。

    谁也不能抢走。

    光圈忽然爆开,如一层巨大的光幕,覆盖了半壁树林,只是顷刻之间,光散尽。藏在左近的王为喜与姜移带着黑甲兵匆匆跳出来——

    光中的陈致、容韵、焱无双都消失无踪。

    陈致的脑袋像要炸开。

    上一世的人生像摊开的画轴,从出生起,一幅幅地掠过,直至飞升。紧接着,成仙后的大事小事也走马观火般地过了一遍,模糊的变得清晰,清晰的变得深刻……只是最后留在脑海的,是容韵沐浴在七彩光环中,执着拥抱自己的画面。

    他猛地睁开眼,翻身坐起。

    视线所及,一片黑红。天是黑的,无数条细细长长的红光在空中交汇,将四周的树木“割”得斑斑驳驳、影影绰绰。

    容韵躺在他不远处的枯叶堆上,双目紧闭,但眼珠诡异地转动着。

    陈致拍了他几下,见唤不醒他,只好转头观察周围。

    看景色,这里应当不属于人间,也不属于天庭。体内的仙气似乎十分忌惮红光,红光穿过自己身体的每个位置,都有红光护体。

    以此推论,怕是闯入了妖魔之地。

    陈致想起最后古怪的梵音响起前,容韵喊的那句向后跑。他必然知道什么。可惜,却不能回答。怕他着凉,将容韵放平后,捞了一捧枯草,匀称地覆盖在他身上,自己在旁打坐。

    有时候,打坐与发呆,只有一线之隔。

    陈致打坐到一半,思绪便如红光一般,纵横交错,又如缠乱的线团,越理越复杂,只是转来转去的,都是陈家事——陈致的事、陈应恪的事、陈悲离的事。后来,竟不由地发了会儿呆,醒来时,空中的红光愈盛开,天空亮如阴天时的昼日。

    容韵不知何时坐了起来,盘膝练功。

    因为单不赦曾在他体内打下一道魂印,为了修复受创的魂魄,容韵一直在练一门功法。故而,陈致见了也不觉得奇怪,默默地坐等他练完。

    等天光重新黯淡下来时,容韵终于睁开了眼睛。

    陈致刚要打招呼,便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怎么了?”

    容韵迟疑着唤道:“师父?”

    陈致说:“是我。”

    容韵垂目,仿佛舒了口气:“我适才做了个梦,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想到自己的回忆,陈致心里咯噔一下:“哦,你梦到了什么?”

    “小时候的事。”容韵说,“中秋的时候,我娘说到过年的时候,亲自给我裹汤团吃,可惜没有实现。”

    “还有呢?”

    “很多……还有我第一次见到师父的时候。”

    陈致问:“什么时候?”

    容韵抬眼看他:“师父不记得了吗?管家带我上山……师父穿着杏色的长衫,严肃地站在光里看我。”

    陈致心中放下大石:“哦?你当时在心里骂我了吧?还记恨着我拿出鞭子的事?”不然也不会把它当做暗号,交给运送辎重的军官了。

    容韵否认:“我当时想,这人这么好看,好像以前见过。会不会,前世就已经种下了缘分。”

    陈致心突突地乱跳了两下,小心翼翼地看着容韵,生怕单不赦打下的魂印在他脑袋里留下了蛛丝马迹。

    容韵扶着树干站起来:“这是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陈致说,“也许与那奇怪的光有关。”

    容韵说:“那是姜移炼制的灭神弑魔大阵。”

    陈致目瞪口呆。

    容韵嘀咕道:“但他说,这阵只对神仙和妖魔有用,对凡人没有一点儿作用……”

    当时听姜移说起,还以为是唬人的玩意儿,没想到竟有如斯威力,陈致不敢掉以轻心:“这阵他是怎么炼的?”

    容韵说:“王为喜搜集了很多古籍供他研究。”

    陈致怕他怀疑自己的身份,赶紧污了姜移一把:“纸上谈兵,太不靠谱了!不然怎么将你我都拉扯进来了。”

    容韵说:“连累师父了。我们在路上就被那个火魔骚扰过几次,姜移便要祭出大阵对付他。只是这阵法既要地下的灵气,又要人间的生气,他选了很久,才选中了南岭。我们原先打算再岭南动手,谁想他按捺不住,在岭北就对我们下了毒手,无奈之下,只好让姜移仓促布阵,我们再将他引过去。幸好这次师父来了,不然,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黑甲兵进去。”焱无双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若非陈致出现,让对方一心一意地追过来,他们怕是要另费一番功夫,才能请君入瓮。

    陈致坦然接受了他的谢意,顺便将姜移丢到脏水盆里再涮一涮:“原来是仓促而就,怪不得我们也被卷了进来。”

    容韵说:“我们来了,那火魔说不定也在,我们还是找个地方避一避,等弄清楚地形再说。”

    陈致深觉有理。他是神仙不怕饿,容韵是凡人,若是找不到出路或是能够入口的食物,怕是没遇到火魔就先饿死了。

    第69章 混战之诡(九)

    找个地方, 说易行难。

    陈致跳上树梢, 登高远眺。

    广袤的树林突破天际, 黑漆漆的天与黑森森的林,仿佛殊途同归,交流如海, 看不到光明在何方。这种时候,空气中暴露的丝丝缕缕的红光倒变得十分可爱起来。想一想,若是没有它们, 他们便伸出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 你看我,我看你, 却不知道你看我,我看你, 何等悲凉。

    陈致与容韵在树下转了一圈,没敢走远, 生怕越走越远。

    见容韵脸色渐白,陈致心疼,将他安置在树上, 说:“你先睡会儿, 我去四周转一转。”

    听他说要走,容韵警觉地抓住手:“你一个人去?”

    陈致说:“我很快就回来。”

    容韵哀伤地说:“此地诡异,万一失联,也许今日一别,就是永诀。”

    ……

    陈致将他随身携带。

    背着容韵, 陈致小心翼翼地放慢速度,假装自己是个真的修真者,只是……他不知道修真者飞得到底有多快,至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梅若雪并没有展现出完全的实力,所以,他的速度在容韵看来,就是个轻功一般的武林低手。

    陈致朝了三个方向各飞了数里,见到的始终是茫茫无边的林海,心中一阵烦躁,直到最后一个方向,总算在前方看到了依稀像山峰的黑色圆点。

    征询容韵的意见之后,他朝着圆点的方向前进。

    容韵怕他累,时不时地叫他放下自己休息一会儿。陈致担心食物,将想法一说,容韵便笑道:“这么大的树林,还怕没东西吃吗?”

    陈致说:“可是树上没有果子。”

    容韵淡淡地说:“闹饥荒的时候,树皮草根都吃得。”

    陈致一脸稀奇:“我要改了对你‘十指不沾泥,鳞鳞居大厦’的印象了。”

    容韵说:“书上有写。”

    “你能知道这些,日后必然能当个体察百姓疾苦的明君。”

    容韵轻笑了一声。

    陈致问:“你笑什么?”

    容韵说:“师父对我如此信任,我心中高兴。”

    依旧是老掉牙的容氏小马屁,可林太暗,心里慌,听到耳里酸溜溜又苦哈哈,总之,不是个滋味。陈致说:“我休息好了,继续上路吧。”

    容韵说:“我来背师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