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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邵栖暗自深呼吸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 试探着低声问:“谢医生那件事, 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我?”

    其实两人相逢之后, 都刻意避开从前的事,无论是快乐还是痛苦的, 两人都没有提过。直到这一刻, 邵栖才终于鼓足勇气说出来。

    因为他知道,如今隔在两人中间的, 与其说是几年的时光,不如说是当年犯下的错误。

    荣雪不妨他忽然问这个, 一时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回答。

    在震区那个兵荒马乱的夜晚发生的事, 确实让她对邵栖的任性愤怒至极, 如果不是他非要连夜离开,谢斯年就不会受伤骨折。

    但后来冷静下来,她不得不承认, 邵栖的所作所为,其实和她脱不了干系。所以谢斯年出事,是她和他共同的责任。

    他们都不成熟,都自以为是,所以最后落得一团糟,还害了一个无辜的人。

    至于原谅与否,她根本就谈不上资格。

    她的沉默,让邵栖面露失落。正要再开口,忽然被一道声音打断:“咦?你们怎么在这里啊?”

    是唐昊。

    唐连长笑嘻嘻地跑过来:“邵博士,你说你水土不服病倒了,现在好些了吗?”

    邵栖本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试图打破他和荣雪僵局的勇气,被这位黑脸兵哥的出现,打得飞散,他勉强笑了笑:“已经没事了。”

    “你一定要注意啊!我来这边都得了几场病了,还患了一次疟疾,别提多痛苦了。”

    邵栖扶额:“我明白的。”

    唐昊又看向荣雪,脸上有和他那张刚毅黑脸不太符合的羞涩:“荣医生,我们连这个周末,会去东区的中国城超市采购,你需要我给你捎带什么吗?”

    荣雪摇摇头,笑道:“暂时应该没有,要是想起来告诉你。”

    唐昊点头:“好的。”又问邵栖,“邵博士,你需要吗?”

    邵栖摇头:“医疗队会统一采购物资,应该没有什么缺的。”

    唐昊嗯了一声,朝两人挥挥手:“我去执勤了,你们慢慢聊!”

    都被打断了,聊什么聊啊!邵栖看着他笔直的背影,腹诽道。

    荣雪看了他一眼,道:“那件事谢医生原谅你就足够,你不用对我交代。”

    “所以你还是没有原谅我吗?”

    荣雪失笑:“邵栖,你还不懂?那件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也有问题,所以不存在我原不原谅你!”

    邵栖不解:“你有什么错?”

    荣雪道:“如果不是当初我没处理好咱们俩之间的关系,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但她显然不愿多说,“算了,已经过去那么久,再提也没有意义。但看到你现在这样子,我很为你开心。大家都过得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邵栖想问:只是为我感到开心吗?还有没有对我有哪怕一点感觉?

    但这样的话,始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他点点头:“你说得对,过去的事情已经不重要。我们得活在当下向前看。”

    “那我进去了,你回去早点休息。”

    邵栖嗯了一声,看着她进门,身影消失在小楼内,才转身离开。他没看到上了二楼的荣雪,在他离开后,隔着窗户一直看着他。

    其实在他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确定邵栖的心思。她承认自己是有些暗喜的,但暗喜之后,又隐隐有些惶恐。

    因为她知道,无论是他还是她,都已经没有当初那种不管不顾的勇气。所以才会小心翼翼地试探。

    他们已经无法再承受一次失败。

    *

    隔日刚刚上班,张明生就神色严峻地走进来道:“市郊一个大型中资厂爆发严重疫情,已经死了两人,我们得马上过去看看情况。”他指着办公室的几个人,“你们都跟我去。”

    “好嘞!”赵晓冉夸张地应道。

    荣雪看了眼邵栖,低声问:“你身体没事了吧?”

    邵栖看了看她,摇头:“没事。”

    赵晓冉听到两人的对话,笑道:“哎呀学姐,你就别担心了,看师弟的脸色也知道没事,我看师弟身体素质很好呢!”

    说着就要去拍他的手臂,但被他及时避开。

    想到昨天这位师姐的奔放行径,邵栖就有点无语,也不知道荣雪有没有误会。他这么多年一直洁身自好,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与荣雪重逢,可以毫无芥蒂地。他可不想被这个奔放师姐弄得一团糟。

    除了他们这一行人,医疗队还派出了两个医生三个护士,两辆救护车。

    到达工厂时,是两个小时之后。

    工厂已经封闭,气氛看起来很压抑。

    看到他们的车子,大门徐徐打开,让几辆车子开了进去。

    待人下车后,负责人走上来:“是张教授吗?你们终于来了。”

    张明生点点头:“还麻烦把情况说明一下。”

    那负责人道:“之前有两个非方员工感染病毒,但因为是突然发作,还没送医就在宿舍没了。两人接触的范围很广,这两天忽然有好多个出现疑似症状,我们不敢掉以轻心,但条件有限,只能全部隔离在旧厂房,总共几十个人,打电话给几个埃博拉诊疗中心,都没法全部收治。只能请求你们前来看看情况,看哪些病患需要先带走。”

    张明生:“行,我们马上去看情况。”

    几个人穿上防护服,在负责人的带领下,去了工厂后面的旧厂房。

    厂房空间很大,但密密麻麻躺着几十个疑似病患,也实在是有点触目惊心。

    消毒,分发药物,进行防护宣讲和安抚,一切还算顺利。

    虽然有几十个疑似病患,但其中有一半可能是心理感染,而非真正感染,在张明生的指导下,将这些人重新隔离,以防交叉感染。然后将最严重的两名病患用担架抬走了。

    这一番折腾下来,也是将近两个小时,那两个病患被抬入了救护车内后,闷在防护服中的一行人,几乎像是被灌了一身水般,赶紧脱衣服消毒洗手。

    清理工作做完,那负责人走过来道谢,苦笑道:“谢谢你们过来,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张明生上了年纪,热得直喘气。

    就在此时,忽然一个黑人男子,跌跌撞撞跑过来,面目扭曲,形容癫狂,发出的声音嘶哑地像是努力挤出来的。

    隐约听得出是在说:“救救我救救我!”

    几个人吓了一大跳,那负责人似乎也不知这人是从哪里跑出来的,几个人都吓得往后退。

    那人跑了几步,忽然栽倒在地上,从嘴巴里吐出一滩血,只是下一刻又爬起来,却转了个方向,朝一旁的角落跑了过去,然后蜷在阴影处,像是惊恐想小兽,不敢再动弹。

    负责人大概是认出那人,叫道:“不要待在这里,赶紧回旧厂房。”

    那人可怜兮兮地眨了眨眼睛,终于还是起身朝里面走去。

    荣雪想起那人,在刚刚检查中,他也是比较严重的一个,但他们目前没办法将他带到诊疗中心,只能暂时在工厂继续隔离观察。

    埃博拉致死率实在是太高,她能想象出他的绝望和恐惧。

    那人在穿戴者隔离装备的保安护送下,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只是……

    荣雪忽然看到刚刚地上的那滩血,然后目光落到不远处的厂房,因为正逢休息时间,里面开始有工人陆陆续续走出来。

    “不要过去!”她用英语大叫一声。

    但那些工人显然不知道她在叫什么,继续往前走。

    因为天气炎热,这些工人此时出来休息,不仅光着膀子,甚至还有人没穿鞋子。

    她看着那些人离血迹越来越近,脑子一懵,在其他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迅速从车内拿了副手套,一块抹布,以及一瓶消毒剂,匆匆朝那血迹跑去。

    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将地上的血迹清理,喷上了消毒剂。

    在她做完这一切的时候,那些工人们正好从这里经过,还奇怪地看着她,显然不太清楚她在干什么。

    她将垃圾扔到那个专门的垃圾桶后,努力保持镇静按着程序洗手消毒。但身体还是止不住发抖。

    刚刚为了及时清理那滩血迹,她除了戴一层防护手套之外,什么防护都没做——而血液是病毒最容易传播的途径。

    那工厂负责人不知道事情严重性,但在场的医护人员却再清楚不过。

    张明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你知道你刚刚的行为有多危险吗?”

    荣雪点头:“我明白。”

    张明生摇头叹气:“不过要不是你及时处理,恐怕更危险。”他顿了顿,“也不用太担心,我刚刚看你操作很小心,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荣雪点点,没有说话。

    一旁的邵栖一直看着她,刚刚她忽然跑上前处理血迹的时候,他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儿,本来想去帮忙,可又怕去了让她紧张,反倒是添乱,只能默默盯着她的动作。

    看她脸色发白,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拉她,却被她眼明手快避开,然后皱眉朝他摇了摇头。

    第64章 隔离

    回程的车上,荣雪主动坐在副驾驶座, 刻意不触碰其他人。

    而看到那一幕的几个人, 也都神色有些严峻, 连平日里的话篓子赵晓冉也不再聒噪不停, 中途安慰了几句荣雪, 似乎也觉得他们医生都是用事实说话, 这样的口头安慰并没什么用,后来也就不再废话了。

    回到医疗中心, 大家都尽量当做没发生什么事一样。

    直到进了办公室后, 张明生将门关上, 平日里从来笑呵呵没有丝毫专家教授做派的人, 难得严肃起来。

    “荣医生, 我知道你现在心里有负担。但我希望你能保持平常心,继续好好工作。如果我们医务工作者, 一点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那医疗系统早就瘫痪。”他顿了顿。“还有……就是下次遇到这种事,一定不要贸然冲上去。我不想看到我们的人以身涉险, 容我自私一点,如果有危险, 我希望承担者不是我们, 因为我们必须先保障自己才能保护别人。”

    荣雪听得动容:“我明白了张教授。”她顿了顿, “你放心,我会暂时做自我隔离。”

    张明生点头。他对这个年轻的女医生,其实很欣赏, 她这个年纪细心沉稳,实属难得。

    但他又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她身后没有牵挂,所以才敢身先士卒。

    但不管怎样,这样的医生,都值得尊敬。

    荣雪说得自我隔离不是躲在房间不出来,而是在正常工作生活的前提下,杜绝一切和他人的直接接触,也不和他人共用任何物件。因为她和朱然住在一起,厕所厨房客厅都是共用,想要杜绝接触难度太大,为此,下午下班后,她便申请暂时从宿舍搬到了酒店。

    好巧不巧,酒店唯一空着的房间,就在邵栖隔壁。

    虽然从下午回来,她就努力装作很淡定的样子,但其实心里的恐惧一直都在。

    从疫情爆发以来,她的自我防护做得一直很好,今天那种危险行为是第一次。

    几个月来的死亡阴影一直笼罩着头顶的这片天空,但她这是头一回觉得,那片阴影朝她头顶直接压了下来。