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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卫霖见两人同时出现,特意注意了一下颜雨久,并没有在她神色如常的脸上发现更多情绪。她的目光依旧全程追逐着束争阳,并在对方偶尔触及自己时,迎上去一个甜美的笑容。

    他默默地叹口气,对白源说:“我改变主意了,不想用强制手段将颜雨久带出。这样吧,今晚找个机会再和她谈一谈,如果她还是坚持选择束争阳、放弃自己,那就成全她。”

    白源点头。这个营救任务对他而言,本就是无可无不可,要不是卫霖迫于无奈接了,他也不会多管闲事。

    天阴得厉害,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了明朗的阳光,海风吹过岛屿上的树丛草坡,就多了种萧条、压抑甚至肃杀的味道。这种氛围下拍摄“人兽”被“狩猎者”虐杀,真是恰到好处。

    卫霖毫无困难地扮演了一个没心没肺、除了钱啥都不在乎的男妓,和倒霉落魄的前黑帮头目男六,以及一群指东打西的群演,假装在凶猛食人犬(导演说这个后期会用电脑特效制作)的追赶下,没头苍蝇似的冲进了密林。

    然后是那些俱乐部会员,开着越野车,带着保镖和规定的枪弹武器,像猎杀麋鹿一样,将他们一个个变成枪口与刀刃下的战利品。

    这时我们的卫霖同学才开开心心地撕掉了小白脸的伪装,险些把不服管教的男六掐死在树干上,然后带着这条随时可能反咬一口的狼犬跟班,踏上了反猎杀的暴力旅程。靠着陷阱和抢来的武器,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干掉了好几个“狩猎者”和保镖,最后与卧底的男一狭路相逢。

    两人在一番唇枪舌剑和男六的瞎搅和之下,基本达成一个不能说出口的协议——你抓你的,我杀我的,枪口先一致对外。

    为此,带着面具的杀青还在李奥的要求下,朝他胳膊上开了一枪,让他拿去当苦肉计引“小公爵”入套。

    在拍这一幕时,束争阳又ng了好几次——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对面卫霖拿在手里的那把不是道具枪,里面货真价实的子弹下一秒就会在他心口开个血洞。

    道具师检查了一遍又一遍,还拆开给他看过,可这种莫名其妙的错觉却始终萦绕在束争阳心头,仿佛死神镰刀投下的阴影,挥之不去。

    “放心,我不会乘机送你一口盖国旗的棺材。”卫霖说着台词,朝他诡异一笑——这缕笑意既浓烈又扭曲,血腥味十足,浑然不像个正常人类,令他毛骨悚然,感觉对方俊秀皮囊下分明藏着只噬人的妖兽。

    这只披着人皮的怪物举起手枪,瞄准他。准星后面的眼瞳是森冷的沼泽,仿佛有什么极为黑暗残暴的东西正从沼泽深处爬出,带着饥饿与嗜血的渴望,张开满是利齿的口器……

    束争阳连连后退,身体里像塞了块寒冰,把心脏肝胆都冻得揪成一团,他再次大叫:“停——别开枪!”

    查胤一甩涂涂改改的剧本,满脸恼火。他还一次都没行使导演的权力,演员已经自己喊停十次了!到底搞什么!这场戏有他妈这么难演?不过就是个道具枪、假子弹,油皮都不会蹭破一点点,犯得着反应这么过激?束争阳这是在折腾自己,还是折腾全剧组的人!

    白源在场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死活拍不完的戏——就像一把铡刀悬在头顶,即将砍断脖子时,被死囚的嚎叫声喝停,再次落下、再次停止,反反复复,折磨得人生不如死。

    不得不说,“造物主”的感觉真是敏锐。那把枪在别人手里是道具,可是被卫霖一触碰,就变成了具有杀伤力的致命武器——他动用了特殊能力“附魔”。

    当他瞄准束争阳时,对方和死亡就只隔着扣动扳机的那一毫秒。

    束争阳本能地感到了恐惧,但理智又告诉他,这只是演戏,根本不存在死亡的威胁。

    直觉警告他要躲避,但面子不允许他因为一把道具枪就可笑地落荒而逃,于是他被这两个截然相反的感知,拉扯得快要精神分裂。

    像被困在个看不见的铁笼里,他焦躁得向后捋着额发,来回踱步,几乎维持不住一贯优雅从容的形象。

    围观的众人在窃窃私语,束争阳怀疑他们在嘲笑自己的狼狈和反常。

    不知怎么的,白源有点想笑。

    本来以为在这个难度系数评分只有c的“绝对领域”里,除了随意造造钞票,他和卫霖压根用不上特殊能力。没想到最后用在了这么戏剧化的场景中。

    卫霖用特殊能力逗弄着“世界之主”,就像路人在用佩剑逗弄一头栓在铁柱上的巨龙——然而一旦巨龙意识到,颈间的锁链并非不能打破,锁链就会很快寸寸崩解。到时巨龙腾空而起,喷出足以毁灭万物的烈焰。

    真是胆大妄为……可爱至极。白源在心底赞赏。

    “——不拍了!”束争阳忽然大声说,“我人不舒服,需要休息!”

    查导怒气冲冲地想:拍这部戏我从头到尾就没舒服过!

    但他没法强迫一个自称生病的演员继续工作,尤其那个人还是个占据演艺圈至高宝座的巨星。他只能妥协地说:“那束先生就先休息,其他人继续,拍下一场。”

    束争阳坐在助理备好的折叠椅上,用冷毛巾洗了把脸,然后抬眼盯着卫霖。

    他曾觉得自己是上帝的宠儿,没有一件事不顺风顺水,可眼下有些事态竟然脱离了掌控,朝着茫然未知甚至心烦意乱的方向滑去。

    这个叫卫霖的家伙不对劲!他满怀警惕地思索着。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就是觉得不对劲。

    如同绘满美丽精细的花纹的图画上突然晕开一团墨点;如同街道上无数黑白静默的人影中间突然出现一抹鲜亮。他是变数,是异类,是破坏者!

    束争阳逼视卫霖,目光疑惑而敌意十足。

    卫霖正在喝水,有所感应似的回头,朝他懒洋洋地一笑。

    似乎在嘲讽:来啊,谁怕谁。

    第76章 死亡裂隙

    最后开枪这幕戏导演决定由文替上场, 拍个男一的坚定背影和挂彩的胳膊就算完事了。

    束争阳沉默了许多, 不时望向镜头前杀得血光飞溅的卫霖,若有所思。颜雨久则片刻不离地待在他身边, 仿佛在享受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剧组的其他人也在担心这场风雨的到来——今天的天气实在太阴沉了, 令人担心明天会不会有来自洋面的暖湿气流, 将粗暴与恣肆地光临这座小岛。人们的心情似乎也受到天气的影响,憋着一股争分夺秒的闷气, 莫名地提高了工作效率。

    吃过简易的工作餐后, 天开始黑下来,剧组要开始准备大夜场了。

    在演员们下午拍摄的时候, 场工们一点没闲着, 和拍完戏份的群演一起翻筛之前选定的一片野坡。它在密林边沿, 荒草丛生,看着特别有亡命天涯的苍凉感,但其实坡度并不是很陡,适合给男女主角相扶相持、连夜跋涉用。

    他们要洒药, 驱赶这片荒坡上可能存在的危险性动物——蝎子、蜘蛛、蛇之类, 还要检查有没有岩层裂隙, 以免演员踩空或摔伤。这花了两三个小时的时间,终于赶在天黑前完成了。

    灿白耀眼的探照灯亮起,如一柄柄利剑刺进荒野,直升机螺旋桨的呼啸和犬吠声从远处隐隐传来(这个也是后期制作的活儿),因为前黑帮分子男六的恶意告密而暴露身份的男一带着女一,逃入密林、穿越荒野, 迫切需要寻找一个藏身之地。

    束争阳拖着颜雨久的手艰难奔跑,心里恨死了崎岖不平的野地和那些锯齿状的草叶,以及大力将这个电影剧本推荐给他的经纪人。

    他已经来回跑了三趟,并不是因为ng,而是导演需要多角度、不同距离地拍摄素材,留待以后剪辑出更好的效果。

    这次是远景航拍,主要由带摄像头的遥控飞行器在上空捕捉画面,营造出寂旷荒野、草浪翻滚,一男一女后有追兵前路未卜,彼此掌心紧握、性命交付的那种紧张、险峻而又浪漫的气氛。

    所以他们离退出画面边缘的工作人员有些距离。

    真希望这场折磨人的逃亡戏能尽快结束!束争阳正满腹怨气地想着,身后的颜雨久一个趔趄摔倒,将他也拽倒在草丛中——这是导演讲戏时规定的动作,他得动作敏捷地爬起来,充满男子汉气概地去扶起女伴,搀着她继续前行,展现硬汉的铁血柔情。

    束争阳回头去拉颜雨久时,发现她露出了几分疼痛之色,脚踝像是卡在草坑里,一时没能爬起来。

    笨死了!他暗恼,伸手去拔颜雨久的脚踝。拨开草丛后他看清那不是个普通的坑,而是条裂隙。

    ——之前场工和群演们耙地一般筛查,竟然都没有发现的地表裂隙。

    在这种岩床挤压形成的海岛上,地表有天然裂缝很正常啊,束争阳下意识地想,而且会因为风吹雨淋造成进一步坍塌和扩大。

    然后这条裂缝真的再度塌陷了,如同饿兽缓缓张开的大口,从十几公分扩大到三四十公分。于是颜雨久在惊呼声中往下陷去,胯部卡在犬牙交错的岩层边缘,半个身子像被兽口吞没。慌乱中她本能地抓住了离双手最近的东西——草茎,以及另一个人的裤腿。

    束争阳被她扯得再次跌倒,额角磕到了小石块。他完美的脸八成又要青肿了。

    搞什么,他在心底埋怨,干嘛要拉他!想害他也卡进岩缝里吗!这女人是不是就算摔下悬崖,也要拖他垫背?

    岩缝继续扩大,仿佛正在经历一场剧烈的地震,但是没有震感、没有声音,只是听取并执行了冥冥中的某种力量,竟真的把自己变成了陡峭的悬崖边缘。

    周围松散的土壤纷纷崩落,消失在这道刚刚形成、并且不断加宽的深渊里——它现在已经超过两米宽了,漆黑笔陡,深得看不见底,仿佛坠落其中后将会直抵地狱。

    颜雨久尖叫起来。手中草茎断裂,束争阳惊诧地后退时,裤腿挣脱了她紧握的手指。于是她的上半身也迅速向下滑去,双手胡乱抠抓着,试图死死攥住一切可供固定自己的东西。

    百米之外的剧组人员听见了这声尖叫,纷纷向两人摔倒的地点冲去。而摄像师与导演,也从航拍传回来的画面中,看到这惊悚而诡异的一幕,震惊过后,跳起来边跑边大喊:“快拉住她!拉她上来!”

    束争阳回过神后,扑过去抓住了颜雨久的手腕。

    下滑之势暂时停住了,颜雨久悬在地缝边缘,两脚徒劳地蹬着不断崩落的土壤碎石,另一只手急切地攥住束争阳的双手——那是她唯一能够得着的生存希望。“争阳!争阳!抓牢我!拉我上去!”悬空的恐惧感让她的头脑一片空白,仰头止不住地求救,眼泪疯狂涌出。

    束争阳趴在地面,被一个成年女性的体重拖拽着,一点点滑向深渊。他拽不住她,没有足够的气力将她整个人拖上来——也许他有,但得拼尽全力、豁出命地去做,而不是首先考虑怎么确保自身安全——得了吧,他当然得先考虑自身的安全问题!

    就在身体失去平衡的前一刻,他做出了决定,当机立断地松开五指。

    颜雨久的指甲在他手腕上划出几道痛苦的血痕。在被放弃与坠落的刹那,她不再哀求,也不再惊叫,只是木然地望向上方的天空——天空也像被这条地缝劈开,只能看见黑而狭长的一道,中间是深浓的夜色,两测是比夜色更深的悲哀与绝望。

    是啊,反正她已经“陷落”了,又何必惧怕继续陷落到地狱里去。

    她漠然闭上双眼,心里没有了任何留恋。

    然后下坠的身体猛地撞上什么东西,感觉坚韧而有弹性,将她向上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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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卫霖和白源在听到尖叫声的瞬间,就像两只迅捷的猎豹般飞蹿出去,遥遥领先于错愕了几秒的众人。

    在看清地表那道突兀而惊人的裂缝后,颜雨久的身影如惊鸿一瞥消失在眼前,卫霖蹦出一声“靠”的同时,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白源停在地缝边沿,就在颜雨久坠落的那个点,蹲下身向下方伸出手臂,掌心贴在岩石上。

    微光在黑暗深处闪烁起来,迅速交织成一张比凯夫拉强韧三倍的蛛丝蛋白纤维网。它成型的那一刻,垂直下落了二十多米的颜雨久撞上了这张网,在上下颠抛的惯性消失后,稳稳地托出了她。

    卫霖也落在了这张巨大狭长的网上。他稳住身体后,手脚并用地爬向颜雨久,摸到她的手腕后测了一下脉搏。

    “没受伤吧?”他问。

    颜雨久没有回答。

    卫霖只好摸索着将她搀扶起来,继续爬向网的边缘。“到我背上,抓紧了。”他又对颜雨久说。

    颜雨久这才像还魂般,长长出了口气,声音完全嘶哑了:“为什么要救我……”

    卫霖觉得这个问题挺可笑。不过念及她刚死里逃生,难免头脑不清醒,于是忍住没笑出声来:“因为你是我同事呗。”

    短暂地沉默后,颜雨久趴到了卫霖背上,握紧他的肩膀。

    卫霖从袖口抽出两柄十几公分长的柳叶飞刀,鞋尖也弹出两截利刃。

    刀刃插入岩石缝隙,他的双手双脚交替用力,背负着颜雨久向上攀爬。20多米看似不长,变成黑暗中攀岩的高度,却相当的困难。他的双脚离开那张网后,灰白色纤维绳散作点点荧光,回旋萦绕在周围,照亮了他攀爬的路径。

    ——白先森还挺体贴的嘛。卫霖翘起嘴角,动作轻松了不少。

    十分钟后,他在众人瞩目间气喘吁吁地冒了头,背上的颜雨久立刻被人七手八脚地接过去。

    卫霖爬上地表,累得躺在草皮上直喘气,觉得这比跑个三四十公里消耗的体能大多了。

    颜雨久的助理们心有余悸,抱着老板大哭。

    一堆剧组人员激动之余,拥过来围住卫霖,七嘴八舌问个不停。他们并没有看到几十米深的黑暗中的那张网,只看到“白媛媛”蹲在地缝边缘,而卫霖跳了下去,奇迹般拉住了颜雨久,又奇迹般背着她爬了上来。

    “——别问啦!”卫霖受不了地大叫一声,“我练过的,负重、极限运动,曾经当过攀岩教练。刚才跳下去是一时冲动,能回来也是运气和侥幸。哎你们先送颜雨久回房间啊,找医生来看看,有没有磕哪儿了。”

    他这么一提醒,众人才恍然反应过来,赶紧把呆呆怔怔的颜雨久扶走了。

    查胤走到地缝旁探头一看,缩回脖子,有点眩晕。“怎么会悄无声息地突然裂出这么大一个地口子!”他匪夷所思地感叹,“之前明明检查过地面情况了,真是见鬼!”

    卫霖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草叶,说:“谁知道呢,岩层不稳定吧,毕竟是个板块挤压形成的岛屿,也许表面看着正常,内里给地下水流侵蚀掉了。”

    他煞有介事地解释时,不动声色地瞥了几米外的束争阳一眼。

    束争阳不许心惊肉跳的助理们靠近他,依然站在原地,眯眼盯着地缝,神情凝重,不知道在思索什么。忽然又抬头望向卫霖,眼底掠过一道捉摸不定的幽光。

    出了这种灾难片般的意外事故,今晚的夜场肯定没戏了,如果颜雨久受惊过度,坚持要解约离开剧组,查胤也没办法,只能如实报给制片方和投资人,看看后面怎么收场。

    估计会换个地方重新拍摄。或许会因险出人命的屡屡意外,让这个蒙上“不吉利”阴影的项目,暂时搁置或者被雪藏。

    不过更大的可能性是被利用来做特色营销,冠以“悬疑电影拍摄片场诡事不断,当红女明星险些香消玉殒”之类的话题,让媒体拿去狠狠炒作一番。

    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会成为大众娱乐的谈资,只有身处现场的他们,才知道这其中有多么的吊诡与惊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